他站定不动,淡淡地看着我。

“好吧,你把这些菜洗了吧。”

“嗯。”

许莫然手脚很麻利,虽说是替我打下手,倒是差点喧宾夺主。

我笑着转过身,接过他递给我的洗好的木耳,“洗得真干净。对了,你吃胡萝卜不?”

我喜欢木耳和胡萝卜一起炒,最好再多加点醋。

“我不挑,你看着办就好。”他又把能媲美大厨手艺的切好的瓜片递给我。

“啧啧,许莫然,你这手艺真是不赖,这刀法,就连我这个曾经特意找师傅学过烹饪的人都不及你,真是想不到,早知道那时就该去你那蹭饭。下次换你主厨,我给你打下手。”

他仍是神情淡漠,但是细细看去,却能发现他的嘴角一直有着微微上扬的弧度。

这就是许莫然,淡淡矜持骄傲着的许莫然,不过感觉依然很好。这心情一好啊,沂蒙山的小调就从嘴里溜出来几句。

我哼哼唧唧地唱着,也不知唱的是个什么,倒是许莫然突然插声道:“这曲子好听。小学时音乐课的竖笛考试我就吹的这个。”

他忽然冲我一笑,这一笑当真是魅惑众生。他本就是丹凤眼,狭长深邃,眉梢微微上挑,整个人便都明朗了起来,那唇看着更红,眼睛也越发有神。

“得得,你这长相真是嫉妒死人,赶紧转过去别看我,再看就把我的魂都勾走了。”

“真的能勾走?”他本来轻松平常的表情突然一沉,变得严肃吓人。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呵呵笑着应了过去。

我总共做了四个菜,所谓四菜一汤,都是些我拿手的家常。虽然不多,倒也搭配得很好,有红有绿的,看着让人直流口水。

我和许莫然边吃边聊。

“你怎么成了盛耀的CEO了?”

他蹙了一下眉,整张脸似乎都纠结了起来。

我见他这般,忙打着哈哈说:“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说不说随意,反正我就是好奇而已。”

“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一时不知该怎样解释。”

“那还是算了,等以后吧。”

“嗯,好。”说着他给我夹了几样菜,好像他才是主人一样。其实许莫然一直都挺会照顾人的,虽然腿脚不方便,虽然我说过把他当弟弟来疼,但其实和他在一起,被照顾的那个反而是我。他是一个特别细心的人,很多细小琐碎的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关心照顾都渗透其中,只有当你发现一件后,细细去品,才知道原来不只是一件,是多到自己都觉得汗颜。

饭后,许莫然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他似乎不习惯放松,不论身在什么样的场合,都不会像别人那样慵懒恣意,就是酒足饭饱后在老朋友这也顶多就是半阖着眼,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金边的镜框稍微有些下滑。他的左手习惯性地放在膝盖上,指尖慢慢地在上面游走。那手指很长很纤细,就是女人的手也很难有他这双手这般漂亮,每个指节都很分明,指甲剪得很短,很干净。

我忽地就想起以前在楼梯间遇到他的情景。第一次是他挺直背脊艰难上楼的样子,接着是不经意间窥到他狼狈的样子,还有一次是恰好赶上他疼痛时却忍着的样子。

“念锦…”

在他喊了几声后,我才缓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今天这顿饭谢谢你。”

“别这么客气,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看你忙活得比我都多。”

“哪天你去我那吧。”他忽然道。

“嗯?”我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到他说的是我之前提的“蹭饭”一事,忙笑着说:“呵呵,没问题,哪天让你这大厨好好招待招待我。”

他淡淡地笑了下,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我看到他的腿,下意识地想问,可是又担心很融洽的气氛可能一下子会变得尴尬起来,想了想,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反正不会太好的不是吗?毕竟那一条腿是彻彻底底地没了,根本就没有办法再生出来,最多不过是阴雨天不会那般疼而已,这样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第二天我去上班,发现楼下停着昨天见到的那辆引人注目的兰博基尼,便猛地住了脚,远远望去。只见他倚在车身前,西装笔挺,系着蓝色横纹的领带,双手微微撑在车身上,神情淡然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暗叫糟糕。昨天晚上想着许莫然的事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早上闹钟响了好几次才勉强爬了起来,随便抓了一件衣服就往外冲,头发更是乱得一塌糊涂,不知现在上面有没有形成一个鸟巢。

他看到我,嘴角扯开一个弧度,整张脸沐浴在晨曦中。我一时看得有些愣然,半晌才不好意思地走过去。

“呵呵,昨天晚上做了个梦,一直没睡好,今天起来得真是艰难得很。”

“那再回去睡一阵吧。”

“不行,那老秃驴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说完才意识到许莫然应该不知“老秃驴”是谁,我又急忙补充道:“就是申秘书,那天你来的时候站在领导群里最后面的那个,估计你也没注意到,他看着你时倒是不会太严肃,嘴指不定扯到哪里去了,整个就一欺软怕硬、阿谀奉承的主儿。”

“看来你怨念挺深的。”许莫然一双澄澈的眸子盯着我一眨不眨,看得我不禁把手往脸上抹去。

“有什么吗?”

“上车吧,我送你过去,去会会那个老秃驴。”他突然学着我的口气道。

这一说不打紧,倒把我扑哧一声给逗乐了。许莫然就不是说这种话的人,他这人特别不适合开玩笑,这一说真是不伦不类了,愣是让我乐个不停。

他也不恼,淡然的目光幽幽地投在我身上,让我浑身忽然生出一股热劲来。

我也不傻,自是知道怎么回事,笑声渐渐停了,我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假装没睡好,开始假寐。

不过,我仍是没让他送我进去,我若是真想引人注意,不用他许莫然帮忙照样能让这里的每一个人对我点头哈腰。

“就到这里好了…”

他斜眯了我一会,把车子靠了边。

“晚上我过来接你。”

“今天不行,我晚上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去逛街。”

“那改天吧。”

“成啊。”

我边说边把安全带解开,下了车,左右看了看,好在没遇到什么熟人。

许莫然冲我点了一下头,一个掉头,车子扬长而去。

进入办公室,今天难得的大家气色都异常的好,尤其是那几个没对象的女人,真是花了血本。

“张郁冉你真是疯狂。”我看着她那一身的行头忍不住叹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女人嘛,对自己下手一定要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高风险,高投入,才会有高回报不是?”

“是啊,张姐这话我赞同。”

我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帮疯子。

最后,这一天就在一群疯女人的哀声叹气加时不时的张望中度过了。

刚下班,程姗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说姐们儿,好没?”

“已经往楼下走了。你这时间掐得真准。”

“那是,你也不看我是谁。”

我出了大门口径直上了她那辆迷你小车,红色的,看起来颇为精致可爱。

“走,陪我去选件男装,过几天是子奇的生日,我得好好帮他选一件。”

“遵命。”我笑着道。

车子停在三圆街,这一带到处都是名店,我和程姗最后选定一家欧洲名牌旗舰店。

“给我把这套拿来看看。”

程姗正在那选着,我便无聊地四处逛逛,但总感觉有人在看我,猛地转过了头,他就这么直直地站在过道上,隔了不是很长的一段距离。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长长的卷发自然地垂着,大而亮的眼睛勾魂一样地盯着他。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望着前方。一身阿玛尼的铁灰西装,擦得亮得反光的皮鞋,往那一站,很多来往的人都会不自觉地瞟上一眼。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中间被一面镜子遮挡着,但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那炽热得几乎要把人看穿的视线似要在我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那道视线一直追着我,可是那又如何?我转过身,继续挑着我的东西,只是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两年了,他终归还是回来这里了。

程姗走过来,表情有些怪异,显然她也已经注意到了那人,不过没有说什么,而是佯装出刚刚的好心情,问我哪件衣服更漂亮。

“都挺好的。”我说。

“嗯,那就红色的这件吧。”她点了一下头付了钱。

我们出来后沿着三圆街一路逛着,“展子奇现在越来越忙,很难出来一次,现在算算我们有快两个月没约会了。”程姗话里透着一丝抱怨。

“新公司总是要忙些,等上手了就能好些。”

“可也没见过像他这样拼的,公司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想什么呢?是不是…”程姗顿了一下,却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秦子阳…”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真的没有想他?”她不信地看着我。

“真的没有。”我坚定地看着她,“刺,拔掉的时候会很痛,但一旦拔掉,就会渐渐结疤,那痛也早晚会消散。再强大的记忆也是。”

“那就好。只是你还要在那小公司待到什么时候?你卖了他给你的股票,如今手中的钱都够收购你现在这家公司的了,难道还要在那做小职员做一辈子?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该这样低调隐忍,那岂不是白白痛了一回?”

“我自有打算。”我淡淡道,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这天说着说着就变了,刚刚还晴朗无云,这时竟然下起了雨。

回去的时候身子都已经湿透,换了件衣服突然想起阳台上晾着的衣服还没有收回来,我赶紧趿拉着拖鞋就往阳台走,取衣服的时候却看到了一辆眼熟的车,手就那样顿住了。

外面的雨仍在不停地下着,玻璃窗外,像是有把刷子唰唰唰地挥舞着。

只是这窗越洗越是模糊,最后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那豆大的雨滴连成了线从天空坠落。

接下来几天总是会时不时见到这辆车,不过也许是我有些神经质了,毕竟相同型号的车有很多人用,中国人口如此之多,总是免不了有一样的。

我仍是在那间小公司工作,和所有普通人一样,然而不一样的是,我能比任何人都显得淡定。就像之前她们就总是问我怎样才能够这样淡定,似乎我对什么都是老僧入定的感觉。我总是抿嘴一笑,其实我也很想问问她们,想问问如何才能找回那种激情,如何才能够对每一件事都充满了好奇,甚至是很小的一件事也能够叽叽喳喳开心很久很久?什么牌子最近比较流行,什么衣服最近在打折扣,哪些地方现在适合旅游,有优惠…这种种女人最为感兴趣的话题我却是如何也提不起劲来参与到其中去。

张郁冉说我是患了提前衰老症,虽然容貌看起来依旧是青春的,但是心里却跟七老八十一样的苍老。

我也不去反驳,只是慢慢地看着手中那些报表和资料,或许再过不久,这些东西我看起来也会觉得厌烦。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发现房间比以前住的要大了很多,所有用的吃的都是最好的,都是和这个小区不搭调的奢侈品,在这样一个并不如何豪华的房间里超级先进的多媒体等设施应有尽有,然而某一个地方感觉很空,说不好是哪里。最近不太会想起那个人,即使很多习惯已然无法改掉,但我已经把它们看成我生命中曾经的一个部分。那个时候我经历了那些事,养成了这些与血骨相联的习惯,这些习惯已经无法从我生命里剥离,所以我没打算去改掉,只需要去适应。

这几天申秘书就像是吃了炸药一样见到谁都要狠批一顿,办公室里很多人都被他冷脸怒斥过,因此下午他过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忐忑不安,很怕扫到台风尾无辜遭殃。好在不久后他被上面派去天津出公差,大家都像是在笼子里关久了的狮子乍然被放出去一样,异常的活跃兴奋,就差偶尔来几句狮吼来表达自己长时间被打压围困的郁闷心情了。

“来来来,我给大家算命,用扑克牌,看看你们的真命天子都是什么样的。”同事周楠走进来兴致勃勃地道。

“这准不准?”

“不知道,信就准不信就不准呗。”

“那我先试试。”

张郁冉在男朋友、男人、真命天子这类事情上总是显得异常主动积极,是绝对配合的NO.1。

她洗了三把牌,然后把扑克交到周楠手中。

周楠像模像样地把它们铺开。

“先从这一行抽一张,看看你未来的那一位的长相,接着是学识,再接着是身家和交友情况…”

“怎么样怎么样?”张郁冉揭开一张急问道。

“长相还算俊朗,学识一般,身家一般,上面说是从事销售类的,没什么大钱,但也不会缺钱花,交友情况算是简单,男性朋友不少,女性朋友也不少,有些花心…”周楠越说,张郁冉那眉越是纠结。

“这个肯定不准。”说完她拉过我,“来,小苏你也试试。”

“我不玩。”我忙摇头。

“来嘛。”

周楠忙把牌递给我,“挺准的,真的,我给好几个人都测过了,她们几个现在都结婚了,真命天子和我当初说的情形真的都相差不多。”

“那是因为你给她们测完,这些人在现实中寻找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往这方面偏移。就拿张郁冉来说,下次遇到个搞销售的,她心里肯定多多少少会有些期许,毕竟这个是在测‘真命天子’,人们心理的暗示作用是很强大的一种存在。”

我为了让她们别逼着我玩这些,难得地说了一堆,但仍是被拉过去洗牌。

罢了,就算算吧。

“天啊,苏姐你这个绝对是超级极品男啊。”

“怎么个情形?你倒是赶快解释啊。有多极品,比上次那个盛耀的CEO还要极品?”张郁冉忙八卦道。

“估计差不多。相貌是A,那这个人长得该是超级俊朗,而且特有钱,身家上亿,自有公司,而男性朋友不多,女性朋友却不少,但是绝对专一。你们之间会有些小挫折,但最后一定会在一起…总之你赚到了。”周楠拍拍胸脯道。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为什么小苏的这个就这么好?再来再来,我再算一遍。”

“不行,这个就第一遍准,后面算的就不准了。”

张郁冉一副极度郁闷的样子。

直到晚上下班时,张郁冉还在央求周楠要再算一遍,看得我无奈地摇摇头,率先走出了办公室。

用她们的话说,我绝对是标准的上下班一族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晚的那种人。

出公司后直接上了展子奇的车,程姗已经坐在里面,她看到我微微一笑。

那天我们俩人是为了给展子奇庆生提前订的包房,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竟然看到张郁冉喝多了一般地挂在一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看起来样貌不凡,派头也是有的,正是平时张郁冉心心念念的那种“有钱人”。只是我没想到…

“怎么了,念锦?”程姗问我。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张郁冉还是那个张郁冉,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样地花痴,一样地爱八卦,一样地喜欢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谈论着男人。

我几次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都吞了回去。

倒是下午申秘书回来了,气色饱满,走路都带着风。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公司被盛耀看中,两家公司现在正打算合作,一起搞一个项目…”申秘书一进来就用大嗓门喊着。

“年底分红有没有更多啊?”张郁冉问道。

“这个现在还不确定。”

这话刚落,大家的情绪明显都没那么高涨了,甚至有人嘟囔道:“没有分红那和谁签不签约和我们又没啥关系。”

“你们这帮人啊,看问题得以长远的眼光。虽然分红的事我确定不了,不过盛耀那边倒是要选几个人过去工作。”

“选也不会轮到我们这啊。”

“这可不一定,我们这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