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秦子阳,他其实是极其在意的。

心里突然畅快起来,然而下一秒,下一秒,当我望见满目的玫瑰花,这象征着爱情与热情的花朵,还有…许莫然手中拿着的那枚戒指时,心口猛地一抽。

痛。

当真是痛。

许莫然似乎已经看出来了,忙扶住我。

“念锦,还好吗?”

“我没事。”我冲他笑了笑,然而这笑必定是难看的,我甚至连扯开嘴角这样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手心的汗越来越多,不只是那儿,还有身子、后背,浑身都在冒着虚汗,整个人拧了劲一样地疼,却不知是哪,只知道很疼…

昏迷过去前看到的是许莫然眉头紧蹙的眉。

睁开眼,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却感觉到有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那目光太灼人,即使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依然灼得我皮肤生疼。

“你怎么来了?”

即使他不说话,即使这样静静地躺着,即使什么都看不见,我依然知道是他。只有他才会给我这样的压迫感,只有他。

这就是我最恨的地方。

“为什么?”他问,声音喑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又问,不依不挠。

“只是身体不舒服罢了。”我道。但心里清楚,果然如他所说,除了他,我不会再爱上其他男人,就是尝试都不行。

后来我出院,回家。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访。然后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了T市。

这次我的行踪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去了一个很偏僻的山区,这里的房舍很简陋,交通也不便利,但空气很好,有山有水,还有那些朴质的村民。

我在这里租了一间农舍,一个人静静地住在这里,看着太阳朝升夕落,偶尔种种花,看看书。这样的日子倒也惬意。

当然若是放在几年前,我定是觉得无聊而难以忍受的。但在经历了这一切后,简单和平静的生活反而成了一种幸福。

这里的人虽然都很贫穷,但贵在质朴和真诚。

不远处有一间很破的瓦房,我常常会溜达到那去,听那家的老人讲她和老伴儿年轻时的爱情故事。

她说那时候大家都很穷,常常吃不上饭,一个馒头都是很珍贵的东西,他老伴就常常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把那个留给她,但其实,他哪里吃过,只不过是怕她挺不过去罢了。说到这她就开始哽咽,“你说,没想到,最后没挺下去的反而是他。这个傻瓜。”

老太太的牙齿已经掉了,但“这个傻瓜”说得仍是那般动情,就像是含羞的少女在向自己的爱人撒娇。

“唉,我老太太又伤感了。姑娘,没听得无聊吧?”

“没,要是他还活着,你们定是让人称羡的一对。一辈子就这样相伴下去有什么苦的倒都不重要了。”我感慨道。

“什么一辈子不一辈子的,老了老了,有个伴儿就好。现在就剩下我们家妞了,真希望她将来能有个好归宿。”

“奶奶,吃饭了。”少女有着娇俏的面庞,一双眼睛格外晶亮。

她小跑步出来,看见我后微微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来,“呀,苏姐姐也来了,快,一起进来吃吧,我再去多加个菜。”

“不用麻烦了——”我话还未说完,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我面前。如来时一般轻盈美丽。

“走吧,这孩子平日里就跟我一个老太太相依为命,难得你搬来后热闹了些,她高兴着呢。”

我笑了笑,也没再推却,跟着进了屋。

没多久,少女手中又端着一盘菜走了出来。

“苏姐姐,你这种城里来的人为什么要住我们这呢?这里条件设施都不好,我虽然没出过山,但听说外面很繁华,他们说这楼有这么这么高…”少女一边往嘴里塞馒头,一边用手比画着。

“那些楼虽然高,但住着不舒服,还是这里好,简单朴素。”

“可是,这里的人都想往外走呢。我也是,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出去看看。”说完她又脆生地补了一句:“带着奶奶一起去。”

“好,到时候,去苏姐姐家里住。我带你们好好逛逛。”我夹了一口菜笑着道,似乎也被她这份热情感染了。

“以前也有人找来过这里,不过都只是来看看便走了。甚至恨不得马上走,嫌这里不好。可是苏姐姐,你都住了大半年了,为何还没走?”少女一双眼闪着不解和好奇。

“喜欢这里的宁静。”

“那太好了,就一直住着吧。我和奶奶都很喜欢你呢。就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们吧。哦,不,等我长大了,我要出去的,到时候苏姐姐再跟我们一起出去。”

“好。”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就这样,我在这里长住下来,且一住就是三年。中途跟家里通过几次电话,让他们不要挂心。而其他人,我却再也没有联系过。

然而这天,我习惯性地去找阿婆说话,离老远就听到叫骂声。我急忙赶过去,看见有人要牵走阿婆家的牛——那头唯一的牛。

“你们有话好好说,好端端地牵人家牛干什么!”我走上前拦住他们。

“干你什么事,这老太欠了我们钱,期限到了,没钱就拿牛还。”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婆,此时她看着家里那头牛,眼睛有些红。

“这牛跟了我这么多年,唉…牵走吧牵走吧,只要俺家妞子将来能考上大学,就比啥都强。”

一旁的少女呜呜哭着,拽着阿婆的胳膊,“我不念书了。阿黄跟了我们这么多年,说什么也不能不要它,早些年,我们吃的都靠它。奶奶,我真的不念了。”

我看着这一幕,忽然很心酸。

“她欠了你们多少钱。”

“2000。”

“我这有条项链,绝不止这个数,你们拿去,这头牛留下。”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对着那项链看了半天,又在手中好好掂量了下,冲旁边的同伙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我们,“那行,这次就这么算了,若是这项链不值钱,我们下次再来带走的可就不是牛了。”说着猥琐地看着妞子笑了笑。

这件事就此过去。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条项链,竟把我在这里的平静生活彻底掀翻。

那天,天空下着雨,我出去收衣服,刚收到一半,就被门前停着的车惊住了。这车我太熟悉了,这是秦子阳最喜欢的座驾。

我下意识地手抖了下,衣服掉在了地上。

车门拉开,秦子阳从车里缓慢地走出来。

他没有打伞,就那样站在雨中,看着我。

三年没见,他依然那样清俊,只是神色之间出现了很多沧桑。

他定定地看了我几眼,然后抬脚向我走来。

就在离我还有一人远的距离时,他停住了脚步。

浑身已被雨水打湿的他就这样,在离我一人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然后说:“好久不见,苏念锦。”

我的嘴颤抖着,不知该如何回应,下意识转身向屋里跑去,却在门前,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他的眼微红着,却什么也没说,但又好似说了万千句。

“苏念锦,我找了你三年。”

他像是翻山越岭,跋涉而来的,带着满身的疲惫和灰尘,然后在这大雨中,说着这样的一句话。

“不请我进去吗?”他开口,眼角似乎有着涩意。

我看了一眼浑身湿透的他,抹了抹自己的手,转身打开门,率先迈了进去。他随后跟进了屋。但由于房门比较矮,他进来时,得弯着腰。

他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又看了看一身农家妇打扮的我,嘴张了又合上,最后走过来,静静地搂着我。与他以往的狠戾截然不同,而是颤抖着,好像再一使劲,我就不见了。

“苏念锦,你可真能躲。”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颤意,似乎哭了。可秦子阳怎么会哭呢,他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不知?我忙想退开,去瞧他的脸,却被他按住。这会儿,他仿佛克制不住内心的悸动一般,加了力道,狠狠地搂着我,似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才肯罢休。

“秦子阳,你弄疼我了。”我推他。

“你这个残忍的女人,你怎么会知道疼呢?”他不松反紧,把整张脸埋在我的颈项间,那里有着湿意。

这下,我有些慌了,便也没强硬去推。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把脸抬起来,却仍不肯放开。

秦子阳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说:“苏念锦,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你上哪,我就去哪儿。就是死,也要放在同一个墓穴里。”

“这里的生活不适合你。”我点醒他。毕竟他不是我,他肩负着整个秦氏企业的命运。

“除非你离开这,不然我不会踏出这里一步。”

说完他转身出去,顶着雨,却没有再难为我丝毫。

我看着敞开的门,他一路奔到对面的农舍里,过了不多久,那家人喜滋滋地拿着行李,坐着秦子阳的座驾,被蒋哥拉走了。

于是从这一天起,秦子阳之于我的距离只有十几米远。

每天清晨我起来去山上采蘑菇,他就在后面跟着,我去阿婆家闲聊,他也跟着,要是有哪个山里的小伙子对我示好,他就会阴着一张脸像是仇人一样地看着对方。

我常嫌他烦,说,这里很乏味,你还是走吧。他就说,有你在,就不乏味。

我无奈,只得继续把他当空气。

“小伙子,你这样追可不行,太温和了,直接掳了人扛上床,生米煮成熟饭,再生个大胖小子,这人准是你的了。”

“早就熟透了。”秦子阳淡淡地飘出一句。

“啊?这样啊…在一起了?那好办啊,床头吵床尾和,你多卖力些就是了。”

“她脾气犟,得让她消了气才行。”秦子阳看着我早已红透了的脸继续,淡定地道。

我不高兴地狠狠瞪了秦子阳一眼,转过身回了屋,直到房门关上,还能听到那人大嗓门地道:“这丫头,性子真烈,兄弟你有的罪受了。”

“甘之如饴。”秦子阳淡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心头突然有些烦躁,拿了竹筐便要上山。

秦子阳忙走过来,拉住我的胳膊,“下雨天,山滑,不适合上山。”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甩开他的胳膊,背着竹筐,大步向前走。

我知道他跟在我身后,上山时便故意选一些难走的路。

“念锦,这条路不好走,小心掉下去。”他的声音很低沉。

他越是这般说,我越是一意孤行地走着。其实平日里,我从不走这条路,一来泥泞不好走,二来很危险,掉下去了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每年都有人困死在里面。

我听到身后一声无奈的叹息响起,然后就是脚步声和雨水滴答滴答敲打树叶的声音。

渐渐地,天色越来越暗,我也越爬越高。就在我要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去采那蘑菇时,一条滑溜溜的小蛇闯入了我的视线。

由于太过突然,我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绊到了树根,向下栽去。我闭上双眼,大脑一片空白,刚滚了一下,就感觉有人扑了过来将我牢牢护住。但下冲的力度没有减缓,两个人便一起往下滑。不知过了多久,身子才渐渐停了下来。我睁开眼,便看见秦子阳一张充满担忧的脸。

“秦子阳,你没事吧?”我唤他,内心有些慌。下冲的力量这般大,即便他将我牢牢护住,浑身仍是疼痛难忍,好多地方都受了伤,尤其是腿,特别疼。感觉动一下都疼得钻心,而一直将我搂在怀中,拼了命去护住的他呢?

我不敢想,于是回过身,去探查。

“不碍事。”他道,随即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没有信号。

“我们得趁着天还没完全黑,赶紧往回走。”他咬着牙,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秦子阳…我好像不太好。”

他忙打量我,“伤到了?”

“嗯,腿好像伤到了。”

“上来。”他蹲下。

“不用,我能行。”我摇头拒绝。

“苏——念——锦。”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叫我,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浑身透着清冷。

我咬着牙,走了几步,却仍是疼得厉害,心中也怕因此耽搁了时间,挪着小步走向他,跨到了他背上。

“如果够幸运,这里上去之后,应该就安全了。”他说。

“如果不够幸运呢?”

他没吭声。我也没再问。

天渐渐黑了,这条路却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

方圆数十里只有几户人家,散布在若干个山梁上,而此刻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更不知道如何去找寻山民救助。

雨虽然停了,但夜空依然愁云密布,没有一颗星,辨识方向更是无从谈起。

两侧的山壁黝黑陡峭,只余下我们身处的狭窄山谷,蜿蜒着不知通往何方。

到了深夜的山里真是冷,从未觉得深秋这般冷过,夜晚的风,呼呼地刮着,像是哭诉一样。

“把自己裹紧点。”他的声音很干,嗓音沙哑得如同久久失水的草木彼此摩挲时的声音。

“嗯。”我靠在他的后背上,随着他的颠簸,上下起伏。

我感觉到他走得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不平稳,那只始终牢牢托住我的手也渐渐没开始那般有力气了。

“秦子阳。”我唤他。

“我在。”

“你要是累了就放我下来,我感觉腿好多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更用力地托了托我不断下滑的身子,强迫我只能继续停留在他背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身下的他却像是一个火炉,在这深夜瑟瑟的风雨中,温暖着我。

夜越来越深,连狠心的残月也藏到云深处不知所踪。渐渐地,伸手不见五指…

此刻,我伏在秦子阳背上,目力所及,却只有他近在咫尺的后脑的轮廓。

周围是什么我一概不能知晓,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秦子阳的脚步很小心,很小心。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忽然我只觉得身体失去了支撑。

两个人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摔坏没有?”秦子阳忙过来检查。

眼前一团漆黑,我只能通过他急切的声音猜测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