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你呢,秦子阳,你还好吗?”

“你没事就好。”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刚刚踩空了。这里太黑,不适合再走了。”说着他摸向我,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这样的情景多久不曾有过了。

“秦子阳,还记得那时在纽约吗,我最爱这样靠着你。”

“记得。”他道,“你还喜欢拿冰凉的手往我肚子上放。”

“对,因为每每这样,你就会皱着眉,但又一副拿我没辙的样子,我爱极了你那时的表情。”

“你平时没事就做一些很奇怪的料理,然后让我吃。”他笑,声音低低的,但仍是那么好听。

“好吃吗?说实话…”

他想了一会,我能想象到他蹙眉的样子。

“味道有点怪,但还可以忍受。”半晌他道。

“只是可以忍受?那你每次还都吃光。”

“你那时的眼神明明透着期待,嘴里还拼命说着不在乎。我怎么忍心不捧场。”

“你明明做了最令我痛苦的事,又怎么会怕我难受。”我说,声音有些发酸。

“可到了最后,我仍是发现,除了你谁都不行。婚礼取消了,在路上。”

“是吗…”我轻声道,心里却一片愕然。当时我走得决绝,连带着也封闭了一切关于他的消息,那些关于他的事情,我都不去看不去碰。即便躲不开也要躲。

想起这些,我有些哽咽。浑身都疼,也不想再说话,就静静地靠着他,闭上眼。

这一夜很长,从来没有哪个夜有这么长。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天边有细碎的光芒照了下来,我抬起头向上看去,“天亮了。”

“嗯。”

我回头看去,赫然发现昨天我们跌落的陡坡就在后面不到一百米的位置。

昨夜摸黑走了那么久,原来只移动了这么短的距离。

秦子阳的脸也沉了下来,从未有过的严肃。随即,他又背起了我,重新上路了。

然而山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腿上的疼痛感在慢慢散去,或许是麻木了,疲惫感却一波一波地袭来。

背着我的秦子阳呢?

我不愿去想。

“苏念锦。”

“嗯。”

“那棵树…我们是不是见过?”

“好像…确实见过。”

——我们迷路了。

艰难地走了许久,却只是在绕圈子,就像无数迷失在深山老林里的路人一样。此刻,恐惧感向我袭来。他也停下了身子,找了个树根坐下。

“你饿吗?”他抬起头看着我。

“不饿。”

我知道他不会信,接近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怎么会不饿?

“你身上有吃的吗?”

我摇摇头。

他掏出一块巧克力,看了看,小心地掰下一小块递给我。

“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食物了,要省着点吃。”

他把剩下的巧克力小心包好,放回口袋里。

已经不知道走了几天,好像我们这辈子再也走不出这大山了。

好在刚下过雨,山涧里水是不愁找到的。

但食物就是个大问题了,我们唯一可以吃的,就只有秦子阳口袋里那块手掌大的巧克力。

每隔半天,他都会伸手进口袋,拿出一小块巧克力递给我,然后反复叮嘱我:“忍着点,苏念锦,你一向都是最强悍的。”

“我在你心中估计就一彪悍的女汉子。”我用调侃缓解此刻的绝望。

“秦子阳,你吃了吗?”

“我趁你不注意已经吃过了。”

“你要骗我自己先倒下了,我就陪着你。我的性格你知道的,要出去两个人一起,绝不一人独活。”我把话说得很狠。

“你想多了,怕看见了忍不住嘴馋而已。”他道。

终于,巧克力也没有了。

靠着这极其有限的食物,我们这些天才能勉强维持住生命。

“秦子阳。”

“嗯。”他的声音已经近乎于无了。

不多久,我的身子开始向下不断滑去,他那只一直牢牢固定着我的手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将我托起。

我顺势下了来,“我们坐下来歇会吧。”

他点了点头,在我双腿着地的那一瞬间,他忽地倒了下来,颓然躺在地上。

他的额头全是水,不只是汗水,还有雨水。

我挪动着腿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好烫,“你在发烧。”

难怪夜里觉得他像是一个火炉。

“我没事,我们得趁着还有体力,赶紧走出去。”

我点了点头,站起来,把手伸过去,扶着他。

他拒绝,说:“我还能撑住,你保存体力,若是我不行了,你就自己一个人走出去。”

“那不如你走出去现实,毕竟我的腿不方便。”

他摇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雪色。

我们两个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少天,仿佛把一生要走的路都走尽了,最后都颓然地坐在地上,彼此依偎。

我看着他,痴痴地笑。

“笑什么?”

“笑你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我的狼狈、落魄,你何曾少见。”

“也是。只不过,即便再如何,也没见过你一身是泥,脏兮兮的如同乞丐的样子。不过…”

“不过什么?”他伸过手,单臂圈着我,借着他身上的热力帮我取暖。

“不过还是很有味道的。秦子阳…”我忽然很严肃地看向他一直避讳的另一条手臂。凑上前,“你这条手臂怎么了?”

“没事,摔到了,有些使不上力。”

“给我看看。”

“不碍事。”

我干脆自己动手,拿过它。却听见他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心中不由慌乱不已。赶忙撸起他的袖子,只见那整条手臂红肿得厉害,“你怎么不早说,都这样了,还背我?”

我有些急,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找不到你时,这更疼。”他拿过我的手,覆在他心脏的位置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情话。”我有些气恼。

“怕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从他嘴里吐出的最丧气的一句话。

“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慌张地向他身上摸去。只觉得他身子越来越烫,就连气息都清浅了很多。

“苏念锦,陪我静静坐一会说说话吧。”他答非所问,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静静地靠着。

我心里很害怕,这辈子,我从未如此害怕过。甚至比面对死亡还要让我害怕。

“秦子阳,你要是在我之前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不说话。

我继续道:“我就是死,也绝不会跟你放在同一个墓穴里。

“秦子阳…

“秦子阳…”

我唤。

“我在。”半晌他道。声音很轻很轻。

“要真是出不去了,这地方也挺好,有山有水,就我们两个。”

他睁开眼,摸了摸我的脸,“我认识的苏念锦是宁肯流血也不流泪的。”

“那是没让你看到。你知道的,我这人一直都很执拗,不撞南墙不死心,就是撞了南墙,也不见得死心。”

“嗯,我当年不知你这样,要是知道,我肯定不敢招惹你。”他笑,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是,你不该招惹我的。”可到如今,我竟然想象不出来,如果没有遇见他,我的人生会如何,那样的画面,我竟连想都无法做到。

“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惹上你,但这一次…”他握了握我的手,“我决不赶你走。”

“你身边的女人太多了。你那个圈子太耀眼。我在里面喘不过气来。”

“那些我早就看得淡了。有些东西,你不失去就永远不知道它有多珍贵,人也是。”说完,他稍稍向后侧开了些,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

他说:“苏念锦,其实能跟你死在一起,挺好。”

说完,他昏了过去。我用力摇晃他,却都没有反应。我吓坏了。坐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拼命地叫。

就在我不抱任何希望呆呆地看着他时,他醒了过来,但神情恍惚,只是笑。

看着我笑。

再然后,他开始唤我的名字。

他叫苏念锦,苏念锦…不停地叫,只这三个字。我说我在,我在这里秦子阳。他不理,就是念着这三个字,仿佛这三个字已经融入他骨血中一般,任何人都无法抛离开来,就是我也不行。

直到他念得累了,再无声息。

又过了两天,我也渐渐撑不住了。我倒在他的身旁,握着他的手。

“你说,孩子会不会在那里等我们,我也终于能跟他见上一面了。就是觉得没什么颜面见他。你先过去也好,让他先怪怪你。你看我还是这么计较。秦子阳,我就这性子了。估计下辈子也不会改。”

我动了动头,往上蹭了蹭,刚好贴在他的心脏那里。他的心跳声还在,就是很微弱。我把耳朵紧紧地靠在那儿,心安了很多。

“今晚这星星怎么这么亮?在城里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星空。秦子阳,你起来看看,看看它们多美。

“你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会怎么相遇?你是不是还依然那样高高在上地瞧着我,问我爱上你没?几年来,我一直哽着一口气,那是因为我觉得我们还有机会,不论我走多远,我们总是还能再见上一面的…其实你就是跟其他女人结婚也好,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觉得很好。哪怕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能活得很好。可那是你还在。秦子阳,我不后悔遇见你,我就是后悔,我们都要死了,却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彼此。这些年里,我对你说了好多恨好多不爱,可其实,我最想说的就只有一句,那就是我爱你,到死都爱。你说,我们就是死,也要放在同一个墓穴里,其实,我们就算不放在同一个墓穴里,灵魂也会纠缠在一起的。我这么深的执念,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了你呢?可是你,这样冷的夜晚,也不抱抱我。秦子阳,今夜可真冷…”

渐渐地,我说不动了,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我闭上眼,恍惚中,看到秦子阳穿着一件铁灰色的西装,清清冷冷地站在那儿,看着我,说:苏念锦,你真有趣。

再次醒来,是几天后,我躺在医院里,手上正挂着吊瓶,腿上也打了石膏。我的意识开始回笼,然后猛然惊醒过来,“秦子阳呢?他还好吗?”我抓住一旁的人急切道。

“在隔壁病房,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胸口刚刚那急促的痛感猝然停止了,内心是难以形容的喜悦。以为早就流干了的泪在觉得自己快要死时没流,却在听到他还活着时,开始哗啦啦地流淌。

因为腿上打了石膏,是护士推我过去的。

轮椅刚到他身前,男人便睁开了眼。

“我没事。”他冲我笑,窗外阳光明媚。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我问。

“两个小时前。”随即他摸了摸我的手,“就在刚刚,我还在你的病房里。”

“嗯。”

“苏念锦。”他突然道。

“嗯?”

“我在。”

我微愣,看向他。

“那天在山里昏迷时,好像听到你叫我。”他说到这,便住了口,只是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我,里面盛满了光。竟比那夜的星空还要璀璨。

再后来我们出了院,只不过这世上似乎总要留些遗憾一般,秦子阳的胳膊由于受伤太严重,留下了后遗症。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胳膊却不再完美。

我有些担心,曾问他:“你后悔吗,用这条胳膊换我们现在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