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得到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但他的手段不得不当属最不齿的方式。

叶渊盯着她的侧脸,轻轻一笑,“我是指离开精石回机场工作这件事。”

林要要愕然,脸颊倏地红了。

是她会错意了。

“能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挺好的。”良久后她说了句。

叶渊斜过来身体,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说,“今天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林要要一愣,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心倒是有点惶惶不安了。

见她不说话,叶渊轻声问,“生气了?”

她摇头。

“婚后我们就住这套房子,放心,你和咱妈不会有闹矛盾的机会。”叶渊与她十指相扣,嗓音轻柔。

林要要还是很不习惯“咱妈”这个词,但不得不承认,听他这么承诺,心里多少有点雨过天晴,说实话,她的确有点打怵跟阮雪曼的相处,显而易见的,阮雪曼并不喜欢她。

“可是,她会同意吗?”林要要忍不住问。

叶渊笑,捏了捏她的手指,“如果我坚持她总不会逼我,一个是妈一个是老婆,两个都是我最重要的女人,我总要做好调节工作才行吧。”

林要要觉得指尖的末梢神经突突直跳,他手掌的温度很高,熨烫着她的手心,这温度蔓延到了指尖,整只手都快烫化了。

叶渊借着灯光看着她,她的脸颊笼罩在细白的光亮中,侧脸在灯影下愈发婉约俏丽,看着看着,他觉得胸腔像是有激流冲过,翻腾着击打着,令他的喉头有点发紧。

他情不自禁坐直身,拉紧了她的手,“你还恨我吗?”

男人的气息涌过来,坚实的胸膛似有似无地贴着她的手臂,她觉得耳边一阵燥热,然后,热度蔓延了全身。

她恨他吗?

恨。

可是,为什么又没有力气痛恨?

她不清楚。

只清楚自己才是真正的鸵鸟,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跟素叶说那么多什么要顺其自然的话,但实际上呢,她跟素叶一样,都无法揣测自己的内心。之所以想要随遇而安,是因为找不到最适合的路。

她跟所有人都一样,能劝得了别人,却无法安放自己。

林要要咬着唇,低着头,良久后说了句,“到了这个时候,很重要吗?”

叶渊闻言后竟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很怕她说个恨字,如果真的这么斩钉截铁,他真的会手足无措。她的模样看上去楚楚,有点无措。

忍不住伸手。

手指刚刚碰触她的脸颊时,她轻轻哆嗦了一小下,他的心也跟着晃荡了一下,忍不住下移,落在了她娟细的脖颈,轻轻摩挲。

林要要没动弹,但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叶渊脑子里却涌过那晚她的模样,宽大的薄毯之上,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得如同只虾米,他身体力行地滋润着她,她的声音楚楚动人。

眸光有点暗沉。

他贴近了她,薄唇轻触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微凉,而他的唇滚烫。

“要要,今晚别走了。”他的嗓音低低的,粗噶。

林要要匿藏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但很快地,又松开,嘴唇微颤,她的眼越敛越低,睫毛已完全遮住了她惶惶的神情,她沉默,却听见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

叶渊试探性地吻了她的唇,见她没厌恶地避开,胸腔里如同炸开了洪流,喉结 上下滑动了一下,紧跟着结实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直接抱进了卧室。

☆、没有一份爱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张爱玲在胡兰成的一张照片背面写道: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素叶静静看着这些字眼,却想起了半生缘里的那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泪水,便也跟着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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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午夜梦回,素叶都是在年柏彦的那句“我累了”中醒来,脸颊是冰的,抬手擦拭总会发现,是泪水凉了眼眶。

年柏彦在那晚说完那番话后就再也没来过三里屯,甚至连电话都不曾打过一通,也没发过什么短讯过来。渐渐地,房间里属于他的气息变淡了,最后,连一丝微弱都不曾有过了。

素叶从那晚哭过后也没再掉过眼泪,她照常地去心理机构,去为形形色色的个案做心理干预,去大学授课,去精石上班,制定心理辅导计划。每天的线路固定,却从未跟年柏彦碰过面。

只是偶然一次在员工餐厅吃饭时,听见有秘书处的小秘书谈论年柏彦,说在某一个下午到总经理办公室送文件时看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与年总的关系看上去亲昵非常,而年总跟她说话时也含笑温柔。

话说到一半时便看见了素叶也在场,各自赶忙打着哈哈离开了,脸色尴尬不自然。

素叶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始终细嚼慢咽,那些七嘴八舌的员工离远了后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那眼光十足就像是在看一个被年柏彦抛弃了的女人似的怜悯。

她没抬头也没抬眼,周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却如刀子般的疼,之所以细嚼慢咽,也不过是为了缓解心口上的疼。

然后,吃光了餐盘里的东西,再静静起身,将空着的餐盘放到了传送带上,离开了餐厅。

泪水,却总是在梦醒后才发现,脸颊之上冰凉一片。

她会做很多很多的梦,杂七杂八不成体系。

梦见了那条青石长巷,琼花落英,杏雨纷飞,朦胧间是年柏彦熟悉的身影,伫立在巷头,他注视着她,眸如他手中伞般的墨黑。

梦见了年柏彦轻轻搂着她,在她耳畔温柔轻说,叶叶,我很想你。

还梦见了一个孩子,那个男孩儿,手提青灯出现在她面前,那双鞋子精致得醉人,他的声音却变成了年柏彦的,他朝着她伸手,说,跟我走吧。

梦境虚幻得吓人,醒来的世界又安静地骇人。

素叶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可年柏彦那天并没有说出这里面的任意三个字,他说的是“我累了”,那么,这三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算是分手的意思吗?

又或者,在他认为,今时今日这种关系,已不值得用“分手”来修饰他们曾经有过的感情,就这么丢弃了,算了吧。

否则,他在办公室里怎么会含笑温柔地对其他女孩子?

素叶每每闭眼都能想起那个秘书说过的话,脑海中便有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的身影,娇笑地依偎在年柏彦的怀里,那个曾经是属于她的怀抱,曾经只凝视着她时微笑的眼统统都给了另一个女孩儿。

是的,他怎么会缺女人呢?

依照他的条件,再年轻漂亮的女人都能找得到。

所以,他不再来了。

这里,从此只有她的气息。

年柏宵有没有留在车队,又或者他有没有被年柏彦强行压回国素叶不知晓。其实,想要知道一个人的消息并不难,如果她想,只要打个电话就能找到年柏宵。

但她没打。

只是每天关注着新闻,没传出年柏宵自杀的消息。

她情愿相信,是年柏彦终究改了主意。

再见到年柏彦时已是两个星期后了。

这一天是周四,素叶在精石上班的日子,周末连着周一加班,然后就是五一,放假。

行政部通知素叶到会议室开会时,她正在为精石员工做第一季度的心理评估报告,秘书说,年总要在会上看第一季度的分析报告。

心理评估报告在员工升职加薪或离职退职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看得出精石会在五一之后有重大的人事调整,往往这个时候,评估报告都是要上送公司最高执行官手中查看。

素叶听到“年总”这两个字恍若隔世,在敲完最后一个字后,将之前就打印出来的一并集结在了黑色文件夹中,深吸了一口气,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坐满了高管,年柏彦还没到,素叶这才知道他在外地出差,一个小时前刚刚下飞机,现在应该在回公司的路上了。

又等了十几分钟的样子,有脚步声传到了会议室门口。

素叶听到了心脏在扑腾腾窜动的声音。

秘书赶忙打开了会议室的门,是年柏彦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许桐,她还拖着一只行李箱,秘书上前接了过来。

年柏彦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抱歉,路上堵车,会议开始吧。说完,他的目光扫了一圈,落在素叶身上时甚至都没做停留,眼神无异。

素叶因为是公司股东身份,又是集团的心理顾问,所以在出席会议的席位上比较靠前,可今天她选择了一个比较靠后的位置,与年柏彦相隔甚远。

远到,她看不清年柏彦的眼神。

可很快地她自嘲,他的眼神里能有什么吗?两个星期了,说不定有很多事都已经改变了。

有时候,十年的感情也抵不过十分钟的变化,这种案例,她不是没接触过。

天热了,会议室里已经开始自行冷气运作了。

年柏彦今天是件黑色衬衫,高级手工订制,穿在身上是自然地流畅舒服。但也许冷气太重的缘故,他看上去也淡漠薄凉,薄唇微抿时令人望而生畏。

素叶下意识看了一眼他袖口的位置,没戴袖扣。

她曾送了他一对袖扣,他非常喜欢,一周能有三天都会戴着。因为他所在的位置,所以公司不乏有关注他细枝末节的人,以女性居多。年柏彦第一次留宿三里屯的时候,那时三里屯还没有他的衣服,所以第二天到公司,就有人发现年柏彦穿着前一天的衣服便开始猜测纷纷他在哪里过夜,这也是后来年柏彦在三里屯放了很多换洗衣服的缘故。

年柏彦喜欢她送的那对袖扣,便也有人开始猜测他为什么会戴同一款的袖扣戴那么长时间。

而现在,怕是早就被他遗弃了。

会议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些工作汇报,五一将至,各部门也各自上报工作安排,而市场部显然是牺牲了五一假期,秋季新品在即,市场部如同上了战场。而公关部总监则在会上提出对秋冬新品宣传的进一步完善计划,与此同时要求市场部给出新品设计技术数值资料。

“事实上,市场部能给你们的只有设计理念的关键词。”市场部总监说。

公关部总监皱眉,“请你要明白,你口中的关键词还是出自我们公关部,王总监,你们市场部这么不配合,我们公关部怎么展开工作?”

市场部总监看向年柏彦,“年总,您这么做的确让我们市场部很难做。”

年柏彦答复公关部,“齐总监,有关产品的设计理念和设计图现在不适合对外公布。”

齐总监一脸无奈,“年总,你这么决定,我们公关部的压力会很大,现在所有媒体都盯着精石在米兰出展的新品秀,我总不能对自己的新品一无所知吧?”

“会后,我会让许桐给你们一份对外宣传的概念性文字,产品稿统一口径就可以。”年柏彦说道。

齐总监叹了口气。

素叶始终沉默听着,可对于年柏彦的这种近乎苛刻的保密态度心存疑虑,照理说,这个时候公关部早就开始对外公布新品的最新设计理念和相关产品稿件,为什么这次这么神秘?

可这不是她需要关心的问题,年柏彦有他的决定,她也干涉不着。

叶渊没出席会议,看来在上次的股东大会上他真的将精石全权交给年柏彦了,是啊,他就等着做新郎官了。

可现在,她和年柏彦闹得这步田地,婚礼当天怎么办?

正想着,就听年柏彦说了句,“素医生,你上一季度的心理评估报告和下一季度的心理干预计划书。”

素叶一直在走神,听见了这句话,却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旁边人碰了碰她后才恍然,抬眼,隔空与年柏彦目光相撞时,心就一下子不争气地乱撞了。

“完成了。”她无力说了句。

年柏彦看着她的目光沉寂漠然。

她将文件拿起准备经秘书手里递给年柏彦,年柏彦却淡淡说了句,“下午送到我办公室。”

素叶微微一愣。

年柏彦看着她又补上了句,“你亲自送过来。”

素叶觉得他的眼神严苛吓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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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要要请假筹备婚礼了,中午,只剩下素叶孤家寡人一个。两个星期来,她只是猜测年柏彦是否在公司,但今天她确定了年柏彦就在公司,所以午餐的时间一到,她进了电梯,打算出去吃。

她觉得这个心理既矫情又令人生厌。

没错,她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只是没想到刚一出电梯,另一部电梯也开了,在素叶的前方。

年柏彦从里面走了出来,停在电梯口。

素叶脚步一顿,心脏一蹦。

但下一分钟她便明白了年柏彦为什么站在电梯口。

很快地,从里面出来个女孩儿,许是电梯里有点挤,出来后皱着脸跟年柏彦抱怨,样子娇憨又娇气。因为素叶跟他们隔着距离,听不见女孩儿具体说什么,但她明显看到,年柏彦看着女孩儿抿唇微笑,他的侧脸温柔宠溺。

素叶僵僵地站在原地,任由周遭下楼用餐的人群撞击着她的肩膀,就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年柏彦的高大身影,还有,依偎在他身侧的女孩儿。

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往门口走,门口是大片的阳光,将两人的身影笼罩。

那个女孩儿,是乔伊。

她亲昵地挎着年柏彦,两人如同热恋中的男女。

素叶永远忘不了她。

心口凉了,指尖也麻了,她低头,使劲捏着手指,却发现整只手都在颤抖。

是她自作多情了,她以为他在等她。

浑浑噩噩地走到门口,只看见了年柏彦远远的车影。

她站在刺眼的阳光里,骨子里却泛起一阵阵的寒凉。

素叶啊素叶,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不是不相信他吗?不是对他迟疑吗?那好,他现在走了,身边有了另外的女人,你可以放下了吧?

素叶不停地这么问自己,可是,心口真的好疼。

指尖紧紧攥在手心,脑中全都是乔伊对着年柏彦娇嗲的样子。

她承认,无法忍受年柏彦对其他女人好。

一点都,忍受不了。

哪怕只是想想,就痛如剜心。

有只大手拉起了她的手。

素叶蓦地反应过来,回头一看,竟是纪东岩。

她想问他怎么来了,却道不出声音来,喉咙堵住了。

纪东岩低着头没说话,将她紧攥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的手心竟都出血了,指甲的边沿被血染红。

他便抬头看着素叶,目光疼惜,伸手拭去她腮边的泪水,轻声说道,“瞧你,自己弄伤了自己,最后还忍不住疼哭了。”

是啊,她自己弄伤了自己。

然后,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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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的地点就选择了国贸附近,方便下午上班。

素叶吃得不多,寥寥几口。

纪东岩也没多劝,任她吃多或吃少。

“柏宵的事我听说了,他还在车队,没被年柏彦送出国,但能不能参加比赛还不知道。”纪东岩为她夹了块白鱼,相告。

素叶闻言,松了一口气。

想起那晚的争吵内容,她问了纪东岩有关年柏宵被绑架的事。

“柏宵十五岁那年被人绑架,对方向年柏彦索要三亿赎金,并要求他出让南非其中一钻矿的开采权,否则撕票。”纪东岩没隐藏。

素叶心提了上来,“然后呢?”

“年柏彦当时在南非,对于绑匪提出的要求未加理睬。”纪东岩语气转沉。

素叶一愣,怎么可能?

“难以相信吧。”纪东岩喝了一口红酒,冷笑,“可当时年柏彦就是这么做的,他跟绑匪说,他一分钱都不会拿出来,更不会出让钻矿的开采权,至于年柏宵,他们想撕票随便。”

“是不是其中有误会?或者,年柏彦报了警?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这是素叶第一个念头想到的。

纪东岩看着她,“是你误会了他有情有义,我已经说过,他是个没心的人。报警?他肯浪费时间在警方身上吗?事实上,他的确不顾柏宵的生死。”

素叶怎么都不能相信,她承认年柏彦对年柏宵严苛,但绝对不相信他对年柏宵漠不关心,甚至连生死都可以放任。

“可现在柏宵不是好好的吗?”

“那是他命大逃了出来。”纪东岩的情绪略有激动,“当年柏宵是被绑架于老挝,那里经常有毒贩为了争夺地盘而发生暴乱,绑匪迟迟等不到赎金,最后决定撕票的时候,当地发生暴动事件,暴动人群抢打砸,那几个绑匪没来得及逃就被活活打死了,柏宵装死才逃过这场劫难。”

那会是怎样的一场暴乱,素叶不得而知,也无法想象得到,也许这种场面素凯会司空见惯,但她,只在电视里见过。

她无法对着纪东岩说,也许年柏彦有苦衷,因为事到如今一切都成定局,年柏宵真的被绑架,年柏彦真的没拿赎金,而现在,年柏宵真的就痛恨起了年柏彦。

“那你呢?”她看着他问。

“我以前不懂市场,虽说学的是经济学,但心思一直不在这上面,相反,年柏彦经济学学得很好,对财经走向和经济规律总能精准预测和把控,还是学生的时候,他就曾经为一家股份银行做过前景预测,说在两年之内这家银行必然会转战短期投资,需要回报率高快速回笼资金的理财产品来稳定银行在中国四大银行的贷款利率,如此一来,也必然会爆发金融危机。当时银行负责人对他的言论嗤之以鼻,可还不到两年的光景,那个负责人亲自到学校来请他,九次搭乘飞机飞往国外高薪聘请他做企业的财务顾问,而那个时候,年柏彦刚刚拿到了经济学博士的头衔。”纪东岩心平气和地说着过往的事,“年柏彦拒绝了邀请,一心扑在精石,而我回了纪氏。我和他在商场上第一次交锋就落得惨败,他的手腕太不近人情和强悍,令纪氏损失了5亿多的资金,是我太相信他了,以为他还能在商场上讲究哥们情谊,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年柏彦是个不讲旧情的人,文佳、年柏宵,还有我,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利益。”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痛恨也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