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境,如果做一次两次算是偶然,但每一次的内容都相同,甚至她会记得每一个细节,那么,这就不是梦境了。

也许丁司承说得对,她的脑袋里应该藏了什么秘密。

可她,又下意识地不敢去打开潘多拉盒子。

确切来说,不是下意识,是她的大脑保护机制不允许她这么做。

茫然间,床头的电话响了。

吓了素叶一跳。

响过四五声她才伸手去接。

是许桐,神清气爽的声音,“小叶,车子一小时后出发,你快收拾一下吧,飞机都已经准备好了。哦还有,年总还在会议室忙着呢,他的东西暂时不用动。”

素叶将话筒攥得紧紧的,“他……不走吗?”

“我没有接到年总准备离开的通知,他刚刚只是通知我跟你一起回京。”

空前的失落席卷了素叶,放下电话,大脑皮层都一阵紧过一阵。

年柏彦,不跟她一同走。

不知怎的,就坠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惘之中,还有害怕,那种即将失去的害怕。

她起了床。

脚跟却有点不稳了。

带来的东西不多,却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下手收拾好,甚至都忘了,她可以打个电话叫来工作人员帮忙收拾。

装好洗漱用品才察觉自己没有刷牙,装好衣服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总之一团糟,她的心从没这么乱过,拿东西的手都在颤抖。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拾掇好从洗漱到收拾的程序。

拖了行李箱,在装东西的时候看见了茶几上的东西。

是年柏彦的手机、钱包和一把车钥匙。

他应该回来过,外套随意地扔在沙发上,两枚袖扣也歪斜着躺在车钥匙旁边,无声无息的,像死人的眼睛。

这么想着,更是荒凉。

素叶跌坐在茶几旁,失神地看着这两枚袖扣,她送给他的袖扣,承载了曾经她的小心思、她的喜悦和她的失落。

他不跟着她一起走,是恼她没有给他结果吗?

他就那么急着要结果吗?

那么着急吗?

素叶的眼眶湿了,隔着泪雾,看见了年柏彦的钱包。

简单的黑色小牛皮钱包。

许桐昨晚的话也不经意窜了上来: 我送文件的时候发现他手里一直攥着私人手机,还有他的钱包,是翻开来贴放在心口位置上的。

年柏彦为什么要把钱包放心口上?

素叶抖颤着手,拿过钱包,小心翼翼打开。

下一刻,眼泪无法承重地砸落下来,滴在了钱夹里那张照片上。

是她很小时候的照片。

几岁她忘了,但清楚记得是放在舅舅家的相册里,因为那个岁数的照片就只有这么一张……

素叶捂着唇,泪水打湿了手背。

他是什么时候拿走这张照片的?怎么放在了钱夹里了?

脑海中映出这样一个画面:深静的夜晚,年柏彦处理完了文件,极疲累地倚靠在沙发上休息,他翻出钱夹,打开,久久凝视着钱夹里的照片。然后他累了,倦了,靠着沙发阖上双眼,钱夹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心痛不已。

虽说她不明白年柏彦为什么拿了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独独就是这么一张照片放进他的钱夹里,他从未跟她提及过,就好像是很多的事他都不曾跟她说过,往往知道都是通过第三个人的口。

钱夹里的照片,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素叶一直绷着的情绪终究崩盘了。

她无法控制自己去伤心和难过,去感受那种即将到来的离别苦痛,在这一刻,素叶才终于明白,她是真的失去了。

失去了勇气。

失去了对爱的信仰。

失去了,年柏彦。

这种感觉空前地可怕。

以往,她再如何绝决,心里总会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自己:他不会离开的,是他说的,他在原地,如果她走丢了没有关系,他就来找她。

所以,是因为这句话才造成了她的有恃无恐吗?

可今天,她怎么就觉得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呢?

年柏彦真的决定要放弃她了,真的决定放弃了这段感情。

素叶脑海中全都是他转身离去的画面,任她如何痛哭,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深深的绝望,像是把刀子似的割破了她的喉咙,然后,无法呼吸。

年柏彦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如走马观灯似的一一呈现,他问她,是不是不要他了?他问她,我们在一起就那么难吗?嫁给他就那么难吗?他当着众多媒体的面儿说,她是他的爱人……他说没了爱情的婚姻,娶谁都一样。他在白兰屏风上的那句,相逢正遇素锦年华时,未晚……

素叶的手指颤抖,紧紧攥着年柏彦的钱夹,泪水从眼眶出来,浸在嘴巴里的成了咸凉。

最后,是许桐昨晚的那番话——

如果年总真的提出了这个条件,那么依照他的性格,我想一旦你选择离开他,他绝对会娶乔伊……

你可能从来都不知道,他的私人电话从不放在我这儿,只要外出或应酬,哪怕是在办公室里,那部私人手机都是放在他手边最近的位置……

嫁给他,你会担忧,不嫁给他,你会痛苦。担忧至少是有希望的,但痛苦就只有痛苦……

素叶整个人都是僵直的。

担忧,至少是有希望的,但痛苦就只有痛苦了!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牟波颤抖,脸色也苍白了。

是的,她从来没认为年柏彦会真正离开她,所以到了今时今日她才这么痛苦。

乔伊……

她依偎在年柏彦身边的样子,直到现在还刺痛着她的心。

不……

光是这么想想就太可怕了,她觉得,如果年柏彦真的娶了乔伊,到了那一天,她一定会发疯的。

素叶这么想着,便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赤着脚扑向了手机,颤抖着手指,拨通了年柏彦的电话。

岂料,茶几上的那部响了。

她这才料到自己很习惯性地打了他的私人号码,准备挂断时,发现了上面闪烁着“宝贝”二字。

曾经,她见过他手机上的这个昵称,她还以为,经历了种种,这个称呼已经不再了。

素叶忍不住哭出了声,又用力的咬住了唇。

血,就从牙缝里流了出来。

她马上又换了年柏彦的另一部手机号。

打通。

对方却掐断。

素叶恐慌了,颤抖着手再打。

可对方还是给掐断。

“柏彦……”素叶都恨不得冲着手机哭喊他的名字。

又给许桐拨了电话。

许桐那边很快就接了,“已经收拾好了吗?你——”

“他呢?他在哪儿?”素叶打断了许桐的话,哭着问。

许桐愣了,好半天才“啊?”了一声。

“年柏彦,他在哪儿?现在他在哪儿?”素叶急了。

许桐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年总他、他应该还在十七楼的会议室——”

没等许桐说完,素叶就掐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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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17楼,会议室。

年柏彦已经工作了一晚上加一个清晨了,除了凌晨两点多回房间眯了一小会儿,剩下的时间全都在会议室里度过。

昨晚集中讨论的是技术攻破问题。

任谁都不会想到,在这个小小的千灯镇,在临近古镇的酒店会议室里,云集了全球顶尖级的设计师,除此之外,还有苏绣的高手。

凌晨两点之前,有关技术讨论才告一段落,送走了设计师和苏绣高手后,他睡了能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样子又钻到会议室召开视频会议。

在年柏彦手底下做事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技术部和市场部重要成员全都聚在视频,各个穿戴整齐,但年柏彦看上前很疲累了,眼睛里布满血丝,领带被他烦躁地扯开扔到了一边,衬衫扣子也解开了几颗,露出少许厚实的肌理。

夏日,天亮得早。

雨水没了,窗外有淡淡的光亮撇进来。

视频里正放着纪东岩冠名奢华品牌文化的签约仪式,还有那颗罕见的主钻,在镁光灯下熠熠生辉。

年柏彦没看视频,起身,遮下了百叶窗。

微弱的光线就这么被彻底地阻拦在外,他的心,有了更多的烦躁。

视频结束了,开会人员陷入沉默。

年柏彦点了一支烟,踱步到了电脑前,没坐下,手把着椅背,吐了一口烟,“大家对这件事怎么看?”

参会属下各个面色有异,他们倒不是不敢回答年柏彦的问题,只是觉得到了清晨,他们的上司显得有点急躁,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其实他们更想提醒上司的是,现在是视频会议,他这么走来走去的,他们看着真挺晕的。

☆、那你要我娶谁

年柏彦虽有点心不在焉,但毕竟是在工作,在开会,所以还是在等待着各路答案。手下们也不敢对他的心思妄加猜度,便逐一说出自己的看法。

年柏彦终究还是坐回到椅子上,属下们在说,他在听。

等市场部的人发言完毕后,他将手里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淡淡道,“这枚主钻,据我所知是在玺汇收藏了近十年光景,现在纪东岩对外公布,最要紧盯的就是他们的设计部和市场部。”

市场部王总监马上汇报,“消息爆出之后我也让手底下的人去盯着,但那边的市场部还没动静。”

“嗯。”年柏彦若有所思。

“年总,也许只是纪东岩的一个烟雾弹呢?”其他属下说。

年柏彦的目光变得稳妥,“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纪东岩,他绝不会做一些无谓的事来浪费时间。”

“那我们只能让公关公司那边做好监察了。”

年柏彦点头。

视频会议刚刚结束,几位等待已久的设计人员和苏绣大师便进来了,他们也只是睡了短短的时间,在进行短暂地休息后,又折回来继续开会讨论。

而这时,窗外已是大亮了。

太阳蹦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影笼罩着整个千灯镇。

酒店厚重的钢化玻璃阻挡了一切杂音,将这里的严肃安静和酒店外的渐渐息壤隔成了两个世界。

年柏彦又重新投入了技术攻破问题。

问题逐个解决地七七八八差不多的时候,许桐打来了电话。

年柏彦接通。

许桐向他汇报说素叶已经起床,她已通知她收拾东西。

年柏彦沉默。

许桐没马上结束通话,而是末了轻声问了句,“年总,您真的不回北京?”

年柏彦紧蹙着眉头,腾出只手抽出了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吐出的青白色烟雾迷了他的眼。少顷,他淡淡地叮嘱了句,“她应该没怎么睡好,回去的路上多照顾一下她。”

许桐也听出他的意思来了,说了声好,也就不多问了。

手机放到了一边。

可年柏彦看上去有点频频走神了。

连苏绣高手都看出有点不对劲了,说了一番自己的见解后停了下来,看向年柏彦,“年总,您有什么意见?”

是那家绣坊的老板,曾经数次跟年柏彦打过交道,在他印象里,年柏彦对工作极其认真,甚至可以用苛刻来形容他对工作的态度。

但今天有点反常,他像是在听大家的意见,又像是若有所思。

年柏彦见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这才愕然自己已经愣神太久了,手指的烟灰已有大半截,他一反应过来,烟灰“啪”地轻轻落地。

“继续吧。”收敛了心神,他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与此同时年柏彦也在暗自责备自己,眼前的这些人都舍弃了休息时间来这里开会,目的就是想要把事情做好,作为组织者的他竟然频频走神,着实不好。

可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控制不住思想的飘散。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愈发地明亮,他的思绪就越是不受控制。

眼前的设计图渐渐走了样儿。

成了昨晚上素叶窝在被子里的模样。

床头灯还开着,甚至连窗帘都没拉上。

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敲得让人心慌。

他回房间时就是看见了这一幕。

拉了窗帘,调暗了床头灯。

却发现她睡得很不安稳,枕头有点濡湿,借着淡淡的灯光,他又发现,她的眼角残留着泪痕。

心脏像是被一把钝刀一片片拉割,疼痛无孔不入。

伸手擦拭了她的泪水。

她却拉着他的手,嘴唇微微蠕动。

他俯身,想要听她说什么。

却不曾想她声音小小的,无助地呢喃,柏彦……柏彦,不要走。

就这么一句话,搅得他到现在心里都乱乱的。

“年总?”有人叫他。

紧跟着手指头被燃尽的烟头烫了一下,年柏彦皱了下眉,赶紧把烟头扔进了烟灰缸里,扫走了烦躁的情绪。

“您……没事吧?”设计师担心。

年柏彦抬手按了按额角,示意大家继续。

他尽量集中精神来投身工作,一遍又一遍地压下耳畔不停回荡着的“柏彦,不要走”,这种感觉糟糕透了,令他无所适从,令他心烦意乱。

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瞟了一眼,是素叶。

心缩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拒听。

他怕听到什么?

怕她到了白天还维护那个没用的尊严,然后跟他说,我想好了,我离开你。

到了现在,他竟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足够强大的自信,让她可以清清楚楚地当着他的面说一句,柏彦,不要走。

手机再次响了。

年柏彦愈发地心烦,想都不想再次拒听。

他怕自己,只要听见她的声音,就会毫不犹豫地陪着她回北京。

人的冲动是可怕的,他已经有多久没尝试过冲动的滋味了?但遇上了素叶,他的情绪失控似乎成了常事,这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