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不回答他,只等着他的下文,权仲白默然片刻,才又道,“你想必也看出来了,这玩弄心机,我不是不会,只是不喜欢。要把你的大道征服为我的大道,也有很多办法,只是我一贯认为性灵之重,重于其他。就算你是我的枕边人,我也不愿用我的路来碾压你的路,看来,你倒是因此,反而瞧不起我了。”

这话倒是说到了蕙娘心里,她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轻声道,“不错,我倒是很想看看,你嚷嚷着的手段,又是何等手段,如此珍重,两年了,你还——”

话没有说完,在一声惊呼之中,她已为权仲白压倒,他粗暴而不耐地压住了她的唇,极为突兀地把争吵的气氛,立时便转化为了另一重激烈的冲突。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大家真是把权二想浅了,他和蕙娘之间的争执同达家根本没有关系,达家也好五姨娘也好,都是分歧的体现而已,我知道群众喜闻乐见什么小姨子啊,三啊,小白花被打之类的情节,我也没有说这些情节不好的意思,但是他们两个人的分歧和矛盾和这种事根本无关,不是每个夫妻间的问题都能归结到某人渣、小三作祟这种症结上的,事实上更大而更难以调和的症结还有很多,比如2和13要面临的三观矛盾。

我相信写小姨子、三之类为主要矛盾的会有很多,但是……老实说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我想写的是两个都很强、很优秀的人如何互相征服的故事,当然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大家想看的东西,但是我的确对一直纠缠达家、小三、白月光什么的有点厌倦了,权仲白根本就不是这种人,他要是这种人清蕙还高兴了,这证明他是个很浅薄很容易掌控的人,可问题就在于,他不是……

110男女

才吵到一半,蕙娘哪来的心思和权仲白来什么你侬我侬、唇齿相交。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运劲才一挣扎,便觉得权仲白的身子又重又硬实,好像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她张口想要说话时,他的舌头已经闯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大肆掠夺,从贝齿到舌尖都不肯放过,却偏偏也不是一般莽汉那毫无章法的索取,这个中手法她甚至很难形容,可却极有效果,她很快就被压得有点迷糊了。一个也是被压得喘不上气,还有一个,蕙娘并不羞于承认,半年没有那什么了,正是当龄的女儿家,她也是有点想……

久旷之身,本来就耐不得撩拨,又被压住了无法反抗,蕙娘连一半的本事都使不出来,她的挣扎渐渐地缓了下来,檀口浅浅地呼着气,虽然时不时还扭动一会儿,可在权仲白强硬的压迫下,这也不过是徒增摩擦而已。

权神医根本就不理会这个,他的重量和力道足以全面压制住蕙娘了,他只是持续地欺负着她的嘴儿,是的,这算是欺负了,往常他吻她的时候,总是情浓意洽,双方心思浮动之时,他的吻温柔而从容,有时也带了男性的占有和得意,可总的说来,却是以吻传情,蕙娘不得不承认,他一直是很尊重她的。在任何时候,都以照料她的需求为第一考量。可这会,权仲白变了,他顾不上她浅浅的胸闷,也不去管她的挣扎,而是在她身上汲取着快感――这且不说,还以征服她,从她身上压榨出那些她也无法克制的反应为乐。他依然激烈而粗鲁地吻着她,用他的胸膛压着她的身板,隔着薄薄的缎衫蹭着她的乳.尖,腰身下自不必说,早已经微微摆动……她是话说不出,怀抱挣不开,舌头咬不到,要想装石头不给反应,不好意思,权神医的种种举动,都恰恰能激起她的反应,这个自视甚高,连闺房中都心心念念要压人一头的大小姐,还真是这么简单,就被全面压制住了。

蕙娘颇有几分恼意,她又再使劲地扭动了起来,伸手扣着权仲白的肩膀要往外推――说起来,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每日练拳不辍,是很有几分气力的。可男女差距摆在那里,这挣扎还帮了权仲白一把,借着这股劲儿,他滑进了蕙娘腿间,那不安份的大东西,正顶着蕙娘的那里轻轻地摩擦呢……

多管齐下,蕙娘终于投降了,这条路走不通,只好去走另外一条。权仲白解她衣纽的时候,都只是半推半就地嘤咛了几声,并不曾挣扎得过火,等权仲白修长的食指,开始拧她的乳.尖时,宝石美人已经化为了一滩五彩的水,她的腿儿分开了,在权仲白忽然间停下来的时候,甚至还盘到了他腰间,无言地催促他快些使强――不过,到了这份上,也不能算是使强了,很明显,另一方也是很情愿的,这顶多只能算是闺房里的一点情趣。

可到了这个地步,权某人忽然又不急着再进一步了,他总算是松开了蕙娘的小口,令她有一点余地能够呼吸。她也赶忙抓住这个机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一会,神智清醒过来了,见权仲白不再动作,她还轻轻地扭了扭腰,“干嘛,这就是你酝酿已久的本事吗?我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

“都说闺房之乐、床笫之欢,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权仲白慢吞吞地说,“尤其是女子,更忌讳在此事上流露出享乐、沉醉的态度,可我却觉得,人生在世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阴阳交融,鱼水相和。尤其是男女之间,只要这件事能够和谐,别的事,没什么不能商量的。”

蕙娘才想说话,权仲白就补了一句,“对一般的男女来说,是如此……当然,这件事用得好了,也是极有力的武器,古往今来,很多人都用一个色字,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他神色莫测,“我说过,这玩弄心计,不是我的所好。可既然你要我展露些手段,那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从前我总惦记着你年纪小,而且不比我多年修行,底子深厚。这种事,我以你的满足为主,自己并不刻意追求餍足,乐而有节,也就够了。”

他垂下头来,在清蕙耳边轻声说,“你也知道,要让我满足一次,你自己得先小死上三次、四次,女子和男子不同,一旦泄身,则可以频繁地获取乐趣,越到后来,□大开,你快活的次数也会更频密、更快。若是一夜之间我来上三次、四次,你就有一身的本事,第二天还能起得了床去图谋你的大计吗?”

蕙娘心底不禁一突:她早怀疑权仲白从没有真正地被她榨干过身子,可也实在没想过他居然一夜能够三次、四次……按他的持久来说,那岂非一整夜都能――而且江妈妈也说了,一般的男子,第二次往往要比第一次更持久一点,这么一推论下来,权仲白的说话,绝非虚言。

“我们都是正当年的时候,这么频密地欢好,三年抱俩,不是什么空话。”权仲白又续道,“自家人知自家事,也许下次有妊时,你的情绪波动不会再这么大了,可你的血旺之症不是那么容易治愈的,整个孕期都不能多用心机,你还谈什么利用我、算计我,你有这份闲心吗?”

他翻开身子让蕙娘起来,“继母生了四个,我娘生了两个,祖母生了有五个男丁,女儿不算。你要做主母,少说也得生上三个儿子,就算你运气好,连中三元。前前后后四年时间,你就是个废人。四年时间,朝堂风云反复,老爷子是肯定要退下去了,到时候,三弟有了军功,再说个家世显赫的三弟妹,甚至还有四弟、四弟妹。我再同家里一说,立刻分家出去,哪里还消用什么心计,我的心思,不是用在和你内耗上的,要对付你,也根本就不用我出什么计谋。只这么按部就班地生儿育女传承后代,也就够了。”

这一招……这根本就算不上一招了,如权仲白所说,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实在是很自然,也的确是两人需要去做的一件事。蕙娘心里,想的是先在这一段日子里把世子位给定下来,自己再见缝插针地,好歹把第二个儿子生出来,对老太爷也算有个交待。可这种事,除非权仲白配合,否则哪那么容易做。他不已经向她证明了,只要他要,自己根本就没有说不的能力,甚至连污蔑他用强都没有脸皮……而一般的避子汤,她又不敢乱喝,万一以后都生不了,那可怎么办?

“为什么你每次要压制我,总会用你身为男儿天然就有的那些优势来说话?”她真觉得挺有意思的,“除了用夫主的身份来压人,你就不会别的招数了吗?”

“你以为我屡次容让你,不是因为你的姑娘家身份?”权仲白的词锋在必要时候,总是很锐利的,“天下哪有那么美的事,你又要碾压我的大道,又要我哄着你让着你?两军相争,从来都是不择手段。能有一条这么简单的路走,我何必去想别的招数?”

“那你从前怎么就不用这种招数?”蕙娘一点都不着慌,她一手托腮,笑眯眯地问。

“这毕竟是挺欺负人了。”权仲白摇了摇头,“你看我像是会这么做的人吗?”

“我看着你不像。”蕙娘老实说,“这种事,你现在还是做不出来吧?”

这摆明了就是在欺负权仲白是个君子,颇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权神医被她激得有点不高兴,他瞪了她一眼,想了想,自己却也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奇怪,一般总是男人有欲无情,女人有情无欲,可这种事对我来说,是情浓之时自然而然。带有目的地去做,我肯定是做不到的。”

蕙娘这时候倒觉得有点不舒服了,权仲白所提的分手几策,她自然是全盘不予认可,可辩得过权仲白,却不代表她能把他的感情给扭转过来。这个老菜帮子,心思深沉处,她是连一两分都无法看透……

“既然做不到,你威吓我做什么。”她哼了一声,把心思又集中到了眼前的对抗上来。“难道,你是好久没有……所以才借机生事,在我身上占点便宜?”

权仲白根本不理会她的调笑,只是笑着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便令蕙娘心头火起,有磨牙的冲动。他淡淡地道,“从前是做不出,现在也不想做,但你总归就喜欢逼我。往后一段日子,三弟要说亲了,你肯定不希望有身孕。总是想好好表现表现,最好能在三弟的新妇进门之前,把局势给定下来……”

不要说让她怀孕,只要他肆意地和她寻欢作乐,蕙娘就根本无暇他顾了……她面色一白,也不敢再摆架子了。“那你是什么意思,会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有所求了,你想用这一招来交换什么利益?”

“没什么利益,这就是告诫你。”权仲白说,“以后办事,不把我的情绪考虑进去,不和我商量,指望我全盘接受你的决定,那么……”

这一招,其实甚至比什么和离都还好使,蕙娘立刻回到了谈生意的情绪里,她想了想,“其实往后除了查案,也暂时没有什么台面下的事情要做了。我和别人不同,我大部分时候,还是更喜欢阳谋……”

两人已经分了开来,蕙娘一边说,一边去笼云鬓,又慢条斯理地扣上了被解开的扣子……见权仲白木无反应,甚至都没有多看她几眼,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又道,“对了,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呢,都被你给闹忘了。”

她便将婷娘的说话给告诉了出来,似笑非笑。“她不就是可怜人?同雨娘一样,也是因为家里一句话,就被送进了那个吃人的地方。你要和你说的一样悲天悯人,倒正好,就随手帮她一把吧。”

“说到这事。”权仲白做恍然状,“倒也还是因为你们家的事,皇上指望我居中说和几句,让老人家就这么算了,给杨阁老留几分面子。按老人家的意思,我一直挺着没有答应。”

他指着蕙娘,也是似笑非笑。“在从前,这也不算什么事儿,可现在不一样了,老人家肯定也把布置都和你说了,这一次,你又欠了我一回。我该让你做个什么事回报呢,我想想……”

蕙娘抿了抿唇,待要找出她为权仲白做的几件事作为回击,可细加思索之下,竟大生老鼠拉龟,无处下手之感:权仲白的生活,在她之前已经几乎圆满,他这个人无欲无求,也没有别的爱好,别的需求,自从过门以来,除了为他添置了几件衣服之外,生活起居,倒是他迁就她居多……

“这是你和老爷子的事,”她悻悻然地和权仲白讨价还价,“要做什么事,你得和老爷子说去,我为你爹娘做了那许多事,不也没有和你表过什么功吗?”

权仲白笑笑地看着她,“政事和家事,不好混于一谈吧?难道我没有为你家人做过事?”

这个人精起来,确实也是难以糊弄,蕙娘觉得有点不妙了,见步行步走到这里,她基本都是随机应变,还没有时间从容地想想日后对付权仲白的路子,现在他要和她较真儿了,双方什么都摊开来说,爽快倒是挺爽快的,可以后她对他的态度,也的确是该变一变了。

“噢,我想着了。”还真给权仲白想着了一件事,“接下来几个月,我会非常忙碌,家里有些事我没工夫管,爹娘问起来的时候,你得帮着遮掩遮掩……这几个月里,你也不要给我生出事来了。”

如此简单的要求,蕙娘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她点了点头,“成啊……”

灵机一动,又道,“说起来,这也不是要求,不过,你不是觉得达家栽得有点冤吗。他们家的做法,是有许多可议之处,可我也的确没有真凭实据――想不想探探达家的底?想的话,我这倒也有个很简单的办法,也用不着你多出一点力气,多花费一点心机。”

作者有话要说:一点肉渣……权二开始和蕙娘认真了

这几天真是不行了,反反复复的,昨晚我最恐惧的事发生了,鼻塞犯了,一晚上就睡着了4小时,太难受了。今晚还是只能单更,不好意思。

大家长评好踊跃,可我这里长评汇总坏了,都没法一一进去送积分,稍等到明天来操作哈。

111诱惑

权仲白所言不虚,他最近的确很忙,和蕙娘深谈一夜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京去了,连权夫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还要来问蕙娘,“是跟着皇上去离宫了?”

眼看要过年了,皇上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去离宫度冬,但这一位九五之尊,要比先帝好动得多,时常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到城外离宫去住上三五七天的,高门大户心里也都明白:看皇上究竟看重不看重哪个臣子,就得看他往离宫去的时候,能带上此人不能。像从前的平国公府世子爷,通奉大夫家的大少爷,还有桂家偏房的大少爷,都是被皇上随身携带,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贴身护卫,如今自然也都有一番去处。权仲白虽然不入仕途,但年年冬天只要在京里,皇上去避寒的时候准得把他给带上,圣眷之深,可见一斑了。

“这我也不清楚,”蕙娘如实说,“最近相公忙得很,昨儿从宫中回来,稍微谈了谈婷娘的事,也没顾得上问,今儿一早还没醒呢,他就又出去了,也不知是出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以小夫妻情浓的程度来看,权仲白出门不给妻子打个招呼,是有点奇怪了。权夫人微微一怔,却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她还是更关心婷娘,“怎么,婷娘说什么了,你回来也不先到我这里来请个安。我还当她在宫中一切都好……”

尽管这事,瞒着权夫人比告诉她强,但一家人要面临的问题很多了,老这么报喜不报忧的,肯定也不是长久之计,蕙娘便起来给权夫人赔罪,道,“回来和仲白说了好多话,就给混忘了……”

再这么一提,权夫人有点明白了,小夫妻这是闹矛盾了,昨儿没顾得上过来请安,肯定是在立雪院里绊住了两个人吵架……她没有先提这一茬,听蕙娘把婷娘的话给带回来了,沉吟了一番,才道。“仲白和皇上有什么事能疙瘩到这样呢,我有点不懂了。”

“是祖父的事儿。”蕙娘乖巧地说,“皇上想让仲白居中说和,让祖父退上一步,别再逼迫杨家了。可仲白没有答应,皇上估计心里也是憋着气,就越发冷落婷娘了,有点和仲白较劲斗气的意思在吧。”

权仲白行事,比较变化莫测,有些事和家里人说,有些事却绝口不提。就蕙娘来看,他自己是有一套说不清的标准在的,起码这个事,他回来应该得和家里提过一嘴,权夫人是有点故意装糊涂。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破,权夫人露出满意之色,“这件事,你怎么看的,仲白该开这个口不该?”

“皇上都发话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口是要开的,可祖父怎么说怎么办,那也不能强求。”蕙娘斟酌着道,“就是耍花腔,也得耍给皇上看看呗。仲白在这件事上,有点不通情理了……”

“我们也都是这个意思,虽说我们家是勋戚,没有干涉文官纷争的道理。”权夫人神色更宽和了,“可两边都是亲戚,也的确是有身份说几句话的。仲白只是开开口而已,在杨家、皇上跟前都落了人情,老爷子和他彼此心照不宣,也不会有什么埋怨,这是两利的好事,并无不为之理。可我们说话,这小子不听……你也说他几句,就是看在婷娘份上,让他把这事给圆了吧。”

为什么说貌合神离行不通,权家长辈对她最着紧一点,就是因为权仲白到底还是比较吃她那一套的。他们需要她来笼住权仲白这匹野马,真要貌合神离各行其是了,往世子位的道路,必定更加荆棘满布、困难重重。

可想到权仲白那个百折不挠,硬是要奔着他那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路子去的决心……蕙娘都不用做作,自然而然就叹了口气,露出了为难之色。权夫人看在眼里,神色一动,“也是,你这个身份,的确不好开口。”

“这倒和身份无关了,都出了门子,那肯定要以自家为主。”表忠心的话又不要钱,蕙娘当然是怎么甜怎么说。“就是……就是才和相公拌了嘴,恐怕我一开口,他故意要和我拧着干呢……”

权夫人肯定大为关心,“这是怎么了,你这大病初愈的,他也不知道体谅你,还要和你吵?肯定是他不好!”

――一样,这好听话又不要钱,权夫人当然是对她鼎力支持,对权仲白,权家上层是哄着拍着都来不及,尽管表示出支持态度,可要权夫人为她斥责权仲白几句,那估计是比登天还难……不过,蕙娘的目的当然也不在这里,她颇有几分委屈,“还不是因为达家……他嘴上不说,心里怕是不大高兴。这几天达家可能私底下有找他诉苦了,他心里不得劲呢,说、说我们没有真凭实据就冤枉了达家,说我是处心积虑,要把达家给甩掉。还说宝姑娘压根就没有什么进门做妾的念头,是我们把人家看得龌龊了……劲儿上来了,还说要和我和离呢。”

这话半点都没有掺假,她说得自然是情真意切,并且非常符合权仲白平时为人处事的作风。权夫人听得也动感情,“什么,和离的话都出口了?这小子,都多大的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多么天方夜谭的话,亏他说得出口!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样性子,一时火气上来了,什么话都敢说,他冲他父亲的时候,你也不是没有看到,其实心底多看重他爹,长辈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作好作歹劝了一阵子,方才把蕙娘给哄住了,她苦涩地叹了口气,“娘您别说了,他就是那样,我都习惯了。好,对我也是真好,就是因为这么重情,所以对前头姐姐一家,也是有点放不下吧……”

又反过来叮嘱权夫人,“这事,您就别和祖母、爹说了,免得又惹来一场生气,到末了,我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他又要埋怨我一有事儿,就同长辈告状。”

权夫人自然满口答应,又好生抚慰了蕙娘一番,“我知道他的性子,情绪上来了,当时拉不下脸,其实心底也是后悔的,事后必定会给你赔小心。你也不要太硬了,仲白那孩子,吃软不吃硬,你抹点眼泪,比冲他一万句都强呢。好孩子,可别气着了,你只看在歪哥份上,都对他宽些儿。这家里还有好些事都得指着你呢!”

又拿几件家务事和蕙娘说了,挖空了心思夸她的好,蕙娘也很给面子,被权夫人给逗得连连失笑,忸忸怩怩的,到底还是回过劲来,不那么委屈了。权夫人又道,“是了,季青昨日和我说,问你何时有空,该合一合里外两本账了。我想昨晚和你说来着,你又没有过来,回头你打发人往他院子里问一句去,往年这事都是康妈妈帮着办的,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她行了。”

每年内院在外院关了多少银子,到了年终肯定要稍微对一下,把里头的总账归拢到外头的账本里。从前这事,应该是大少爷在做,现在大少爷去东北了,差事落到权季青头上,他要和她打交道,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换句话说,自己这里才和权夫人说了吵架的事,紧接着权夫人就把权季青给支过来了……

蕙娘不动声色,笑道,“好,我回去就给四弟送信。”

她起身告辞,“还得去拥晴院那儿给祖母请个安,说说婷娘的事……”

“这件事的确有点棘手。”权夫人说,“皇上也是瞎胡闹,怎么能把内事、外事混为一谈呢?我看,最终还是得你出面和他说道说道的,不过你也不必着急,婷娘还小,等上一两个月,也不算什么。”

这还是在给她肩上压担子,并且还给添了个时限……蕙娘冲着权夫人,心领神会、微微一笑,“我知道这事着急,也就是和您委屈委屈,您就放心吧,我不是相公,不会动不动就撂挑子的。”

这话倒是把权夫人说得有点没意思了,她讪讪然地,“唉,这人就是这样,一旦太有本事,就容易不服管。仲白就是太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比你,有本事没脾气,能者多劳,也只能多辛苦你了。”

虽说自己已经向长辈们挑明了性子,什么事都喜欢明着来,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恐怕还让两重婆婆把自己当作一个可堪考察的对象,她们想的还是不断地考验她的本事,让她为家里卖命……

这个家以后都是她的,卖命当然要卖,可怎么卖才见情,这就有讲究了。现在目的达到,蕙娘也没有太拿乔,又和权夫人好来好去了几句,便去拥晴院给太夫人请了安,也谈了几句婷娘,太夫人免不得也要给她压压担子,近午饭时分,蕙娘才回了立雪院。

她托着腮,靠在炕桌上沉思了许久,一只手沾了茶水,若有所思地在炕桌上打着圈圈,在几个圈圈之间胡乱地拉着线条,过了一会,又从匣子暗格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伏在案头慢慢地往上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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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季青的动作很快,蕙娘这里才给他送了信,半下午他就带着几大本账册过来了。

“我们家一年算账,是从九月起算,每年腊月里要把前一年的账理出来。”他清晰而简洁地给蕙娘介绍规矩,“外院的账怎么算的,嫂子日后自然知道,外院这里要拿两种数字出来,一个是每月从外院关来的总钱数,还有一个就是每月花销出去的款子,有过百两的都得列出明细。两边现场合账,免得数目有所出入,还要再扯皮。”

“从前是大哥、大嫂管这个,合过的账还要给爹、娘看的。”权季青笑着冲蕙娘吐了吐舌头,“今年我和二嫂都是刚接手,想来爹娘也免不得时候再查验一番,我想,我们还得用心合一合,别合出不对来,倒让长辈们看笑话了。”

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权季青的言谈举止自然非常规矩,他的不规矩,全在眼神里,蕙娘被他看得有点恼怒,她勉强压下了火气,和声道,“这是自然,可不能让长辈们失望了。”

说着,便冲雄黄一摆下巴,“你可得仔细一点,别让四少爷笑话咱们这儿连个像样的账房都没有了。”

以雄黄的本事,管这么一点账,那算得了什么?当下就和康妈妈坐下来,两人同权季青对起全年大帐,每个月内院收入支出清楚分明,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不过,内院账做得好,外院就未必如此了,两边很快就有款项对不上,数目还不小,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零八两。

这就得去查底账了,康妈妈从蕙娘手里请了对牌,亲自去跑这一趟,还有其余来回事的管事妈妈们,此时多半也都领命离去。屋内只剩蕙娘和她的陪嫁丫头了。权季青顿时就活跃起来,他指着茶杯,冲绿松轻轻一笑,绿松眉头一皱,望了蕙娘一眼,便打发香花,“去给四少爷沏壶新茶吧……”

蕙娘也明白绿松的意思:这种事,知道得人越多,对她的威胁也就越大。权季青是个疯子,她焦清蕙身骄肉贵,不可能和他一起疯。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让雄黄,“看了这半日,你也下去休息休息,歇歇眼吧。”

雄黄才站起身来呢,权季青便冲蕙娘道,“听说二哥今早又出门了,还带了个大包袱,二嫂知道是去哪儿了?”

蕙娘就是知道都并不会告诉他,只是微笑摇头,“你也知道你二哥,野马一样的,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可不管他。”

权季青笑了笑,忽然语出惊人,“二嫂你是错不该扯上达家,要不然,二哥恐怕还不会这么上火……他昨儿回来,我正好寻他说话,二哥虽然面上无事,可我看得出来,心里有火呢。他是不发火则已,一发火惊天动地的人。这回,可是闹大了吧?”

有没有这么灵,自己才和权夫人露了口风,权季青就跑她这儿发议论来了……他这是唯恐自己不知道权夫人不可信呢,还是的确从侧面推论出了自己和权仲白近日准要争吵,在这试探来了?蕙娘心中漫想,口中却道,“是吗,你和你二哥感情看来还真挺不错,我早就说他,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带眼识人,谁忠谁奸,他总是看不明白。”

“我看他挺明白的呀。”权季青好似根本就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他笑眯眯地说,“他要是不明白,也就不会同你生气了不是?”

这是一口咬死了蕙娘栽赃达家,权季青连试探都不曾有,似乎就认定了此事是她居中做的手脚。蕙娘终于被他勾起了兴趣,她望了权季青一眼,半真半假地道,“你倒是什么都清楚,怎么,难道大嫂竟是比窦娥还冤,平白给人背了黑锅,害我的人,其实是你?”

权季青也就半真半假地应了下来,“可不就是我喽?”

别说绿松、孔雀,就是蕙娘,都不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权季青哈哈大笑,“二嫂平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想不到吃惊起来,居然还挺逗人的。――我这和你说笑呢……其实这个手法也不难看破,我就是这么猜一猜,二嫂,你可是被我诈出底来喽。”

他又冲蕙娘佻达地眨了眨眼睛,“您也真是够轻信的了,二嫂也不想想,就算任何人都会害你,我会吗?”

蕙娘脸色一沉,她生硬地说,“这可是说不准的事,在你身上,哪还有任何一点常理可言呢?”

忽然间,她想到了大少夫人的话。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没有办法和他谈交易的……这天下,有什么人不可以和他做交易?就是皇上,被逼到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时候,也还要拿权瑞婷来和权仲白做交易呢。唯独有一种人不可以交易,那也是因为这种人已经无法用正常的人伦天理来推断……

对国公位有野心,在权家不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想要把自己从国公府二少夫人逼成他的私室禁脔,这想法就很疯狂了,更疯狂的是他还不惮于把这想法告诉给她知道――权季青岂不就很有疯子的潜质,他岂不就是个危险得不得了的小疯子?

权季青却没有注意到她的怔然,他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既然真是二嫂的手笔――二嫂真是好手腕――又为二哥看破……我想,二哥起码都要同你提个和离,要我说,二嫂你还不如就和他离了算了。你和他,那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只有分的理,没有合的理。”

蕙娘眼仁一缩,她似笑非笑,“听你的口气,你倒像是你二哥肚子里的蛔虫呢,怎么,和离这么惊世骇俗的事,你就这么肯定你二哥能说得出口?”

提到权仲白,权季青倒是一反他和蕙娘说话时总带了三分轻佻的语气,他肃然道,“那是自然,二哥的性子,我自然是很了解的。他实在是个志存高远的人,所求者与我们这些名利之辈迥然有异。人世间的种种规矩,对他来说只是累赘与牵绊,固然这一生他也许都同高官厚禄无缘,但在我们这一辈人中,若说有谁能留名青史,为后人铭记,此人当会是他,却不会是我或者二嫂。”

蕙娘罕见地无话可回了,对权季青,她有点老鼠拉龟、无处下手的感觉。――他这不是还想勾搭她这个二嫂吗?怎么听这话,他仰慕的人,反倒更像是权仲白……

“不过,可惜的是。”权季青的惋惜之情,起码看来颇为真挚,“人无完人,二哥一生若说有什么缺点,也就是他实在是太绝情了,却又不能真正绝情到底,想要两全,却终究不能两全。再者,他又挡在了我的路上,将来也许有一天,我会被迫要将他除去……如果二嫂你愿和离,那么倒好,我想要的两个东西,都不再会为他所占据,兄弟阋墙的惨剧,自然也就能消弭于无形。二嫂你不妨好好考虑考虑,看我这话,说得有没有道理。要知道有些人就是再好,也得有消受他的福气才好,二嫂你和我倒是志同道合,本质殊无不同。我明白得很,像我们这样的人,和二哥是肯定处不长久的,与其一辈子都不够开心,倒不如换一条路走,没准能走通呢?”

绿松和孔雀再难抑制,均都目瞪口呆,蕙娘扫了两个丫头一眼,心知她们吃惊的,恐怕除了权季青的大胆言论之外,还有自己竟然没有断然否认‘权仲白提出和离’一事。

她突然有点疲惫:虽说任何一个权贵之家,都不会如表面一样熙和,可权家也实在是太妖孽了吧,这到底是什么臭规矩,养出了这么一群荒腔走板离经叛道的人精子。从太婆婆到幼弟,就没一个省心的货。做丈夫的敢提和离也就算了,这小叔子不但猜出来了,还明目张胆地唆使她同意和离,这样他就可以不再谋害二哥,可以心安理得地全心扳倒自己的同母三哥,登上世子位――说不定还能同她暗通款曲,享尽人间的艳福……

“你二哥臭毛病是多!”她到底还是吐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底的波涛,直视权季青道,“我们两个是有些磕磕碰碰的,这也没什么好瞒着人的,可男子汉大丈夫,在世间总得有自己的一番事业,有自己的一番追求,你二哥就有千般不是,他也是举世无双的再世神医。唯有本事最高强的那个人,才能有资格挑挑拣拣,我是宁为凤尾不做鸡头,宁可为他挑拣,也不愿同一个只会嘴上厉害,实则一事无成的人在一处。四弟,你口气不小,可建树上,别说不好同你哥哥比了,连我你怕都比不过,以后,还是少说多做,老惦记着窝里斗了,起码干点实事出来再说吧!台面下的阴谋诡计玩得再好,没有台面上的实力支撑,你想要归想要,终究也只能想想不是?”

这么几次交锋,权季青终于被蕙娘激起了情绪,他白净的面上闪过一线殷红,紧咬着细白的牙齿,一字一句地道,“二嫂,你这就有所不知了……”

话尤未已,院子里一阵响动喧嚣,康妈妈抱着一大叠账册进了廊下。权季青隔着窗子一望,立刻收敛态度,又浮现出那无害而温文的笑意,他亲切地说,“二嫂,外账还有几处讲究,得说给你知道――”

接手家务这么久,蕙娘还是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卖力,这些下人,实在是被她管得太好了,半路上连一点都不敢拖延,这才离开多久,就巴巴地赶回来了,哪怕是在账房里坐着喝一盏茶也好哇……

她扫了绿松和孔雀一眼,见两个大丫头也都遮掩了面上惊容,垂首望着地面,瞧着并无不妥,便也就翻了一页账本,道,“哦,这个舍斋费,我先也看到了……”

待康妈妈并雄黄一行人进屋时,房内气氛,俨然又是和乐一片,虽是冬日,却也春意融融——

作者有话要说:蕙娘真是什么事都能拿来用作筹码一拍几响。

大家新年前夜快乐!今晚都打算怎么过节?

找到症结后我就把猫给关屋子外头避免接触了,果然回复多了,昨晚终于睡得舒服了一点,好歹有睡够8小时了,这几天都维持一下单更,让我休养一下元气,把鼻子调调好好吗?

最近全国天气都冷,注意保重身体。谢谢大家的长评,明天是代更君生日,今晚一起跨年兼庆祝,着急出门就不点名感谢了,大家的评论都有看到,谢谢夸奖也谢谢批评,明年要更努力!加油加油!

112人头

功行圆满,丹田一片暖洽,权仲白徐徐睁开双眼,解开打坐姿势,他惬意地伸展双脚,冲对面床上一样盘腿而坐、双目深垂、呼吸悠长的封锦笑道,“子绣,功夫做完了就不必老盘着腿了,终究气血受姿势阻碍,老这么坐着,双腿容易发麻。”

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一颤,封子绣缓缓抬起眼来,解颐冲权仲白一笑,他和声道,“这一套养生吐纳法,的确是好,脑中千头万绪那许多事,做完功课,似乎也都有了条理。恨不得一天能做三五次才好,可惜,平时忙成那样,也就只有这会能有点时间,忙里偷闲打打坐了。”

有这两位美男子在,真是乡间蓬舍,都豪奢起来,在这小小的荒野客栈中,屋内不过一盏孤灯如豆,两人隔着昏暗的灯光对坐,居然也都怡然自得。权仲白没接封锦的话,眼神在室内游离了片刻,又放得远了点。过了一会,倒是封锦先开口了,“子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什么事,你打声招呼让底下人去办也就是了,真要亲身涉险?”

“我哪算什么千金之子,”权仲白笑了,“贱命一条,等天收呢。”

见封锦还要再劝,他又道,“不要紧,昔日往西域一行,历经艰难险阻,也算是见识过一番场面,今日就算是刀光剑影,料也伤不到我的。倒是你,拨几个手下给我也就是了,真要亲身涉险?你要是碰破了一点油皮,我这受的压力也就大了。”

这摆明了是在打趣封锦和那一位的暧昧关系――权仲白毕竟是御用神医,皇家的阴私事儿,再没有谁知道得比他更多了。朝野间的传言千奇百怪,可皇上同封锦到底是什么关系,恐怕也就只有他同其余寥寥数人清楚了。

封锦星辰一般的双眼,似乎都要被权仲白这句话点亮,他坦然而从容地面对权仲白的打趣,“子殷你这就有点捉狭了,我还没有问你呢,家有娇妻幼子,隆冬腊月,你非要亲身涉险吗?就不怕回过头去,遭了那位焦小姐的埋怨,大冷天的,还要吃闭门羹?”

想到焦清蕙,权仲白就是一阵头痛,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并不答话。

封锦在名利场里打滚的人,哪能看不出眼色?他也不再开口,室内一时又冷清了下来。一轮半弯的月,被白雪映得透亮,从纸窗里映进来,倒是要比灯火更亮得多了。

偶然一阵风过,刮得屋舍索索作响,封锦轻轻地打了个抖,嚷道,“好冷。”

他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又将火炉子给拨得旺了一点,注视着那跃动的火苗,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权仲白忽然有感而发,他居然也就问出口了,“子绣,这么多年,每逢佳节总是如此孤凄,可曾后悔过?”

“做皇帝的,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孤家寡人。”封锦摇了摇头,“就算身边有万人围绕,他也是一样孤独。人生本就是一个人的旅途,孤凄亦是常态而已,所差者,只有习惯与否,说到后悔,倒不曾有过。”

“是啊……”权仲白喃喃地道,“天地者,万物之逆旅,此身亦不过是苦海中的一叶孤舟,风吹浪急,又有谁能相伴始终呢?”

“此等无情语,我能发,你不能发。”封锦倒笑了,“你是有妻有子的人,若夫妻不谐那也就罢了,上回嫂夫人有事,我看你也一样着急,这时候再说这种话,有点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你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权仲白赏他两颗大白眼,“你同他两情相洽,虽不能日日都在一处,可也算是长相厮守,人生能有如此际遇,已经令多少人羡慕不已。茫茫人海,你当知心人是那样好找的吗?”

封锦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柔声道,“子殷,还忘不了她?”

当时达贞珠去世时,权仲白和家里闹得极不愉快,这些事是瞒不过封锦的,他会有此一问,也属自然。在此孤灯冷月、陋室独处之时,似乎白日里那极为分明的界限,此时也都消失不见,任何话也可以自然出口,犯不着担心对方会有异样的猜疑、解读。权仲白反问封锦,“子绣你说,情之一事,究竟都含了什么呢?”

封子绣微微一怔,他沉吟着没有说话,半晌,才自失地一笑,“要说都含了什么,真不知道,总之是一种感觉吧。相知相惜,为相守可以不惜一切,这在我而言,也就算是真情了。”

“所谓相知相惜,无非是志同道合。”权仲白说,“世上和他志同道合的人并不少,唯独同你有情,必定也是以色为媒。昔日陌巷初见,他可谓是一眼钟情,那时已经知道相知相惜了吗?怕也未必吧……在我看,两情相悦,两人总要外貌上相互吸引,心灵上可以唱和。可话又说回来,你我也算是很能说得上话,外貌上也能相互欣赏,可我们之间或有友谊,却绝无热爱相恋……要说你和他有多志同道合,恐怕也未必全真――”

封锦眉宇一暗,他蓦地站起身来,踱到窗前仰首眺望月色,半晌方道,“所以元好问要问,世间情为何物……这种事玄之又玄,只讲一种感觉,其实外貌、心灵有时都能不论,只是两人相对时气机牵引的一种感应吧。唉,为这么一种感觉,能付出多少,真是说不清楚的……”

“能付出,有时已经是幸事啦……”权仲白想到一人,数种滋味,忽然都泛上了心头,他百般怅惘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有时万般都合适,却偏偏无此动心之感,有时呢,什么都太不同了,就真有感觉,可……”

封锦有点被闹迷糊了,他失笑道,“子殷,以你的性子,但凡是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时候不去争取?你该不会是――瞧上有夫之妇了吧?想你平时出入宫廷内帏――”

“别瞎说了。”权仲白也笑了,“就那些困在深宅,成天面上三从四德,私底下钩心斗角的太太、奶奶们?我可还没那么不挑剔。”

“那也就是说――”封锦一句话才起了头,权仲白神色一动,他摇了摇头,急促地压低了声音,“听见外面马声没有,他们来了。”

封锦登时就显示出了燕云卫统领应有的质素,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又弄出些漱口□的响动来,接着才坐回床上,将身形掩藏在被褥之中,活脱脱就是个起夜的旅人。

雪夜里月色本来就特别分明,虽说屋内灯火不怎么亮,但影子可以映出老远去。权仲白极用心地听着,听得那本来踌躇不前的马蹄声,渐渐地又都起来了,慢慢靠近了客栈,他心头才一放松,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动,有人粗着嗓子低声而含混地喊道,“风紧,扯!”

紧跟着蹄声便转了向,封锦从床上翻身出来,面上又惊又怒,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了窗子,一扬手就是一个东西出去,雪地上空登时就绽出了一朵凄美发白的烟花。

客栈外头顿时好一阵热闹,无数黑衣人自客栈中、雪原暗处冒了出来,却并不出声,甚至连被追杀的那一伙人都没有一点声音,只听得场地里箭矢带出的风声,放火铳时那沉闷的轰声,还有惨哼声、哀嚎声……权仲白想要下去,可被封锦扣住了肩头,他随手拿起佩剑敲了敲板壁,不多时,两个黑衣人推门而入,手中均握了绣春刀,在门口做戒备状。封锦冲权仲白露齿一笑,和声道,“子殷兄,都说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要是出了半点差错,就不说国公府,单单是舍妹那里,就交待不过去了。”

权仲白本也不以拳脚功夫见长,听见封锦此言,也就罢了,过了约一盏茶工夫,底下便有人来报,“回禀首领,人都已经拿下了。”

他面有惭色,“不过,对手比较凶狠,我们也没能活捉,只留了一两个活口,到后来见无望取胜,均都饮刃自尽。”

封锦略微不悦,权仲白却截入道,“我们自己弟兄折损了几个,可有人受伤没有?”

“因对方一意逃跑,”那人给权仲白行了一礼,“我等开始时又以弓箭、火铳为主,只有少许几个兄弟受了轻伤,后来白刃拼斗倒是折了两个弟兄。均是一刀毙命,没受什么苦楚。”

权仲白凝眉长叹了一声,向封锦道,“子绣……”

“子殷兄不必多说了。”封锦摆了摆手,“一应后续,全包在我身上,你再多开口,反而是矫情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权仲白还可多说什么?也只得点头道,“那我承了子绣你这个情。”

说着,便亲自下到雪地里去,同一群下属分派道,“这一行人必定是为运送什么东西而来,大家从他们身上搜到的东西,全都集中给我,有石状物尤其绝不能错过。”

一行人自然在一片鲜血中翻翻找找,权仲白也自己翻检尸首,查看其尚且还有没有余气,顺带扯下面罩,验看他们的面容。可惜除了一些散碎银两,并一点粗劣的信物之外,并无丝毫所获,这群人全都面目平常气质普通,即使曾经打过照面,再认出的可能性也实在并不太高。

权仲白越看越是灰心,不禁眉头紧锁,翻查了半日都一无所获,他直起身来正要和封锦说话,忽然听得远处一阵骚动,又有火铳喷发之声,那两个黑衣护卫立刻将权仲白同封锦护在身后,一人厉声道,“甲一到甲十三,循声支援,甲十四甲三十,布开阵法,对方可能还有后援!”

他口中命令不断发布下去,这冰天雪地之间,人员立时就行动了起来,封锦和权仲白已被团团护在了人阵当中,封锦面色端凝,手按腰间不知在沉吟什么,权仲白游目四顾,心头思绪轮番侵袭,一时竟连寒意都未曾觉得,只陷入到了自己的情绪海中去。

过不得一会,前方发来信号,却是喜讯:原来这一批人马乃是前哨,真正的车队还在后头,还有十多个好手护卫着,为探子发现时,这群人还正在准备安排人马撤退呢。奈何车重路滑,走得极慢,这就为人发现,双方经过激烈交火,现在那边场子也清出来了,正组织人把车往这边赶呢。

大冷天的,虽说对最终目的,还是迷迷糊糊,可谁也不想无功而返。众人精神都是一振,于是重新将客栈打扫出来,这一次各屋都点起炉火,还有人送上热汤水并金创药等物,供众人休整。权仲白等待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到三辆黑乎乎的大马车被缓缓推进了场院里。燕云卫来和封锦报告:马车上送的都是一袋袋的私盐,从官盐价值来论,这一车货物,也是颇为值钱的。更可以解释其为什么由这许多人护送,并且其都持有兵器。

封锦看了权仲白一眼,权仲白道,“都搬空了,盐全拆出来倒在地上,看看马车有没有夹层。大冷天,这么多好手,这样走路,送私盐决不是这个送法。”

这一次,他的语气已是信心十足,众人自然也都领命去做,封锦倒背双手,站在权仲白身边,双眼神光闪闪,不知在沉吟什么,他问权仲白,“子殷兄,不再去查查那些人的面孔吗?”

有他一句话,底下人自然把那十多个好手并车夫都扯了过来,还有两三人苟延残喘的,却也是出气多、进气少。权仲白查看了一番,见都是自己割断了脖子,又或是刀戳胸口,此时无非还是最后一口气没咽而已。便道,“也不要拖延了,送他们上路吧。”

他逐个翻看这群半死的人,一路翻到最后一个,都没见到一张熟脸,此时还剩最后一人,他才伸手去翻时,只听得远处有人喊道,“是有夹层――呀――是――是火器――”

即使是以权仲白的定力,亦不由得立刻翻身,他才喊了一句,“所有人立刻逃开,有多远是多远――”

正是此时,那最后一人翻过身子,手中寒光一闪,向他刺来。那边车内毕剥之声渐起,渐渐的声响越来越大,终于化作轰然一声巨响,顿有火光冲霄而起,将业已结冰的血泊,重又烫得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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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似是重物坠地,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本不该有的这么一声,立刻将蕙娘从梦中惊醒。她弹身坐起,茫然四望,只觉得心跳得很快,似乎才刚做了一个噩梦,却又想不起来了。此时醒来,才觉得周身都是冷汗。

她稍微擦了擦额前冷汗,从床上翻身下来时,才觉得一阵冷意倾袭而来――立雪院虽然烧了炕,可却比不得冲粹园、自雨堂里的水暖,这里的冬天,她始终无法适应。

披上衣服,倒了半杯水徐徐地咽了,蕙娘始终还是介意那不知其来的声音。她游目四顾,见四周万籁俱静,并无不妥。这才渐渐地安下了心来,又徐徐踱到窗边,习惯性地去抚弄焦尾琴的尾巴,顺便掀起帘子,心想道,“今晚该不会又下雪了吧?”

这才掀起帘子,她的眸光忽然一顿,手中瓷杯,惊讶之下竟差点没有拿稳……

外头冷,双层玻璃窗上结了冰晶,这冰晶不知何时却为人给抹得化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就正正地拍在炕前窗上,淡红色的血水正点点滴滴地往下淌,淌到一半又结了冰。在另一扇窗子上,还有一团血迹,像是有个血乎拉丝的重物被掷到了窗户上,又被撞到了地上去。

蕙娘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往外一看……

果不其然,一个圆乎乎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窗下的阳沟里,只稍一细看,便能看出那果然是个人头——

113成谜

寒冬腊月,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整个立雪院自然都被惊动了起来。尽管也没有几个人真正目睹了那颗圆得有点不像话的礼物,可不安的气氛到底还是在立雪院里流转了开来,大丫头、小丫头,没上夜的管事婆子,都揉着眼睛从床上翻身下地,吹亮了灯火,在帘子后头窥视着主屋的动静,彼此交换着担忧的低语:二爷出门去了,好几天都没有回来,现在院子里又出了这事儿,叫人心里不敲小鼓都难……

就是绿松这个顶梁柱一样的大丫头,这回也的确冷静不起来了,她捂着嘴,小心翼翼地瞧着脚跟前的那一小块地方,就是这样,一闻到那新鲜的血味儿,也还是一阵一阵地从胃里往上泛酸水。石英、孔雀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倒是萤石最为镇定,还能同主子对话,“已经使人往前头报信去了,按您的吩咐,没惊动拥晴院,直接给歇芳院送了信儿。还有歪哥也给抱到偏厢去了,现在廖奶奶怀里抱着呢,她请您放心,只要不是家里出大事了,歪哥都不会出一点差池的。”

主子就是主子,这么深更半夜地如此惊魂,要说她不吓、不怕吗?绿松觉得倒也未必,可不论什么时候,二少夫人的架子都从来不会坍,她的声音镇定而清凉,“知道了,进来的路给标出来了吧?”

“现在几个胆大的婆子在院子里守着给打灯笼呢。”绿松虽仍不敢抬头,可也不能不出声说话了——这事就是她在主办。“不过,我刚才在外头站了那么一会,也没能瞧见什么痕迹……”

“能让你看到的痕迹,那就不是痕迹了。”蕙娘不以为然,“武林好手,高来高去,你说要留一行脚印,那肯定是没有的事,可毕竟人来过……肯定是会留下一点东西的。”

她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忽又烦躁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这都走了三四天了,还没见人影,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句话,实在是戳中了绿松的最大担忧,她鼓足勇气,勉强抬起头来,首次认真打量那骇人的物事:先模糊看了一眼,只知道是个成年男子的头颅,根本就没看清眉眼,万一,万一这是姑爷……

视线落到首级面部时,她这才半是放松、半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时,院子里一阵喧嚣,权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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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的事,自然要报到外院良国公那里,不过夜深人静,二门已经落锁,蕙娘没有轻举妄动,是权夫人前来查看过后,这才使人拿钥匙开门报信的。正好良国公也正和人议事未眠,不过一时半刻,就已经赶到了立雪院里,在一群从人的簇拥下,倒背着双手,面色阴沉地审视着院落中的白雪——蕙娘已经让人圈出了一条从院中进门的道路,最大限度地把事发地给保存了下来。就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血手印已经逐渐冻实了,那么淡红的一个掌印拍在窗子上,看着真是怪吓人的。令这位仪表堂堂的中年贵族,神色又晦暗了几分。

“吓着你了吧?”良国公平时真很少直接和蕙娘接触,此时的关怀也是有点不尴不尬的,他本人一贯是大家长的那一套,现在对小辈表达关心慰问,自己先就放不□段不说,再者和蕙娘也真说不上熟悉,可要无所表示那就更不好了,索性全赖在权仲白身上,“这个浪荡子,又跑到哪里去了,好几天没有一点音信——”

他征询地看了蕙娘一眼,见蕙娘神色端凝沉肃,束手站在当地,比起身边面色苍白频频按摩心口的权夫人,不知冷静了多少,心底亦不由暗自赞许:就是一般男儿,养在深闺锦绣地,乍然见到一枚头颅,当场吓出病来都有可能。焦氏这个人,果然是靠得住的。

“并没有说去哪里了。”焦氏也接收到了良国公的疑问,她摇了摇头,“只说会忙上一段日子,可能一两天不回来。谁知道一走就不见人影,连小厮儿都没打发回来报信。”

良国公心头一突,立刻就要去看那枚首级,焦氏显然是看出了他心底的担忧,她又续道,“不过这个人头,那当然不是相公的。虽说此人面目被炸毁了大半,余下一点,根本就不足以辨认出来面容。可相公的鼻梁骨显然是要比他高一点儿的,前庭也没那样宽阔,从骨相上来看,一点儿都不像。”

这个担心,大家心里都有,可却都不敢说破。被蕙娘这一说,一屋子人都松了一口气,权夫人不禁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东西多大的凶气、冤气,你把它带进屋里也就罢了,居然还仔细看过了?你就不怕怨气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