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那肯定是我说一不二。”老太爷慢悠悠地捻着长须,“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要往下退了,这话事的权力,要留给当家人。当家人怎么方便,我老头子也就怎么行事,在什么位置上说什么话。你爷爷操心了一辈子,也实在是再不想操心了……”

只这一句话,蕙娘心中便是雪亮:心生倦意,也是真,老太爷要把自己摘清楚了安度晚年,却是比真更真。现在对杨家,他算是交待清楚了,对王家,也算是交待清楚了。对自己其余的门生故吏再作出交待,和皇上那里交割清楚,他已经具备安乐终老的条件,日后不论是回祖籍还是在京中养老,都不会再有什么麻烦来咬屁股了。也所以,不想知道的事,他连问都不问,这次见面,别说问权仲白怎么受伤,就连立雪院里那颗人头,权家大房夫妇离京的□,他都决不会多问一句。老人家就是老人家,拿得起放得下,该放手的时候,决不会儿女情长。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从今往后,这些风霜雪雨,已和老人家没有一点关系,要着落到她一人肩上,独力承受了。

她也没有多做推辞,略微思索片刻,便真做主和老太爷商量,“既然调令是新年开印后下来,我看,腊月里就能打点伏笔,在文娘出嫁后,也就可以真个安排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记得从前有一篇长评让我尽快安排蕙娘走出后宅,说蕙娘的才具不是后宅可以发挥的

这话说得很对,她的舞台也的确就不在后宅那些鸡毛蒜皮大小的心机,当然这心机肯定得有,但她强项也不是那个。

现在摊子也慢慢地要铺开啦,随着老太爷往下退,蕙娘在权家的地位,也又要发生变化了……

S谢谢黑羽庄主的长评!

今天还是只有一更5555,我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累,求安慰。

117揭穿

不论自己是不是神医,受伤总是叫人不快的一回事。尤其伤筋动骨,最忌随意移动。权仲白又是仓促过来焦家,堆积如山的医案根本就没带过来,虽说焦阁老屋内不乏书册,可却多是诗词歌赋之类,或者便是齐民要术、天工开物等农工科目,权仲白闲来无聊,翻看了几本,却觉得比不看更为无聊。眼看天色将暮,料想妻子吃完晚饭之后,可能就直接回家,不再回来看他了。他多少也有些遗憾:别看焦清蕙平时胆大包天,似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在有些方面又是风声鹤唳,别人稍微有一点动静,她就吓得要往墙后头藏……这一次被吓走,也不知是觉得有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组织要害她,她怕得必须立刻找祖父诉说一番,还是被别的事给吓着了……无论如何,在伤口痊愈,自己回家之前,她恐怕是不会再来焦家,怕是要十多天后,才能再和她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人在病床上,情绪自然是最脆弱的,就是权仲白也不能例外,眼看天色慢慢地暗下来,那两个垂髫小鬟一声不吭地进来点亮了油灯,又摇下梁下宫灯,□蜡烛。片刻之后,屋内便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可这灯火,毕竟是不能抵抗外头的沉沉暮色,就如同这来往之间的衣袂拂拭声,并不能缓解他的孤独一样。手里的一本书,拿起来又放下了,他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琢磨着到手的夜光石,又想想用在清蕙身上的新毒药,偶然回想起那天晚上的巨响与火光,便又觉得脚踝隐隐发痛发胀……

正是万般无聊时候,院子里却闪起了灯火,片刻之后,屋外就泛起了饭菜的浓香,两个小丫头抬着小案进了屋子,又将权仲白扶起来坐好了,解下腿来,又扶他进净房去收拾梳洗一番。待得一切都安排妥当,权仲白重又在床上躺好时,焦清蕙便撩起帘子,探了个头进来,像是一头警惕的小野兽,正在检查屋内有什么危险,是否会危害到她。

权仲白打从心底笑出来,他不动声色,用眼神和她打了个招呼,唯恐露出自己的小心来,反倒又要吓跑她了。对这种惊弓之鸟,最好的办法,那还是若无其事,根本就不去提她早上突如其来地撤退……

见他表情如常,焦清蕙似乎终于安下心来,她提着裙子,矜持地进了里屋,“自己吃饭,方便不方便?我来服侍你吧。”

“你吃过了没有?”权仲白和她话家常。“今儿不是十四妹的小生日吗?那边应该也快开宴了吧?”

“我没去。”焦清蕙说,她在权仲白对面坐下来,“先还没有问你呢,你手怎么也包起来了,也是扭了?”

“是擦伤了一点,没有大碍。”权仲白自己把布条给解了,“先糊了药,也怕到处乱蹭,正好吃完饭要换药呢——我自己来吧。”

清蕙本来还要喂他吃药呢,见他手解出来,也就罢了,到底还是给他夹菜盛汤,自己也盛了一碗饭,和权仲白对坐着用饭。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权仲白今日有人陪着吃,用得的确比平时香点,他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饭,见焦清蕙也只是垂头喝汤,便道,“家里一切都还好吧?我忽然不见,肯定又折腾着四处寻找了。”

“爹娘是比较担心。”清蕙没有抬头,“回去之后,我该怎么说话?”

毕竟是两夫妻,很多事情都得商量着办。权仲白沉思片刻,便道,“这件事你先别提,等燕云卫那里查一查,查出名堂来,自然就一路顺着下去了。要是这一次没能找到什么线索,能遮掩还是遮掩一下为好。封子绣会出面和家里打个招呼,就说去北边采药,遇到大雪被封在山里,等雪停了才能出来。就这封信还是信鸽带出来的……你看怎么样?”

“别人的确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就是爹娘在你现身之前,少不得要多担心几日了。”清蕙的眉头略略蹙了起来。“你在这里养养伤也好……”

她白了权仲白一眼,“我已经和祖父打过招呼了,今晚以后,你身边的服侍人会换上一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这个人,做事就是一点都不知道分寸,哪有以身作饵的道理?就真有内线,要是他不给你下药,乘夜来一刀了结了你呢?你就算还有些防身的拳脚,可这会一条腿、一只手废着呢,你能和他对打吗?”

“动静这么大,那我倒还不如回家养病。”权仲白说,“再说,我都过来几天了,还是风平浪静的,没有一点动静。这倒是肯定了我的又一个猜测……”

见清蕙露出聆听神色,他便续道,“大户人家,对下人的管教一直都是很严厉的。尤其是你,平时对她们的控制就更严格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一年半载难得出院门都不稀奇。就算焦家有内线潜伏,怎么和外界沟通消息,也是个大问题。如果在任何地方,他们都能随意传递消息下达命令,这能量也就太可怕了……看来,燕云卫和焦家,就算有他们的内线,可第一人数不会太多,第二,他们也不是时时都和外头保持联系,恐怕现在,那伙人也根本都还不知道我在焦家,甚至如果燕云卫那边真正没有问题,他们连我有牵扯进这件事来,都还不知道呢。”

清蕙眉宇一动,她缓缓地道,“知道,可能是已经知道了……但你这样身份,要拔除掉你,又谈何容易。他们现在想的,怕也还只是怎么能把你给吓住吧。”

此时丫鬟进来给撤下残羹,换上新茶,两人便都住了口。清蕙面色阴晴不定,等人都走了,才又道,“我也的确是被吓住了,权仲白,查他们,往细了说,那是燕云卫的事,往大了说,那是文武百官的事。你又没收朝廷一分钱俸禄,也谈不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就别想着兼济天下、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了,还是先独善其身吧……要真是他们在图谋票号才来害我,那自然还会有后招的。现在股份带到权家,搞死我或者歪哥,也是一点用都没有,就是死也都死在权家了,他们要来武的那肯定不行,文的么,能应付就应付,实在是应付不了,钱财身外之物,也没必要太过缱绻不舍,护不住那就不是我的,给他们也就给他们了……”

以她一贯强横的作风,能说出这番话来,真是不容易。权仲白望了清蕙一眼,见她双眸低垂,虽未格外作色,可语调清浅,担心却真是掩不去的。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这伤也受得还算值得:如焦清蕙所说,第一她和歪哥的一饮一食,都是经过层层监视,毕竟是栽过一次,再栽一次,不大可能。第二两人深居内帏,外人想要下手都难。真要对付二房,自然从他开刀……为了让他不再涉险,她连宜春票号,居然都说得出一声‘护不住那就不是我的’……

虽说他也明白,就算两人感情疏离,清蕙都会设法保住他的性命,但从她的语调里,他所能感受到的却绝不止理智、冷静、盘算,还有许许多多甚至称得上是柔软的东西。焦清蕙这个人就是这么讨厌,她要真的冷清到了极处,任是无情也动人——那倒也罢了,可她偏偏在无情外,又还分明有情,她的感情甚至还称得上浓烈奔放,即管为她自己所压抑,可只从偶然泄露出来的少许,便可揣想她心内的波涛了……

“本也没打算扯进火器里。”权仲白说,“你说得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件事不是我能管得了的。我想要的,还是——”

他冲床头小柜努了努嘴,“不过,燕云卫还不知道这东西的特别,若是他们找你查证,你也就一问三不知罢了。这东西不能交给他们去查……”

一说此事,心中脑中,那个经年来由千头万绪编织出的大结,又慢慢地浮了起来,权仲白望着妻子秀美的容颜,忽然情不自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伸出手来,缓缓抚上了清蕙的脸颊。

“不过,这件事始终是太复杂、太危险了。”他不禁低声道,“不论是否有心和他们作对,我坏了他们的事,总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以后没准会有更大的麻烦在前头等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这个,可人总是要先保证性命才好,命都没了,余事从何谈起?和离虽然惊世骇俗,可你究竟是为了你自己活……”

上回提和离,换了一个巴掌,这一次再提,清蕙的表情要柔软得多了,她非但没有扇他,反而主动靠进他怀里,低声道,“以后再不要提和离的话了,事已至此,除非我把票号出让,和祖父远离京城回到家乡,否则就算和离,下半辈子也一样是惶惶不可终日。真要那样过活,我倒宁可死了。”

是啊,以清蕙的人生态度来说,她是宁可争到最后一口气,也还是要争着死在自己位置上的。权仲白叹了一口气,苦笑着道,“死有什么好的?还是活着好一点……”

他想说:‘你不是和我说过,你非常怕死吗?’可这话到了嘴边,又被清蕙给打断了。

“你不能有一点危险,就想着把我往外推……对我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在哪里不危险呢?这世界,根本也是处处都危机四伏……”

她靠在权仲白胸前,所以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能听着她的语气,淡而清浅,透着哪怕是昨天都不可能流露出来的恐惧与脆弱。这样怯弱的情绪,只有在她怀着歪哥的最后几个月,因胎儿影响,情绪几乎无法自制的那一段时间里,他能有幸品尝。当时的她,在什么时候都切切流露着这样的信息:我很恐惧、我很脆弱,面对未知的危险,我需要你的保护。

而在当时,权仲白也是能够体谅她的恐惧的,生产,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几件事之一。她有如此惧怕,也的确不足为奇。身为孩子的父亲,他也是责无旁贷,必须给她撑起这一软肋。可他没有想过,平日里那个硬得和木头一样,只是偶然开两朵小花的焦清蕙,居然也有这样柔弱的一面。他忽然有点好奇:是否得知自己死里逃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处于这极大的恐惧之中,只是平时尚能掩藏、尚能自制,而在身怀六甲的那一段时间,情绪失常,这被掩埋下去的恐惧,就无遮无拦地爆发了开来。

她是不是一直希望有个人能对她允诺一句:这世上想害你的人虽然多,可我却定能护你一世荣华、一世周全。

可真到了她这样地步,又有谁能许诺一世的安危?就是九五之尊,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呢……

权仲白的眼神暗淡了下来,他实实在在地拥住了焦清蕙,低声道,“好吧,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就是跟我落进十八层地狱,滚刀山下火海,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也别抱怨啦。”

焦清蕙噗嗤一声,低笑了起来,她在他身边,要自然一点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把脊背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提防他突然的伤害。她坐直了身子,若无其事地把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给遮掩了过去。“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现在南海那边事情差不多也算完了,皇上发话,要把王光进调进京里。对我们家来说,祖父往下退的时机,也已经够成熟了,可他的学生们却未必这样想,恐怕还都想的是要把杨阁老给搞掉了,才能放祖父退下来。对这些多年的老人,也不能不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有个交待……”

#

小夫妻在阁老府喁喁细语,良国公府却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一整个下午,良国公的小书房里进进出出,就没有断过人,平日里幽静雅致的小书房堆满了册子——一家子几乎上千个下人,除了年纪实在太小的以外,全都摁了手印,这逐一对比手印大小、手指纹路,也是需要时间的。良国公没有过分依靠蕙娘印出来的手指纹路,凡是手掌大小类似的家丁,几乎全被盘问了个遍,嫌疑略重的,再来对比指纹,他自己还要亲自审问。审了足有这几天,却还没有一点头绪,他一着恼,索性自己出马,一整个下午把有嫌疑的管事们全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却自然也是一无所获,这会,正冲着小儿子发脾气呢。

“你平时和几个管事眉来眼去粘粘糊糊的,又在你大嫂、二嫂之间挑拨离间,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良国公在当屋里来回走动,“和外头那些……啊,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些来往,我也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作没有看到。可你这性子,居然是越长越偏激,越长越古怪了。说,扔人头是什么意思,冲你二哥下手又是什么意思?你母亲是睁眼瞎什么都没看出来,还说你和你二哥感情素来就好,万不至于冲他下手……”

他越说越动情绪,见权季青神色宁静似乎无动于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你瞒得过别人,你瞒不过你爹!千辛万苦要到冲粹园去住,和你二嫂猛套近乎,就只是为了让两房相争?我看不止此吧,我告诉你权季青,你对你二嫂的那些痴心妄想,已经令我失望透顶!”

如此阴私之事,良国公居然是说揭也就揭出来了,权季青至此,亦不能不露出惊容,他要为自己辩解,“我——”

“焦氏是个出众的美人。”见儿子慌了,良国公面色稍霁,“可成大事者,怎能为女色所惑?你甚至连自己的心思都遮掩不好,几次见到她,我在一边看着就觉得不对!那些凡夫俗子是有眼的瞎子,可你老子不是,皇上也不是,朝廷里能站在最顶端的那几个人也全都不是。一点色心你都控制不住,掩藏不过来,以后更大的事儿,还能指望上你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说,密云的事,是不是你故意布下陷阱,给你二哥去钻的!你是不是早打好了主意,要弑兄夺嫂一举多得,为你的大业铺路?”

这么严重的指控,权季青不能不作出反应了。他站起身子,徐徐地提起了长衫下摆,在良国公跟前跪了下来。

“父亲,您也太看得起儿子的本事了。”他从容而冷静地道,“从密云那一场大爆炸的规模来看,起码要有千斤的火药……我就是有些本事,有些关系,却又要从哪里弄这些火药?这可是严加管制的东西。再说,就我弄来了,我又如何能算到二哥会在当时过去——听说,那儿还有些服饰、武器的残骸,都是燕云卫的东西。您要我来猜,我还以为那是燕云卫私底下往回弄点见不得人的赃物,路遇劫匪,二哥不知怎么又被搅和了进去呢。您也知道,二哥心里藏了那许多事,有好些是谁也都不清楚的——我还想问您,二哥究竟下落何方,性命有没有妨碍,能不能回家过年呢。您疑我对二哥有恶念,这疑得不错,我是看中了二嫂,我也明白您对她的看重。可我是真没这么大的本事啊,我要有,这世子位还能轮得到别人吗?”

这一番话倒是坦坦荡荡,起码把一个问题给分析出来了:这密云的爆炸,的确不可能是权季青安排的。很可能他对此事也是云山雾罩,根本就不知道内情。

可良国公却半点都没有放松,他又再喝道,“那人头呢?这只能是家里人干的事——你右手印了手印这我知道,左手伸出来,当着我的面,双手再印一对!”

权季青双眉一蹙,他抬起头来望着良国公,眼神森冷阴毒,父子两人之间,竟是立刻就剑拔弩张,一场大战,仿佛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良国公也是心里有数的人啊!

昨晚比较好,睡有七个小时,稍微精神恢复一点了,送走过敏原后病情真是在慢慢恢复。

谢谢大家体谅,我觉得我明天可以开始双更了!当然,剧情也进展到又一个比较紧张的环节了XD

118威风

良国公毕竟是权季青的老子,可说一手执掌了国公府内的生杀大权,权季青就有千般的本事,在自己父亲跟前又能怎么放肆?他沉默半晌,到底还是伸出手来,慢慢地说,“父亲,就算这是我所作所为,您这样做事,也还是小看了我。先不说左右手印一眼就能区分,这就是我做的,我会傻得拿自己的手印上一记吗?”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犹疑,已经将手在印泥中一摁,干干脆脆地在册子上留下了双手十指纹路。用力之大,使红泥透过麻纸也依然清晰可见,良国公翻过一面,又拿出那张原始证物,从反面对比。口中一边淡淡地道,“我看,这就很像是你会做的事。你一向自负聪明,喜欢耍些小手段、小花招,这种明目张胆骗过所有人的把戏,你岂不是爱玩得很?”

权季青徐徐洗了手,这会正拿白布细细地揩着指尖残红,闻言也不禁一笑,“爹,你这是不是把那凶手想得太仔细了些。谁能料到二嫂竟如此冷静从容,居然还在血迹未干时印出了一张手印,要知道稍带片刻,屋内热气出来,不说手印本身会否融化变形,可指尖的细密纹路,肯定是融化不见。这真要是我,我会故布疑阵,自作聪明成这样吗?再说,我的身手你也是知道的,哪有那个本事来无影去无踪的,暗中给立雪院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啊?”

他语调和气,好像只是在和良国公唠嗑家常,“您与其来查我,倒不如查一查云管事,我看这件事和我无关,和他的关系,倒是一点都不小。”

这么软软和和的一句话,倒像是一把钢刀,一下就戳到了良国公的心窝子里,他有些失措了,站起身不自觉道,“你――”

两父子像是要掂量清楚彼此的底细一般,虽只是眼神相对,但却好似两人拿着武器正不断地彼此试探,权季青含着笑,良国公带着疑――两边这么一对,倒是良国公要被动一些了。

“小云子当时不在家。”半晌之后,良国公才蹦豆子一样地迸出了这么几个字。“我打发他出去办事,第二天过午才回的府……怎么,你以为他是别人安插在我们府里的眼线,因着特别得我的宠,遇到什么事,众人都对他网开一面?”

“府里上下,是有些不好听的传言。毕竟您也知道,云管事从十多年前就追随着您,到如今三四十岁年纪了,还是那样清秀,和您又过从甚密,时常可以贴身服侍。”权季青怡然道,“不管大哥、二哥怎么想,儿子心底却明白,您是要成大事的人,哪会耽于美色呢。云管事是自己有能耐,才得到您的宠爱。虽说平日里行迹有些可议之处,怕也是在为您办事吧……既然当时他是被您派出去了,可见本身略无嫌疑,这件案子,倒还真成了悬案了。”

他东拉西扯,似乎句句都有所指,却是句句都没有说死。良国公闷哼了一声,倒是对权季青多了几分欣赏,“死小子,眼神还挺利……悠着点吧,家里有些事不该你们小辈管的,就不要多问多想。为人处事连这点分寸都把握不了,叫大人怎么能对你放心?”

权季青眼睛一弯,“是――您还要对吗?要是眼神昏花了看不清,或者喊个心腹师爷来比对也行。听说您还问大理寺借了七八个刑名师爷,或者请动他们――”

“去去去。”良国公笑骂,“才说你把握不了分寸,你就来现眼了不是?此案不是你的手笔,自然最好。”

他盯了权季青一眼,若有深意,“也是,要真是你,那你的能耐也就太大了……我倒是把你给看得太高了一点。”

这是赤/裸/裸的激将了,看来,良国公虽然明面上挑不出儿子什么毛病,可心底怀疑未减,到末了,还是要激他一招……

权季青神色略黯,“您说我能耐不够,我也分辨不出什么来。毕竟我要出去自己做事,您又压根不许。在家里帮忙,管多管少,还不是您说了算?您要扶植二哥上位,现在也是时机了。父亲,索性就择日给二哥正位,我也就少了个念想,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么?倒胜似在此处被管头管脚,还要挖空了心思,在您跟前表现。”

这是在光明正大地问他要权柄了……以退为进,倒是玩得不错。

“你心里也清楚。”良国公慢慢地说,“你二哥闲云野鹤的性子,要做这个国公爷,那太吃亏了。不说别的,就是皇上都未必愿意答应。要立世子,始终是有阻碍的。你大哥三十多岁,才具也就是那样了。你三哥一心要走武将军功路子,还做着他金戈铁马、立马漠南成就千秋功业的大梦,对权术一道没有丝毫兴趣。实际上现在家里能被列入考虑的,也就是你二哥和你了……从前是你年纪还小,家里对你的重视也还不够,好,既然此事和没有关系,足见你虽过分爱好阴谋,但心思还算纯正。以后家里是不能再亏待你了……等过了年,你大哥从前管着的那些生意、家事,就交到你手上来做,也让我看一看你的能力才具,究竟如何吧。”

一场惊风密雨剑拔弩张的审问,峰回路转,到末了竟是如此收场,权季青终于露出喜色,他给良国公磕头,“儿子谢父亲提拔。”

良国公踢了他一脚,“去你的,和老子你还这么客气,滚吧,既然没你的事,这件事你也别往里头掺和了。”

等权季青起身要退出屋子时,他又叫住了四少爷,“前儿听你娘说,想给你屋里添几个服侍人。被你给辞了,可有这事?”

见权季青颔首默认,国公爷有点烦躁。“女色这东西,不可无,不可贪。再美的女人,眼睛一闭不也都一样?给你安排通房,是我的意思,你不要和我装傻,也不能再犯傻了。等过了年,叔墨要成亲了,安庐就剩你一个人住,收拾出几间房来,收用两个小丫头吧。你既然有心上进,就不要被这件事绊住了脚步。”

权家这个规矩,可不是这一代才作兴起来的。良国公能再几兄弟中成功上位,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别看平时小辈们闹得欢,他似乎一无所知,其实大事小事,都逃不过他和他的眼线,有他在,这府里的大弦儿就乱不了……

权季青双眸微垂,略作沉吟,却是出人意表,再摇了摇头。

“没成亲前,我还是不收通房了。”他低声说,“您别这样看我,我不学二哥,还想着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爹,我眼光高,不惯委屈自己。那些个庸脂俗粉,入不了我的眼。”

究竟是眼光太高,还是心里已经有人,真个迷恋焦氏至无可自拔的地步,良国公一时还真拿不准:季青性子偏激,认定的事还真难改。他要只是把焦氏视为仲白的一样宝物,想要同谋夺世子位一样,从他哥哥手里夺过来,还反倒还好了。一件物事,终究是有价钱的,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一样东西去拼命。

可要是情根深种,真是对焦氏用了情,那可就麻烦了……

“你二哥就算不能承继世子之位,也依然是权家数代瑰宝。”良国公淡淡地道,“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两父子的关系,说是冷淡疏远,其实在几个儿子里,不论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感情上,良国公最为看重次子,乃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不说别的,只说竟能让达贞珠入门,就可见他对次子的纵宠了。权季青眼神再黯,他低声道,“我知道分寸的,爹,二哥待我,也着实不错,我不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

良国公唇边逸出一线笑意,竟似乎根本未被这一番说话打动,“什么事,说不管用,我只看你怎么做吧。”

权季青再施一礼,闷不吭声退出屋子,竟是再也没有回头。良国公端坐案前,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沉声唤人,“把李管事叫来说话。”

李管事很快就进了屋子,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粗短身材、紫红面膛,气质很是粗犷,可一拱手一开腔,分明又是粗中有细。“老爷有事吩咐?”

“让你去查的事,有结果了没有?”良国公把手里的册子翻得哗啦啦乱响,“老云这一两年间,也就是和他的来往最多了吧?”

“倒是的确挺投缘的。”李管事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册子,“奴才查阅了留档――也不论动机理由,从去年元月开始,到今年元月,一年内两人碰面足足有近百次,其中一道用饭的次数,则约有十次。”

他还在有条有理、不紧不慢地报告,良国公却早已经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

立雪院出事,瞒得过别人,肯定瞒不过亲家。权家对于焦家,一直是很尊重的,待蕙娘从焦家回来,第二天良国公亲自把她叫到前院书房,一个也是和她交待一下最新进展,一个也是问问焦家的态度。

“这件事的确是有些蹊跷。”良国公给蕙娘看了几大叠的册子,“阖府上下也不分当日在不在府中了,从上到下全都摁了手印,虽说手掌大小仿佛的,也有个二三十人,但对比指纹,却是无一相似。看来,这是外人入府所为,据刑名师爷推测,应当是江湖高手,轻功特佳。因此来去都只留了浅浅足印,甚至连墙头落雪都没有踢落……在更多线索出现之前,此案怕是要悬为疑案了。”

越是高门大户,难以解释的事也就越多,随着时势变化,很多真相也许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蕙娘在权仲白对她略露玄机之后,倒也是做好了准备:这么一个组织,真要恫吓他们二房,自然也就不会随意露出破绽。以常规手段,查不出所以然简直太正常了,不然,这伙人岂非搬石砸脚,他们还能混到现在吗?

“既然一时没有线索,也就只能多加小心了。”她的态度也并不太热络,算是给良国公再施加一点压力。“其实若没有歪哥,媳妇也算是有些功夫的人,倒不至于过分惧怕。现在就是有个孩子在身边躺着,令人不由得就悬起心来。”

良国公也不禁皱起眉,“这事最奇怪就是这一点,来人要有这样的本事,难道就不能把歪哥给绑走了?进出院子都没人察觉,对付几个乳母下人,怕也不在话下吧。”

他征询地望了蕙娘一眼,“任何事都有个来由的,我们权家虽然也有几个仇人,但互相都知道一些底细,他们可绝没有能耐夜半潜入立雪院。就有,怕也不会只扔个人头而已……我看,还是仲白在外头,可能是惹出一点麻烦了。他这次出去,和你做过交待没有?眼看就是十天没有一点音信了,又出了这事,叫人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相公走得急,没给留什么话。”蕙娘摇了摇头,自然把口风咬得死紧。“当时我也以为他就是去京郊出诊,您也知道,入冬后外地频频传来雪灾消息,多的是人冻伤冻死的……听说杨家那位善榆大少爷,近日里也是如常出入宫廷,想来密云那场爆炸,肯定和他无关,和他无关,那就是和相公无关。也许是被别事耽搁住了,也是难说的。媳妇和祖父打了招呼,祖父也是暗地里加派人手,前去寻访了。”

“好在这几日宫中比较安静,也没有传召仲白。”良国公神色稍缓,“不然,还真无法向上头交待,难道说他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南边去了?”

他倒是自己给权仲白找了几个借口,蕙娘松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再多说什么:在良国公眼皮底下,她也不敢动太多脑筋,联合夫君瞒着长辈,对一般的媳妇来说,可能是家常便饭,最自然的事,但在她这儿,这事就很有些忌讳了,长辈们看重她,就是看重她识得大体,能够配合家里压制管教权仲白,这事要被觑破玄机,两头粘变成两头不靠岸,她可落不到好。

“只要人没有事就好。”良国公又说,他的眼神落到蕙娘身上,似乎有一点笑意,这刀锋一样锐利的眼神,今儿也钝了一点。虽然也还是戳人,可毕竟是包含了一点鼓励和温情。“入门两年来,你的为难,长辈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吾家规矩,不同别家,兄弟姐妹间的争斗,也的确是要激烈一点。难为你处处周全,虽没把太多事交给你去做,但见微知著,我看,你不但是坐得稳后院,甚至连前院许多事,都能交到你手上来了。”

虽说有强烈的补偿意味,应是对未能查出案情,累得蕙娘并歪哥白白受惊的一种宽慰,但能得到当家人这么一句称赞,蕙娘对自己在权家的地位,也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和自信。她依然不动声色,只给良国公行礼,“爹是谬赞了,媳妇才具有限,不过是尽力去做而已。能不给家里添乱,已是侥幸。”

“哪里是侥幸。”良国公笑道,“我冷眼看了几个月,有你的那一群丫头在,国公府上上下下,一天上百件事,没有一件不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即使你暂时离开几日,这府里也是井然有序,再乱不起来。倒是比你婆婆当家时,那从早到晚都得费心管事的情况,又再好了一层。你这哪里是管理一家的才具,我看就是给你州县之地,你也都能把这一块地方给盘活了。”

对这么高的评价,蕙娘自然是连番逊谢,良国公摆了摆手,“等年后,你家务再上手几个月,前院自然也有些事要交给你去做的。”

他略微透露一些内部消息,“季青也是领了一些家里的生意回去打理,也别说我偏心,二房、三房肯定都有机会……对了,还没和你说吧?叔墨的婚事也已经说定了,新媳妇你应该也是很熟悉的。”

良国公漫不经心地道,“就是云贵总督何家的三姑娘……改元八年来,江南总督一位空悬日久,恐怕明年正月里,皇上便会释出消息,把何氏调任江南总督。正好乘着京察之年,人事上看来是要有一番大变动了。也不知老太爷心中有数没有……不过,你也不必着急传信,这事究竟十成不过才得七成准,老太爷没和你提,也未必就不知道。等仲白回来了,你问问你相公,也自然就清楚老太爷究竟是什么态度了。”

看来,权仲白在焦家养伤的事,根本就没能瞒过国公爷。先前几次探问,根本就只是装糊涂而已……

可蕙娘却无暇思量该如何补救自己在国公爷心里的印象――是装糊涂好呢,还是索性就坦然认错好――她还真是被何冬熊的调令给吓了一跳:江南总督为什么一直虚悬,鱼米之乡钱粮重地,又是地丁合一一策影响最大的区域,现在还隐隐关系着广州那里的开海之策,可以说是承北启南干系颇大的心腹重地,也是杨阁老杨海东籍此飞黄腾达的老巢。总督之位虚悬八年,有皇上自己的考量在,也有当地各种复杂的豪绅势力彼此博弈的因素在,最终,还有继任人选不能令杨阁老满意的原因在。没有杨阁老点头,何冬熊这个总督根本就坐不稳――

别看老太爷现在似乎声势极旺,可真正心明眼亮、心志宏大的那些人,当年会服老太爷的管,却未必会服王光进的调遣,树倒猢狲散、食尽鸟投林,恐怕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自寻出路了……

“看来,明年二月京察,真是有一番热闹了。”蕙娘一翘唇角,由衷地道。“爹手段通天、智谋过人,媳妇真是佩服。看来,不论是仲白还是我,在长辈跟前,都还是错漏百出,该学的事儿,还有很多呢。”

良国公对她的表态也很满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真情实意。

“家大业大,不容易啊。”他说,“我今年都五十多岁了,孩子们还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不过,儿子不行,还得看媳妇。你看孙家,要不是有侯夫人挺着,早几年就倒下去了。这男主外女主内的屁话,从不是吾家规矩。焦氏你只管好好做事,别的事,我们心里有数。”

他站起身来,轻轻地按了按蕙娘的肩膀,又压低了声音。“这一次,事我为他平了,以后,深更半夜,带着燕云卫去劫车的荒唐事,再不能做了。仲白性子桀骜,最不服管,这话我说了他不会听的,还是得着落到你头上来。”

蕙娘再忍不住,终于露出惊容,可见良国公神色安然,毫无解释的意思,已经举步似要归座,也只能将重重疑惑藏在心中,恭谨地道,“媳妇一定把话带到,决不让他贸然涉险了。”

良国公微微点了点头,举起手倦怠地挥了挥,便闭目径自沉吟起来,再不曾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国公爷神通广大啊……

闲话不多说,八点半来看双更吧!

119起落

既然权家长辈,似乎对权仲白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所查不明白的,也只有丢人头这么一件事。那么余下的工作其实也就好做了,五六天后,燕云卫送来消息,说权仲白实在是被困山中,为大雪包围严实,正在设法营救出来。大年二十八那天,权神医便被封锦的几个亲卫送回了国公府,正好赶上权家开宗祠祭祖的仪式,这时候,仅从肉眼看来,已是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就连严重扭伤的那只脚,都行走自如,毫无一点异状了。

对整个权家来说,他自然是令人担足了有小半个月的心,权夫人也不知是信足了燕云卫送来的消息,还是已从国公爷那里得知真相,只是表面工夫做得好。总之是忧急溢于言表,将权仲白重重数落了一顿,又细细盘问他可曾冻着、饿着云云,这才提起人头的事。权仲白自然大吃一惊,免不得又要了解案情,他的惊讶倒是货真价实:为免露馅,蕙娘并未再往阁老府送消息,焦阁老自然不会多事多嘴,这夜收人头的奇事,权仲白还当真是头一回与闻。

了解过案情,他自然要去看看人头和掌印,在外就又忙了一天,等回了屋子梳洗过了,蕙娘抱着歪哥往他怀里一放,半是玩笑,半也是认真地道,“都快一个月没见了,也不惦记着儿子,才回来就不着家。歪哥,我们打他。”

一边说,一边还真捏着歪哥的手去碰权仲白。可歪哥半点都不争气,见父亲回来,正是开心时候,小拳头到了父亲脸上,便化作了嘻嘻哈哈的抚触,一边还嫌母亲握着他的手,让他没法冲父亲要抱,倒是朝蕙娘呜呜噜噜地发起了脾气。

蕙娘落了个无趣,只好松开手让歪哥和权仲白父子腻歪,权仲白一个月没见儿子,的确也想得不成,脸都要埋到儿子的小肚子里了,把歪哥逗得咯咯直笑,手舞足蹈地在父亲膝盖上撒了半天的娇,乳母要把他抱走喂奶,他还发脾气呢。

两夫妻虽然都算疼爱儿子,但权仲白自己是医生,最讲究饮食有序,歪哥从襁褓中起,每天吃奶是有定时的,因此当爹的虽依依不舍,却还是令人将他抱走。自己来审问蕙娘,“你不但上回过来不说,还和老人家打了招呼,一点口风没露。就这么想让我安心养伤?”

“你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家里能查的也都查过了,的确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对其余不知情的人来说,顶多是多一个不解之谜而已。我们自己心里清楚,这是那伙人给的警告,那也就够了。”蕙娘道,“那人头若是送给你的,倒可能还蕴含了别的意思,你去看过了,看出什么来没有?”

“那是毛三郎的人头――”权仲白沉吟着说,“当时在雪地里,我最后一个翻检的就是他。当时天色暗,我和他也就是几年前混乱中匆匆几面,一时没想起来,养病时琢磨了好久,这才肯定是他。当时乘着混乱,他还想刺我一刀来着,只是爆炸气浪过来,我才看见他的动作,他就被冲到远处去了。”

这个威吓,显然使权神医满是心事,他眉头紧蹙,慢慢地道,“只是他当时飞走的方向我看见了,那里距离爆炸中心已经很远,他未必会被炸死。事后他们在当地搜索,也没见血迹残肢,我还以为他是跑了呢。没想到人头却出现在院子里,这又是哪个意思……我倒有点不明白了。”

仔细推算事发当日的时间线,凌晨天还没亮时,权仲白在密云引发这场事故,因事发地在山坳之中,天黑路远,消息可能是到了当晚才传回京里,而仅仅差了一日一夜,毛三郎的人头就出现在立雪院中。可见这帮派在过去的十二时辰里,不但已经知道马车出事,查清了权仲白牵涉其中,并且还能巧做安排,将人头送进国公府里。其能耐、其动机,都令人费解,权仲白和蕙娘对视了一眼,蕙娘低声道,“爹很有可能也是知道他们存在的……他说,这事儿他帮你给平了。”

便将自己和良国公的一番对话,毫无保留地交待出来,权仲白听得也是眉头直皱,却并未和蕙娘担心的一样,要拂袖而起,去找父亲问个清楚――他是听得心事重重,可却半点都不吃惊。

蕙娘看在眼里,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测,她并不说话,只擎着一双眼,望住权仲白不讲话了。

权仲白倒也没有故作神秘的意思,他本身不惯作伪,会作出此等表现,自然也料得到妻子的反应,先不多提,无非是顾忌人多口杂,吃过晚饭又和歪哥玩了一会,等两人洗漱了上床夜话时,便向蕙娘解释。“这个帮会,从前应该是支持大皇子的……我们权家和他们有一定的来往,倒也不足为奇。我一直疑心,当年我去西域找药的时候,跟从的护卫里,就有这帮会的人。我们在西域虽然屡遭奇险,但始终没有被北戎势力大举追杀,背后也许就存在着他们双方的利益交换。爹起码是要向他们表明态度,把权家给摘出去的。”

权仲白再怎么不情愿,他身上也是打着权家的烙印。被迫为权贵服务之余,自然也有许多便利,比如这件事,国公爷就是再恼怒,也都会给儿子擦屁股的。蕙娘就是想不明白,“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每天似乎也就是和一群清客唱和诗歌,叫叫堂会,宴请些老亲老友们,过着逍遥的日子,可私底下怎么就这么心明眼亮。说了何家的亲事,这我不吃惊,何家有意往杨家靠拢那是大事,眉来眼去的时候,肯定不会叫我们知道的。甚至连密云的事,他能闹明白,这也不是没有解释。肯定是对方软硬兼施,一边恐吓一边就上门来问问情况。我就是搞不懂,怎么他连你在我们家养伤都一清二楚……我可是没露一点口风,难道祖父现在办事,也没有从前那样牢靠了?”

“进进出出,从封家搬迁到焦家,动用的都不止阁老府的人马。”权仲白倒不太吃惊,“就是老爷子手底下的人没有任何问题,燕云卫那都难保干净,尤其这又是我的事,爹和燕云卫多年合作了围追堵截我,有点交情也很正常。你别风声鹤唳,把什么事都想出重重玄机了。”

到底是儿子,老子神通如何,他知道得肯定比蕙娘清楚。蕙娘经他这么一解释,多少也放下心来,她叹息道,“迷雾重重啊……要先把水给澄清了,简直是比登天还难。这案子,我看短期内是不能查了,要查,也等我寻访两个高手回来坐镇,起码先把歪哥护住再说。”

有了儿子,固然给蕙娘添了筹码,给权仲白添了后代,可在更多时候,歪哥也成了两夫妻大步前行的阻碍。权仲白面色数变,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无奈地道,“你说得是,他们既然会拿歪哥来恫吓我们,可见也的确是被惹恼……反正要寻的东西也到手了,我有的是办法把他们查个水落石出,这件事,先不急于一时吧。”

“年后朝廷就要有大变动,水已经够浑了,你还往里搅和,恐怕掀起的风浪,那就太大了。”蕙娘幽幽地道,“这还都没算宫里呢……两年多孝期,已经过了一多半,皇后病情见好,要是孙侯能够回来,少不得又有一番腥风血雨。就是现在,孙家也已经很着急了。皇上越来越看重、提拔牛家,前些天还有风声,年后,牛德宝也要封爵了……”

牛德宝是镇远侯牛德玉的亲弟弟,如果他得到封爵,那牛家可真是了不得,一门两爵,在大秦可真是独一份儿。这在孙家来看,岂不正是给皇次子培养羽翼吗?而与此同时,抛开杨家、许家、卫家这样拐了弯的亲戚,孙家唯一最出息的孙侯,可是常年在外,一直都没有消息……

就在这当口,焦阁老偏又病了!打从正月初三开始,每日里就是不思饮食,皇上派去的两个太医请的脉,都说是年老气衰,自然所致,并无半点病症。等到正月十三,勉强办完了小孙女的婚事,这衙门还没开印,皇上还没上朝呢,焦阁老已经起不来床了。就连王光进被提拔进京的调令,都没能令他缓过劲来。

从正月二十开始,他孙女婿权仲白权神医,到他的徒子徒孙们从全国各地紧急选送来的当地名医,以及皇上派来的老御医,三四十名医生全都云集焦家,轮番给老太爷把脉,却是无人能挽回老太爷的病势:他这病,单纯就是老病。人老体虚,到了自然过身的时候,茶饭不思、日渐衰弱,也是很正常的事。甚至以他老人家的年纪来说,这还算是白喜,连悲哀都不必悲哀,八十多岁,实在也是活够本了……

按大秦惯例,这诊出病势几乎无可挽回之后,焦阁老就上了告老疏:到了年纪就该告老,大秦一百多年,还没有哪个首辅是在任上终老的。现在他已经无法视事,而谁知道至寿终正寝,还要拖上多久?国事却是一天都拖不得的,首辅重任,可容不下尸位素餐之徒。

胳膊拧不过大腿,人意难以胜天,守旧派虽遭受重击,本来的大好局势,硬是被老爷子给病出了喘息之机,可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更紧密地往老爷子指定的继承人王光进身边靠拢。除了那些多年来常来常往,交情深厚的学生,以及日夜守护在老太爷身边的孙女婿权神医之外,焦家终于是渐渐地冷清了下来。

皇上原执意不许焦阁老致仕,并一再加以殊恩,以珍贵药材见赐,但奈何焦阁老病势沉重,进了二月,连蕙娘都搬回焦家伺候老人家,才刚新婚没有多久的王辰夫妻,也奉父亲之命进焦家常驻。对外人来说,这又是一个沉重的信息:看来,老人家可能是挺不过这一关了。

命都要没了,再高的威望又有何用……就在京察前夕,皇上终于准奏致仕,以太师封赠焦阁老,并体其家情,御赐宅邸田土,令焦阁老在京中养老,不必回原籍居住,又以焦阁老为国有功,追封其子焦奇为大中大夫等等,一应封赏不及备载,种种殊恩亦难以细数。总之,这个从十年前就年年嚷致仕的老首辅,在生命的尽头,终于是如愿以偿,卸下了这个代表了无尽权力与无尽责任的头衔。

因焦阁老不必回乡,也就没有饯别,又因为老人家病情沉重已难见客,他的徒子徒孙们除了侍疾以外,上焦家来似乎也没有别事可做。可老人家都已经是这副德行了,据说连谥号都已经拟好――就是伺候得再好,老人家还能记住你、提拔你吗?就算老人家日后缓过来了,可京察就在眼前,有些好处,现在捞不着,可就一辈子都捞不着了……从老人家起病到致仕,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可焦家已是俨然变了天地。就是正月里,来拜年的车马,还能堵出一整条胡同呢,现在,除了权家、王家的车辆之外,一整天再不会有第三辆车了……

#

蕙娘跪在地上,虔诚而庄重地给祖母牌位行了礼,又再默祷片刻,这才站起身来,将手中余下的这支香,□了锃亮的铜香炉里。

“您还想给谁上香,我来替您上。”她一边擦手一边说,“这才下床没有几日,您可不能任性,没听见仲白说吗,跪下起来,一起猛了就容易头晕……”

权仲白、王辰、文娘三个小辈,都站在老太爷身边,虽然口中不提,可面上认同之色,却是不言而喻。老太爷环视孙女、孙女婿,见几人气氛熙和,显然关系融洽,尤其文娘站在王辰身边,面上隐带红晕,喜乐安详之意,自然散发出来,他不禁欣然一笑,从善如流,“好好好,现在这个家里,我说了不算啊,孙女儿们、孙女婿们说了算!”

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给母亲、妻子牌位鞠躬上了一炷香,这才在蕙娘和文娘的搀扶下出了小书房,在一暖房的青葱绿意中缓缓徜徉:今年暖得晚,二月里,花还只能开在暖房,花月山房的桃花是一朵都没有开。也就是这几天里,日头才渐渐地暖将起来。

“人情冷暖,真是所言不假。”即使是老人家,都不禁有所感慨。“才只是去年腊月里,还有人送了南边的梅花来。现在百花齐放时,群芳荟萃的,却不是我老头子这里,而是杨家的后花园喽。”

才这么说了一句,他嘿嘿一笑,又欣然道,“不过,我也有许多年没有闲情逸致,能够同孙女儿们在一处赏花啦。”

他撵王辰、文娘,“你们小夫妻,才成亲没有多久,不要老在我身边伺候,这院子里处处都是奇花异草,不去寻芳探蜜、惜取春光,更等何时?”

这对小夫妻面色微红,王辰还要客气,“祖父说笑了――”

文娘却殊为不客气,拉住王辰的衣袖,生拉硬拽地就把夫婿给拽走了。老太爷也不要权仲白和蕙娘搀扶,自己负手在院中踱步片晌,又问蕙娘,“最近一段日子,府里没有什么麻烦吧?”

“有我们在家,还有谁不长眼?”蕙娘轻描淡写地道,“就有些势利眼的小官儿,想要兴风作浪的。王尚书出面,也早都给打发走了。”

就算退下来了,就算人丁稀少,可有王家、权家照看,也没有谁敢和这两家为难的。老太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光进是要比冬熊懂事一些。”

这还是老人家得到消息以后,第一次提到何冬熊的名字……蕙娘看了看权仲白,见他面色木然,似乎根本就不懂老太爷言下之意,她不禁白了权仲白一眼,才轻声道,“良禽择木而栖,他是有雄心的人,改换门庭,也是很自然的事,您不必往心里去。”

“我何必往心里去?”老太爷柔和地说,“傻妮子,何家家教如此,多添这门亲家,对你来说是福是祸还很难说。对这个没过门的弟媳妇,你可要拿出自己的章程来。”

话点得这么明,权仲白就是想装糊涂都不能了,蕙娘立刻感到他的眼神对准了自己的侧脸,好似两个小火把,灼灼地烤着她的脸颊。

以权神医的作风,会秉持什么态度,几乎是不问可知。蕙娘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等婚礼过后,我想和仲白回冲粹园住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呼,好久没双更,还真有点吃力

老人出局,新人要入局了,莲娘这丫头的戏份要来啦。

120烦恼

何总督难得回京述职,又是走马江南,他肯定有很多话要对皇上说,很多忠心要表。最起码对江南现存的几大问题,要拿出自己的一套来,如若只是去江南任上熬资历拍水花的,以皇上的作风,只怕这个江南总督,也是做不久的。

也因此,在二月这场轰轰烈烈的京察风暴中,原本常年访客稀少的何府一下就热闹了起来。派去何家请安的婆子回来给蕙娘描述,“不止是杨派想和他套近乎,连咱们焦派好些元老名宿,似乎都暗暗地瞅着他们家呢。现在是人心浮动,他们家倒是比王家要热闹得多了。”

因何总督这番上任江南,是预备把儿女一道带过去的。除了他已经中举,正在读书备考的大儿子何芝生之外,次子何云生,几个被送回京城给正太太养活的庶女,都要跟着老爷一道下江南去,和在他身边养活的那些庶子并姨太太们会合。为免山长水远,发嫁不便,新娘子在路上受苦。叔墨和莲娘的婚期定得很近,等蕙娘伺候完老爷子,三月中回归权家的时候,何家已经派人把嫁妆都送来了,权夫人领着她那些丫头,比往常少费了不少心机,就已经将婚事处处都预备妥当。蕙娘在与不在,倒是都不着紧了。

权夫人对她手底下那些各有神通的丫头们也是赞不绝口,听说蕙娘想回冲粹园住一段日子,她没有表态,倒是先玩笑一样地说。“你人回去了不要紧,这伙可人的小丫头们可得留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我再费力巴哈地和那些刁钻老婆子打交道,我可受不住这份罪。”

说是过了年,前院有差事要交给蕙娘来做,可从正月里老太爷病了,这话就没再听长辈们提起。当然,那也是因为焦家人口少,肯定得先让蕙娘回家服侍老人家,可现在老人家的病也‘好’了,权夫人却还一句话都没有。良国公就更别指望了,权家前院那个小花园里,从正月到现在就没有断过堂会,权四叔去年写了好些新本子,不是麒麟班、春合班,就是凤凰仪、吉庆班在唱,还有权家自己的家班……良国公也是乐不思蜀,蕙娘都有一个多月没和公公照过面了。

她倒是经常听说权季青的消息,现在权季青也算是挺威风的了,掌管了家里在京城的几处生意不说,前院凡有什么事,都安排他去操办。这还不算,听说良国公和老亲老友们叙旧颂春的时候,也时常把他带在身边。——这还都是明面上的,私底下,权叔墨都说上亲了,长辈们肯定在给他寻访婚事呢不是?权叔墨说了何莲娘,权季青要说个秦家的闺女那也不错,秦尚书这几个月肯定也是要入阁的,阁老的小女儿,财势都有了,而且秦家人口多、亲戚多,和杨家、许家又是姻亲,怎么都比她一个致仕首辅的孙女有底气不是?府内已经悄悄地有了流言,权夫人最近正相看着秦尚书家的女儿呢,若这不成,还有通奉大夫郑家的闺女……

官场上的事,从来都是人走茶凉,要把权夫人想得恶心一点,她现在是顺水推舟,把蕙娘往冲粹园撵了不说,还想夺走她使唤得最好的管事班子们。这些丫头要都不听蕙娘使唤,她在权家,可不是立刻就孤立无援,再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不过,蕙娘一般都把人往好处想的,她笑着说,“娘体贴我,舍得放我回冲粹园歇息几个月,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除了雄黄、石墨我是一天都离不得之外,别的丫头们,您看上了谁,就只管挑吧。”

权夫人倒也没有过分,就是留下了几个分管具体家务的丫鬟,绿松、石英和孔雀三个心腹,她自然不会要走。正好三月、四月权仲白都忙,蕙娘除了偶然帮着权夫人预备权叔墨的婚事以外,余下有点时间,也就是进宫走走,陪着婷娘说说话之余,也给后宫几个主位问好请安。

有权仲白在,这些千娇百媚的妃嫔们,就算会对任何人不客气,也都不会对她不客气。从孙皇后到牛淑妃、杨宁妃、牛贤嫔,谁见了蕙娘都是一张笑脸,谁都乐于拉拢她进自己宫室里坐坐。连瑞婷都跟着沾光,虽至今不过承宠一次、两次,可在这最是逢高踩低的后宫中,她的日子过得也还算舒服。起码不会有人无端克扣了她的份例,分下来的绸缎水粉,也还足堪使用。

进宫次数多了,两位年轻少妇自然而然也就亲昵了起来,婷娘偶然提起后宫中的争斗,字句不多,可真是句句见血,“就是上个月,王美人因为在牛娘娘经过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竟未跪礼,转眼就被挪到景麒阁后头去了,说是屋子漏雨翻修,修好了就叫回来。可这什么时候修好,那就真是说不清了。”

虽说后宫中有两个牛娘娘,可行事这么高调的,也就只有牛淑妃娘娘了。蕙娘不免叹了口气,“皇后娘娘现在是无心收拾她,不然,这件事也真是两头都不落好。”

“皇后娘娘哪有这个心思……”到底是在宫中居住,又有一定的脸面,有些事,婷娘硬是知道得比外头人清楚。“二哥这两年来,凡是进宫就一定要到东宫去扶脉开药,坤宁宫也没有少跑。我们底下人都猜呢,肯定是从前那事儿,让东宫亏了身子……好在年纪还小,这两年,娘娘把他就拴在身边,到底还是将养回来了。可身子好,又有什么用,出阁读书都有多久了,和皇次子比,还是……”

也不知什么时候立的规矩,皇子从三四岁起,一般是宫中自行预备的那些知书达礼的太监中人教着认字,半学半玩,到了七八岁才正式进御书房学习,当然,那些有想法,为将来夺嫡立嗣站队大潮做准备的人家,也不会等到必须作出抉择的那一天,才着急上火地打探太子的消息。老太爷是年纪实在太大了,对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兴趣,不然,也肯定会过问太子的表现的。蕙娘只知道太子在读书认字上,也就是中人之姿,甚至连天性聪颖都说不得,但却并不知道皇次子在这事上的表现,“才刚五岁的娃娃,他哥哥今年可都十一二岁了……”

“就因为才刚五岁,所以才显眼出奇。正给他讲孝经呢,说了半个月,已经倒背如流。皇上都考不倒,皇上一高兴,让说论语,一个晚上的工夫,就背得了十篇,要问意思,也能囫囵说个所以然了。”婷娘备细告诉蕙娘,“我在杨娘娘宫里做客,杨娘娘还说,她们家的皇三子,就少那么几个月,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还不会写……”

蕙娘撑着下巴,不免微微笑,“牛娘娘这个人,也真是我行我素,很有自己的风格。”

牛淑妃的确一向是活得很简单,也就是因为她的简单,反而有点无懈可击的意思了。婷娘说,“牛娘娘最近很关照我,今年春天由她分来的绸缎,确实是比别的姐妹们都要更好。”

她走到炕边,开了柜子,扯出一截布料来给蕙娘看。

后宫宫禁森严,没有当权者的配合,要给宫中人送点东西,并不容易。这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似牛淑妃、牛太后,好像可以把一个大活人送进宫中藏上许久,可很多并不当红的妃嫔,别看父兄在宫外也是封疆大吏,可她们自己的吃穿用度,比在娘家时一个丫鬟所享用的还不如,也是常有的事。婷娘手里扯着的这匹古香缎,确实是好,花色新料子好,连蕙娘都挑不出太多毛病来,按说这都不该是美人分得的份例,这种品次,就是分给嫔位、妃位们都不亏心的。

“淑妃娘娘还说。”婷娘又道,“家里也是多方打探过了,总觉得我们家和孙家,来往也不是很频密,我们家又没有承孙家的情,二哥宅心仁厚,一片丹心是向着国朝,真是令人钦佩,可也要善自保养为好,这次次进宫都上坤宁宫打转,别说她,就是皇上知道了,心里恐怕也不是没有想法。”

她不禁浅浅一笑,怡然又道,“牛家人也是别出心裁了,从来这种事,都只有宫外的娘家走权家路子的,也不知怎么,她们却让娘娘和我打招呼。”

蕙娘却是心底雪亮:权家规矩,媳妇不大出门应酬,牛家人就是想和她接触都找不到机会。他们很可能是已经摸透了权仲白和权家上层的矛盾,明知权仲白帮助孙家,和本家无关,因此是直接让婷娘传话,把功夫做到了她身上,想请她出面,让权仲白袖手旁观,以便给牛家让出道来,一举扳倒孙家。

也是,随着孙侯迟迟不归,恐怕本来没有想法,都要多出想法了,更别说牛淑妃上辈子烧高香,还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