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蕙娘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意思,他又卖起了关子。“这也不是急于一时的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日后再领着你去看吧……”

蕙娘不禁一阵不满,正要追问时,绿松又在外头高声通禀,“少夫人,乔家大爷昨儿到了京城,刚派人来问您的好。我把来人让在那边屋里了。”

来得这么快——几乎是掐着她往冲粹园的脚步进的京城……蕙娘看了权仲白一眼,有点吃惊了:看来,盛源号给乔家的压力,实在并不在小。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谁说权二不会赚钱呀,不过他倒的确是不在乎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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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官营

都是场面人,有些事大家心照,并不必说破。乔家即管自己着急上火,可却一直耐到了蕙娘往冲粹园去,才给她送消息,这份尊重,蕙娘心领,她没顾上和权仲白细议转让票号股份的事,而是自己熬了两夜,尽量抽空将乔家送来的账册、手记等诸多资料看了,又特地派人出去,将焦梅寻回,同他漏夜长谈了许久,自己这里决议已定,便一天也不曾耽搁,立刻给乔家送信,把宜春票号经营方的几大巨头,延请到了冲粹园。

上回乔大爷、李掌柜的过来服软赔罪,毕竟是跌面子的事,乔二爷、乔三爷并没有出面,可这一回股东会晤,乔家人却到得很齐。二爷从罗刹国,三爷从广州特地赶了回来,一见面,三人都有礼物给歪哥,“小少爷周岁大喜,匆匆在当地采办了少许贺礼,二少夫人不要嫌弃。”

虽说是匆匆采办,但毕竟是票号东家,一出手尽皆不凡,乔大爷给了一对无暇的白玉童子像,这也就罢了,三爷送的是一个纯金质镶嵌珠宝,小得惊人的怀表,“现在西边来的钟表,真是越做越精细了,也不知是如何能造出来这样小的机簧,最要紧走得还准,又不怕摔打,给小少爷留着玩吧。”

可最名贵的,还要数二爷送的一个遍镶金刚石珠宝盒,里头拿红丝绒做了垫子,放了有一把孔雀羽宝石扇,还有一对辉煌无暇的金刚石耳坠,这与其说是送给歪哥,倒不如说是孝敬给蕙娘的珍奇宝物了。即使以蕙娘眼界,亦不由啧啧称奇,“都说罗刹国是苦寒之地,同我们大秦无法相比,从这柄扇子来看,当地工匠的手艺,却赶得上我们大秦了。”

“这也都是十几年间的变化。”乔二爷乔门达一脸风霜之色,虽说身家巨万,可从脸上那两坨朴朴实实的红斑来看,几乎就像是个北地随处可见的农民。他和三老爷乔门宇一北一南,长期在北边各大城市行走,筹办、推进票号分柜的设立,老西儿的生意二十多年前就做到了罗刹国,十多年前,宜春票号在大秦和罗刹国交界的海参崴就有了分柜,这几年在罗刹国境内克里姆林堡都有了分号。“他们那个新皇帝,很能干!东征西讨、战无不胜,如今罗刹国也迁都了,新都城集中了泰西之地各种奇珍异宝,繁华处虽还不比咱们北平城,可却也差不大远了。”

李总柜也送了歪哥一个碧玉宝石珠子的小算盘,用料自然比不上乔二爷的礼物,可胜在做工奇巧,宝石珠子全都琢磨得圆润光滑,上下拨动毫无滞涩,他还问蕙娘,“小少爷抓周了没有?这可是件大事,要还没办,这个小算盘,倒能放在里头,也算是增点趣味吧,瞧着也算体面。”

“办过了,这孩子什么都要。”蕙娘笑着说,“从官印到书本,连胭脂盒都往怀里塞,这囫囵一搂,谁也分不出他喜欢什么,重来了几次,最后还是选了国公爷贴身常带着的一个小印,老爷子欢喜得很,当场就把印赏给他了。这会正在他贴身荷包里收着呢。”

这样的小事,蕙娘自然不必说谎,而歪哥能得到国公爷的贴身小印,意义就又不止于抓周本身了,几个大佬对视了一眼,都隐隐露出喜色,乔门宇笑道,“孩子有出息,最高兴的还是做娘的,我们这里以茶代酒,恭喜二少夫人。”

大家客气了一番,乔门冬又小心翼翼地问蕙娘,“只是这开门七件事,哪件不要二少夫人当家做主,您往冲粹园来消暑不要紧,不知府中事,现在都是谁在帮着操劳呢?”

蕙娘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家居小事,交给丫鬟们也就够了,别看我人到冲粹园避暑,其实每天京里有人过来的,什么大事非得要我做主,她们自然过来转告。小事就交给丫头、婆子们自己裁办,定时给我报账就行了,这可不比开柜做生意,一年三百多天都离不了掌柜的。”

新媳妇刚入门,嫂子就往冲粹园迁,外人知道了,心里很难没有想法。被蕙娘这一解释,乔门冬面上方才释然,他又给蕙娘找了个理由,“还是冲粹园说话方便,这要在府里,有些话确实是不放心说。”

开场白说完了,也该开始商量正事了。几个大佬都是细心人,也见识到了甲一号的布置,知道在这里说话,无虞被外人听去动静,李总柜的还未说什么,乔三爷先就露出一脸苦色,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开始诉说自己的血泪史了。“李大叔、大哥都劝我呢,我的难处,少夫人知道得很清楚,实不必准备这许多账本给您过目。可在南边这一年来,我们也是受尽了气,其中委屈,真是我不说,少夫人都再想不到。”

大秦的政治中心肯定在北方,焦阁老在京多年,威望最重,宜春号在北方实在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这不是盛源号一时半会能撼动得了的。福建又是王尚书的老家,盛源号会从南边开始攻势,真是毫不稀奇。蕙娘听乔三爷说了几个故事,自己一举茶杯――乔三爷还要再说呢,那边乔大爷给了个眼神,他也就安静了下来,一屋子人,都盯着蕙娘不放。

“一个是伪造汇票,一个是买通欠债人赖账,打官司都不好使,还白往里填钱,一个还是挤兑,同时在南方多地散布谣言,引发挤兑风潮,并令同行不肯拆借……盛源号也的确真是凶。”蕙娘一根一根地往下扳手指,“今年支出大增,可因为南方的风风雨雨,确实有好些客源被盛源号抢走,亏点钱不要紧,可长此以往,我们在南方,可能是做不过盛源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任何事都要防微杜渐,把危险扼杀于萌芽中。几位世伯和总柜这一次到得齐全,应当是想就这件事商议出一个结果吧?”

“少夫人说得是。”李总柜坦然承认,“伪造汇票,这个其实也是两败俱伤的手段,反过来引蛇出洞,可以令盛源在这上头吃个大亏。可您也知道,我们现在是不敢做长线生意的,怕蚀大本。短线生意里再没有什么比放债更稳妥的,盛源在这上头动手脚,实在是阴毒得很。今年到现在,南边的坏账高达三百万两,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了。本来么,京里有人发句话,官府也不敢装聋作哑,可就因为今年老太爷退下来了,您这里,二少爷虽然德高望重,可毕竟没有实权……”

要说实权,良国公一系在军中、朝中其实也都没有什么高位的嫡系,主要关系还是在宫中、勋戚里,就连牛家,影响力也是局限于军中。从前朝中有老太爷张目,也无须第二个代言人了,可现在老太爷一退,局势立刻就尴尬了起来。要引入第二个势力,那势必就要挤压焦家股份,毕竟现在焦家是又不参与具体经营,又不能给宜春号庇护,干坐着一年拿走小半盈利,让人怎么舒服得起来?可如不引入势力,很显然,在乔家几兄弟眼里,单单蕙娘,是无法和盛源号的代言人王尚书抗衡的。

“就几位世伯所知,王尚书为盛源说过话没有?”蕙娘没接李总柜的话头,倒是反问了一句。

“这个目前所知,应该还是没有。”李总柜怔了怔,回答得也很实在。乔家三位爷,也都露出沉吟之色。乔二爷和焦家关系最好,敢于直言。“少夫人的意思,是王家不懂,我们不便先出面说项?”

“两家毕竟是亲家,渠姑奶奶也不可能带走盛源的干股……其实说起来,宜春和王尚书的关系,不比盛源和王尚书的关系更远。”蕙娘徐徐道,“王尚书现在是旧党领袖了,没有一个话头,不可能贸然为盛源出头。不然,在祖父的老学生心里,他这成什么人了?我们也没必要给王尚书制造借口,让他出头吧?”

“可……这人心向背啊。”乔三爷犹豫着道,“他不说话,盛源行事日益嚣张――”

“三爷稍安勿躁。”李总柜眼神闪动,“依少夫人所见,盛源以商场手段对付我们,我们是也当以商场手段回击喽?”

“柜爷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蕙娘慢慢地说,“盛源耍的这点手段,其实也不足为惧。我知道几位世伯和柜爷还是怕动静搞大了,盛源背后有人,我们要吃亏的。可这话该怎么说呢,现在老太爷才退下来没有多久,余威犹在啊,又是盛源自己把借口给送过来的,此时不出手,难道还要等王世伯把旧部人心收拢了,再来动作吗?”

这话其实已经点得特别露骨了,就是要乘王尚书不好替盛源说话的敏感时候,把盛源号给拉下马来。乔门冬隐隐露出喜色,口中却还为蕙娘着想,“这不是为十四姑娘着想吗,这回进京,俺们也打发人过去请安了。十四姑娘毕竟是新嫁娘,在公婆跟前虽也受宠,可根基却不如弟媳妇牢固呢……”

说是为了文娘,其实还是摸透了蕙娘的性子,知道她挂念妹妹,不敢过分针对盛源,有点投鼠忌器的意思:乔家人上回挨了收拾,现在做事,的确是束手束脚的。想和盛源撕破脸皮,要提前半年之久玩苦肉计、更出动三兄弟――蕙娘毫不怀疑,今日她点头让宜春号和盛源号翻脸,后日乔家人手段陆续有来,软硬兼施,终会令她点头稀释股份,引入新的朝中大佬作为宜春号的靠山。毕竟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宜春号也的确需要一个政界代言人。能让三兄弟费尽心思如此铺垫,已经是蒙他们看得起了。

在商言商,乔家此举其实也是很正常的商业布局,蕙娘并无不悦之处,只是她的顾虑却不是三兄弟能够了解的:这三兄弟虽然在商业上极有手腕,可毕竟没有在北京居住,对政坛的风云变幻,只是雾里看花瞧个热闹。权仲白能看出来的那些问题,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了,乔氏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如此庞大的一个商业帝国,在成功排挤完盛源号,又买通了阁老级重臣为其张目之后,它所拥有的那股巨大能量,是足够让任何一个皇帝辗转反侧、食不下咽的……

“怎么收拾盛源号,相信几位世伯心里是有腹案的,”蕙娘徐徐道,“我就不多嘴了,只说一个想法:盛源的现金储备,是否真有那么宽裕?挤我们,他们也是要花钱的。他们能挤兑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挤兑他们?这一仗可能不会把盛源打死,但最好是把他们打残了主动求和,让他们去主动去求王尚书发一句话。如此,则以后十多年内,我们就没有大的忧患了……”

得到大股东这么一句话,乔家几兄弟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李总柜,亦不禁隐隐有兴奋之色:全国这么一千多个分柜,有晋商的地方就有宜春号……真要和盛源号斗,难道会斗不过他们?从前阁老在位时,宜春号看似威风八面,其实反而是处处受到抑制,现在朝中无人,反而能放手一搏。按蕙娘的意思,竟是要一举致胜,起码要把盛源给打老实十多年。这里就有无数细节上的安排,需要他这个总柜爷亲自斟酌布置了。也只有他这个总柜爷,能把这一场战役给安排下来,其他任何人,哪怕是乔门冬、乔门达乔门宇三兄弟,都还欠着火候呢。

“不过……”蕙娘语气一转,“这也有个小小的隐忧吧,我也就是收到了一点风声。天家图谋票号,心思一直没有消退,我们宜春号呢,有祖父、公爹的老面子在,他们也未必好意思出手。倒也许有可能赊买一部分盛源的股份,把盛源做成官营――这也就是听说而已,尚且不知真伪,柜爷、世伯们权当听个笑话吧。”

宜春号几个大佬自然有些吃惊,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也都很有些兴奋。乔门冬哈哈大笑,率先道,“那感情好啊!如是真有此事,少夫人可务必要知会我们一声,怎么说那都得从中玉成此事。就是花上百万两银子,那也是在所不惜。”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一扭头,迫不及待就和李总柜商量,“柜爷,这可得仔细打听打听了,若真有这么一说,我们手里也还有几个大人是可以就此说几句话的,这钱粮的事归户部管――按朝廷惯例,宗人府得插一手吧,连公公那里要不要打听打听?盛源一旦官营,那岂不是美得很!不出四年,肯定做塌!俺们一点心不操,看着他起朱楼,看着他渠家蚀棺材本――真乃人生一大乐事也!”

竟是拽起了半文不白的戏文腔,最后几句话,那是唱出来的……

蕙娘把他发自真心的兴奋和喜悦看在眼里,不禁逸出一线微笑,却为乔二爷注意到了,他问蕙娘,“老侄女怎么看,的确如把盛源推成官营,我们也就不必动用台面下的手段,倒是大家省事,也免得要再费手脚,遮掩行迹了。”

再费手脚、遮掩形迹这轻飘飘的八个字里,蕴含的刀光剑影、权钱交易,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蕙娘笑容一收,摇头淡淡道,“我也还是这么看,祖父说得对,从先帝年间到现在,三十年间,大秦官场,那是从上往下烂了个透。任何好东西一旦官营,只能全毁。盛源官营的那一天,就是各大储户外逃的一刻,谁也不会和官府做生意的,店大欺客啊,没了钱都没地儿哭去――不过这一招也是双刃剑,逼得急了,王尚书是要出面说话的,到那时候,遭殃的可能反而是宜春。朝野间无人吹风的话,我们还是轻易不要启动这个争端吧,单用寻常手段,也就尽够了。”

不论有没有第二种想法,但在王尚书相关的事情上,乔家人也只能信任蕙娘的说法了,乔门冬虽大感扫兴,可却也只能放弃这个想法。李总柜也道,“商场上的事,商场上解决也好。不然,人心不服,倒了盛源,起来盛方,此起彼伏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大家记忆已定,乘着人齐,又一道看过了宜春号上半年的盈亏细账,乔门达、乔门宇顺带还介绍了几处海外分号的运营情况,蕙娘顺带就问了问孙侯的下落。

她这纯粹是好奇,不想乔门宇还真有新鲜信儿,“这我们也是接到了燕云卫的招呼,让出海的时候留心收集孙侯的信息,爪哇那边来的消息,是说孙侯一行人在南海盘桓了一段时间,就往西边去了,最后一次听到他们的确切信息,是说他们已经去了泰西诸国。这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们最近才听说的,才要给燕云卫送信呢,我到了广州,又接到一条新的信儿,却只是风闻而已――说是他们从泰西又去了一处新的陆地,用泰西话说,叫做――”

他念了一个怪腔怪调的词儿,“译过来,是新大陆的意思。这究竟是在哪儿,那连我们也不知道了。这艘带来消息的船是一年前过来的,那孙侯启航往新大陆去,起码是一年前的事了,如果一行人要原路返回,则起码回来还要三年吧,这还是一路不出任何意外的情况。您也知道,海上风浪大,一支船队全军覆没都是有可能的事,带出去两万人,回来只有一条船这样的事,也很有可能。尤其泰西一带强国林立,洋枪洋炮不就是那儿产的?孙侯一行船队带了多少重宝,全是泰西人饥渴如狂的好东西,会发生什么事,真是不好说的!”

这消息的确是新鲜热辣,除了蕙娘,连乔门冬、乔门达并李总柜都听得住了,李总柜喃喃道,“新大陆、新大陆……”

乔门达忽然插口说,“我在罗刹国也听说过这个,是个泰西工匠说的,说新大陆是处极富饶的地方,比泰西所有国度加起来都大,可就是人烟十分稀少,并且距离泰西也是极远,孙侯没事往那跑干嘛呢?”

蕙娘想到孙皇后以及皇上对开海的热情,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她问乔门宇,“三世伯把话给燕云卫带去了吗?”

“还没有。”乔门宇亦是机灵之辈,“少夫人意思,我们给压一压?这也的确能压住,现在整个北方,漫说孙侯的下落,就是听说过新大陆的,怕也没有几人吧……要想压,压上个三年五载的,肯定不成问题。”

“我给您再带话吧。”蕙娘没把话给说死,她一看墙角的自鸣钟,“说了这半日,也该用饭了,这男女有别,我不能相陪,二少爷又往宫里去了――”

众人又客气了几句,说定下午再商讨一些细节,几位大佬就告辞出去用饭。蕙娘没有动弹,她撑着下巴,在窗边榻上打坐,望着一行丫头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地摆饭,却是视而不见,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作者有话要说:官营啊官营,银行战争啊,银行战争,新大陆啊,新大陆,孙侯啊孙侯……真是要命的孙侯哈哈哈|走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回来的时候估计他要哭了

今晚有双更,大家八点半等看吧!

126甜蜜

宜春号这一次四大当家抵京,虽说有意低调处理,但对京城商界,依然是不小的震动,就连权仲白都有所察觉――乔家人来访当天,他真是入宫给皇后请平安脉去了,回来后还问蕙娘,“听皇上说,这一次是四大金刚齐聚,连在罗刹国的乔二爷都回来了。还托我问你,乔二爷是否真去了罗刹国,他有一些罗刹国的事情想问,恐怕燕云卫还不如二爷清楚。”

“是从罗刹国回来,”蕙娘有点没好气,“他堂堂天子,怎么一点架子都没有,才让你给我吹风,想把票号收为官营,这会就开始动作了?他好歹也有点耐□。”

权仲白似笑非笑,“套我的话?我告诉你,这票号官营的想法,完全出自我自己的猜测,皇上也就是那会在我跟前旁敲侧击,露了露口风,看我没给回话,却并未再行追问――好说是一国之君,这点耐性还是有的。就算你信不过他,难道还信不过我?我好说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难道就会帮着外人来当传声筒?”

自从莲子满一席深谈之后,两夫妻说起话来,就更见放松了,这和新婚时的嬉笑无忌又有所不同,那时候,权仲白可不会主动过问宜春票号的经营,更不会这么积极地给蕙娘出主意,和她开这种玩笑,他说不愿帮着外人当传声筒,言下之意,就是又把蕙娘认可为他的内人了……

“你看你又想多了吧。”蕙娘皱着鼻子,“我什么时候说你帮着外人当传声筒了?再说,那是君父,不是外人――可皇上现在对宜春发生兴趣,一心想要和几大股东接触,也是不争的事实。我看,他很可能是看中了二爷比较游离于大爷、三爷、李总柜抱成的那个团之外,想要许以爵位、官职,由自己人出面,先买下一点股份来。”

“这也很有可能。”权仲白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一贯不大固执己见,只要蕙娘说得有道理,他是乐于赞成的。“孙侯的船队很可能出现问题,现在每过一天,皇上的压力都更增加一分。西北那边还好最近是没有事情,一旦有事,则朝廷财政,真是左支右绌了。他现在正是想钱的时候,会惦记把票号收归官营的事,也不稀奇。”

对权仲白来说,票号官营后会不会做塌,这肯定不在他关心的范畴里。事实上蕙娘要是有心把股份交换出去,当然也不必再管宜春号的死活了。就算权仲白所说的那‘不为人知,又能赚大钱’的东西,其实并不存在,她手里的股份换成盐引、茶引,那也是能持续多年盈利的聚宝盆。还要比票号更稳当一点,毕竟卖盐也罢了,迄今还没有听说有谁卖茶卖出问题来的,他当然是热心促成此事的,毕竟等宜春号这边一解脱出来,不论是盐引也好茶引也罢,找个盐茶大户代管,一年盈利两边分成。他带着蕙娘,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也就不必绑在京城争权夺利了,甚至连分家出去后的爵位都可以不必操心,反正不论是哪个兄弟继位,还能不哄着他?权家这一代也就是婷娘在宫里,还得靠他拉拔,眼看得宠生子似乎是遥遥无期。下一代国公再把权仲白一得罪,恐怕权家就要看见颓势了……

本来两人间似乎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么一转身,竟真是消弭于无形了,蕙娘没提乔二爷,而是好奇他说的皇上珍藏,她催促权仲白,“你快带我去看了那东西,我心里也好打个腹稿,酝酿酝酿下一步该怎么走。”

“现在善榆不在京里。”权仲白也有点无奈,“得等他回来再带你去看,你也别着急――从三月里到现在,歇息过没有?总是这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这话别人说犹可,唯独权仲白说,蕙娘是不服气的,“你光顾着说我,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平时进宫扶脉,那也就罢了。得了一点闲就要去扶脉厅,我就纳闷了,你怎么不收几个徒弟,宫里贵人不说了,起码外头那些病者,可以先行扶过脉、问过病情了,你再去开药时,也少做好些工夫吧。”

这倒是实话,权仲白最近算是很有心了,前几个月,他总是有无限的事情要忙,呆在立雪院的时间很少,自从来了冲粹园,两夫妻谈开之后,他晚饭一般是保证回来吃的。吃过饭,两夫妻在天棚里绕绕弯,消消食,院子里乘凉看星星吃西瓜,逗逗小歪哥,也算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吧。这会是歪哥去睡了,两人又都还没有睡意,便坐在当院里,打扇子认二十八宿玩。

“拜师的不是没有,安王还想拜我为师呢,”权仲白淡淡地说,“可我这一身医术,是不可能有传人的。”

安王是皇上的小弟弟,因年纪还小,被太妃养在膝下,今年才刚十岁多一点,他对医学兴趣的确很浓厚,甚至还在宫中开辟了药圃,这个蕙娘也是有耳闻的。不过,权仲白不能收徒的事,她从前真未听任何人提起――换作是从前的权仲白,可能也不会说给她听。

开了这么个头,后续自然要有解释,权仲白告诉她,“你知道我的身世,我母亲产后愈合不好,出血甚多,人就没了……我因为此事,从小就对医学很有兴趣,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弟不能习武也没有入文的道理,我七八岁时身子不好,在欧阳家住了一段日子,看老神医问诊,自己也跟着学些皮毛,半年下来,居然也懂得扶脉,晓得开方了。我爹见我有天分,开出来的方子略有医理,便说动欧阳老神医传我医术。因我们家这个身份,我也不可能入太医院抢欧阳家的饭碗,老神医却不过情面,便收了我这个弟子,但言明欧阳家医术不可再传,我将来是不能转收徒弟的。至于针灸之术,那是我爹看我学医有成后,从东北老家延请本家前辈过来教我的,得自祖上真传,当时也发过毒誓,决不可转授第三人。也所以,我医术得自两家,虽融会贯通后,又有许多新的见解发现,但碍于对两家的誓言,我绝不能收徒……倒是将来歪哥要是有意从医,本家秘术可以传他,欧阳家医术吗,托人往欧阳家说说情,没准也能成事。”

“欧阳家现在不知多么忌恨你呢。”蕙娘不禁笑道,“还想要再传给歪哥?那真是做梦了。”

“怎么,你不反对歪哥学医?”权仲白关注的倒不是这事,他眼睛一亮,整个人都快活了几分。“我还以为――”

“从前想往国公位走,自然要全力培养歪哥,免得将来他要去东北过活。”蕙娘淡淡地说,“现在对国公位没有什么想法了,他以后爱干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人谁不知道自由自在的好?我一辈子被责任绑着已经足够了,却不必让我的儿子再背上这样的担子。”

权仲白没有说话,只是把蕙娘揽进怀里,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他也有点感慨,“我头回见你的时候,再想不到你我还有这般和谐的一天……嘿,人生真是再奇妙也不过,谁知道下一步,人会走到哪里去呢?”

蕙娘大感兴趣,“你是说你来拒婚的那一次,还是你给乔哥看诊的那一次?再之前就有见面时,可我也太小了,对你来说,算隔了辈吧。”

“倒是对你一直很有印象,”权仲白首次正面承认,“你毕竟是守灶女嘛,名气大得很……我免不得不着痕迹,多打量你几眼。不过,你平时看着和一般人也没什么不同,只觉得生得的确挺秀丽,又觉得你也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被卷进天家纷争里,没准身不由己,就要嫁入天家,一辈子命运再难自主了。后来你弟弟生病那次,你倒是已经长大了一点,可对我来说,依然挺小,除了特别精明能干以外,倒没有特别的感触。”

他略微不好意思地一笑,“还是你真正长成后见你的那一面,觉得你确实生得是美……”

要不是她不再图谋国公位,恐怕两人在肉身情不自禁的吸引之外,精神上依然永远要保持那时而靠近,时而疏远的尴尬关系,哪有今日这样融洽深谈的机会?这还是权仲白第一次侧面承认,他对蕙娘的确也是一见就有好感,蕙娘听得唇角含笑,声音都软了,“那你还那么绝情,字字句句都说得那样坚定,说什么配不上我,听那个语气,分明是嫌我配不上你……”

“你这就绝对是多心了。”权仲白给自己喊冤,“我当时的确自认为配不上你――”

权仲白这个人,看似潇洒飘逸,其实根本核心里那个傲,和她焦清蕙是不相上下。要不是两人都傲,都将自己所追逐的大道奉为圭臬,又哪会屡次起了纷争?他要会以为自己配不上才怪,蕙娘也不说话,只是瞪着老菜帮子,老菜帮子被她看得心虚,慢慢地换了说法,“好、好,我是自认为我们并不合适……其实要说配不上,我也是有一点配不上,我对你来说,是太老了一点……”

“这就算老了?”蕙娘倒不在乎这个,“差了二十多岁的老夫少妻有的是呢,没听说啊,一树梨花压海棠!”

她想起来唯一就是记恨权仲白拒婚,“真是气死我了,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你哪会觉得我有这个立场拒婚,你这分明就是自己不好受,也想让我和你一起难受。一个人怎么能如此不会处事!”

一边说,一边就厮打权仲白,“到现在,也还是想到就气!气死我了,打死你、打死你这个老菜帮子!”

夏天穿得少,这花拳绣腿落在身上,完全是另一种刺激,因歪哥就住在西厢房,孔雀要看守首饰,一直在东厢房睡,权仲白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他手忙脚乱地压制蕙娘,“不要闹不要闹,儿子在里面睡觉呢。”

好容易把个香喷喷软绵绵,浮凸有致的焦清蕙给捆在怀里了,他首次放软了身段来哄蕙娘,“是我不好,我办事前没想周到,好不好?我就光想着你在家地位特殊,也许还能有点作用。我没想透,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

权神医的声音也有点变调,“说吧,你想我怎么赔罪?”

谁说老菜帮子不解风情了?蕙娘也有点脸红:正是初解风情的时候,她荒了都有一年了,前阵子虽然两人说开了,可她又忙,又一个天癸在身上,也没有论到这里来……

从前两人彼此敌对的时候,她是无所不为,大胆得很,现在有点情意了,她反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矜持:从前都是她主动要求,老菜帮子顶多是不反对而已,这回她就偏不说穿,看他能忍到何时。

“嗯……你赔点钱给我吧。”她顶着权仲白灼热而潮湿的呼吸,强自冷淡地道,“伤心费,一万两……”

权仲白在她耳边低沉地笑了起来,她从前未曾听到他这样的笑声,如此写意风流,好似一曲笛音,就连情挑,都挑得这样坦荡、这样雅。

“哎呀,女石崇和我这个穷看病的谈钱。”他捉住蕙娘的腰肢,把她扳正了看自己,“小的身无分文,可怎么好?”

一边说,一边不疾不徐地,就去解长衫暗扣,一颗一颗,把那白皙劲瘦、力道内蕴的上身,慢慢地解了出来。

蕙娘咽了口唾沫,待要移开眼神,又真有点舍不得,她的声音几乎是微弱的,就连回应,也少了几分平素里的趾高气昂,“你、你待要怎样?”

“钱债还不了。”权仲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拿起蕙娘的手,往自己肩上放,“那就肉偿?”

尽管东西两厢寂然无声,灯火全无,权仲白的声音也不太大,可蕙娘仍是面红耳赤,她想要义正词严,可手指却早已禁不住诱惑,在那片光滑温热的肌肤上游走,于是那指责,也变成了轻飘飘甜得发腻的,“你要不要脸,儿子就在里头睡觉呢……”

既然当院不行,那就只能进屋了,蕙娘是走出屋来的,可进去的时候,却是脸埋在权仲白脖子里,双腿盘在腰间,和个娃儿似的,被他抱进去的。――这姿势本身已经够害羞的了,权某人还要火上浇油,“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也是在甲一号,我也是抱着你……”

“你还说!”蕙娘急得不成样子,“不许说!――连想都不许想!”

“我干嘛要想?”权神医是一贯作风,坦白得都有点无赖了。“现在不和那回差不多吗?就是多了几层布,噢,你还比那回湿――”

啪地一声,像是有人吃了一记轻轻的耳光,蕙娘又是委屈,又是气急,“你、你是要赔罪、还债,还是要把我给逼死,死权仲白、臭权仲白,你放我下来,放――”

伴着一阵挣扎,她的声音越来越酥,拉得越来越长,到最后,终于化作了近乎无声的呻.吟,“你要、要进来就快、快、快、快、快――啊――别,别、别别别别!我……我……”

伴着一阵胡乱踢蹬床板的声音,蕙娘恨恨地――又是提早交代了一次,她捂着眼,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主动得近乎下流,下流得近乎淫.秽,淫.秽得又如此坦荡的权仲白了,从前,他们虽然什么事都做过了,可床笫之间,几乎是很少用到那两片唇儿的。她做梦都想不到,权仲白居然会、会咬――

“脏死了,”她捂着脸,闷闷地埋怨,“你、你讨厌……啊――”

下.身一阵满胀,那坏得不得了的东西,在一年多以后,又一次挤进了她的身体里,刮着她的痒痒肉,蕙娘没看权仲白,可她听得懂他的语调,他恶劣得很,把她欺负成这样了,竟还有几分得意,“我以为你是不屑于口是心非的――啊!”

这一声惊呼,是真的猝不及防。蕙娘咬着唇,紧闭着眼得意地笑了,再运起江妈妈教她的素女玄功,得意地道,“你、你有童子功,我难道没有素女功来配你吗?权、权仲――”

权神医久旷初战,头一枪未能奏效,自然大起血性,抖擞精神,重又苦战起来,蕙娘哪有不加紧迎战的道理?她口中挂着的这个白字,竟是一个晚上,都顾不得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都有小孩了,和离都说过好几次了,这才开始恋爱啊……

哎,这章虽然写得隐晦,可是倒是挺耻的otl|都看出来是写了什么吧,可能有些姑娘不能接受这个吧……小心点哈!

127那啥

蕙娘从小受长辈教导:一件事用心不用心去做,差得很多。她本人亦深以为然,任何一件事,只要用足心思,本来能做七分,现在能做九分,本来能做九分,现在就可以做到十二分。两人现在已经谈开,权仲白化被动为主动,这桩事将会有些不一样,她是有所准备的。

从前未曾生育,花道窄小,权仲白进来的时候,蕙娘一直是有一点疼的,只是这疼为快意所掩盖了,她也不当回事。直到今日,她才明白真正快美合适的滋味,也才有了迎战权仲白的实力――从前他还甚至还没靠近高点呢,她就已经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了,腰酸背痛之余,更是连连泄.身,为不过分损害阴.精,他也只有草草了事,蕙娘一直疑心他在这事上从来就没有真正快意过,要不然,她也不会那么积极地去学口手工夫……如今倒是好了,我军经过锤炼,真正成熟起来,又修炼新式武功,竟能和敌军勉强战个旗鼓相当。也算是用心过后,验收成就之日――权仲白刚进来,就被她给绞得大吃一惊,差一点丢盔卸甲,蕙娘是有点得意的。

可她却全没有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把九分做到十二分,很了不起么?人家权仲白原来是十成内力,恐怕体谅她女儿家初承鞭挞,只放出了一成、两成来,如今使出全套本领,又哪里是她能抗衡的?花径再泥泞紧窄盘旋环绕又如何?权仲白顶得开,次次都贯进最深,塞得她满满涨涨直欲死过去,锦鲤是吸得水,可却吸得他更兴奋,那惹人憎的小医生又硬了一分、烫了一层、胀了一寸……一进一出,刮得蕙娘花道斜上那块痒痒肉颤颤巍巍,她本来体质就敏感多汁,被权仲白这么挑着,津液更加丰润,哪里还记得行功,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又被他重重一击,美得语不成声……

这且都还不算什么,最恼人是他的唇舌,权仲白以前没有这么爱说话的,也、也没有……没有这么主动、这么霸道,欺负得她喘不过气来,明知她要死,明知她受不住他的挑弄,却还是执意要将她的高傲给折辱倒地,要将她、她彻彻底底地给征服,不留下一点空隙。

“你……你够……”一旦败退下来,蕙娘就再没有反抗之力了,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被欺负得魂飞天外。她渐渐连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胡言乱语,“别、别――呀――别――不、不、不要不要不要,你――”

模模糊糊间,身子底下被塞进一个硬物,权仲白居然把她的腰给垫高了,这下哪还得了,十次里有九次都能挑着她的痒痒肉,蕙娘连话都喊不出来了,她甚至都顾不得颜面,再不顾忌声音会否传出屋宇,捂着脸半是呜咽、半是尖叫,“不成、不成,我又……”

“不成了?”权仲白冲她已是红肿不堪的乳.尖吹了一口气,还有点戏谑,“你的素女功,功法不对呀。”

蕙娘正是魂飞魄散时候,哪里顾得上和他斗气?被这么一吹,真个是歪歪倒倒泪星飞溅,和叫嚷的一般,又‘坏’了一次。――至此,虽说表现比前有很大改善,可终究还是敌不过权大高手,依然一败涂地……

要在往常,蕙娘都这么多次了,权仲白多半也就偃旗息鼓,不会再折腾她多久,有时候他还怕她禁不住挞伐,抽将出来,只借她雪股一用。可如今,蕙娘真个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权仲白却不放过她,他将她翻过身来,令清蕙伏在床间,在后头稍微一抹,便极是滑畅地挺身长入,把蕙娘刚睁开的星眸,又顶得紧紧闭上了……

“你、你……嘤,你欺负、你欺负……”蕙娘何尝试过这样姿势?她如此自视甚高的人,自然是从来都喜好女上男下,纵偶然被权仲白压倒,也从来没有被他摆弄成这个样子。这姿势――这姿势……太欺负人了!她想挣扎,可又美得提不起力气,一腔冤屈之气,只能化作半真半假的呜咽声,这会她真像是个小娇妻了。“你欺负人……”

“我哪欺负你了。”权仲白的声音渐渐也带了喘息,他忽然一口咬在蕙娘肩头,多少用了几分力气,蕙娘在微疼中,更感到一种别样刺激,她难以自制,轻喊出声,底下也牢牢咬住权仲白不放,渐渐又有跃动之意,她慌了,一叠声喊,“别动别动,又、又又――”

“求我。”权仲白果然止住不动,在她耳边低声道,“喊声‘郎君,求你’,便饶了你这一遭。”

蕙娘心里,真是又气又急,身上是又酸又痒,偏偏自己却不争气,真个大有再度交代之意,此际不低头,那厢长枪慢拖,一路刮着出来,刮出一路销魂,这厢长指微凉,揉得她从花蒂颤到心尖,纵有多少雄心,当此真是命也交待去了,哪还留得壮志?意软鬟偏间,到底还是留了一手,换出苏白来,又使坏,“好郎中,吾服了,饶奴一遭!”

权仲白最受不得这个,才抽得一半,又重重捣进,阳气汹涌而出,烫得她从天灵酥到涌泉,到底还是又死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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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没有比较,只觉得权仲白已经做得顶好,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比起江妈妈所说,男子年过三十,阳气衰弱,即使一月只四五次,一次只百余抽,也是人之常情。他的表现,何止优异了百倍,待她也是体贴软和,总是照料得她妥妥帖帖的。可蕙娘是直到这一回之后,才知道他原来真正动情用心之后,竟是这番表现……才知道原来闺房之乐竟如此重要,此时此刻,不论心中有多少丘壑,她也是从指尖餍足到了脚趾尖,什么都不愿想了,就愿星眸半闭,窝在权仲白怀里,由着他慢条斯理地拿热手巾给她擦身子,即使身下床褥,已是一片狼藉,皱巴巴湿漉漉,她也顾不得去在意了――就是看着权仲白,也觉得他实实在在,和自己是很亲近的。纵有那些不好,可终究,也还有许多好处,而只要有这些好处在,两人终究还是能走到一块儿的。

“奇了。”她握着拳头浅浅伸了个懒腰,“从前完事以后,总是疲累得很,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今儿怎么还怪有精神的,一时半会,好像还不想睡呢。”

“你练了素女功嘛。”权仲白说,“道家功法,,盗取阴阳交合时迸发出的精气,导引采补自身,只要修炼得当,这种事做多了还是有补益的。一会精气归化入脉,你就觉得倦了。”

蕙娘从前和权仲白行过周公礼以后,的确总是大觉疲惫,这种事说来也是挺劳累的,主要是一个劲地运腰力,腰骨泛酸,她虽不至于第二天腰都直不起来,但也的确觉得行动不便、精力不济。原以为这辈子都要这样了,没想到听权仲白的意思,自己以后在这种事上就不用那么费力了,她不禁一喜,又和权仲白翻旧帐,“那你以前说什么,你要放纵开了自己,我根本就吃不消,那都是在吓唬我?”

“我要肆意索求,你吃得消吃不消,你倒是自己说说。”权仲白把手巾丢进盆里,又抱起蕙娘,将她安置到床里干爽些的地方,自己略微揩拭被褥,在她外侧躺下了。“不过你资质不错,看来功法行得开。即使做的时候比较累,事后损耗不大的,反而我给你次数越多,你越觉有增益。”

“那你做什么那样说……”蕙娘不乐意了,“你唬我也拿别的唬啊,拿这种事唬,有意思吗?”

“好像你对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很有意思一样。”权仲白别的不拿手,抬杠是最拿手的,不过现在服软低头也很拿手,蕙娘眉才一立,他又软下来。“好好好,我没意思,我没意思行了吧?”

等蕙娘的眉宇,被他拍得舒展开来了,他才分析给她听,“当时我要离开去做那么一件事,万一出点差错受了伤,谁知道要住多久?不把你唬住,该怎么节制你?你这个人,实在是太……太刁钻了,我虚言恫吓,未必能唬得住你,真个要威胁,我又有什么好威胁你的?你是摸透了我……我不刁钻一点,恐怕等我回来的时候,家里什么都弄好了,就等着我继位世子呢。”

蕙娘并不否认她已经渐渐地摸透了权仲白,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世子也没什么好的,我现在倒是不执着了。”

没等权仲白夸奖她呢,她又有点感伤,“可人世间很多事往往就是如此,有些东西你越是想要,仿佛就越难以得到,等你已经不想要的时候,好像又有很大的可能,是非你莫属……”

这点惆怅,倒是货真价实,权仲白拍抚她的手,本来渐渐地都缓了下来,似乎大有睡意,可却被她这句话给吓醒了。“非我莫属?”

“这个家就这么几个儿子。”蕙娘靠在他怀里,分析给他听,“大哥现在是不成了,去了东北,没有回来的道理。三弟,平时沉默寡言,非常内秀,才具如何,你心里有数吗?”

权仲白没回答她,这沉默里的答案,蕙娘多少也有数的:不是根本不了解,就是根本不看好了。

“四弟,年纪小性子看似还不定,其实几乎就是个……”蕙娘把话给吞进去了。

其实这肌肤之亲,不但能消融女儿家的心房,对男人也是一样管用的。说句大白话:爹亲娘亲,比不上和你睡的老娘们亲。要在平时,权仲白可能根本就不会接蕙娘的话头――这等于是给蕙娘进谗言离间兄弟感情的机会嘛,可这会他发问得就很自然,“怎么,季青有什么不妥?”

“他就是个疯子……”蕙娘说,“我也举不出什么凭据,可我就觉得他不对劲,我有点怕他……”

她一边说,一边就想到大少夫人临别时的那番话,“我怕的是另一种人,另一种完全谈不得交易的人。”

那个连坦承下药,都是那样从容自然,移居东北都不能折损她半点骄傲的大少夫人,在说那番话时,是真的大敌了惧意,她看得出来,她是打从心底惧怕她所说的那种人……

这番惧意,似乎也传递到了她的话里,蕙娘瞟了权仲白一眼,发觉他的眉头,渐渐也聚拢了起来,虽说面带深思,但却并无不悦。

要在从前,她肯定觉得,权仲白有一说一,藏不住事,面上没事,心里肯定也就没事。可现在她不那样肯定了,她觉得他就像是一条很清澈的河,看着浅,淌进去了才知道深。蕙娘没往下说,点到即止。“不论如何,这两个兄弟,看起来都不像是能在一二十年内,把国公府给扛到肩上的样子。你也知道,料理一个世家,不像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别的不说,这一代,还有婷娘在宫里,云娘、雨娘在夫家呢。东北老家需要支援,那么多生意要打点,就只是守成,不图进取,那也得选对承嗣皇子吧……很可能爹娘还是想把担子压到你身上,我看,你也不像是能绝情得一走了之的样子,真要想走,你就不会回来娶我了。你真到海外去了,难道雨娘还真就不嫁人?所以真到了那一天,你逃无可逃,家里没有第二个合适人选的时候,再不情愿,你不还是得把国公位给挑起来?”

这话在心平气和中又透了一点尖锐,权仲白一时竟不能答,蕙娘索性翻过身子,问权仲白,“不然,你说你不做世子了,这世子,是叔墨当好,还是季青当好呀?”

虽说国公爷,自然也是千姿百态,什么样的人都有。可你也不能不承认,权叔墨和权季青都不像是能接替良国公的样子,这种事是不能开玩笑的,权家老老小小上千口人,都指着国公爷领头呢。万一这位置所托非人,光是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令国公府逐渐衰败,那也就算了。最怕胡乱搅和到政治斗争里去,那可就是动辄倾家灭族的大祸了。达家要是能有一个强力一点的家主,节制住大皇子,鲁王现在没准还在山东好好地做他那富可敌国的藩王,达家又哪会和如今一样凄惨落魄。

蕙娘见权仲白眉宇渐次深沉,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沉重,便调开了话头,和他说起孙侯来,“今天三爷还和我提呢,说是孙侯去新大陆了……”

便絮絮叨叨地,将孙侯下落,并乔家不看好官方收编票号的两件事说了。“我们要把股份卖给天家,等于是一脚把乔家给蹬了,我总觉得不大厚道。而且他们顾虑得也对,官商在什么时候,不是官家吃力不讨好,往外倒赔银子?宜春号一旦给了官家,不到两年肯定得垮。就连天家,乔家也未必会放心,往前推个十年二十年,还是安皇帝当政的时候,他是已经把天家的信誉给败光喽。”

“安皇帝和当今不能比。”权仲白似乎也很乐意绕开世子这个敏感的话题,“我就这么和你说吧,鲁王虽说才具是有,可和当今比,那没得比了……当今的路,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安皇帝想要宜春号,是看中了那点浮财,可当今想要宜春,其实就是为了用宜春现成的这一张网……你要真的肯让,我略和他一起话头,往后的事他一定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你并不用操一点心。”

蕙娘一撇嘴,有点带酸,“他就那么好,连你都这么佩服?我可不太信,当官的都不懂经济上的事,这里头很多事,权柄越大越容易办砸呢。我再想想吧……倒是孙侯的事,你看我们要不要插手压一压?孙侯去那个新大陆,这消息往上报,也好也不好,好,是总算还给了皇上一线希望,不好,是这一线希望背后,担忧就更深了……”

“光是从这里过去,就花了有三年……”权仲白慢慢地说,“回来可能也要三年。”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居然主动来问蕙娘的意见。“皇后很可能是挺不到这个时候了,早则半年,迟则两年内,必定有一次大发作,这一次肯定是瞒不过去的。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呢?”——

夫妻就是要有商有量啊,这两人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小权也不容易,糟心了得有一百来章,终于感到妹子想通了,可以不必头疼以后出外云游如何安置妻儿的问题|难怪这几章这么开心……

今晚单更,不知道是代更君更还是我自己更,明晚双更哈。

128弱小

皇后的病情,可以说是一直牵动着好些人的心事。蕙娘肯定也很关注这种牵扯到未来二十年后间政治风云变幻的大事,虽说已经知道皇后身有病根,在未来十年内,病情很可能瞒不下去。但这种疯病,总也有一个发展的过程,这一年多来,权仲白按时进宫给皇后扶脉开方,治疗失眠,光是皇后一个人的脉案就写了有厚厚一册子。平时在炕上看医案的时候,还经常把和皇后一样,家传有失眠症、有失心疯的几张医案拿来研究,蕙娘虽没有和他谈过这事,但这么冷眼看来,再结合宫中风声,倒还以为皇后在悉心治疗之下,病情有所好转……没想到权仲白一开口就这么肯定,还留存在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慵懒,顿时不翼而飞――现在这事儿,也不止和皇后有关,和孙家有关,不说和权家有关吧,起码也和权仲白有很大的关系,要是皇后的病情被拖到五年后、十年后发作,那倒好说了。可皇后前阵子才闹失眠,紧接着孙太夫人去世,现在孙家还没出孝呢,这一阵子就闹疯病,皇上一起疑心,稍微一查,以燕云卫的本事,以及封锦同皇后之间的宿怨,这要是查出太夫人得病的真相,权仲白可就尴尬了。

当然,从情理上来说,皇上也无法责怪权仲白什么。太夫人的病不体面,受孙家所托遮掩一二,不对外传扬,也是人之常情。可皇上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他心里少不得是要闹点不痛快的,会不会对权仲白有什么额外的猜疑,那也就不好说了……

此事若只牵扯到权仲白一人,很可能在当时他就直接和皇上说了。不过权神医虽然在家里不大玩弄心机,一直是有一说一,更讨厌和自家人讲求策略,但在该有政治素养的时候,他的敏感度一直也不低,而当时权家虽然在这事上没什么政治诉求,可焦家有哇。为免杨阁老上位太早,权仲白做主把这事瞒了两年,也算是给孙家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个扳回一局的希望:皇后的病要能够治好,那孙家在今后的几十年,终究还是有希望的。这病要是治不好呢,若舍得壮士断腕,太子也不是没有登基的可能……

“你也给东宫把过脉吧?”蕙娘没问皇后的具体情况:权仲白说两年内必定会发作,那肯定是有他的理由在的,她又不是医生,在这种事上,肯定得信赖他的判断。“东宫身上,是否也继承了母系的病根呢?”

“其实你要说这是病根,也不很对。”权仲白说,“与其说这是病根,倒不如说这是一种中毒症状。二三十年前,元德、昭明年间,修道炼丹蔚然成风,这两年来我详加查问,此风兴起时,孙侯已经出生,而此前是没有听说过孙太夫人服食金丹的,所以说,皇后是在有毒母体中孕育而成,还没有出生就已经中了丹毒。再加上本身孙太夫人娘家,就有人过中年容易失眠的病根,她自己心事又重,几重因素重叠,这才导致她和孙太夫人的脉象特别相似……我给太夫人扶脉有近十年的工夫了,在此之前,孙家专用的另一位医生也留了脉案。太夫人的脉象在起病前后变化很大,这两年来,我虽然尽力为皇后调制,但她身在那个环境,要无忧无虑真是谈何容易。次次扶脉,脉象都有细微变化,现在已经很靠近太夫人起病后的脉象了……当然,从太子的脉案来看,他比较更像父亲,从胎里带的是父系的病根。似乎没有遗传到母亲的丹毒,不过这种事,也很难说的,我不可能永远闭口不言,否则,将来若他登基之后忽然发病为祸,我是难辞其咎的。”

蕙娘不免道,“听你这个意思,你迟早都要向皇上揭开娘娘的病根,现在又在犹豫什么呢?和孙家打声招呼,主动和皇上说开了,甚至把你隐瞒的原委都谈给他听,不正符合你光风霁月、坦坦荡荡的做派吗?”

语调里难免些微讽刺,权仲白不可能听不出来,但如今她回心想来,似乎除了为雨娘动气那一次,他还真的很少动过真怒,这点锋锐,自然也不足以撩动权仲白的情绪。

“你的意思,是觉得我虽总想着抛下一切,可却出入宫廷,毫不避讳地把手插在立嗣继位的大事里搅和,难免有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嫌疑?”他自问自答,毫不动气。“说得也不错,若我真不在乎,直接谈开也就是了,皇上对我有没有心结、不满,那是他家的事,最好以后都别找我扶脉,我也乐得清静,更有机会为我真正想收容的那些病人诊治……”

谈到这里,他的语气自然而然,就透出了无限渴望。“其实以我本心,我也宁愿如此。但我的做派,是离奇古怪的做派,我自己一意孤行无所谓,却不能因此而影响了旁人。一旦说明实情,别人不说,首先祖父就要被捉住把柄,更别说孙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时我还以为东宫可能都活不到成年,可能会在皇后发病前就去世,那时候,自然也就没有这份顾虑了。”

东宫身子不好,也不是新闻了,听权仲白意思,这两年经过治疗,倒是有所好转,起码不比两个弟弟差了。现在局势就更加尴尬暧昧:东宫在逐渐转好,皇后在逐渐转差。一旦先和孙家打过招呼,孙家很有可能故技重施,让皇后在发病之前‘安然’去世,人死无凭,到那时候权仲白要想说什么,那就是和孙家作对了,先不说孙家会如何对付他,起码这件事必须先和家里沟通清楚,不然,那不是给权家惹祸上身吗?

可要不和孙家沟通,直接就和皇上揭开真相,先且不说如何保住皇上对自己的信任,把自己和焦家给撇清出来吧。这不是明摆着给孙家插刀呢吗?利害关系都不计较了,以权仲白的为人,他是肯定不会接受这个做法的……

也难怪权仲白成天到晚都想着去广州了:这种政治漩涡,一旦沾染进去,哪里是说抽身就抽身这么简单的。当时他依了焦阁老的请托,保了太子两年,现在就硬是多出重重顾虑、无穷手尾,要去解决这些隐患,难免又要带出更多的因缘牵扯,如此环环相扣彼此勾连,可不就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除非有大智慧、大决心,否则要从这张网中跳脱出来,那真是谈何容易!

而一旦身处局中,就仿若在一条激流涌动暗礁密布的河中航行,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都不敢轻言自己能平安上岸。好似孙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就因为说错了一个媳妇,吃错了几枚金丹,现在立时就由盛转衰,最要命的是,即使度过了眼前的为难,在当家人的血脉之中,也始终潜伏着难言的隐忧……

“难怪你要和我商量。”蕙娘也不由叹了口气,“现在这个局势,实在是太复杂了,要是孙侯能够回来那还好说……他现在几年内都不能回来,倒更多添了好些顾虑了。这些都先不说了――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很乱。”权仲白很坦白,“你知道我对这些钩心斗角的事没兴趣,政治场上的得失大势我心里还有个数,要从这种纷纷乱乱的棋局背后去琢磨阵眼,我是又没有这个兴趣,又没有这个工夫。这件事最尴尬还不是尴尬在这个地方,虽说你心里也多半有数,但我还是和你挑明了吧――我们家之所以在昭明末年改朝换代的风暴之中能够安然无恙,背后肯定是做过工夫的。昭明二十年皇上重病,当时皇后、东宫在病程上处处制造障碍,要不是皇上急招闽越王入京执掌军权,又有鲁王在地方上虎视眈眈,我亲自到西域去寻药采药,他能否熬过来,都是两说的事。在此一事后,实际上皇上心里非常忌恨太子,错非太子羽翼丰满,几乎又有被废的危险。曾被打发到地方上去的鲁王,又有了东山再起的希望……那时皇上只信任我在他身边服侍医药,多次目睹皇上和鲁王使者谈话,均是春风化雨般慈爱关怀,处处都饱含暗示、耐人琢磨。”

尽管是多年前的旧事,胜负已分结果再难更改,权仲白口吻也很平淡,但当时京师的惊风密雨,蕙娘是陪在父亲、祖父身边经历过来的,哪里还想不起当时那厉兵秣马风雨欲来的氛围?她倒是没想到,权仲白竟得先帝信任如此,甚至能与闻皇帝和鲁王使者的密谈。

“虽说憎恨之心炽热,父子亲情几乎荡然无存,但从天下计,当时地方上几个军中巨头虽然都忠心于皇上,没怎么和太子眉来眼去。但许家军功彪炳,牛家也不容小觑,在军中根基深厚,三亲六戚为将为帅的不少。在鲁王被打发到山东去以后,达家势力大为萎缩,几乎已经半残,难以和这两家抗衡。再说,许家一系刚立下大功,皇上大病一场几乎没缓过来,朝野间都做好了易日的准备,要废太子,那是谈何容易。那时我们家已经暗地里转向太子,太子的意思,是想让皇上提前过身,但我没有答应,他们遂用另一计,当时鲁王在宫中有个极为信任的心腹,定时会和我沟通消息,询问皇上身体……”

权仲白一生不说谎的人,说一次谎话,效果肯定非常的好,当时鲁王起兵,就是打着皇上驾崩,太子秘不发丧居心叵测的幌子。可既然这一切已经落入太子算中,则起兵的结果,那还用说吗?有此谋逆行径在前,皇上要以鲁王代太子,起码得做些前置布置洗刷罪名,再铺垫些声势……可当时他却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

“这一计结果很好,可却令先帝更加愤怒,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当时鲁王在山东督造船队,其实就是为了开埠所用,先帝派一万多精兵去销毁船队,接管鲁王自己的私兵……这是他驾崩前三个月的事,当时大秦没有开海,海无片板,太子和海盗势力当然又从没有一点关联,仓促间要找人牵线都来不及,这一支规模庞大,兵强炮足的舰队已经离港不知所踪。据说他们离港的时候,船舱里塞满火器……单是带走的炮弹,都足够轰沉一个小岛了。”

说得这么明白了,那孙侯去南海是为了什么,蕙娘也就用不着权仲白再解释了。她不禁喃喃道,“也逃得够远的,居然连泰西都没有待,直接就去那个什么新大陆了――”

“孙侯出海,经商只是顺带,实际上还是为了追人。他处事谨慎,没有明确线索,肯定不会贸然去那遥远的地方。”权仲白说,“就算他只有一条船回来也好,甚至是本人捐躯了也罢,只要那条船,能把皇上心心念念、最为恐惧的那个人头带回来,孙家的这份功,那就是铁打铁铸,谁也贪不走的。而与此同时,一个帝国,当然不能交给一个很可能会在盛年发作失心疯的太子……如果孙侯把鲁王的人头给带回来了,而皇上已经废掉太子的话,在感激和愧疚的作用之下,孙家只要不把天翻过来,即使是做得过分一点,皇上应该也会只眼睁只眼闭,以此作为对孙家的补偿。”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要是孙侯全军覆没没有回来。按泰西人对新大陆的说法,那个地方富饶得很,居民又少,对鲁王一行人来说,自然是天赐之地。而鲁王的性子我也很明白,和先帝是一脉相承,被皇上阴了这最后一招,他心里一定非常愤恨。他本来本事也不小,为了为所欲为之辈。当时甚至会和罗春眉来眼去,想要借着北戎在西北闹得天翻地覆之机培养自己的声望……罗春手里的火器,我怀疑就是他暗地里提供,现在他人虽然离开大秦,可这伙人却显然还在活动,将来有一天若能重临故土,那也肯定会掀起一场风浪。而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懂得银钱的力量?要知道早在当年,他就拥有山西晋帮的支持,现在支持王家的渠家,从前可是他的钱袋子。那伙人会图谋宜春票号,简直是顺理成章――这道理,我明白、你明白、皇上不会不明白。所以,我们还要考虑这一点,现在还好,要是一年内皇后没有发病,孙侯一年后还是毫无音信,足证其可能败在鲁王手里,到那时候,皇上很可能会借我隐瞒皇后病情的借口,向你我发难,把你手里的票号股权给握在手里,补上这个明摆在外头的破绽。”

说是对政治毫无兴趣,其实只从这一席话来看,权仲白对一个政治家的无耻和冷血,实在是极为了解的。他沉默片刻,又补了一句,“即使皇上因他事掣肘,并未如此行事,只要票号保持这个步伐发展下去,一贯支持鲁王的这个组织,也是肯定不会罢休的。孙侯、太子、皇后、孙家、票号,实际上已经连成了一条很微妙的线,若要保全你我,则在考虑对策时,决不能顾此失彼,须得在皇后发病之前,寻觅出一条万全之策,以应对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但这一策,只能是你想,我想不出来。”

他一边说,蕙娘一边就在心底盘算,盘算到后来,她所能想出的最好情况,也就是孙侯先把鲁王人头带回,随后皇后发病,权仲白在取得孙家谅解的情况下,对皇上直言相告个中原委,并以较低的代价献上票号股份,平息皇上的怒气。当然这么多,肯定会失去皇上的欢心和信任,他在权家地位也将大降……

对从前的她来说,这当然是一条最不理想的路,可谓是财势两失,还谈何庇护娘家?可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也都算是极为走运了。要是孙侯始终都没有回来……

蕙娘转头去看权仲白,他也正看着她。

“我一直都很想去广州。”他轻声说,“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但每个人走的路,都应该自己来选,这件事关系票号颇多,该怎么办,也只有你说了算。”

蕙娘忽然间觉得,也许她和祖父,甚至是乔家人、李总柜,都把票号想得太简单了点。时至今日,它已经不再是焦家手中的聚宝盆了,单单凭宜春票号这四个字,就已有资格进入大秦最上层的权力博弈之中。

可它在这几股经营多年的庞大力量跟前,又显得如此弱小……它能做到的事是这么的多,可它却没有一点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在军权跟前,它不过是个羞答答的红官人,不论是皇上也好,游离在外的鲁王也罢,他们谁都没有想过,它是否愿意被他们占有、玩弄……

这天晚上,她当然没有睡好——

作者有话要说:新兴的资本对自己的珍贵还真是一无所知啊,哈哈哈|可怜的蕙娘,倒真是从没意识到一个壮大中的宜春票号有多烫手

今晚双更晚一点,九点,明晚还有双更。

129石头

进了六月,权仲白倒是松快下来——今年天气偏凉,才进六月,热浪便已经过去,京中贵人年老有病,本来每年夏天是最不容易熬过去的,今年倒是安安眈眈的,没有谁家的老人需要他频繁前去问脉。至于宫中,除了每月三次按时问一圈平安脉以外,有数的那几个主子,倒是都身康体健,就连皇后娘娘最近的睡眠也都好。

“天气凉下来,心里就没那么犯堵了。”皇后端端正正地坐在窗边和权仲白说话,“这一阵子,爱吃稀粥,咸菜也进得香。依您上回的吩咐,这几个月来常给东宫吃鸭血、猪血,虽是下贱东西,可咳嗽吃了倒又好些,上回您进来以后,就是前儿晚上受了凉,咳了有一炷香时候,也就再没犯咳嗽了。”

她虽是一国之母,地位尊崇,平时在六宫妃嫔之前,也是不怒自威,在和气后别有一番凛冽,可当着权仲白,这些年来是越来越软和,倒比一般的病患还要更客气。权仲白也明白她的恐惧和苦楚,在皇后跟前,说话一直都很注意,倒是比对皇上都客气委婉得多。“那就好,最怕身子没病,心里担忧畏惧的,反而折腾出病来。只要按时服药,不妄动嗔念,娘娘自然就睡得香,睡得香,那百病自然也就跟着消退喽。”

这番话说得很肯定,听着就让人安心,皇后倒是听得住了,清减容颜上,也泛起了一丝红润——因这些年来睡眠一直不好,她早已经不复几年前面颊圆润的富态相,如今是双颊微陷,把颧骨都给显出来了,才三十岁多一点的人,额头上是深深的抬头纹,瞧着和皇上几乎都要差着辈了,只有在听到权仲白这么个说法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天真的微笑,在这微笑中,倒还有些当年的样子。“真能和您说得这样,那就好了。”

“我说了能好,那自然能好。”权仲白也把方子给写完了,他一边拾掇药箱,一边吩咐皇后身边侍立着的几个侍女,“针灸方子我改了,你们自己依法而为就好,药方改为三个月前吃的那种,药量增减我写在下面。还有注意别让娘娘着凉受寒,否则又要睡不好……”

叮嘱了几句,他起身给皇后行礼,皇后忙道,“先生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