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权仲白欲要说话,他又道,“也别提出使了,实话说了吧,朝廷现在没钱花在这上头……只好走走曲线,从票号上想点办法,这是彼此两利的事,你也让女公子好好想想……”

权仲白动了动唇,没有作声,封子绣又道,“本来,皇上是想亲自和女公子谈谈的,但听说女公子前日去承德了——”

“不去承德,这事平息得下来吗?”权仲白冷冷地说,“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摆弄到承德去的,为了这事,今年同仁堂的会,都挪了个地方。”

只这一句话,便可看出权仲白虽然言语带刺、态度冷淡,但始终还是顾全大局,体谅皇上难处的。封锦顿时露出感动之色,低声道,“也是为难子殷你了,为这事,没少受女公子的气吧?你放心,这事,算李晟欠你一个情。”

也不知何时,权仲白惧内的名声在小圈子内已经广为流传,似乎人人都默认他和清蕙之间,是清蕙做主。权仲白也不否认,沉吟片刻,只道,“好吧,我也不瞒你,宜春号对盛源号进朝鲜特别敏感,其实也是因为同仁堂的关系。这处生意是我们家长久以来的财源,为什么做得这样好?和东北那批药材质优价廉是有一定关系的。这件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盛源号进朝鲜,我们家心里是不高兴的。他们要去日本,我们倒可以合作,但朝鲜这里,要进人也只能是宜春号进去。”

大家大族,私底下都有些龌龊事,这话,权仲白不适合直接和皇帝说,但和封锦说却并无不可。反正朝鲜药材也是药材,东三省药材也是药材,权家在哪里采药关朝廷什么事?这损伤的是朝鲜王庭的利益——朝鲜王室就指着和皇家的药材贸易获利呢。当然,要是闹到台面上,皇上也得做出点表示,不能寒了藩国的心么。

封锦先还笑道,“你和王家大少爷,也算是连襟了——”

“王家是王家,盛源号是盛源号。”权仲白面沉如水,摇头道,“子绣,这件事你都要推三阻四,太没义气了吧?”

盛源号不去朝鲜,还可以去日本嘛,大不了还有南洋那么多国家。既然权仲白、蕙娘夫妻在吴家事上先表现出了诚意,这件事封锦也不大放在心上,沉吟片刻,便道,“好,日本的市场,毕竟是比朝鲜大得多,盛源号进朝鲜,我心里也是存了把日本让给你们的心。既然子殷你自有打算,那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权仲白这才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对封锦道,“好——不瞒你说,我来时也是悬着心呢,这下不怕不能和她交代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封锦笑道,“家有猛虎呀……”

“别提这个了。”权仲白露出不堪回首之色,摆了摆手,又道,“对了,这件事,你们暂且先别动作,等她回来了,让我给她献献美得了,不然,我怕她又怪我随意干涉宜春号的运作。”

封锦满口答应,“成,那我先只告诉李晟,等女公子回来,让李晟和她说——”

他冲权仲白挤了挤眼睛,又笑道,“到时候,一定把你据理力争的风采,告诉给女公子知道……”

权仲白举起酒杯微微一笑,对封锦话里的调侃,只当没有听到。

此事已了,两人便放下心事,随口闲谈,权仲白问了封绫好,封锦道,“她现在恢复得很不错,要比从前都快活些。现在两夫妻正为开枝散叶努力,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好消息,她年纪毕竟也不小了。”

权仲白笑道,“三十五岁之前,都还是正当龄,不急,不急。”

封锦抿唇一笑,也道,“我现在是看开了,世事无常,一切都随缘吧。有没有,什么要紧?说不定有了子嗣,人心变化,原本的安乐也都没了。”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权仲白便着意看了封锦一眼,封锦点了点头,低声道,“皇次子这一次生病,皇上心里是有怀疑的,虽然面上不说,但背地里令我彻查那太医的家底,你也知道,现在官宦人家有什么疾病,都是请太医上门的。杨阁老和这一位,难免也有所来往。”

看来,君臣相得没有几年,随着□势的变化,已经变成了君臣相疑。皇上猜疑杨阁老,杨阁老心里何尝不猜疑皇上……

权仲白摊了摊手,不假思索地道,“你也别来问我,早就说过了,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不可能有个准确的回答。杨家虽然和我们家也有亲戚,但亲戚关系,在这种事上也不大顶用。政治看法不同,那就是两派。你要较真的话,孙家、桂家和杨家,不也有亲戚么?”

他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封锦倒是无话可说,而良国公府这些年来,也的确严守政治中立,并不太往夺嫡的事情中掺和,因此权仲白这话,也是说得为理直气壮,封锦沉默了一会,便道,“你说得对,孙家、桂家、杨家之所以分为两侧,我看倒不像是李晟说的那样,两面下注,这几户人家的政见,确实存在分歧。”

他面上掠过一丝忧色,低声道,“若只是两面下注,那倒也罢了,为的不过都是富贵罢了。要是政见有所分歧,这夺嫡之争,可就没那么容易落幕啦。”

他身为皇帝宠臣心腹,只要皇帝还在,失宠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说起来,孙家、杨家也都欠他大大小小几个人情,往后的日子,争斗再激烈,波及他的可能性也并不大。但封锦神色中的忧虑,却是货真价实,权仲白不免奇道,“你是害怕重演神宗故事,恐怕从此以往,朝廷党争激烈,最终危及国事?”

“不止如此。”封锦摇着头叹了口气,“我不知怎么说才好,可现在江南一带,富贵繁华到了极处,已经没有多少人种地了,几乎大半个江南都在做工,这些大商家太有钱了。盛源号、宜春号乃至夺天工,在朝廷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喉舌。眼下似乎还看不出什么,可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呢?这些商宦人家,对朝政的影响只怕会越来越大,商人逐利,长此以往,并不是好事。”

他顿了顿,又道,“可地丁合一,动作太大,为了不剥夺民力,只能用商税贴补。李晟也许还不觉得,但我有时也认为,反对地丁合一,是有道理的,现在江南浮动的民力,正好可以填补西北的耕民空缺不假,可南北土地肥力不同,南边土地都拿去办工厂,还有谁来种地?万一那什么纺织机、蒸汽机又有新作,被淘汰出来的民夫又往哪里去讨生活……这几年来,国朝的脚步,迈得太大了。繁华之下,掩藏了太多东西……万幸那一位还隔了千山万水,若是他已经把近海航线走通,三十年、四十年以后……”

他不敢再往下说了,略有几分自失地一笑,“唉,和子殷你说这些,也是白费唇舌,你不耐俗务,对政治没有什么兴趣,这些事,也不够精通。我想见女公子,也是因为这份忧虑,女公子对国家经济认识有独到之处,对眼下的局面,也许有她的看法。”

权仲白道,“你现在想见她,可不是时候,就是你到了承德,她也未必会见你。因为朝廷偏心盛源号,又对吴家的事有所偏袒,现在她口中,可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封锦扑哧一乐,指着权仲白道,“子殷,你——你这不是拐着弯儿,诽谤你们家的山大王……”

权仲白笑吟吟地举起茶杯,“烦心事,理会那样多做什么?子绣,我也劝你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这个身份,不好太牵扯政治的!我们家山大王就是要谈经济,也不会和你谈,和你谈,那是害了你——”

便把话题拉开,和封锦说起了风花雪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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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仲白并没有说谎,权家的山大王此时的确正在承德,国公府在承德是有一座别院的,少夫人到了当地,自然而然,要在别院中落脚。但他倒是有句话不尽不实:蕙娘现在的心情并不算太差,甚至还可以说是相当的明媚。她穿上了久违的男装,在权世赟身边落座,正用眼神和鱼贯而入的同仁堂管事们打着招呼,口中还道,“都是老熟人呀,看来,我倒是白怕生了。”

的确,不论是鸾台会的十五凤主,还是权生庵、权世赟、权世贡,对她来说,都并不算陌生人了。至于他们之间是否相熟,蕙娘倒看不出来。众人都用眼神打过了招呼,权世贡一声威严的咳嗽,便宣告了鸾台会庚子年例会的开始。

“这几年来,局势并不太好。”权世贡头一句便把例会的基调给定了下来。“可以说是失大于得,有些人,是要做个检讨的。”

蕙娘不免拿眼角余光去看权世赟——

对着自家兄弟赤.裸.裸.的出招,权世赟就是城府再深,眼角也不免猛跳了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买卖人,心机的小白XD

可算是新面目了。

更新迟了点,抱歉,明天应该能准时。

我这次出来,什么都带了,却忘记带我的设定笔记本……糟了,现在好多设定想不起来|

267夹心

但凡有了会议这个词,天下的会议不论冠以什么名义,瞄准的又是什么目标,其实流程都是大同小异,各部门按顺序发言总结工作,提出问题。当然,若这会议的最后有分配利益的环节,则此会不论多么简陋,与会者一定开得很有精神。若反之,则不论有多么庄严,任何人开得也都是心不在焉、虚应故事。

承德例会,虽然对外口径,只是要梳理这段时间来国朝情势的变化,但与会者心里都是有数的:这一次会议,不但牵扯到权,还牵扯到了财,也算是权世贡一系对权世赟一系的一次反扑,在权家私兵渐渐被边缘化的现在,长房长子是想要来摘紫禁城里的那枚桃子了……

除了老族长以外,权族的重要人物这次也算是到得齐了,鸾台会十八凤主,除了蕙娘、权世赟和权世仁以外,余下十五名也是全数到齐——倒是有泰半都是当年在冲粹园内和蕙娘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至于权世仁,倒是初次得见,但他和权世赟生得有几分像,连气质都十分近似,都是文质彬彬、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蕙娘见了,也无甚生疏之意——只是他要比两个哥哥都更内敛一些,虽然权世贡开场就显得来者不善,但他却不像是权世赟,把不快给摆到了脸上。眼下正不动声色地东张西望,似乎是想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倒是权世贡,仗着他长子的身份,以及手里那五千私兵,颇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意思,眼看大家都不做声,便更是顾盼自得,他先说起从前几年鸾台会的局势,“从漠北到江南,何处没有会里的人马,自然,四部各有统御,能纵观全局的人并不多,但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也就直说了:那时候,论文,香雾部在宫中的眼线,要比现在更多,论武,清辉部手里握了火器、毒药两条线,天下间什么事做不到,做不得?论广,祥云部以莲花生老祖的名义,收了多少香民信众,论深,同和堂里里外外多少人手全国勾连,将这张网织得密不透风……”

他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就和父亲进言,夺取天下,此正其时也。可是父亲年纪大了,老迈持重,总想着要双管齐下,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结果怎么样?现在矿山丢了,西北线丢了,火器也丢了大半,宫中眼线丢了,祥云部的信众丢了……除了宫中德妃娘娘还算得意以外,这几年以来,鸾台会是处处失意,我这个局外人看了,心里都不舒服!”

蕙娘毕竟是新人进会,对往事也不了解,良国公和她说得再多,到了场面上她也有点不知所措,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这十五凤主,泰半低眉敛目做充耳不闻状,连权世仁都不以为意,便知道权世贡这说法,应该还是直冲着权世赟来的。

果然,权世贡望了弟弟一眼,又沉重道,“这几年来,会里要说有什么成就,也就是把香雾部在广州的摊子给铺开了,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我也就有话直说。广州分部,本来就是筚路蓝缕地,虽说失了矿山,但也怨不得世仁,倒是世赟……”

权世赟沉声道,“大哥说得是,我本来能力有限,会里在北边千头万绪的事,我的确也有几分力有未逮。再加上这几年,新皇登基,国力上升,百姓迁徙比较频繁,维持教派,也是有点力不从心……”他这一说,等于是把祥云部给摘出来了。祥云部四位年纪长相不一的凤主,都投来感激眼神,权世赟续道,“还有宫里,香雾部的确没取得什么进展,连公公手握后宫大权油盐不进,将内宫治理得风雨不透,仅剩的一些老关系,又在逐年退休……只有勉强维持了四品以上勋戚武官家中尽量都有一到两个眼线的配置,亦是我这个大管事无能。”

香雾部的凤主数量原也是四个,后来算上蕙娘那枚凤主印,五位凤主里,权世赟、权世仁、蕙娘就去了三个,剩下两个一南一北,立场应该是不言自明。北面那位凤主,四十多岁的人了,一张死人脸,不因任何话语动容,听权世赟这样说,也不过是略微一抬眉毛而已。

至于清辉部,本来就是阳奉阴违自有人做主,瑞气部本身没有什么变化,权世赟这几句话,看似是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但倒是把事情给澄清清楚了:北边的局势,要比南边复杂得多,变化也快得多。前几年新皇登基不久,主少国疑,动荡初平,鸾台会当然能乘乱坐大,但现在国家升平,鸾台会自然也要随着把姿态放低——就是现在的燕云卫,从前的锦衣卫,其势力、权限不也是随着朝代变迁也涨缩不定?鸾台会一个地下组织,要一直保持扩张步伐,那真是谈何容易。

权世贡环视众人一圈,抽了抽唇角,缓缓道,“三弟你也不要多心,都是在为族里办事,只有一枚公心,会里事情办不好,你比我们更着急……”

他也是句句紧扣‘事情办不好’,权世赟微微冷笑,并不吭声。权世贡又道,“不过,今年一年,没有神仙难救和火器的收益,会里财政,也是捉襟见肘。从前族里还可自给自足,现在么,却不免要向会里开口了,同和堂这几年的生意,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不能说不好,但很好倒也是没有的事。既然现在北边会里势力萎缩,那用得钱也比以前少了嘛,这几年间,族里吃饭的嘴巴又多了不少,我也是和大家商量商量,同和堂的盈利,是否该由族里多取几分。”

权族和鸾台会互为表里,所以这就出现了眼下这罕见的现象:要削预算了,各部门领导还没多少抵触态度,只是各自咕嘟着嘴出神。蕙娘游目四顾,望着这些半生不熟的面孔,在心里把良国公给的资料逐个和真人对上号:此人化名梁尔,其实是权族三十三房的老大,他有个弟弟,现在私兵中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头领……

权世赟望了权世仁一眼,见他还是那样胸有成竹,不免在心底暗骂了一声,方道,“话要两头说,虽然我自己事情做得不好,挺没脸面开口的。但大哥说得对,族是咱们的族,家是咱们的家,就是讨嫌我也不能不开口:现在的天下,不是靠兵马来打的了。从古到今,皇朝正在盛世的时候,有哪路人马能把一整个国家给颠覆了的?人心思定!只要人心思定,仗就打不起来。就现在大秦的态势,就是要乱,那也起码是三十年后的事了。有一码说一码,现在族里还保持四千多的兵,够了,再要扩兵,只怕是大而无当,反而尾大难掉了。咱们现在少的不是兵,是帅,大哥,我们家的兵,当然是经过场面,海战来得,可那都是在外海欺负些日本、朝鲜的海船,偶然也打打俄罗斯人、西班牙人的主意,人家那都是来做生意的,看打不过你也就交钱走人了。真正两军对垒拿命去拼的仗,打过没有?桂含沁、许凤佳、孙立泉,这现就放了三个海战能手,更别说现在广州的诸家兵、萧家兵,还有只擅长陆战的桂家兵、卫家兵、李家兵……”

他越说,权世贡的脸色越是难看,倒是鸾台会几个凤主都露出认可神色——蕙娘留心过了,都是瑞气部的人。连权世仁都道,“二哥说得对,兵当然不能没有,但多了也是无用,我们家的人死一个就少一个,多心疼?怎能以我们一族之力,去对抗全天下的兵马?”

权世贡冷冷道,“只要有些机变能力,可以各个击破,也未必要一时面对千军万马。”

“只要宫里计划能走通,那就是兵不血刃、名正言顺的当家作主。”权世赟说,“宫里计划要走不通,几千上万精兵能做什么?就是能逞一时之快、踞一省之地,难道还真能作威作福,就这么快活逍遥下去么?”

他对众人道,“都是自家人,也无需客气,诸位兄弟叔伯,都说说自己的看法,看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祥云部四个凤主,还是无动于衷,但瑞气部、香雾部以及清辉部几个凤主,都道,“此话倒也不假,真要动真格,东北一带,毕竟是坐吃山空,而朝廷这里,四方府库源源不绝都有粮草支持。单单是耗,已经能把我们耗死了。”

这算是击中了权世贡的软肋,他一时面色难看,却无法反驳,沉思了片刻,又道,“众位兄弟叔伯说得也有道理,眼下毕竟是走到这一步,武力夺权,已不可行……”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族里这里挤挤那里挤挤,也还能勉强维系眼前的局面。同和堂的钱,再占用少许也就足够了,毕竟失去罗春这条线,族里也的确是窘迫了许多。”

他看了蕙娘一眼,似乎在等着她表态,众人的眼神,倒也是不约而同,一道聚拢到了蕙娘身上。

蕙娘心里也是苦笑连连——她是知道来龙去脉的。为了养着罗春,也为了拖慢大秦的火药研发进度,鸾台会曾一手策划过针对工部造办司的大爆炸,这一案以后,毕竟是留下了种种蛛丝马迹,权仲白又恰好揪住了其中一些,让朝廷掌握到追查鸾台会的几条线索。这件事,要说不是权仲白的错,他毕竟是掺和在了里面,可要说全是他错,也有点没道理。权世贡、权世赟兄弟,都想争取良国公府的支持,所以刚才都跳过了打击清辉部的两件事不讲。毕竟这两件事一件牵扯到权仲白,一件又是蕙娘主办的大事牵连引起。但口中不说,权世贡的态度是挺明显的:估计也是尝过族里没钱的苦了,现在重提此事,就是在逼着蕙娘出面给他说几句话。

当然,这话一说出口,那她以后可就别想见权世赟了。人家未必在乎这笔钱,在乎的就是良国公府的一个态度,毕竟,现在两兄弟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已经没有谁看不明白了,表态若不谨慎,权世赟心里有疙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支持权世贡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投桃报李,他肯定会全力支持自己在鸾台会里分一杯羹,瓦解、打压权世赟势力的……

蕙娘心中闪过数个想法,不过片刻,便已经做出决定,她眼珠子一转,肃容道,“同和堂生意,我们国公府一般是不过问的,怎么分配,全凭大家做主。”

权世贡不满之意才一露出,她又续道,“不过,对于我们家的族兵,我也是有话要说——”

蕙娘刻意在面上露出了一缕忧色,方才续道,“也是出发之前,才从我娘家陪嫁那里收到的消息:从今年三月开始,盛源号已经暗地里在朝鲜开设了几间分号,其中汉城分号,俨然已经是落地生根,大有就此常驻的意思。据我的分析,盛源号已经盯上朝鲜市场了。”

权世贡不禁面露茫然之色,众人也都有摸不着头脑的,权世赟眼神一闪,还没说话,权世仁已经惊得站起身来,“侄媳妇,你所言不假?”

见蕙娘微微点头,他不由得来回走了几步,方压低了声音,紧迫而沉重地对权世贡道,“大哥,现在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了,盛源号进朝鲜,这个消息,太坏了!”

权世贡奇道,“不就是一间票号吗,就有这么大的能耐?老四,你别着急,先坐下,咱们慢慢地说——”

毕竟是东北乡下蜗居多年,就有些见识,在时代的变革跟前,也显得粗陋浅薄了……

蕙娘和权世仁不禁就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间的距离好似拉近了一点,权世仁叹了口气,诚恳道,“我在广州这些年,要说有什么感触,最大的感触其实也就是一句,票号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哥,我们在朝鲜,衣食住行处处都要贸易,从前朝鲜闭关锁国,和大秦没什么来往倒也罢了。你可想想,这票号一开,商路就等于是开了,先不说同和堂因此损失的走私利益,谷里住着那么多人呢!朝鲜人能不知道吗?这件事他们根本不觉得是什么秘密,要随口一说,盛源号留了心回头和燕云卫那么一报信——”

五千私兵,如何能同天下军马对抗?就是加上崔家,在现在的局势下也只有被剿灭一种可能。三兄弟、十五凤主之间,就是争权夺利得再厉害,他们毕竟也都是一地、一族出身,被权世仁这么一点拨,众人的面色都是一变,刚才那风云诡谲的气氛,此时已是荡然无存。

蕙娘目注此景,不免在心底暗自一笑,方才沉重道,“我已经以宜春号的名义,嘱咐仲白尽量斡旋,但这种事没有合适的理由,如何阻止盛源号行事?此番会议,恐怕还要针对此事,部署出对策才好。”

权世贡早已是心乱如麻,他随口道,“侄媳妇说得不错,这一次,我们是必须集思广益,好生拿出一个办法来了。”

说着,又不免希冀地望向蕙娘,道,“侄媳妇你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

众人都道,“是,都知道少夫人经济上最在行了,这件事,说不得要由你来想个主意是真的。”

倒是把蕙娘的地位,一下给拔高了似的。蕙娘只是摇头,苦笑道,“我想了已有一阵子了,却仍是束手无策,还请诸位叔伯也都动动脑筋,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出一个办法来,回头立刻就能部署行动了……”

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全都作声不得,室内的气氛,仿佛被胶胶住,显得又沉闷,又凝重。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又晚了,太囧了我这次出来没带设定笔记本!结果搞得我昨晚今天一直在绞尽脑汁回忆大纲和人设还有些别的设定,有一些都是很早前做的,真的想不起来了OTLLL

结果搞到现在!

268密议

若只是蕙娘一力陈述,说不定诸位凤主乃至高层,还不大会把盛源号进入朝鲜的事放在心上。但权世仁毕竟是宗房四子,和族中诸人都更为熟悉,也更有威信,被他这么一剖析,众人便感觉到此事的严重性,都有几分忧心忡忡——却也是老鼠拉龟、无处下手。毕竟盛源号只是扩张生意,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若贸然拦阻,很可能会令盛源号反而提起警觉。而真正不能曝光的鸾台会,也会因此处于被动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技穷,过了一会,清辉部的乔十七道,“我看,为今之计,只有在盛源号内部挑起一点麻烦了。”

说到对票号内部结构的了解,在座的自然谁也比不上蕙娘,众人又都看向了她,权世敏更道,“说起来,现在都是自己人了,你的也就是家里的,是否可以利用宜春号的力量,来对付盛源号呢?”

这话后头埋伏着的无限文章,也是可以想象的。鸾台会对宜春号,也是垂涎三尺不止一日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一步接了一步,宜春号说不准以后就变成鸾台会的私产了……

不过蕙娘倒是很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实际上鸾台会迟迟不提起这一茬,她还有点奇怪。现在才是恍然大悟:宜春号就是归进鸾台会,权世赟手里也不会多一分银子,他肯定不会热心为权世敏做嫁衣裳的。

要不然说,兄弟内斗、内耗,是败家的根本?若是权世敏、权世赟彼此和气,良国公府也真的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了。蕙娘摇头道,“山西票号,不论外人股份多少,框架都是不变的。票号伙计只从本族老亲中选举,若是人手不敷使用,要对外招人,也是拣选本地百年以上大族中诚恳老实之辈,由他本家人,辗转联系到创办人这一族的亲戚,如此层层作保,验看过身份文书,一旦出错也要往回追溯责任。所以这些年来,虽然生意越做越大,各地票号也很少出现什么卷款而去的丑事。而票号中层,基本都是本族亲戚,忠心方面毫无问题,报酬又丰厚,监控又严格,要渗透进盛源号内部这是不可能的。当然,宜春号也是如此,就算是天家入股,在票号中,这监察官也只能监察,没有丝毫人事权利。他们在别的商家哪管作威作福,在盛源号、宜春号中,也是丝毫都不能放肆的。”

权世敏听住了,此时不禁奇道,“哦?怎么说丝毫不能放肆?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我听说监察官现在是最大的肥缺,许多翰林都想谋个监察官……”

见蕙娘微笑不语,他便猛地明白了过来。“哦,宜春号有你们家,盛源号有王家,那都是直接能和皇帝说得上话的。”

这靠山稳固、结构稳定,也不需做些违法犯罪的事,只管把生意做去,银钱便滚滚而来,要从内部瓦解盛源号,难,至于要用宜春号的力量来打压盛源号么,蕙娘道,“从盛源号开办的那天到现在,宜春就一直想把盛源逼垮,但到现在他们反而越做越大……说句实在话,宜春号手里的资源并不弱于会里多少,连他们都做不垮盛源号的话,即使现在有了会里的帮手多了胜算,这也会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而且,把盛源号打垮以后,国内可就是宜春一家独大了……”

她环视众人一圈,到底还是把潜台词说出口了,“皇帝会否坐视这种情况出现,可还挺难说!”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把鸾台会不能进驻宜春号的原因也给说明了,权世敏听得心急,不免道,“唉,当年也是你让了几分股给桂家,不然,现在事情是要简单得多了!”

“要不让股,宜春现在恐怕已被盛源做死了……”蕙娘蹙眉道,“再说,乔家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人家一族上上下下是把票号生意给牢牢地握在了手心,我们只能分钱,要介入运营也是千难万难。从商战去为难盛源号,若可行,我也早想到了。”

乔十八眉头一蹙,又道,“此言有理,既然如此,不如剑走偏锋——”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并指成刀,恶狠狠地道,“盛源号的当家人不会超过十个吧?只要安排得当,让他们染个时疫,也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因话说到这里,众人已不自觉很是信重蕙娘的意见,听乔十八这么一说,都去看蕙娘的意思,蕙娘道,“你这也还是有所不知……我这么说吧,若说盛源号是渠家等大族的产业,那么鸾台会便是我们族里的产业。今日我们这十八名凤主,就是都死于非命了……”

众人已明白她的意思:这固然对鸾台会是很大的打击,但只要权族还在,鸾台会就乱不了,在有人悲痛之余,族内免不得也有许多人称愿。十八个位置,就代表了十八个机会……

“这算是没办法中唯一的办法吧。”权世仁皱眉道,“实在不行,那就再做得大一点,只是这么一来,动静太大,山西一带,组织力量势必损失惨重了。”

山西是权世赟的势力范围,他的神色立刻又难看了几分,冷冷道,“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这么办也行,只是这什么事都出在北边,我倒越发觉得我有限精神难以支持了。因着一个军火线没法上下抹平,到底露出破绽的事,西北的线几乎全废。对付牛家,也是族里决议,桂含沁因此在南边打探得我们家的底细,硬是把矿山给炸了,最后也要算到我们北边的不是。我倒想知道,到底是谁能力不济,我怎么觉得我平时什么事都不做,光背黑锅就够忙活的了?”

这话直指权世敏、权世仁兄弟,也是说得在情在理,祥云部凤主亦有人道,“山西一带信教之风颇盛,要为了这事再损一地,真不知何年才能把局面恢复。倒是万一有事,会里在北面织就的一张网,已经是千疮百孔,倒是真的没法形成策应了。”

山西也是北边比较富饶的省份了,因为盛源号一个威胁,就要牺牲全部,权世敏也是难下这个决定。这会议第一天,竟不能达成协议,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到晚上都没个结果,只好先行回去各自用餐休息——众人都疲惫到了十分,竟是谁也没提起聚餐摆宴的事儿。

蕙娘是头回在承德别庄落脚,因别庄名义上是在良国公府名下,她的身份,在表面上也最为尊崇,因此倒是占据了正院后堂休息,别人都只好零散住在客院。用过晚饭以后,有些凤主出门闲逛,有些在园中就做起了晚课。蕙娘因是女子身份,便不曾外出,只是在房内和陪她过来的绿松说话。

主母出京,没个服侍人跟着也不像话,蕙娘索性便把绿松带在身边,这样也免得鸾台会猜疑防备,此时两人坐在一处,一长一短地说些育儿上的事,倒也是宁馨静谧。眼看快过初更,绿松要去命人关院门落锁,蕙娘却道,“今日倒不必这么小心。”

见绿松有几分疑惑,她便笑道,“你忘了么,咱们这一次,是来开大会的。”

凡是开大会的日子里,必定有小会在私下跟着开,这也算是一种惯例了。绿松恍然大悟,见蕙娘神色欣然,便笑道,“看来,姑娘是胸有成竹了。您到今晚,会有谁来找您开这个小会?”

绿松本人还以为这真是同和堂的会议,不过是商业上的又一次合纵连横而已,以蕙娘身份,要料理同和堂不真是小菜一碟?因此她的口吻也很轻松,蕙娘瞅了她一眼,略微矜持地一笑,却道,“别以为你姑娘就无所不能了,尽人事听天命,今儿能来几个,我心里其实也是没数……”

却也是巧,她话音才落,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毕剥之声,绿松不禁和蕙娘相视一笑,站起身走到外间,不多时,便又进来禀报,“是梁管事来求见姑娘。”

蕙娘笑道,“让他在外头坐下吧,我一会儿就出去。”

入夜相见,人多还好,人少不能不有所避讳,蕙娘这里男装还没换完呢,绿松又进来了。“乔管事也来了!”

看来,盛源号的这个消息,的确令权生庵祖孙也有点乱了方寸了。不过,他们之前对自己这么配合,释放了许多善意,但却始终不肯对权族老家的事多一句嘴,恐怕也是想看看风势,一个,是看自己的本领,一个,也要看权世敏的应对。虽说会议才刚开始,但今日权世敏的表现,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反倒是自己稳稳将掌控权握在手心,表现足够抢眼,他们也更加动摇了……

蕙娘心里,飞快地浮现出了许多推断,并不妄自菲薄,却也丝毫没有自轻自贱。她一边尽快将男装换上了,掀帘子出去,才和两人厮见过了,未曾步入正题呢,叩门声响处,这一次,权世仁居然大驾光临了。

都在一个庄子里住着,有心人略微留意,很容易发觉其余人等的去向。权世仁见到乔十七、梁而,并不惊奇,只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便肃容道,“侄媳妇,盛源号的事,看着虽小,但却是极坏的预兆,绝不可等闲视之。今日会议,你到后来话很少!我打量你必定是有话却不便说,当时席间,我不知你的顾虑,也没有多嘴。现在正好十七、梁而也在,你只管说说看你的想法,是好是坏,大家不用存着丝毫顾忌,都能畅所欲言。这件事,关乎族内大计、存亡,所有的私心都是公心,只要可行,就算我广州分部毁于一旦,我没有二话!”

毕竟是南边大管事,权世仁这番话,说得是有水平的:蕙娘有所顾虑,也许是拿不准自己的主意行不行的通,也许是因为这个主意冒犯了别人的利益,恐怕树敌。不管怎么说,她入会没几年,资历尚浅,顾忌自然是多的。权世仁这么一说,等于是表态:若主意好,不抢功,若主意有争议,他愿意出头。单单只是这份胸襟,就要比两个兄长都大了几分。

蕙娘略露犹豫之色,许久都没说话,乔十七等得心焦,便也开言道,“少夫人不必畏首畏尾,您在会里虽然根基不深,但能力却是有目共睹。说句实在话吧,鸾台会魁首,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总要能领着会里,在复杂形势中取得更大利益才好。越发把话说破了,若大计能成,将来朝廷,难道就是我们家的天下了吗?势必不能够,总有人要被清洗的——”

他瞅了权世仁一眼,道,“四叔,明人不说暗话,我也直说了,古来天家没人伦。不论将来登上大宝的是谁的嫡亲血脉,得位不正,咱们这些深知底细的近支血亲,岂不都是猜忌的对象?您老子嗣上为难,到现在不过是两个女儿,将来这事注定没您的份,比起我们,您还更得图个自保呢。不论大叔还是三叔上位,咱们鸾台会都得有个主子领着不是?您有能力,大家服您,可若少夫人更有能力——”

权世仁微笑道,“我晓得,大伙儿都求个进退两宜,不论将来如何,现在起码都要谋个自保。若是如此,由谁做主不是做主?你四叔要是功名心重些,也不会甘于到广州去。”

蕙娘顿时明白:在座几位,恐怕是早有默契,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只是下不了权族这艘大船。说穿了,就是一切顺利,将来由权家子登基,权族‘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江山坐稳了。可日后呢?黄桥兵变后跟着的那可是杯酒释兵权,开国功臣得善终的能有几个?尤其是鸾台会里这些人,知道得多,本事又大,将来能剩下几个可真是不好说……

也难怪,权世敏分明不是良主,权生庵却并不支持权世赟:输赢都是宗房的游戏,别人掺和得那么起劲有意思吗?大家不过都是看戏罢了,真到了盛源号这种关乎权族存亡的大问题被揭露出来,这才一个个都着急上火,甚至夜访自己,前来问策。

这也不是说,会里就没有争斗了,毕竟人和人的想法并不一样。不过,这样来看,自己在会里争取支持者,起码暂时还不会冒犯到权世仁,如果此人所说,乃是自己的真实想法的话,也许,她还能争取到权世仁的支持……

“这——”她眉头一皱,也有些意动,“这事该怎么说呢——您们刚来寻我说过话,第二日大家都有了主意,世敏大叔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我祖父拉了几个凤主,正陪他吃酒呢。”乔十七立刻说,“以酒浇愁,我出来时候,世敏叔已有了几分醉意,他带来的人不多,都在桌上吃酒,应该是留意不到外头的动静。”

蕙娘会这么说,已是等于告诉大家自己有主意了,见乔十七给她丢了一粒定心丸,便顺势道,“也好,那我就把我这不成熟的想法,给大家说说吧。这事,确实是冒犯了世敏叔的利益,却也是我苦思冥想,想到那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她润了润唇,问,“不知在一般朝鲜子民心中,我们凤楼谷的住民,都是怎样的来历?”

梁而毫不考虑地道,“都知道是大明遗民,避祸来此,繁衍生息得了这么一大片家业。”

蕙娘微微点头,又问,“谷里历来防备森严,想来这些年来,没有什么外人进来吧?”

乔十七傲然道,“这些朝鲜人哪敢偷入凤楼谷?若敢,那也是有去无回的买卖。谷内基业,自然是从未外泄。”

“既然如此,凤楼谷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蕙娘便问,“就算朝廷使人过来查看,又看得出什么端倪?”

“谷中大片基业,哪里是能瞒人的!”乔十七一下急了,“先不说那些楼阁都是按从前老祖宗建制建的,只说族中练兵场、火器、武器、私兵,这怎么可能瞒得过人?”

“练兵场可以改作晒谷场,”蕙娘道,“火器可以深埋,武器可以私下收藏。这些痕迹,都是可以毁掉的!”

乔十七和梁而都有些惊疑不定,彼此看了几眼,还未说话时,权世仁已皱眉道,“这也不失为一条思路吧,但族中建筑,却不能轻毁,这是人心所聚,因为一点风险就随意毁去,父亲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楼阁是违制了。”蕙娘冷冷道,“但违的是朝鲜的制,退一万步说,违的也是前朝的制式。大秦制式和前朝不同,这些东西,能显示出什么?没有火器,没有刀枪,就这么一栋楼,难道都容不下么?再说,族里给他们看到的人,满打满算不过几千,有谁会相信,凭着朝鲜境内的这几千人,权族就敢打起朝廷的主意了?恐怕朝廷会以为权族意在朝鲜王庭!话又说回来,朝鲜王庭建筑,沿用的一直都是前朝规制,因财政困难就没有重建过。我们家对外一直宣扬,是东北大族,有鲜族血统……”

梁而本来性子沉稳,话也不多,此时不禁大力击案,喝道,“妙啊!妙不可言!少夫人真乃神机妙算、七窍玲珑!”

此时,他也用上了少夫人的尊称……就是乔十七,望着蕙娘的眼神,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激动。

权世仁倒是一直维持了惊人的稳定,他望向蕙娘的眼神,清晰地显示了他的思绪:此计虽妙,但显然还没冒犯到权世敏的利益吧?

“只是……”蕙娘话锋一转,“这一切理解,都建立在我们族里,真只有几千人的基础上。我看总人口不宜超过五千,尤其是成年男丁,最好是不要超过一千之数。”

这道理也很容易理解,一千个成年男人,在太平年代,能打下一个县城已很了不起。但若是五千人,这事情就说不清了。几个男人的面色都凝重下来,蕙娘又缓缓道,“但大变活人的把戏,不过是戏法而已,妇孺我们可以转移到白山镇里,但这些成年男丁要吃要喝,不可能长久藏匿在山林之间,走到哪里,也都很容易留下形迹。再说,他们能带走多少粮食?又不识耕种,要供给他们吃喝,就得打发银两,这笔现银,数目可能很惊人啊……”

她顿了顿,断然道,“唯有一条路可走——这条路,也是他们唯一擅长的路,让他们到海上去!正好把火器、刀枪带走。如今商船多了,以战养战,不是什么难事,人多势众、火器精良,要是这样都抢不到吃,无法自谋生路,这些兵,养着来做什么?这几年时间,就让他们在外面历练一番,等盛源号的问题解决了,再让他们回来!”

权世仁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乔十七、梁而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权世仁才低声道,“这主意,难怪你不敢说出来!”

这已经不是冒犯到权世敏的利益了,这是硬生生地把他的心头肉往下挖啊……

蕙娘从容一笑,欣然道,“妾身敢发此语,自也不是一时兴起,四叔你且莫着急开口,听我把话说完。”

作者有话要说:哎,可惜我焦闺女不是男人,不然,小白这样君子,只有被他这种王霸攻踩在脚底下,随意凌虐的份……

然后被虐到极点的时候,估计小白一帖药下去,故事就结束了哈哈哈

今天准时更新,希望大家喜欢!

PS谢谢大家提醒,因为我没带设定笔记本,前两天误把权世敏做权世贡了,现在去改回来,见谅哈。

269博弈

 当晚过了二更,还有几位管事赶来,但蕙娘却未与他们相见,只令绿松出去言道,“时间已晚,此时相见动静太大,传扬出去未免不美,有什么话,等会后再说吧。”

虽说此举有把别人的好意往外推的嫌疑,但投效这种事也讲一个心诚,尤其蕙娘现在只是要初步建立自己的影响力,而不是给权世敏、权世赟留下自己是个威胁的印象,因此虽然她是求贤若渴,但却还是保持了一个克制的姿态。

这一做法,也得到了权世仁的赞赏,他虽未曾明言,临走时却留了一步,和蕙娘低声道,“我两个兄长,心胸都不阔大,你要小心再小心,明日会上,能别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蕙娘欲要谢过他的回护和提点时,权世仁又冲她一笑,竟是没给蕙娘说话的时间,便先出了屋子。

等人都散了以后,绿松自来服侍蕙娘梳洗,她全程一直在外把守,倒是没与闻会议内容,见蕙娘若有所思,也不敢打扰,只等屋子都收拾完,夜已深了,方道,“姑娘,该就寝啦,明儿还得早起呢。”

蕙娘被她一说,这才醒过神来,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知道啦……”

见绿松侧头望着自己,神色宁静而又有几分自然的好奇,想到两人从小也算一起长大,她虽然有隐衷在身,但对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两人把话说开以后,她也卖力为自己向云妈妈传递消息,打着掩护,不然,只怕鸾台会那里,早对自己和权仲白的关系动了疑心。虽说再难得自己的信任,但也还是任劳任怨,不管自己交办了什么事情,都办得尽心尽力,眼看石英一步步超过自己,也是不骄不躁……

她自小得祖父教导,成大事者,虽然也难免‘铁汉柔情’,但大部分时候,在政治角力中,谁更重情,谁便输得更快。在她的生活中,容得下温情、心软之处,实在是少之又少。蕙娘也一贯以为自己一生中,只钟情于自己血亲数人,很多时候,她以为‘多情’是个缺点,一个她本不应拥有的缺点。但她也不是十全十美,对焦勋她尚且心软,对绿松,她也很难将她完全视作一枚棋子。

和权仲白在一起生活久了,人的锐气都要消磨殆尽!

她在心底抱怨了几句,撩起眼皮,打量着绿松的神色,心中权衡、思量了片刻,到底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知道刚才落在最后一位的那个人是谁?”

“不是任管事吗?”绿松道,“同和堂在南边的掌柜之一,我看他年纪虽然不是最大,但威望颇高,很有大将之风,也许日后同和堂分号的正掌柜,可以轮得到他来做呢。”

蕙娘道,“他是云管事的亲弟弟……也是个颇为厉害的人物。”

绿松平时是和云妈妈联系的,她当然能猜到,云管事的身份必定也有些不对。而这些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蕙娘敌人的人,现在和蕙娘却是越走越近,对主子的布置,她心底也不可能没有一点疑惑。现在终于听到蕙娘吐口,点破了就中委曲,虽然只是一点□,但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妇面上,已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没有开口,只是听蕙娘往下说。

“我就是有点奇怪,这四兄弟里谁更堪造就,也是一目了然的事吧,就算他们爹看不清楚这个事实,难道同和堂的底下人,看不懂吗?难道……难道别人都一点看不懂……嘿,说起来,同和堂也不缺聪明人啊,这一窝子聪明人,怎么一个个都在谋算着这么傻的事儿。”

见她的声音渐渐小了,绿松想了想,她说,“姑娘您是京城住户,见多识广,恐怕不明白有些人的心思。像我们……从小就是那样长大的,心思相对都单纯一些,有些事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教了,虽说是错的,但也得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有些糊涂的人,懒得动脑子,一辈子都不明白的,也有得是呢。”

这已经不是在说同和堂的事了,两人都是心知肚明,蕙娘神色一动,低声道,“是吗?就算日后明知是错,也难改得过来了吧。”

“水滴石穿,”绿松静静地道,“从前王先生教您:什么事都最怕一个习惯。一旦养成了习惯,再难的武功也练得会,不论是哪门哪户的武学,只要掌握到诀窍,培养起习惯,成就大小,就只在于坚持时间的长短……”

绿松的说话,和三姨娘一样,一直都颇富启发,令蕙娘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但蕙娘已有很久,没听到她和自己唱反调了。

“要抛弃一个旧的习惯,有点痛苦,”蕙娘也是若有所思,“希望建立起新的习惯,没有那么难。”

她看了绿松一眼,轻轻地说,“绿松,你觉得你能把新的习惯,坚持下去吗?”

绿松起身深深万福三次,声音中的喜悦和激动,虽然经过压抑,但依然清晰可见,她轻声道,“效忠于姑娘,并不是我的新习惯,但日后,却会是我唯一的习惯。”

蕙娘不禁微微一笑: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的习惯,但见到绿松如此欢欣、喜悦,她心底,毕竟还是流淌过了一道浅浅的暖流。

“好。”她说,“你先等一等,若我所料不差,过一阵子,应该会有人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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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众人都折腾得挺晚,第二天早会上,所有人都顶着一双熊猫一般的黑眼。权世敏见了,不禁自嘲道,“看来,此事的确棘手,昨晚我是借酒消愁,也不知诸位兄弟,都如何打发时间,又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在座的一个个都是造反钦犯,别看诸人都是一脸养尊处优、挥斥方遒的样子,但个人心里都明白,一旦鸾台会、凤楼谷曝光,等待权家的将会是最凄凉的结局,因此一个盛源号,便立刻把诸人都吓成了惊弓之鸟,权世敏一句话出来,竟无人能应。他环绕诸人,见众人都有几分垂头丧气,便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有几分大将之风,因道,“既然如此,那便先静观其变,若是盛源号真有心在朝鲜安家落户,那,手尾就是再麻烦,也只能——”

他在空中虚虚地斜砍了一下,却没砍出多少士气来:覆灭几个大族的主要人物,绝不是什么轻省活计,一个闹不好就要弄巧成拙,因此虽然还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诸人都没什么兴致。就连权世敏自己,话说完了,也不免再叹上一口气。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人低低地咳了一声,众人都抬眼望去,见是权世仁发出声音,眼前都是一亮,权生庵道,“世仁,你自小主意多,怎么,是有好点子了?”

权世仁苦笑道,“好点子没有,两败俱伤的点子却有一个,不过,这么操办,不论如何,好歹还是能保住族中基业。就算盛源号在朝鲜生根发芽,凤楼谷也不会陷入危机。”

对这些凤主来说,大秦再好,凤楼谷也是他们的家乡,听闻权世仁此话,众人都是眼前一亮,急道,“快说出来,成不成,大家再商量!”

权世仁便把昨晚蕙娘的想法,几乎是一字不错地照本宣科了一遍,诸位凤主听闻连凤楼谷内的金殿都不用猜,无不精神大振,拊掌笑道,“好计、好计,如此一来,族里基业的危险,可以减到最小了!”

当然,权世敏的脸色就好看不到哪里去了,与其相映成趣的,当然是权世赟那悠然的神色,只是他到底还是扫了蕙娘几眼,眼神中的疑惑,表达得明明白白:以良国公府和他的关系,昨晚蕙娘本该自行上门拜访,和他商量对策,而不是私下和权世仁等人见面——他昨晚可没有喝酒,又能时常以国公府管事的身份到承德这里居住,权世仁等人上门拜访蕙娘这事,瞒得过权世敏,却瞒不过他的。

蕙娘不为所动,只以眼神示意权世赟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权世仁已道,“大哥,不瞒你说,虽然昨日里我已模模糊糊有了这个想法,但没有十足把握,也不敢多说。直到昨晚我上门和侄媳妇一番恳谈,半是逼迫、半是命令地,迫她对我承诺,尽量在三年内,把盛源号从朝鲜驱逐出去,这才胆敢提出这个计划。毕竟,儿郎们要是孤悬海外太久,人也野了、心也野了,不大靠着族里了,我们没法节制了——若要冒这样的风险,那么这一计策,依然是不可行的!”

三年时间,不长不短,起码还算有个盼头,权世敏神色稍霁,却依然不肯说话。权世仁又道,“还有一点,就是我常也想的,我们的兵,征战经验是有点太少了!虽然时常出门历练,但那都是小打小闹,分散开来劫掠商船……这样的兵,可说是野性太过,真的打起仗来,只怕是不听使唤。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族里缺少将才、帅才,儿郎们的装备可说是举世无双,但打起仗,却未必比得上大秦水师,而且,缺少陆战经验,也是致命的软肋……”

这说得都在点子上,权世敏不免点头道,“你说得也是,我心里为此,也常有些忧虑,但奈何局势如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就是把他们都放出去,除了继续劫掠商船以外,难道还要主动挑衅水师部队吗?这是绝不可行的,只能白白送死而已,说不准,还会连累凤楼谷。再说,你不知道,火器、刀枪,都是要花钱的——”

“火器、刀枪都可以再造,但身经百战的兵士是造不出来的,”权世仁用蕙娘昨晚的说辞,来堵他的嘴。“将才、帅才也是造不出来的。真金不怕火炼,我们的兵需要到战场上去磨练,也许五千人出去,四千人回来,一千人只能埋骨异乡,但这四千人必定已是一支百战之师,这笔买卖,终究还是合算的。”

权世敏还未说话,权生庵已喝道,“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做大事的人,岂能婆婆妈妈,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若真是五千熊兵,能抢不能打,真是有不如无,不如换回一支人数少而凝练的精兵。世仁,你这一番话,倒是让我心里舒坦多了!”

他辈分又高,身份还尊崇,这一番表态,权世敏亦不能不多作考虑,再说,权世仁的这一席话,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他思忖了片刻,便勉强道,“这话说得也不错,只是现在这周围几个藩国,朝鲜不说了,日本那也是个岛国,没什么陆战打,再说,距离大秦也还是太近。难道要他们到南边去打仗?那里天气湿热,恐怕水土不服,枉送了性命!再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奔着打仗去的,要带走多少粮草?多少银两?钱一时是真不凑手吧……”

权世赟扫了蕙娘一眼,神色已有微妙变化,见蕙娘微微点头,他便呵了一声,微微笑着看住权世敏,只不说话。权世敏被他看得不快,正欲发作,偏偏少了几分底气——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不愿答应此事,其实就是因为不想放手兵权,戒不了贪欲。

“这个吗。”权世仁亦是深知权世敏的性子,他又咳嗽了一声,俨然地道,“粮草多带一些也罢了,银两是真的不必带,火器多带点倒真是好的。我看,可以让他们先配合宜春号的行动,在朝鲜海附近,阻击盛源号的商船,顺带能击沉几艘朝鲜王庭的船只也好,这些朝鲜人贱的很,几个耳光胜过千言万语……”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在一处海域不能盘桓太久,终究是要上岸补给的。盛源号一天不退出朝鲜,他们就一天不适合在朝鲜补给,我想,他们不妨在那霸补给,然后……往新大陆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