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情绪……”权仲白说,“不是感情。任何人都会有情绪,我也不例外,但……我曾经以为,天下没有谁能让我动摇我的感情。”

他翻了个身,把蕙娘压在身下,长指缱绻着她散落的鬓发,半是深思,半是挫败地道。“这几天我也几次对自己说,我没什么好怪你,甚至是怪李韧秋的地方。可却总不想见你……有时一想起这事,心情也就低沉下去。除了一时的情绪以外,我一生少有被人影响到这个地步,在你之前,几乎从未有过。”

蕙娘一时几乎脱口而出:那达贞珠呢?但到底强行忍住,权仲白看着她的表情,却也明白了过来,他微微一笑,道,“她和你不一样……我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蕙娘多少有几分好奇:虽说现在他们很少谈起达贞珠,但权仲白回到冲粹园,还经常到归憩林里去看望达贞珠的坟茔。在他心里,达贞珠毕竟是特别的存在。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绪总是极为宁和。”权仲白低声道,“我虽然也为她动过情绪,但这种……这种感觉,却未曾有过。”

“什么感觉,”蕙娘益发想要寻根究底了,她环着权仲白的肩膀,心不在焉地望着他的脖颈。“我也……对你有种与对别人不同的感觉。”

“你先说说是什么感觉。”权仲白打起了迂回。蕙娘白了他一眼,道,“想掐死你的感觉。”

见权仲白眉眼被笑意点亮,她也禁不住笑了:从前她觉得,在闺房里要放下架子,是很困难的一件事,甚至于她不明白三姨娘、桂少奶奶所说的,在闺房里没有架子、没有面子这样的观点。可现在,在权仲白跟前,她有点明白了。当权仲白袒露了她对他的影响力以后,说真话变得一点都不困难,起码,在他跟前部分地坦诚自己,也不再是那样不可接受了。

“别人虽然能撩动我的情感。”她轻声说,“但若我的心有这么深……”

她握着权仲白的手,轻轻地摁在自己的胸上,“他们顶多能触到这里。”

“而你……”她把权仲白的手放到了最靠近心跳的部分,“却可以直接在这里翻搅起波涛。不论是爱你还是恨你……都能直直地穿到这里,有时候我非常恨你……恨得比恨谁都深,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其实并不太好。”

权仲白露出心有戚戚焉的笑容,他附和道,“你说得不错,确实是很不好。可惜,这件事既然发生了,你我也只能学着去接受、去调整。”

蕙娘忽然有冲动把他拉下来抱一抱,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从前她时常和权仲白抱在一起,不是他压在她身上,就是她伏在他身上,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地体会到了权仲白的拥抱――这和一般的相拥,实在是太不同了。这份牢固的拥抱所传递的情绪……好似一把火,缓缓地在烧熔着她,没有接触到它之前,她不知道自己从前是多么的冷。

“我真想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她梦呓一般地说,“我们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一开始,我虽对你……是十分中意,但却也没到这个程度。”

权仲白叹了口气,他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脑,“我也想知道,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有足够的阅历,可以判断出两人的婚姻,还存在种种问题。甚至于说他们的相处,也不是就此就能一帆风顺。也许比起以前,今日,不过算是互诉了一番心声,不再将真心瞒起,彼此猜来猜去――只能算是小小的进步。可不知如何,就是这小小的进步,已给斗室间创造了多少宁馨,让他们情愿保持这份寂静,好似这份静谧持续得越久,就越能给他们彼此灌输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又过了许久,蕙娘才道,“我想,虽然东城的事,不能常搞……天子脚下也就算了,到外地去这么做,很犯忌讳的――但以后,宜春每年可以拿出一部分银子,专门购买各种药材,每年春夏之交免费发放药汤、药丸预防疫病。你道如何?”

权仲白过了一会才道,“这固然是好事,可我还是那句话,你就是你,你不必因为我去改变。我知道你对扶弱济贫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必为了讨好我而勉力为之。”

“谁说我是勉力为之?”蕙娘笑了,她扯开了一点距离,望着权仲白戏谑地道,“我这个人自私得很……花钱就为了自己开心。这么做,每年花一点钱,帮助了穷人,你不就开心了?能让你开心,我不也挺开心的吗?”

权仲白的眼睛,就像是一池荡漾的水,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真是……”

“这真是什么?”蕙娘的手,又扣住了他的脖颈。权仲白弹了她的额头一下,笑道,“这真是荒谬,你这么做,若家产薄些,在别人看来,岂不和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一般了?”

“你好大的脸,还自比褒姒吗?”蕙娘不禁哈哈大笑,捏了权仲白的脸颊一下,翻身将他压到身下,故意轻轻地扭了扭身子,分开双腿,骑着他道,“所以说,反正不都是霍霍钱财吗,往坏了去霍霍,那叫烽火戏诸侯,往好了去霍霍,那就叫……嗯……就叫妻贤夫祸少!”

权仲白眯起眼,“妻贤夫祸少?你何止是好大的脸,你是好大的口气,焦清蕙,想当夫,你有那个本钱吗?”

蕙娘只是笑,并不回答,觉得身体下有东西慢慢地起来了,她要起身,又抬出免死金牌。“好了,你还来闹我?不是你说的,我这一阵要潜心休养……”

“你已经修养了几天了。”权仲白不容辩驳地道,“还是我说的,这种事,偶一为之,也无伤大雅!”

蕙娘忍俊不禁的笑声,很快就被轻轻的呻.吟声给取代了,“傻郎中,这是书房,人家能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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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歪哥来请安的时候,便格外地注意父母的脸色,他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不禁眯起眼,锐利地打量了父亲脖子上的红痕一眼,却并未指出,而是若无其事地吩咐弟弟,“吃快些,可不许挑食。”

今天他父亲脸色特别和煦,对几个孩子都很和气,“歪哥现在是越来越有当哥哥的样了。”

他小舅舅也过来问好,正在他父母下首坐着吃饭,听到他父亲如此夸奖,亦点头道,“歪哥真是能干,虽然比我小,可我都愿意听他的话。”

两个孩子虽然年岁差些,但一直都十分要好,歪哥听到小舅舅这么说,再多的气也烟消云散了――起码,他也知道,自己应当是要让这股莫名其妙的怒气烟消云散的。他冲小舅舅露齿而笑,道,“小舅,吃完饭,咱们去抓蛐蛐儿。”

他母亲却道,“抓什么蛐蛐儿,你小舅才来,便休息一天罢了,从今儿起,他的功课可忙着呢。”

两个孩子顿时对小舅舅投以同情的目光,歪哥心念一动,嚷着说,“我也要跟在娘身边!”

他母亲瞪了他一眼,道,“为什么?你道你小舅跟在我身边,是为了玩么?”

“这自然不是。”歪哥理直气壮地道,“是为了学些人情世故,进退往来么。难道这些事,我就不用学吗?”

他母亲瞅了他一眼,嘿然道,“在这个年纪,你已经懂得太多啦。”

歪哥登时嘟起嘴来,倒是他父亲为他打了圆场,因道,“现在他的功课也不算太重,横竖这孩子又不学八股,四书五经,一天读太多也读傻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是文章。让他跟着子乔在你身边学几天进退应酬之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母亲思忖了一番,也就答应了下来,犹道,“看在你爹份上,今日就答应你了。但你和子乔一样,平时的功课可不许落下了,先去和先生上课吧,我这里也没那么早开始办事,总要去拥晴院走走,说不准一会还要出门去呢。”

歪哥已经达到目的,耸耸肩,也不和母亲讨价还价,便拉着弟弟、小舅舅说,“上学去喽!”

一群孩子上过了学,除了乖哥还小,而且对这种事毫无兴趣,只是一心要拉着丫鬟回去搭积木以外,歪哥、乔哥都乖乖地回到他们母亲和姐姐身边坐着。一天下来,川流不息地都是回事的婆子,除了每天家常琐事以外,还有京里各高门之间的人情往来,歪哥母亲拿了张本子给他们看,各亲戚之间,每个月生日的就是十多人,礼物该怎么送都是学问,更别说每个月还有人生病、痊愈,订婚、成婚、生子、满月,乃至白事、升迁罢黜等等,自己族内亲戚,还有各种琐事求上门来需要帮忙,以前国公府的门生要走动等等等等。

而这些事,只是主母关照范围内的一小部分,歪哥的母亲还要照管国公府的铺子,生意上有的大事,管事姑姑们不敢做主的,便要来回他母亲。而在这些事之外,还有宜春票号的管事也经常要来坐坐,母亲之前病了,现在痊愈,各府都来人问好,也下帖子邀请母亲赴宴、赴诗会、拜佛、赏红叶……

仅仅只是这些也就罢了,还有同和堂的管事们,经常也登门来坐坐,每个人都对歪哥特别客气,对乔哥虽然也十分礼遇,但看着歪哥的眼神总是十分仔细,令歪哥颇觉得不舒服。而母亲对他们也是特别地尊重和礼遇,每回过来,必定上座款待,也会把别人都摒出去了再和他们商量药铺的生意――说实话,跟在母亲身边这几天,光是这些川流不息的访客,都让他替母亲累得慌。

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小舅舅就不说了,本来极老实憨厚的,不大会看场合说话,现在经过一番历练,见了许多阿姨、婶婶,拿了好多表礼,也学会了歪哥所称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麻先生教给他的一些学问,他也和歪哥一样,渐渐地懂得应用了。

“这个姨姨心情似乎不大好。”两个小孩经常交流观察的结果,“笑得勉强不说,待姐姐也太恭敬了一点。”

“那位伯母春风得意的,家里像是才有了喜事,”歪哥帮助小舅舅,“你瞧,她给我的表礼,出手也很大方……感觉像是冲我们显摆来的。”

他们今日是跟着蕙娘待客,因此又得了许多表礼,两个人也不大搭理大人们,只是凑在一起说话。此时又有人冲他们招手笑道,“这不是宝印小公子吗?快过来吧。三柔今日也跟我过来玩呢。”

歪哥挺喜欢三柔姐的,两人也熟惯,他认得这是许家大房的伯母,便过去叫了人,又问三柔姐的好,笑道,“三柔姐,等你来教我说法国话呢。”

许三柔笑道,“上回教你的几句还记得吗,说来听听?”

歪哥便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他倒是都还记得意思的,许大伯母掩口笑说,“好乖巧的小公子。”

几个小孩子便凑在一处玩耍起来,歪哥把三柔姐介绍给小舅舅认识了――他们年岁差距还小些,不过,他小舅舅人太老实,没说几句话,三柔姐便没了什么兴致在,只是拉着歪哥继续教他拗口的外国话,歪哥学了几句,泄气道,“好难说呀,我看夷人村里的人都说得很顺口的,我说来怎么磕磕绊绊的。”

几人正在说话时,外头又响起了笑声,桂家两位婶婶也进了屋子,身后便跟着讨厌的桂大妞:歪哥本已知道她也许会过来,毕竟,今日母亲宴客,目的就是为了谢过各府在她‘病着’时对她的关心,那么桂家两位婶婶是必来的,没想到桂四婶还真的带了她来。

一见到桂大妞,他就禁不住要撅嘴,见她扫了自己一眼,又扭回头去好似没看到一般,他越发觉得这人好生傲慢,奈何三柔姐看到桂大妞,便开心地碎步走了过去,先给两位桂家婶婶行了礼――四婶摸着她的头说了好一会话,几人亲密得就和一家子似得。三柔姐便捏住桂大妞的手,两人手挽手走过来,同歪哥和他小舅舅道,“你们玩罢,我们乘开宴前去园子里逛逛。”

说着,两个小姑娘便手拉着手走远了,歪哥和乔哥又呆了一会,两人也觉得无趣――这种场合,从前他们也不必出现的,都可以同乖哥一样,在自己屋里玩耍。只是最近既然跟随着蕙娘,便都有份跟在她身边学习待人接物罢了。

眼下人几乎已经到齐了,还三三俩俩地凑着说话,公主府的舅祖母,阜阳侯府的姨祖母,还有许多表舅母、表姨、世伯母等等,都问着歪哥母亲的好,她忙于应酬,倒是顾不得注意两个小的。歪哥见跟着他们的两个丫鬟也都被暂时调开了,便扯了扯小舅舅的袖子,冲他做了个眼色。乔哥虽有些为难,但禁不住他使劲撅嘴撒娇,便也点了点头,两人偷偷地钻到屋外,也去园子里玩耍。

后花园虽然不小,但对地头蛇歪哥来说,要找两个人还是容易的,他很快就在池子边上发现了两个小姐姐――两人都在往水里抛小石子儿,隐约还能听见三柔姐笑道,“还好后花园里人不多,不然,还得装样儿。我都有好久没骑马、踢球啦,等我回了广州,让哥哥带我去海边玩,到时候,我可要玩个痛快。”

她在歪哥跟前,总是柔和大方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温柔可人的小姐姐,歪哥也没想到私底下三柔姐还有这一面。当然啦,桂大妞面上虽然也一直装着大方得体,可他是早看透她了,那丢石子儿的粗鲁劲儿,正合适她表里不一的做派。他扭过头,见小舅舅有些吃惊,一时恶作剧之心涌起,便压低了声音道,“小舅,你看,大妞姐多野,真是个假小子呢!”

没成想,他小舅舅非但没露出嫌恶之色,反而向往地瞅着两人,喃喃道,“呀,大妞姐连打水漂都打得这么好。”

歪哥不知为何,气得有点想跺脚,可却也没来得及――随着乔哥这句话,两个小姑娘都看到了他们,许三柔立刻就把手背到身后,桂大妞倒是大大方方地,一甩辫子,将手里的石头又抛了出去,小石块在水上打了有七个点儿,才落入水中。她冲乔哥招手道,“你来呀,我教你――你怎么什么事都不会。”

乔哥红了脸,踌躇了片刻便上前去,温驯地说,“我是挺笨的,让大妞姐见笑了。”

“你也不算笨吧。”桂大妞压根就懒得搭理歪哥,自顾自地教乔哥,“顶多就是不够机灵,其实沉下心来还是能够学会的。”

歪哥每次见到桂大妞,都要被她梗得说不出话来,他委屈得直想上前把小舅舅和她都推进水里去。却还知道这样一来,非得惹祸不可,因也只得罢了。他很不忿气,见三柔姐在一边抿着嘴巴笑,便拉着她道,“三柔姐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儿――我也会打水漂,我打得可好了,我教你!”

许三柔便笑着被他拉走了,她道,“宝印你好厉害啊,居然会打水漂呢。”

虽然好似也在逗他,可不知如何,就硬是要比桂大妞讨他喜欢多了,歪哥看了桂大妞方向一眼,心头一阵激荡,脱口而出道,“三柔姐,以后我长大了,娶你做媳妇好么!”

他这话说得十分大声,众人都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三柔姐握着嘴呵呵地笑了,道,“我有什么好,你娶大妞姐姐吧,我可配不上你。”

歪哥看她笑得十分好看,而桂大妞面上却不大高兴的样子,心底不知如何一阵爽快,他大声道,“我觉得你哪里都好,待人又和气,生得又好看……三柔姐你答应我么!”

说着,便扭股糖似的缠着许三柔,许三柔被他缠得不过,只好道,“好好,嫁你嫁你。”

她背着手转了转眼珠子,又指着桂大妞笑道,“可我同大妞姐姐最要好了,我若是嫁了你,大妞姐姐怎么办?”

桂大妞道,“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三柔,你又淘气。”

的确,这一问十分离奇,可歪哥也没顾上和许三柔分说这个,他矜持地考虑了一下,勉强道,“她若倒贴嫁妆,那我考虑考虑,也娶她好啦。”

许三柔扑哧一声笑起来,连他小舅舅都笑了,口中道,“歪哥,你别说这些胡话啦。”

桂大妞白了他一眼,道,“谁要嫁你啊,小毛头一个。”

她扯了歪哥小舅舅一下,道,“走,我们绕去那边玩。”

许三柔冲歪哥扮了个鬼脸,也道,“哼,你花心,我不理你啦。”

说着,便追着桂大妞去了,倒是把歪哥晾在原地,上下不得。歪哥呆了许久,才发足追上道,“哎呀,三柔姐等等我,那我就娶你一个么!就娶你一个!”

296、八卦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江湖,这大人也有大人的故事。蕙娘离京四个多月,如今康复回来,随指一事宴客,多少也有平复众人猜测的意思:连权神医都治不好的病,要单独住到冲粹园去……这要说起来,里面可有故事了。

孙夫人、桂少奶奶算是仅有知道内情的两户人家,别的女眷们则多半都在猜测蕙娘和权仲白的关系是不是出现问题了。尤其她人虽然清减,但看上去不似大病初愈,因此蕙娘也知道圈子里必定有她的传言,她索性随意指了秋景,将大家团圆一请,免得还要多费口舌。权仲白也是因此,特地没有出门做事,还打发好几个人进来问蕙娘的好,算是把功夫做到位,起码能让谣言相应地平息下来那么一点儿。因此这顿饭,众女眷吃得是各有心思,只有阜阳侯夫人比较高兴,笑眯眯地拉着蕙娘,直夸她新衣裳做得好。

众人吃过饭,三三俩俩,有的年纪大些的,便和权夫人、太夫人说话,有的在静室午休,有的在鸳鸯厅前头看戏:因是纯女眷聚会,她们可以在前厅隔水真正看到戏台上的摆设,而不是于后厅听声儿。蕙娘和众人都应酬过了,也有几分倦意,只是强撑着同宾客们说笑。因这一阵子她不在京里,宫中有事也没参与,便有人对她夸德妃,道,“现在后宫好多事,都由德妃娘娘来办,难得娘娘宅心仁厚,什么事都是处处周全。众妃嫔提起来,口中都是只有夸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蕙娘无需多了解,也知道应该是二皇子、三皇子针锋相对,后宫也摆开了架势。皇上为了平衡,索性捧娘家还算是提得起来的德妃管事――至于白丽妃,虽说家里也是官宦,但最高不过五品,哪能和贤妃、宁妃抗衡?

她抬了抬眉毛,笑道,“德妃的性子,最是稳重平和。这一点也让我们放心,只是她毕竟娇养出身,宫中事务繁杂,也不知能否处理得让众人都满意呢。”

挑起话头的乃是方埔太太,不过她对宫中事务了解得肯定不如勋戚们多,因此被蕙娘这么一问,倒是答不上来了。还是孙夫人笑道,“现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事,左右都是些一碗水端平的事情,德妃处事公道,众人也没什么好挑毛病的。二少夫人尽管放心好了。”

自从蕙娘回来,两人还是头回相见,蕙娘虽然之前已经给她写了信,解释了小寒去世的缘故,但当着孙夫人的面,毕竟也有点心虚。得了她的话口,方要说话时,阜阳侯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便住口不言,过了一会,随指一事,和阜阳侯夫人回避了出去说话。

“这一阵子,算是彻底出了太后的孝期,宫里的活动也多,仲白外婆和我也时常进宫的。”阜阳侯夫人站得远远地,隔着庭院看了孙夫人一眼,低声道。“也算是得到了一点消息吧……现在两宫之间,都有点水火不容的意思了。贤妃处处护着二皇子,让他大出风头,硬生生是把三皇子的聪明才智给比下去了不说。三皇子现在也是三灾八难的不太平。一时又是出风疹,一时又是跌进水池里,宁妃见天地往陛下那儿抹眼泪。皇帝也是烦得不行了,索性抬举德妃来管宫务,德妃也是战战兢兢,什么好东西,先给了两宫,再给丽妃,最后才是自己。饶是如此,两宫间明争暗斗的,还是想拉她站队。你今日请客,请了桂家也罢了,毕竟你们两家都是宜春号的股东,怎么连孙家、许家都请了?这是许家世子夫人没来呢,若是来了,瑞云该有多尴尬?现在杨家那两个姑奶奶见了面,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了,都说许少夫人去广州,就是想要回避这个事。”

蕙娘之前也听权世S说过几次,后宫中的争斗,现在闹得是有些难看了。不过,鸾台会对此也是乐见其成,因此只是静观其变,并未过多地打听和介入。她做出惊讶表情,低声道,“已到这个程度了?”

阜阳侯夫人点头叹道,“虽说还比不上昭明年间,却也隐隐有这样的影子在了。这两个孩子,现在谁也没有出阁读书,开衙建府,不然,斗争得只怕还要更厉害。就是现在,朝中不也已经开始隐隐地站队了?就是我们家老爷,投闲置散了多少年的,还有人来游说着让给二皇子说好话呢。我们直接回了话,就说德妃也是我们的亲戚,将来一个藩王稳稳的,亦都不愁日后没有靠山,来人听说,方才罢了。”

她又左右一望,压低了声音道,“这几个月,两宫都有往外抬死人的。这都不说了,连护城河里的死人都多起来,好些都是脸被划伤了许多道,根本无法辨认身份的。”

这样看来,各宫也在往外清除一些可疑的人手了,甚至包括两党的中坚人物,也都在梳理自己的势力。蕙娘点头叹道,“我明白阿姨的意思,我们家有德妃在,只需谨守中立,将来自能平安。这些事,我们不会去插手的。”

“不插手,怎么仲白还定期给二皇子扶脉?”阜阳侯夫人嗔怪地望了蕙娘一眼,“就因为这事,瑞云见到我时,面上都有些愁苦。虽说这出嫁的女儿,和娘家在朝廷里有纷争,也是很正常的事,但你也知道首辅太太那个脾气,现在她姑爷外放,把她留下,她这日子不就过得更苦了?”

没想到,三皇子党现在已经敏感到这个地步了……

蕙娘叹了口气,还没说话呢,阜阳侯夫人已经接着说,“现在坊间也是有传言的――只是还没有多少人当真,都说定国公在日本海一带耀武扬威,扣了多少商船,其实说什么威逼……威逼日本朝廷――叫什么来着?幕府?那都是假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扣压走朝鲜日本线的商船,给盛源号制造压力,兵不血刃地迫使他们退出朝鲜市场。这个传言,我听了还没觉得什么,可侯爷听了却是觉得大不对劲,这给盛源号施压,不是为了宜春号吗?可那些商人,都簇拥在三皇子身边呢,怎么二皇子的靠山反而还为商户做事了……”

在朝廷里打滚的那都是人精,也许有些事上无知得像是孩子,但这种互相构陷、互泼脏水的事儿,个顶个儿,没有不是行家的。蕙娘眨眼间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手笔――盛源号受的影响最大,他们自然最能体会到定国公拳脚带来的风声。接下来该做的事,盛源号若还要人提醒,也就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庞大了。

“您说得对,”她感激地道,“这事儿……也是我们没做好,不过,定国公在日本海做的事,宜春号顶多只能说是沾了点好处……”

“那仲白又怎么忽然对二皇子殷勤起来了?”阜阳侯夫人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仲白和我说得挺清楚了,这还是为了国公府的生意么……只是你也要小心,别使了劲,府里人还不领情。这谣言现在是还没传开,一旦传开了,倒显得权家倾向于二皇子……若是长辈们责怪你给德妃添了麻烦,你到何处去诉苦去?”

蕙娘心中虽有数,却不能不做出恍然大悟神色,“多谢阿姨好意提醒,您这么多年来总是这样为我们操心,我和仲白竟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大姐去得早。”阜阳侯夫人也有几分动情,她叹了口气,“你们舅舅又是个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庸才。我这个做阿姨的不多看顾看顾,难道还真让后妈来为你们掏心挖肺?”

她拍了拍蕙娘的手,意味深长地道,“都知道冲粹园好,不过,仲白在城里的时候,你也不要怕麻烦,还是多回府里住,等他回冲粹园去了,你再跟回去也是一样的……”

蕙娘差点就想和阜阳侯夫人解释明白,也好让这个一直发自内心关心权仲白乃至自己的长辈放心,不过亦知道这么做极为不智,因此只得笑着受了她的教诲,阜阳侯夫人又道,“还有,我一直惦记着和你说呢。歪哥今年也七岁了吧?是该到给他留意媳妇儿的时候了,这种事可不能临时抱佛脚,你得从一开始就多瞧几户人家,等到孩子们都十二三岁了,你瞧上的那些姑娘家,总有还没说亲的。这时方才可以从容挑选,不然,好苗子都被人挑走了,歪哥该娶谁去呢?”

阜阳侯夫人自己几个孙辈女儿年纪都比歪哥大,蕙娘也没误会,只笑道,“还盼着您多留意,有好的也告诉我,我可寻机相看一番。”

阜阳侯夫人便喜孜孜地道,“我可不是为你们相看着呢?我知道你们家的规矩,除了家世以外,人品也是最要紧的。前阵子我到卫家做客,就觉得他们家大姑娘顶好。只是现在说这话还早――卫家毕竟是贤妃的**……”

蕙娘道,“您说的是卫麒山卫副统领吧?那位的长女,倒是已经和孙家世子定亲了。只是两家都未曾张扬,您怕是还没听说。”

阜阳侯夫人便跌足道,“可惜了的,不然,我看着和歪哥倒是顶相配。”

两人又说了些话,蕙娘便和她一道回去,正好瞧见许大少夫人含笑凝视自己,便也微笑以对,许大少夫人因笑着和她搭讪道,“说到贵府这个园子,真是不错,我们家三柔小姑娘,本来文文静静的不爱出门,知道是来府上,便愿意过来了,都是喜欢园子里的景色。”

蕙娘因才发觉几个孩子都不见人影,料得是去一边玩耍了,她笑着说,“三柔什么时候愿来了,您就只管带她过来。我们家两个小淘气都服气她,觉得这个小姐姐厉害得很,见多识广不说,还会说夷人话呢。”

一边说着,一边心头就是一动:权仲白时常带儿子到许家玩耍,只怕也有让他接触许三柔之外的用意……

许大少夫人笑意更盛,“这孩子内秀,懂得虽然多,可却不愿张扬。多少姐妹来了,让她教说夷人话,她都只敷衍了事,倒是教你们家宝印上了心。可见得小公子是多有天分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过露,蕙娘倒不好回答――这还好不是杨七娘在场,不然,话赶话两家人就能把亲事给定下了。她微微一笑,含糊地道,“宝印这小子,见了什么都想学,也亏得三柔有兴致教他。”

孙夫人亦接口问许大少夫人,“七妹预备何时把三柔接到广州去?她两个哥哥这回也跟着下去吗?”

许大少夫人笑道,“三柔冬天就能过去了,倒是她两个哥哥还没听提。”

倒是一直不大说话的权瑞云道,“应该是要在这里定了亲再去广州呢,最近母亲也在帮着相看人家。”

平国公的嫡孙要定亲了,此事在社交圈内也算是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蕙娘不在乎钱,别人可未必,别的不说,只说这些年来杨七娘倒腾的那些机器,便使得多少人眼热了――单看这件事捣鼓出的动静,就可知道,造机器能有多挣钱了。这都还是没考虑到许世子现在的官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许多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女眷,顿时都有点坐不住了,连阜阳侯夫人都若有所思地嘟起了嘴,许大少夫人一跃而成众人注意力的核心,蕙娘见孙夫人望着自己,便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也走到窗边低声说私话。蕙娘把小寒的事向孙夫人交代了一边,歉然道,“这件事,我也是难辞其咎……”

孙夫人叹了口气,摇头道,“出海就是这样,别说她,连国公的头都别在裤腰带上呢。那天风雨要是再大一点,说不定你也不能坐在跟前和我说话了。这都是命,你千万无需自责。”

她又犹豫了一下,方才低声道,“我也不怕在你跟前丢丑了,说实话,国公带上船的人里,也就是小寒算是我的腹心。她这一去,我倒成了个瞎子……我就想问问,这一次在船上,他没有乱来吧。就算抬举侍女、收用通房,起码也没有胡乱招惹蛮夷女子吧?”

蕙娘忙宽慰她道,“这个还是没有的,那时候事也多,国公一天都忙不过来呢。再说,我就跟着到了日本,日本女子,悦目的不多,再往东去就是茫茫大海,想必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孙夫人吐了一口气,放松下来道,“这就好……”

她瞅了蕙娘一眼,唇边挂上了一个苦笑,低声道,“你不知道,上回他去泰西,还带回来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女人。粗看是好了,反正也是良家女子,跟着他的时候身子也都干净,我就没当回事,让他收用了。可这才几年的功夫,这几个女人闹得不得了,又是嫌深宅大院的住的不舒服,要出门逛街!――又是不爱洗澡,又是要做礼拜,就这样还没搁下争风吃醋,还好没留有子嗣,惹得我恼起来,全都转送给别人了。”

蕙娘也没想到定国公府还有这样的故事,再往回推算一下定国公收用姬妾的时间,也明白了孙夫人的担心:虽说是不知情,但那时候,孙家太夫人还去世没多久呢,对景儿这就是政敌的把柄……

她笑着附和了孙夫人几句,孙夫人又道,“男女有别,我不好当面谢神医,就连贤妃,现在也很难见到神医的面。这几个月的照顾,真是令我们感激不尽。”

蕙娘谦逊了几句,“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听仲白说,二皇子这一向身子也还是可以的。”

“那是因为有神医的看顾,有些人手段使不出来。”孙夫人幽幽地说,“因此便施了苦肉计给我们泼脏水……你可别听信了外头的说法,贤妃一个人在宫里,能做出什么事?三皇子好说是我亲外甥,他们能对不起二皇子,我们却是不会对不起三皇子的。”

看来,因为这几个月宫中的纷争,孙夫人是真的对宁妃方面产生了意见……

蕙娘随便想想,也觉得孙夫人担忧得有道理。妃嫔在宫里,能办到的事都不会太多,依仗的只有宫外的娘家,作为现在贤妃事实上的娘家,三皇子在宫里出了什么事,谁都会想到孙家头上,到时候孙家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亲戚之间因为政见不同而反目是有的,可不留情面到对孩子下手,那也太过分了一点。

不过,这种事她亦不能随便表态,因此只是笑着含糊带过,“清者自清,您也不必担心,是非什么时候没有呢?”

孙夫人叹了口气――她却不像是定国公,办起事来干净利索,既然说了是一盘交易,那么便丝毫也不过问东北海域的事,亦都根本没有拉拢权家团结到二皇子身边的意思,双方又说了几句话,蕙娘想起阜阳侯夫人的话语,因便试着托她,“现在外头也有传言,都觉得我们偏帮二皇子一些,我们虽不在意,但瑞云因为这件事,在首辅府过得有些不遂心。我想着,还是让她随姑爷去任上为好……”

孙夫人一扬眉,倒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我回头就和娘说去。”

此时戏已唱了几折,众人都聚在一处吃茶,孩子们也都玩累了回来用点心。连乖哥都被养娘抱来趁热闹,场面一时十分红火,阜阳侯夫人抱着乖哥爱不释手,歪哥被许大少夫人笼在身边说话――正经她带来的许三柔却又和桂大妞凑在一处,两个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笑,十分亲密。许大少夫人见蕙娘进来,便笑向她道,“小公子果然聪明,才这半天功夫,又学会了几句夷话呢。”

歪哥也有点人来疯,听她这样说,便卖弄了起来,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些话。众人都不明其意,倒是许三柔被他逗笑了,握着嘴也回了一句,两人倒用夷话聊起来了。众人望着这一对孩子的眼神都有些含义:虽说孩子们都还小,但这样投契的可也不多见。许大少夫人更是笑意盎然,倒让蕙娘有点发窘,只好随意说点什么,岔过了话题。

桂大妞表现得就低调多了,她和桂少奶奶都没太多人搭理:说起来,桂含沁要获得提拔的消息,到现在都还没传开,在众位夫人眼里,她自然是有些发黑了。桂大妞也就偎在母亲身边,和她低声说着私话。蕙娘偶然看去一眼,正瞧见桂少奶奶轻轻地一笑,笑容里满是不屑之意,桂大妞也耸了耸肩,和母亲说了些什么,便上前把许三柔给牵走了。

蕙娘不禁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她和桂少奶奶搭讪,因道,“等秋意再浓一些,我预备回冲粹园住一段日子,赏红叶去。到时候,你若在别庄,也可以经常过来。”

桂少奶奶眼神一闪,若无其事地道,“到时候必去。”

两人相视一笑,蕙娘低声道,“你刚才笑什么呢?”

桂少奶奶嘴角一弯,又略带天真地笑了,“我笑许家人白费心机了,七妹为人我是清楚的,她若知道自己把三柔留在京里竟出了这样的事,少不得勃然大怒。前头留下的那两个也罢了,三柔、十郎的亲事,哪里是许家人能做主的。”

蕙娘不免笑道,“你们杨家女主意都强,我算是领教了。你放心吧,他们说归说,这事我还没这么容易当真。”

“我倒是没什么主意。”桂少奶奶把自己撇清得很快,又叹道,“别说我们杨家女主意大,有时候我是恨不得把我的主意分给我哥哥一点――却也不能说他是没主意了,他的主意是正得不得了,别人的话一点都听不进去,身子都那样了,还不善自保养,我是愁得不行。上回进宫我还和贤妃娘娘说,我哥哥身子实在是不好,他有顽疾她也知道的,二皇子的功课能否找别人辅导……”

她蹙眉摇了摇头,蕙娘也叹道,“偏偏现在皇上又很看重这些算学,觉得对造船、造枪炮甚至是造机器都有用的,好像自己都在学……”

“可不就是了。”桂少奶奶略带失望之情地叹了口气,“贤妃娘娘当时应了,嗣后也还是一如既往。我们家含沁现在人微言轻,我连进宫机会都少,也不好多说什么。”

从桂少奶奶的口吻来看,虽然桂家和孙家还是站在一处,但她本人对贤妃,也不是没有不满。

宴客一日,应酬了多方宾客,和不少于十个人找机会密谈,终于把宾客们都送走了,蕙娘也累得够呛,至于权夫人和太夫人,早都回院子里休息了,权夫人还和蕙娘说权瑞云的事,蕙娘说了一句,“我已和孙夫人打了招呼,让她出面说项。”

权夫人还有什么话说?只好对蕙娘继续深表满意,免不得也发几句阁老太太的牢骚,“本来人在外地好好的呢,非得要叫回来折腾几个月,什么意思。”

待一切都散去时,已是过了初更,歪哥还在教他小舅舅说夷话,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见到蕙娘进房都站起身问好。乔哥笑着揭歪哥的老底,道,“今儿宝印可是厉害,一气就给自己定了两个媳妇。”

权仲白原本在一边打坐,此时都抬眼看来,歪哥不由大窘,红着脸要和小舅舅绝交。乔哥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连蕙娘亦不禁为之绝倒,歪哥大觉丢脸,怒道,“三柔姐不都答应嫁我了。哼,她多好,又和气,又文静。桂大妞――”

见母亲挑眉,便不情不愿地加了一个姐姐,“大妞姐姐凶得要死,谁愿和她在一起。”

蕙娘见歪哥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便指点他道,“你傻呼呼的,被三柔姐姐戏弄了还不知道么?她和桂大妞是手帕交,你和桂大妞处不来,她替桂大妞出气,戏弄你呢。”

歪哥想了想,皱眉道,“三柔姐待我可好了!”

言下之意,竟有不信蕙娘的意思。

儿子还没大呢,就开始男生外向了,蕙娘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哼道,“你不信就算了,我也懒得理你。”

把儿子和弟弟都打发回去了,她才和权仲白闲话,“许家似乎对歪哥有点热心。”

“杨七娘和你也算是有点交情了,两家又是亲戚。”权仲白说,“许家人对良国公的主母位置有想法也不奇怪,这件事,虽然杨七娘是三柔亲娘,但平国公乃至太夫人的意思也不能忽略。”

他叹了口气,又道,“而且,我帮着二皇子,许家心里说不定也是有意见的,德妃若倒在贤妃那边,宁妃岂不就更不利了?现在他们和孙家关系是越发冷淡了,总是想要多争取几个盟友。歪哥年纪到底还小,这些事我没明说他也就不知道。三柔呢,随娘,心眼多,估计是从大人口中知道了些什么,今日才这样戏弄歪哥,我看,多少也有点试探他心思的意思。”

“你口中说着媳妇让歪哥自己挑,用他的婚事吊人倒是一点都不手软。”蕙娘不免调侃了一句,权仲白双手一摊,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带着歪哥上门去玩,别的事那是许家人自己瞎想的,与我何干?”

得了蕙娘一个白眼,才叹道,“歪哥的婚事肯定还是要他自己做主,不过,他要想娶得门当户对,烦恼少些,总也要多接触一些女儿吧。许家、桂家两个女孩我看着都不错,若他能喜欢是最好的了。若不能,也只好由着他慢慢去找吧,反正他也不着急,二三十岁再成亲都不迟的。”

蕙娘对三十岁出头做奶奶也没有太大的热情,听了便道,“你想得挺好的,可惜你儿子不是你,小小年纪就花心得不行,又爱桂大妞,又爱许三柔,最好是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那他就舒服了。”

权仲白呵呵笑,“还小,还小。”

两人话说到这,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年纪都还小,别说歪哥了,估计就连许三柔心里都没动男女之事的念头。蕙娘又道,“不过,若孙家人有意破坏婚事,也简单得很,给杨七娘写封信就行了。杨七娘必定把三柔给接走的。不过如此一来,许家和孙家可就是正儿八经地结下梁子了。”

权仲白嗯了一声,没什么兴致,“孙家要再站在皇次子这边,这场斗争也是在所难免。反正定国公一身抱负系于海事,这和杨阁老推崇的政策有根本区别,他们的对立迟早都会走向极端的。至于许家,现在也被杨七娘绑上了杨阁老的战船,要这两家放弃自己立身的根本,谈何容易?这梁子,不结也得结的。”

“政见不和同互扯后腿毕竟是两回事。”蕙娘道,“孙夫人不像是这样的人,不过,也难免有人居中挑拨……”

她心念一动,撑着下巴想了一会,不免微微冷笑。权仲白见了奇道,“什么事,让你笑得这样高兴。”

“我这是高兴吗。”蕙娘白了权仲白一眼,咬着唇思忖了片刻,突发奇想道,“抱一下就告诉你。”

权仲白大呼肉麻,却仍乖乖地抱了她一下,蕙娘方才说,“其实就是个想法而已,是不是真的,改天求证了再告诉你知道。”

权仲白恨得狠狠捏了她一把,怒道,“你骗我的拥抱啊?”

“你卖肉的吗?”蕙娘回嘴也不慢,“抱一下还要给钱的?不给钱叫什么骗。”

两人唇枪舌剑抬了一会杠,又都沉默下来,蕙娘有点儿困了,埋在权仲白怀里蹭了蹭,就要起身出去洗漱,权仲白收紧了怀抱却不让她走,道,“你是不是猜疑贤妃居中挑拨,想让孙家同皇三子那边彻底决裂,完全站在她这一边?”

“若不是姨母提醒我,我也未必会记得贤妃表哥已经进京。”蕙娘并不否认权仲白的猜测,“有卫家在,贤妃顶多只能说娘家不够强硬,却不算是只能靠着孙家。三皇子的三灾八难,有些也许是倒霉,有些,也许有卫家的影子在里头也是说不定的事。”

“卫家进京是有一段时间了。”权仲白也没否定蕙娘的说法,“又是贤妃的血亲,要聚集势力也比较容易。孙家固然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世上还有许多人,是没有底线的。”

看来,权仲白对贤妃私底下的小动作,应该也是模糊有几分感应,蕙娘不禁叹道,“你虽然生性最讨厌这样的事,可却又不能不出入于这种事最多最丑陋的宫廷中,真也怪可怜的。这一次又是谁告诉你□了?”

“我有眼睛会自己看。”权仲白先说了一句,自己也失笑起来,他说,“这多半是一种感觉吧,实在你要我说有什么凭据却也没有。我看,这件事你倒是可以了解一下,正好让鸾台会崔子秀去办。”

“崔子秀?”蕙娘嘟嘴道,“联系他又要瞒过权世S,可不容易……”

她顿了顿,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让权世S来办这件事?”

“爹不是让你适当和他接触一下吗。”权仲白淡淡地道,“现在也到了该稍微试探一番的时候了。权世S态度如何,看他这次怎么安排,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啦。”

“你这个最讨厌权谋的人,安排起来倒是头头是道的。”蕙娘倒被权仲白惊着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事我光想着和我们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倒是没想到能用它来做个敲门砖。”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么。”权仲白叹了口气,“面上什么都不管,私底下难道还把什么都丢给你,我自己什么都不想?”

蕙娘倒抽一口气,大声说,“苍天开眼呀,你这是终于说人话了?”

权仲白又使劲拧了她一下,怒道,“焦清蕙,你别这么刁钻行不行?”

“刁钻又不行,肉麻又不行,那你要我怎么样?”蕙娘冲他翻了个白眼。权仲白将双手放在她颈上缓缓合拢,半晌才道,“你就权当自己已经被我扼死了,先别出声行不行?”

蕙娘哈哈大笑,“你想得美――唔……”

被惹恼的某人,终于动用了暴力手段,把她给‘扼’得消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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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蕙娘还真依从权仲白所言,给云管事带了话,请他协助自己查探一番宫中□。她把云妈妈请来传了话,未几,云妈妈便带话道,“好叫少夫人得知,宫中事务,负责探查的乃是麒麟班的崔子秀,您只管让国公爷用印发令就是了。崔子秀自然会去做的。”

云妈妈说到这,忽然顿了顿,瞅了蕙娘一眼,道,“他还说,若您现在有意接过凤印,可以不必动用国公爷的那枚,我们爷手头的凤印,直接转给您使用也就是了。这会儿他有别的事要操心,也的确不愿意管事。”

蕙娘双眸一眯,心念电转:这投石问路,倒是投出了个好大的空当。看来,权世S的确已经在认真考虑回老家夺权的事了。起码,他已想到了回头试探她的态度:良国公和她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比较散漫,这权世S也是知情的,有些事,良国公倾情支持,却不代表她焦清蕙心里毫无意见。

“这凤印,似乎也到了交出去的时候。”蕙娘微笑道,“以后回了老家,的确就不方便再执掌凤印了。不过……我却觉得这枚印章交给我,不如交给世仁叔更合适,云妈妈你帮我将这话带给小叔吧。”

云妈妈打量蕙娘许久,方才点头道,“老爷说,若您是这么回话,便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她调整了一下神色,肃然地道,“这些年来您对他的支持,老爷都是看在眼里的,您对他已算得上是仁至义尽,是老爷一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鸾台会龙首之位,是您应得之物,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够否认……”

而倘若蕙娘为了权世S成功上位,甚至能放弃这唾手可得的龙首宝座,甘愿日后继续听命于人,受制于权世仁。那么她对权世S,也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您的情义。”云妈妈低沉地说,“老爷是记在心里的,他以性命发誓,日后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支持。即使事败,亦不会牵扯到国公府,一定留您们一家富贵一世。”

如此承诺,即使只是一时冲动,也算是分量很重了。权世S并不自己过来表态,而是遣云妈妈过来,反而显示了一种亲昵的态度。蕙娘还没表示出相应的感激,云妈妈已又道,“老爷还让我给您传个话――您身边的绿松,现在不在府内,听说在山东您妹妹那里,这很好,就让她继续在当地吧,不要再回来了。还有绿松夫婿当归,乃至您院子里的小猫眼,都曾是鸾台会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您想怎么处理,都随您的便……”

原来,绿松还真就是她院子里唯一的眼线了,猫眼那都是今年才进来的新人,受信任度其实并不高。

蕙娘任凭云妈妈絮絮叨叨地为权世S分说,在心底重重地长出了口气――在这么多年近乎完美的表现后,到如今,她总算是取得了权世S的全副信任。只要继续维持谨慎作风,并不过分激进,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应该不会受到鸾台会的紧密监视了。

这也意味着,她联系人手,培养壮大自己势力的黄金时期,终于来到。

在心底深处,她又觉得有几分讽刺:权世S虽然多疑善变,但毕竟还算是重情之辈,始终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家应有的无耻和厚黑。而最终断送他的,恐怕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