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权世S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蕙娘用好多年的时间‘以你心换我心’,哈哈哈。

歪哥到底情归何处呢XD说不定会吓大家一跳,

297、八卦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江湖,这大人也有大人的故事。蕙娘离京四个多月,如今康复回来,随指一事宴客,多少也有平复众人猜测的意思:连权神医都治不好的病,要单独住到冲粹园去……这要说起来,里面可有故事了。

孙夫人、桂少奶奶算是仅有知道内情的两户人家,别的女眷们则多半都在猜测蕙娘和权仲白的关系是不是出现问题了。尤其她人虽然清减,但看上去不似大病初愈,因此蕙娘也知道圈子里必定有她的传言,她索性随意指了秋景,将大家团圆一请,免得还要多费口舌。权仲白也是因此,特地没有出门做事,还打发好几个人进来问蕙娘的好,算是把功夫做到位,起码能让谣言相应地平息下来那么一点儿。因此这顿饭,众女眷吃得是各有心思,只有阜阳侯夫人比较高兴,笑眯眯地拉着蕙娘,直夸她新衣裳做得好。

众人吃过饭,三三俩俩,有的年纪大些的,便和权夫人、太夫人说话,有的在静室午休,有的在鸳鸯厅前头看戏:因是纯女眷聚会,她们可以在前厅隔水真正看到戏台上的摆设,而不是于后厅听声儿。蕙娘和众人都应酬过了,也有几分倦意,只是强撑着同宾客们说笑。因这一阵子她不在京里,宫中有事也没参与,便有人对她夸德妃,道,“现在后宫好多事,都由德妃娘娘来办,难得娘娘宅心仁厚,什么事都是处处周全。众妃嫔提起来,口中都是只有夸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蕙娘无需多了解,也知道应该是二皇子、三皇子针锋相对,后宫也摆开了架势。皇上为了平衡,索性捧娘家还算是提得起来的德妃管事——至于白丽妃,虽说家里也是官宦,但最高不过五品,哪能和贤妃、宁妃抗衡?

她抬了抬眉毛,笑道,“德妃的性子,最是稳重平和。这一点也让我们放心,只是她毕竟娇养出身,宫中事务繁杂,也不知能否处理得让众人都满意呢。”

挑起话头的乃是方埔太太,不过她对宫中事务了解得肯定不如勋戚们多,因此被蕙娘这么一问,倒是答不上来了。还是孙夫人笑道,“现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事,左右都是些一碗水端平的事情,德妃处事公道,众人也没什么好挑毛病的。二少夫人尽管放心好了。”

自从蕙娘回来,两人还是头回相见,蕙娘虽然之前已经给她写了信,解释了小寒去世的缘故,但当着孙夫人的面,毕竟也有点心虚。得了她的话口,方要说话时,阜阳侯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便住口不言,过了一会,随指一事,和阜阳侯夫人回避了出去说话。

“这一阵子,算是彻底出了太后的孝期,宫里的活动也多,仲白外婆和我也时常进宫的。”阜阳侯夫人站得远远地,隔着庭院看了孙夫人一眼,低声道。“也算是得到了一点消息吧……现在两宫之间,都有点水火不容的意思了。贤妃处处护着二皇子,让他大出风头,硬生生是把三皇子的聪明才智给比下去了不说。三皇子现在也是三灾八难的不太平。一时又是出风疹,一时又是跌进水池里,宁妃见天地往陛下那儿抹眼泪。皇帝也是烦得不行了,索性抬举德妃来管宫务,德妃也是战战兢兢,什么好东西,先给了两宫,再给丽妃,最后才是自己。饶是如此,两宫间明争暗斗的,还是想拉她站队。你今日请客,请了桂家也罢了,毕竟你们两家都是宜春号的股东,怎么连孙家、许家都请了?这是许家世子夫人没来呢,若是来了,瑞云该有多尴尬?现在杨家那两个姑奶奶见了面,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了,都说许少夫人去广州,就是想要回避这个事。”

蕙娘之前也听权世赟说过几次,后宫中的争斗,现在闹得是有些难看了。不过,鸾台会对此也是乐见其成,因此只是静观其变,并未过多地打听和介入。她做出惊讶表情,低声道,“已到这个程度了?”

阜阳侯夫人点头叹道,“虽说还比不上昭明年间,却也隐隐有这样的影子在了。这两个孩子,现在谁也没有出阁读书,开衙建府,不然,斗争得只怕还要更厉害。就是现在,朝中不也已经开始隐隐地站队了?就是我们家老爷,投闲置散了多少年的,还有人来游说着让给二皇子说好话呢。我们直接回了话,就说德妃也是我们的亲戚,将来一个藩王稳稳的,亦都不愁日后没有靠山,来人听说,方才罢了。”

她又左右一望,压低了声音道,“这几个月,两宫都有往外抬死人的。这都不说了,连护城河里的死人都多起来,好些都是脸被划伤了许多道,根本无法辨认身份的。”

这样看来,各宫也在往外清除一些可疑的人手了,甚至包括两党的中坚人物,也都在梳理自己的势力。蕙娘点头叹道,“我明白阿姨的意思,我们家有德妃在,只需谨守中立,将来自能平安。这些事,我们不会去插手的。”

“不插手,怎么仲白还定期给二皇子扶脉?”阜阳侯夫人嗔怪地望了蕙娘一眼,“就因为这事,瑞云见到我时,面上都有些愁苦。虽说这出嫁的女儿,和娘家在朝廷里有纷争,也是很正常的事,但你也知道首辅太太那个脾气,现在她姑爷外放,把她留下,她这日子不就过得更苦了?”

没想到,三皇子党现在已经敏感到这个地步了……

蕙娘叹了口气,还没说话呢,阜阳侯夫人已经接着说,“现在坊间也是有传言的——只是还没有多少人当真,都说定国公在日本海一带耀武扬威,扣了多少商船,其实说什么威逼……威逼日本朝廷——叫什么来着?幕府?那都是假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扣压走朝鲜日本线的商船,给盛源号制造压力,兵不血刃地迫使他们退出朝鲜市场。这个传言,我听了还没觉得什么,可侯爷听了却是觉得大不对劲,这给盛源号施压,不是为了宜春号吗?可那些商人,都簇拥在三皇子身边呢,怎么二皇子的靠山反而还为商户做事了……”

在朝廷里打滚的那都是人精,也许有些事上无知得像是孩子,但这种互相构陷、互泼脏水的事儿,个顶个儿,没有不是行家的。蕙娘眨眼间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手笔——盛源号受的影响最大,他们自然最能体会到定国公拳脚带来的风声。接下来该做的事,盛源号若还要人提醒,也就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庞大了。

“您说得对,”她感激地道,“这事儿……也是我们没做好,不过,定国公在日本海做的事,宜春号顶多只能说是沾了点好处……”

“那仲白又怎么忽然对二皇子殷勤起来了?”阜阳侯夫人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仲白和我说得挺清楚了,这还是为了国公府的生意么……只是你也要小心,别使了劲,府里人还不领情。这谣言现在是还没传开,一旦传开了,倒显得权家倾向于二皇子……若是长辈们责怪你给德妃添了麻烦,你到何处去诉苦去?”

蕙娘心中虽有数,却不能不做出恍然大悟神色,“多谢阿姨好意提醒,您这么多年来总是这样为我们操心,我和仲白竟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大姐去得早。”阜阳侯夫人也有几分动情,她叹了口气,“你们舅舅又是个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庸才。我这个做阿姨的不多看顾看顾,难道还真让后妈来为你们掏心挖肺?”

她拍了拍蕙娘的手,意味深长地道,“都知道冲粹园好,不过,仲白在城里的时候,你也不要怕麻烦,还是多回府里住,等他回冲粹园去了,你再跟回去也是一样的……”

蕙娘差点就想和阜阳侯夫人解释明白,也好让这个一直发自内心关心权仲白乃至自己的长辈放心,不过亦知道这么做极为不智,因此只得笑着受了她的教诲,阜阳侯夫人又道,“还有,我一直惦记着和你说呢。歪哥今年也七岁了吧?是该到给他留意媳妇儿的时候了,这种事可不能临时抱佛脚,你得从一开始就多瞧几户人家,等到孩子们都十二三岁了,你瞧上的那些姑娘家,总有还没说亲的。这时方才可以从容挑选,不然,好苗子都被人挑走了,歪哥该娶谁去呢?”

阜阳侯夫人自己几个孙辈女儿年纪都比歪哥大,蕙娘也没误会,只笑道,“还盼着您多留意,有好的也告诉我,我可寻机相看一番。”

阜阳侯夫人便喜孜孜地道,“我可不是为你们相看着呢?我知道你们家的规矩,除了家世以外,人品也是最要紧的。前阵子我到卫家做客,就觉得他们家大姑娘顶好。只是现在说这话还早——卫家毕竟是贤妃的近亲……”

蕙娘道,“您说的是卫麒山卫副统领吧?那位的长女,倒是已经和孙家世子定亲了。只是两家都未曾张扬,您怕是还没听说。”

阜阳侯夫人便跌足道,“可惜了的,不然,我看着和歪哥倒是顶相配。”

两人又说了些话,蕙娘便和她一道回去,正好瞧见许大少夫人含笑凝视自己,便也微笑以对,许大少夫人因笑着和她搭讪道,“说到贵府这个园子,真是不错,我们家三柔小姑娘,本来文文静静的不爱出门,知道是来府上,便愿意过来了,都是喜欢园子里的景色。”

蕙娘因才发觉几个孩子都不见人影,料得是去一边玩耍了,她笑着说,“三柔什么时候愿来了,您就只管带她过来。我们家两个小淘气都服气她,觉得这个小姐姐厉害得很,见多识广不说,还会说夷人话呢。”

一边说着,一边心头就是一动:权仲白时常带儿子到许家玩耍,只怕也有让他接触许三柔之外的用意……

许大少夫人笑意更盛,“这孩子内秀,懂得虽然多,可却不愿张扬。多少姐妹来了,让她教说夷人话,她都只敷衍了事,倒是教你们家宝印上了心。可见得小公子是多有天分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过露,蕙娘倒不好回答——这还好不是杨七娘在场,不然,话赶话两家人就能把亲事给定下了。她微微一笑,含糊地道,“宝印这小子,见了什么都想学,也亏得三柔有兴致教他。”

孙夫人亦接口问许大少夫人,“七妹预备何时把三柔接到广州去?她两个哥哥这回也跟着下去吗?”

许大少夫人笑道,“三柔冬天就能过去了,倒是她两个哥哥还没听提。”

倒是一直不大说话的权瑞云道,“应该是要在这里定了亲再去广州呢,最近母亲也在帮着相看人家。”

平国公的嫡孙要定亲了,此事在社交圈内也算是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蕙娘不在乎钱,别人可未必,别的不说,只说这些年来杨七娘倒腾的那些机器,便使得多少人眼热了——单看这件事捣鼓出的动静,就可知道,造机器能有多挣钱了。这都还是没考虑到许世子现在的官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许多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女眷,顿时都有点坐不住了,连阜阳侯夫人都若有所思地嘟起了嘴,许大少夫人一跃而成众人注意力的核心,蕙娘见孙夫人望着自己,便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也走到窗边低声说私话。蕙娘把小寒的事向孙夫人交代了一边,歉然道,“这件事,我也是难辞其咎……”

孙夫人叹了口气,摇头道,“出海就是这样,别说她,连国公的头都别在裤腰带上呢。那天风雨要是再大一点,说不定你也不能坐在跟前和我说话了。这都是命,你千万无需自责。”

她又犹豫了一下,方才低声道,“我也不怕在你跟前丢丑了,说实话,国公带上船的人里,也就是小寒算是我的腹心。她这一去,我倒成了个瞎子……我就想问问,这一次在船上,他没有乱来吧。就算抬举侍女、收用通房,起码也没有胡乱招惹蛮夷女子吧?”

蕙娘忙宽慰她道,“这个还是没有的,那时候事也多,国公一天都忙不过来呢。再说,我就跟着到了日本,日本女子,悦目的不多,再往东去就是茫茫大海,想必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孙夫人吐了一口气,放松下来道,“这就好……”

她瞅了蕙娘一眼,唇边挂上了一个苦笑,低声道,“你不知道,上回他去泰西,还带回来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女人。粗看是好了,反正也是良家女子,跟着他的时候身子也都干净,我就没当回事,让他收用了。可这才几年的功夫,这几个女人闹得不得了,又是嫌深宅大院的住的不舒服,要出门逛街!——又是不爱洗澡,又是要做礼拜,就这样还没搁下争风吃醋,还好没留有子嗣,惹得我恼起来,全都转送给别人了。”

蕙娘也没想到定国公府还有这样的故事,再往回推算一下定国公收用姬妾的时间,也明白了孙夫人的担心:虽说是不知情,但那时候,孙家太夫人还去世没多久呢,对景儿这就是政敌的把柄……

她笑着附和了孙夫人几句,孙夫人又道,“男女有别,我不好当面谢神医,就连贤妃,现在也很难见到神医的面。这几个月的照顾,真是令我们感激不尽。”

蕙娘谦逊了几句,“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听仲白说,二皇子这一向身子也还是可以的。”

“那是因为有神医的看顾,有些人手段使不出来。”孙夫人幽幽地说,“因此便施了苦肉计给我们泼脏水……你可别听信了外头的说法,贤妃一个人在宫里,能做出什么事?三皇子好说是我亲外甥,他们能对不起二皇子,我们却是不会对不起三皇子的。”

看来,因为这几个月宫中的纷争,孙夫人是真的对宁妃方面产生了意见……

蕙娘随便想想,也觉得孙夫人担忧得有道理。妃嫔在宫里,能办到的事都不会太多,依仗的只有宫外的娘家,作为现在贤妃事实上的娘家,三皇子在宫里出了什么事,谁都会想到孙家头上,到时候孙家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亲戚之间因为政见不同而反目是有的,可不留情面到对孩子下手,那也太过分了一点。

不过,这种事她亦不能随便表态,因此只是笑着含糊带过,“清者自清,您也不必担心,是非什么时候没有呢?”

孙夫人叹了口气——她却不像是定国公,办起事来干净利索,既然说了是一盘交易,那么便丝毫也不过问东北海域的事,亦都根本没有拉拢权家团结到二皇子身边的意思,双方又说了几句话,蕙娘想起阜阳侯夫人的话语,因便试着托她,“现在外头也有传言,都觉得我们偏帮二皇子一些,我们虽不在意,但瑞云因为这件事,在首辅府过得有些不遂心。我想着,还是让她随姑爷去任上为好……”

孙夫人一扬眉,倒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我回头就和娘说去。”

此时戏已唱了几折,众人都聚在一处吃茶,孩子们也都玩累了回来用点心。连乖哥都被养娘抱来趁热闹,场面一时十分红火,阜阳侯夫人抱着乖哥爱不释手,歪哥被许大少夫人笼在身边说话——正经她带来的许三柔却又和桂大妞凑在一处,两个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笑,十分亲密。许大少夫人见蕙娘进来,便笑向她道,“小公子果然聪明,才这半天功夫,又学会了几句夷话呢。”

歪哥也有点人来疯,听她这样说,便卖弄了起来,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些话。众人都不明其意,倒是许三柔被他逗笑了,握着嘴也回了一句,两人倒用夷话聊起来了。众人望着这一对孩子的眼神都有些含义:虽说孩子们都还小,但这样投契的可也不多见。许大少夫人更是笑意盎然,倒让蕙娘有点发窘,只好随意说点什么,岔过了话题。

桂大妞表现得就低调多了,她和桂少奶奶都没太多人搭理:说起来,桂含沁要获得提拔的消息,到现在都还没传开,在众位夫人眼里,她自然是有些发黑了。桂大妞也就偎在母亲身边,和她低声说着私话。蕙娘偶然看去一眼,正瞧见桂少奶奶轻轻地一笑,笑容里满是不屑之意,桂大妞也耸了耸肩,和母亲说了些什么,便上前把许三柔给牵走了。

蕙娘不禁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她和桂少奶奶搭讪,因道,“等秋意再浓一些,我预备回冲粹园住一段日子,赏红叶去。到时候,你若在别庄,也可以经常过来。”

桂少奶奶眼神一闪,若无其事地道,“到时候必去。”

两人相视一笑,蕙娘低声道,“你刚才笑什么呢?”

桂少奶奶嘴角一弯,又略带天真地笑了,“我笑许家人白费心机了,七妹为人我是清楚的,她若知道自己把三柔留在京里竟出了这样的事,少不得勃然大怒。前头留下的那两个也罢了,三柔、十郎的亲事,哪里是许家人能做主的。”

蕙娘不免笑道,“你们杨家女主意都强,我算是领教了。你放心吧,他们说归说,这事我还没这么容易当真。”

“我倒是没什么主意。”桂少奶奶把自己撇清得很快,又叹道,“别说我们杨家女主意大,有时候我是恨不得把我的主意分给我哥哥一点——却也不能说他是没主意了,他的主意是正得不得了,别人的话一点都听不进去,身子都那样了,还不善自保养,我是愁得不行。上回进宫我还和贤妃娘娘说,我哥哥身子实在是不好,他有顽疾她也知道的,二皇子的功课能否找别人辅导……”

她蹙眉摇了摇头,蕙娘也叹道,“偏偏现在皇上又很看重这些算学,觉得对造船、造枪炮甚至是造机器都有用的,好像自己都在学……”

“可不就是了。”桂少奶奶略带失望之情地叹了口气,“贤妃娘娘当时应了,嗣后也还是一如既往。我们家含沁现在人微言轻,我连进宫机会都少,也不好多说什么。”

从桂少奶奶的口吻来看,虽然桂家和孙家还是站在一处,但她本人对贤妃,也不是没有不满。

宴客一日,应酬了多方宾客,和不少于十个人找机会密谈,终于把宾客们都送走了,蕙娘也累得够呛,至于权夫人和太夫人,早都回院子里休息了,权夫人还和蕙娘说权瑞云的事,蕙娘说了一句,“我已和孙夫人打了招呼,让她出面说项。”

权夫人还有什么话说?只好对蕙娘继续深表满意,免不得也发几句阁老太太的牢骚,“本来人在外地好好的呢,非得要叫回来折腾几个月,什么意思。”

待一切都散去时,已是过了初更,歪哥还在教他小舅舅说夷话,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见到蕙娘进房都站起身问好。乔哥笑着揭歪哥的老底,道,“今儿宝印可是厉害,一气就给自己定了两个媳妇。”

权仲白原本在一边打坐,此时都抬眼看来,歪哥不由大窘,红着脸要和小舅舅绝交。乔哥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连蕙娘亦不禁为之绝倒,歪哥大觉丢脸,怒道,“三柔姐不都答应嫁我了。哼,她多好,又和气,又文静。桂大妞——”

见母亲挑眉,便不情不愿地加了一个姐姐,“大妞姐姐凶得要死,谁愿和她在一起。”

蕙娘见歪哥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便指点他道,“你傻呼呼的,被三柔姐姐戏弄了还不知道么?她和桂大妞是手帕交,你和桂大妞处不来,她替桂大妞出气,戏弄你呢。”

歪哥想了想,皱眉道,“三柔姐待我可好了!”

言下之意,竟有不信蕙娘的意思。

儿子还没大呢,就开始男生外向了,蕙娘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哼道,“你不信就算了,我也懒得理你。”

把儿子和弟弟都打发回去了,她才和权仲白闲话,“许家似乎对歪哥有点热心。”

“杨七娘和你也算是有点交情了,两家又是亲戚。”权仲白说,“许家人对良国公的主母位置有想法也不奇怪,这件事,虽然杨七娘是三柔亲娘,但平国公乃至太夫人的意思也不能忽略。”

他叹了口气,又道,“而且,我帮着二皇子,许家心里说不定也是有意见的,德妃若倒在贤妃那边,宁妃岂不就更不利了?现在他们和孙家关系是越发冷淡了,总是想要多争取几个盟友。歪哥年纪到底还小,这些事我没明说他也就不知道。三柔呢,随娘,心眼多,估计是从大人口中知道了些什么,今日才这样戏弄歪哥,我看,多少也有点试探他心思的意思。”

“你口中说着媳妇让歪哥自己挑,用他的婚事吊人倒是一点都不手软。”蕙娘不免调侃了一句,权仲白双手一摊,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带着歪哥上门去玩,别的事那是许家人自己瞎想的,与我何干?”

得了蕙娘一个白眼,才叹道,“歪哥的婚事肯定还是要他自己做主,不过,他要想娶得门当户对,烦恼少些,总也要多接触一些女儿吧。许家、桂家两个女孩我看着都不错,若他能喜欢是最好的了。若不能,也只好由着他慢慢去找吧,反正他也不着急,二三十岁再成亲都不迟的。”

蕙娘对三十岁出头做奶奶也没有太大的热情,听了便道,“你想得挺好的,可惜你儿子不是你,小小年纪就花心得不行,又爱桂大妞,又爱许三柔,最好是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那他就舒服了。”

权仲白呵呵笑,“还小,还小。”

两人话说到这,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年纪都还小,别说歪哥了,估计就连许三柔心里都没动男女之事的念头。蕙娘又道,“不过,若孙家人有意破坏婚事,也简单得很,给杨七娘写封信就行了。杨七娘必定把三柔给接走的。不过如此一来,许家和孙家可就是正儿八经地结下梁子了。”

权仲白嗯了一声,没什么兴致,“孙家要再站在皇次子这边,这场斗争也是在所难免。反正定国公一身抱负系于海事,这和杨阁老推崇的政策有根本区别,他们的对立迟早都会走向极端的。至于许家,现在也被杨七娘绑上了杨阁老的战船,要这两家放弃自己立身的根本,谈何容易?这梁子,不结也得结的。”

“政见不和同互扯后腿毕竟是两回事。”蕙娘道,“孙夫人不像是这样的人,不过,也难免有人居中挑拨……”

她心念一动,撑着下巴想了一会,不免微微冷笑。权仲白见了奇道,“什么事,让你笑得这样高兴。”

“我这是高兴吗。”蕙娘白了权仲白一眼,咬着唇思忖了片刻,突发奇想道,“抱一下就告诉你。”

权仲白大呼肉麻,却仍乖乖地抱了她一下,蕙娘方才说,“其实就是个想法而已,是不是真的,改天求证了再告诉你知道。”

权仲白恨得狠狠捏了她一把,怒道,“你骗我的拥抱啊?”

“你卖肉的吗?”蕙娘回嘴也不慢,“抱一下还要给钱的?不给钱叫什么骗。”

两人唇枪舌剑抬了一会杠,又都沉默下来,蕙娘有点儿困了,埋在权仲白怀里蹭了蹭,就要起身出去洗漱,权仲白收紧了怀抱却不让她走,道,“你是不是猜疑贤妃居中挑拨,想让孙家同皇三子那边彻底决裂,完全站在她这一边?”

“若不是姨母提醒我,我也未必会记得贤妃表哥已经进京。”蕙娘并不否认权仲白的猜测,“有卫家在,贤妃顶多只能说娘家不够强硬,却不算是只能靠着孙家。三皇子的三灾八难,有些也许是倒霉,有些,也许有卫家的影子在里头也是说不定的事。”

“卫家进京是有一段时间了。”权仲白也没否定蕙娘的说法,“又是贤妃的血亲,要聚集势力也比较容易。孙家固然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世上还有许多人,是没有底线的。”

看来,权仲白对贤妃私底下的小动作,应该也是模糊有几分感应,蕙娘不禁叹道,“你虽然生性最讨厌这样的事,可却又不能不出入于这种事最多最丑陋的宫廷中,真也怪可怜的。这一次又是谁告诉你□了?”

“我有眼睛会自己看。”权仲白先说了一句,自己也失笑起来,他说,“这多半是一种感觉吧,实在你要我说有什么凭据却也没有。我看,这件事你倒是可以了解一下,正好让鸾台会崔子秀去办。”

“崔子秀?”蕙娘嘟嘴道,“联系他又要瞒过权世赟,可不容易……”

她顿了顿,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让权世赟来办这件事?”

“爹不是让你适当和他接触一下吗。”权仲白淡淡地道,“现在也到了该稍微试探一番的时候了。权世赟态度如何,看他这次怎么安排,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啦。”

“你这个最讨厌权谋的人,安排起来倒是头头是道的。”蕙娘倒被权仲白惊着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事我光想着和我们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倒是没想到能用它来做个敲门砖。”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么。”权仲白叹了口气,“面上什么都不管,私底下难道还把什么都丢给你,我自己什么都不想?”

蕙娘倒抽一口气,大声说,“苍天开眼呀,你这是终于说人话了?”

权仲白又使劲拧了她一下,怒道,“焦清蕙,你别这么刁钻行不行?”

“刁钻又不行,肉麻又不行,那你要我怎么样?”蕙娘冲他翻了个白眼。权仲白将双手放在她颈上缓缓合拢,半晌才道,“你就权当自己已经被我扼死了,先别出声行不行?”

蕙娘哈哈大笑,“你想得美——唔……”

被惹恼的某人,终于动用了暴力手段,把她给‘扼’得消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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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蕙娘还真依从权仲白所言,给云管事带了话,请他协助自己查探一番宫中□。她把云妈妈请来传了话,未几,云妈妈便带话道,“好叫少夫人得知,宫中事务,负责探查的乃是麒麟班的崔子秀,您只管让国公爷用印发令就是了。崔子秀自然会去做的。”

云妈妈说到这,忽然顿了顿,瞅了蕙娘一眼,道,“他还说,若您现在有意接过凤印,可以不必动用国公爷的那枚,我们爷手头的凤印,直接转给您使用也就是了。这会儿他有别的事要操心,也的确不愿意管事。”

蕙娘双眸一眯,心念电转:这投石问路,倒是投出了个好大的空当。看来,权世赟的确已经在认真考虑回老家夺权的事了。起码,他已想到了回头试探她的态度:良国公和她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比较散漫,这权世赟也是知情的,有些事,良国公倾情支持,却不代表她焦清蕙心里毫无意见。

“这凤印,似乎也到了交出去的时候。”蕙娘微笑道,“以后回了老家,的确就不方便再执掌凤印了。不过……我却觉得这枚印章交给我,不如交给世仁叔更合适,云妈妈你帮我将这话带给小叔吧。”

云妈妈打量蕙娘许久,方才点头道,“老爷说,若您是这么回话,便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她调整了一下神色,肃然地道,“这些年来您对他的支持,老爷都是看在眼里的,您对他已算得上是仁至义尽,是老爷一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鸾台会龙首之位,是您应得之物,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够否认……”

而倘若蕙娘为了权世赟成功上位,甚至能放弃这唾手可得的龙首宝座,甘愿日后继续听命于人,受制于权世仁。那么她对权世赟,也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您的情义。”云妈妈低沉地说,“老爷是记在心里的,他以性命发誓,日后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支持。即使事败,亦不会牵扯到国公府,一定留您们一家富贵一世。”

如此承诺,即使只是一时冲动,也算是分量很重了。权世赟并不自己过来表态,而是遣云妈妈过来,反而显示了一种亲昵的态度。蕙娘还没表示出相应的感激,云妈妈已又道,“老爷还让我给您传个话——您身边的绿松,现在不在府内,听说在山东您妹妹那里,这很好,就让她继续在当地吧,不要再回来了。还有绿松夫婿当归,乃至您院子里的小猫眼,都曾是鸾台会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您想怎么处理,都随您的便……”

原来,绿松还真就是她院子里唯一的眼线了,猫眼那都是今年才进来的新人,受信任度其实并不高。

蕙娘任凭云妈妈絮絮叨叨地为权世赟分说,在心底重重地长出了口气——在这么多年近乎完美的表现后,到如今,她总算是取得了权世赟的全副信任。只要继续维持谨慎作风,并不过分激进,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应该不会受到鸾台会的紧密监视了。

这也意味着,她联系人手,培养壮大自己势力的黄金时期,终于来到。

在心底深处,她又觉得有几分讽刺:权世赟虽然多疑善变,但毕竟还算是重情之辈,始终都没有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应有的无耻和厚黑。而最终断送他的,恐怕也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权世赟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蕙娘用好多年的时间‘以你心换我心’,哈哈哈。

歪哥到底情归何处呢XD说不定会吓大家一跳,

298、公差

盛源号也算是在蕙娘手里吃过好几个亏了,这一次虽然得了蕙娘的准话,却并不肯就此采信,非得要桂家也跟着拿出个态度来――他们也是看清楚了,桂含沁新官上任,如果没有皇上的默许,肯定是不会给自己揽这个麻烦的。因此他的反应,大可当作是一切关节业已打通的信号。

因为这个条件,盛源号自降了分号价钱,宜春号也不必帮助他们出钱在日本疏通。可以说双方都已经是退到了底线附近,蕙娘也没有再和盛源号讨价还价,她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在交易金额急剧下降以后,宜春号小李总柜并乔家几位老爷也都放松了态度,这些钱,家大业大的宜春号还没怎么看在眼里。因此对内、对外,总算也都是摆得平了。

在朝廷里疏通关系,对别人来说难比登天,但让蕙娘来办却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文武两方面都有代言人不说,就是燕云卫,权仲白也能直接和封子绣对话的,事实上,他成天能陪伴在皇上身边,真有什么事,一句话说出去,难道皇上还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不过,蕙娘这一次也没动用权仲白的关系,她自己给封子绣写了一封信,将来龙去脉略做交代,请封子绣居中成全。

封子绣的回音也来得很快――这件事,他没敢自专,而是回报给了皇上知道。皇上对这件事也是心知肚明,这件事,朝廷也就是做个顺水人情,不论哪间票号登陆日本,对朝廷也都有一定的用处,最终朝廷也是大有可能答应下来的……不过,皇上想要见她一面,这件事,不妨等见了面再说。

以蕙娘身份,若是男子,皇上说不定还要时常召见,就是现在,朝廷也经常要向宜春号调阅一些数据。甚至于说有时宜春号给朝廷的资料,还要比下级州府给的更加全面而及时。除了权仲白在外的那几年,皇帝一年也要见她几次,因此蕙娘并不吃惊。又过了几日,权仲白回来道,“皇上今年准备在香山小住一段日子,那里风景好,空气也好一些。后宫有名分的妃嫔皇子都要跟去,连内阁都要搬迁过去办公。那我们最好是也去冲粹园住,这样我也方便一些。估计到了香山以后,他会见你一面,说说盛源号的事。”

能去冲粹园,最高兴的还不是大人,第一个就是歪哥,蕙娘现在多少也明白了他的小心思:这孩子和桂大妞虽然天生犯相,但在他结识的同龄朋友中,毋庸讳言,桂大妞算是天资最为出众的少数人之一了。歪哥对她是有点又爱又恨的,虽然不愿和桂大妞多说什么,但也想和她多接触接触。去了冲粹园以后,大家都更**一点,平时除了桂少奶奶把桂大妞带来冲粹园的机会以外,歪哥也许还能到桂家别庄去寻桂大妞玩耍。再说,许家在城外也是有别府的,听权仲白说,许三柔时常随几个哥哥到别府小住,有时也来冲粹园做客。

不过,这一回歪哥的算盘可是打在空处了,许三柔不日就将南下去广州寻母亲。桂大妞更是被拘在母亲身边,只怕是忙着应酬各路神仙。他就是到了冲粹园,也还是只能和乖哥做伴,连乔哥都回府去小住了――三姨娘估计是私底下已经谈妥了亲事,前些时候来人接乔哥回去,给老爷子做法事。蕙娘也是亲自送他回去,少不得又略问过生母的婚事,见她颇为满意,私下又使香雾部的人打探那家人底细不提。

从她动身出门开始,到如今小半年时间,总算是相对安定了下来。蕙娘走进冲粹园甲一号时,禁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才对权仲白道,“岁月不饶人,别说我现在四五十岁,就是才二十多岁,已觉得精力有限,同从前不好比了。”

权仲白还没说话呢,廖养娘已走来笑道,“你这样说,那我这把老骨头,可得躺在床上了,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就是想帮帮你的忙,也没有这个精神啦。”

蕙娘道,“养娘要出去荣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过,现在就算是我赶你走,怕你都舍不得出去吧。”

廖养娘还没说话呢,歪哥已急道,“养娘不许出去!”

众人都笑了起来,说了一会闲话,权仲白便起身去前头义诊了。廖养娘方同蕙娘说起,“孔雀从南边来信,您已收到了吧?”

蕙娘点头道,“是,让她安排人去接绿松的,结果绿松还不愿离开文娘,她自己信里含糊其辞也没说为什么,倒是孔雀没那么多讲究,直说了就是因为文娘有喜。”

“还没到三个月嘛,不愿大事张扬也是有的。”廖养娘也笑着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现在就是让我出去,我也舍不得出去。我带你带到十五岁,怎么说也要把歪哥带到十五岁这才放心退休。”

蕙娘笑道,“妈你光顾着帮我带第三代了,连自己亲女儿的第三代都顾不上,这份情我该怎么回报呢?”

“人家那都是外姓人,自有奶奶带。我这个当姥姥的也就是亲一亲罢了。”廖养娘半真半假地道,“若要说回报,你把孔雀调回来,就没白吃我的奶。这一去南边就去了七八年,中间只回来过一两次,外孙、外孙女都只见过几次……”

蕙娘笑了笑,“好妈妈,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南边也需要人。孔雀不在那里,我让谁去?”

廖养娘嘟囔道,“现在不是改把绿松给派去了,我也是想着这样一来,孔雀就有替身了……”

权世S既然把绿松的身份揭穿,按蕙娘的作风,日后肯定不会对她多加亲近,放逐到南边,似乎已经是绿松最好的结局。因此蕙娘便给山东写信,让绿松直接和孔雀派来接她的人会合,到江南管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虽然绿松的过去并不清白,但南边现在局势也日益扩大,孔雀、甘草两人虽然忠心耿耿,但才具实在平常,也没理由浪费这样好的人才不用。当然,对权世S这里,蕙娘自会在适当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她们的下落,让权世S方面以为绿松是被打发到了南边的农庄上去做活。

这些背地里的安排,她也无法和廖养娘交代,因此只能安慰她道,“绿松就是去了那也只是帮忙,我对她且还另有安排……”

好说歹说,才把嘟嘟囔囔地廖养娘给打发走了,歪哥在一边凑了半天的热闹,等廖养娘一走,就趴到蕙娘身边,眼睛亮晶晶地问,“娘,小姨有娃娃了吗?”

“还在肚子里呢。”蕙娘道,“这事对别人都不要声张,还没过三个月,不好大事张扬。等胎坐稳了你小姨自然会写信过来的。”

歪哥忙道,“噢噢,那我不说了。”

他和文娘见面次数虽然不多,但文娘什么事都没忘记过自己的两个小侄子,每回给蕙娘送年礼,必定有些小东西是指名送给歪哥、乖哥的,上回老爷子、四太太葬礼,她亦颇为照顾歪哥,所以歪哥对文娘印象很好,也颇替她喜欢,因笑道,“都成亲好多年了才有娃娃,小姨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我看,这都是娘给她带的喜气,不然,怎么您不去看她,她就不怀,您一去她就怀上了呢?”

提到此事,其实蕙娘心里是有几分烦躁的,若非如此,文娘好容易怀了身孕,她既然知道,就没有装聋作哑的道理,肯定要送人送药地表达关心。自己把绿松留在山东,其实只是临时起意,毕竟王时就算是再看不上文娘,心里的疙瘩再深,蕙娘也不觉得他会主动回避让文娘受孕的机会,毕竟有了孩子以后,他更可以名正言顺地沉浸在公务中,回避和文娘的接触……

可绿松留下没有多久,文娘就有了身孕,这里头就单单只是巧合?自己指点文娘的时候,绿松也是在一边听着的,别是自己的怀疑还真不假,王时醉心于公务,时常在府衙用饭吃药的,其中还有文章吧……

蕙娘没接歪哥的话头,只是懒洋洋地逗了逗他的下巴,道,“有什么事要求我,你就直说吧。这么绞尽脑汁地逗我开心,还不如有话直说呢。”

歪哥心思被母亲看透,也并未羞涩,他嘿嘿笑着,摸了摸后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回,三柔姐像是有几分恼我了。您不是说她就要去广州了吗。我想送她点玩意儿,让她别生我的气啦……”

这小子,蕙娘一时无语了,想让他去找权仲白,又怕这个不靠谱的爹还真顺从了歪哥的心思,待要回绝歪哥,又很难解释许家人的心思:她从小没有多少友朋,不过也本能地感到若点破此事,说不定会给歪哥与许三柔之间的情谊蒙上一层阴影,只好含糊道,“男女授受不亲,八岁不同席。你和她不是亲戚,又都大了,现在送了东西,以后真要说她做媳妇呢――”

见歪哥赌气要开口,她又道,“你别觉得我们老说这种话挺烦,这件事不能随便,即使我们不在意,三柔的哥哥和母亲也不会让她随便收你东西的,你只能让她为难。”

想到这孩子虽然精灵古怪,但在男女之事上却完全还是一张白纸,屡屡做出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体来,便又道,“等你再大一些,娘给你找个先生,把男婚女嫁的事给你说透了,你就自然明白你现在的做法不大对头啦。”

歪哥咬着唇,显然没被说服,但看母亲神色,他也知道此事已成定论,只好塌下肩膀,垂头丧气地和蕙娘道了别,回去做功课了。蕙娘目送着他的背影,想到阜阳侯夫人的话,不免也有几分头疼:孩子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尤其是歪哥,虽然现在还有几分青涩,但主见极强。偏偏这种事,又不能由着他去碰钉子。这孩子越大,能让别人帮着操心的事也就越少,倒是还小时候,只要丢给养娘,自己就什么事都不用管了……就说这亲事吧,他若真是喜欢桂大妞也好,许三柔也好,她也不会棒打鸳鸯,可这孩子也不能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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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最近的身子的确不错,他召见蕙娘时,权仲白自然作陪,初次以外,竟还有二皇子、三皇子,连贤妃、宁妃都在皇帝下首坐着,因皇上最近身子不错,大家还都坐得很近,看来一派和乐融融的天伦景象,蕙娘借着参拜行礼的工夫偷眼打量了几次,已把情况尽收眼底:皇帝这一次,是有点设私宴的意思了。

她所猜不假,皇上只让他们夫妻给他行了常礼,便给赐了座,他今日精神很好,本来瘦削的脸颊上最近似乎也生出了一点肉,进殿参拜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咳嗽过一声。倒是坐在他下首的二皇子,满面细碎的麻子,即使上了白粉还能看到星星点点。十岁的孩子,本来应该像皇三子一般笑容满面、天真可人,但他却和父亲一样清瘦得都有些过分,好像在生谁的气一样,神情中带了几分执拗。感觉到有视线扫过自己,他非但没有微笑以对,反而颇有几分戒备地望了蕙娘一眼,这才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茶杯瞧。虽说从天花中痊愈以后,他身体还算健康,但看起来却要比皇上还更像个病人。

“自从上回把酒话桑麻,已有许久没和女公子坐下叙旧了。”皇帝笑容满面地道,“今日子梁有事过来不了,子绣还在进宫的路上。欲再和卿饮酒夜话,我的身子也支持不住,倒不如两家人坐在一块以茶代酒,谈天说地一番,也颇能解闷。不过,就不知道女公子有没有这个空闲了。”

蕙娘自然连忙逊谢一番,反正也都是寻常话语,大家场面上寒暄过了,皇帝便道,“我这也是临时起意,说到底,天下一盘棋,天家永远都不是唯一的棋手,尤其是天下经济诸事,我心里是只服气女公子的吩咐。这些年来,天下经济的发展,除了蒸汽机、骡机等异军突起以外,其余趋势,竟和你当年所推测的,是八.九不离十……一转眼那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形势,自然又有变换,我请女公子喝茶,就是想让你给这两个小畜生讲讲课,也让他们明白明白天下百姓疾苦的。”

蕙娘何等玲珑心肠?几乎是转眼间就明白了过来:皇上这是要给两个皇子上课不假,但应该也不无考校的意思。他们的任何一个先生,都只会说学生的好话,要想知道两个皇子的真实水平,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当然是实地考校一番了。

看戏谁不喜欢?恐怕连权仲白都挺想看看两个妃嫔的想法,蕙娘眼角余光,能瞥见他若有若无地扫了众人一眼。其实她也正做着一样的事,不过,贤妃、宁妃在宫中生活多年,这点小事,还不能让她们七情上面,贤妃唇边挂着淡笑,期待而鼓励地望着二皇子,而宁妃干脆就直接仿佛还没明白过来似的,正出神地品着杯中香茗,对三皇子投去的眼神,十分无动于衷。

“盛世人丁繁衍、四海升平、荒田复垦、地丁合一。”蕙娘先恭维了皇上一句,“票号等大商家又都纳入朝廷监管之下,现在往北戎的走私几乎已经被控制住了,宜春号在西北的几间分号,生意都下降了几成……这些都是您看得到的东西,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海内局面,直是欣欣向荣,越往上走……经济局势,可说是没有任何问题。”

皇帝被她逗笑了,“上回我们谈天时,女公子可是相当直言不讳。怎么,当时要触犯到宜春号了,你就牙尖嘴利。现在反正和你们票号无关,你就猛打太极?”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调侃蕙娘道,“不愧是票号的当家人,算盘打得太响啦。好处全是你的,风险那都是别人的,你用了朕的火炮,真心话怎么都要给朕吐几句出来的吧?”

这是明着在点东北海域的变化,让蕙娘占到的便宜了,蕙娘也是有点欲辩无言,只好勉强道,“这该怎么说呢?臣妾不过是躬逢其会罢了……再说,日本那边也不是无利可图,臣妾也不能把好事都占全了么,总是要分点红利给人的。”

皇帝笑着拿手指点了点蕙娘,扭头冲权仲白道,“子殷你看,你媳妇脸大啊,睁眼说瞎话都不带脸红的。”

权仲白淡然道,“在商言商么,想多占点好处也没什么不妥,是宜春为你办的事多,还是盛源?你也该驱策他们一番了……这样,你也别拿东北的事来掐她了。这个钱你反正给谁挣不是挣?还不如偏了我们。不过,阿蕙也可以不必装傻,该说就说,大家都少费点精神。”

说来奇怪,在这几人之间,他虽最没权力,但说话仿佛还最有权威。非但蕙娘、皇帝被他一说,都收敛了神色,就连几个皇子妃嫔的神色都有变化。皇帝悠然一笑,倒是很爽快地让了步,“好,子殷说得也有理,倒是我小家子气了,我敬女公子一杯。”

说着,便啜了一口清茶,蕙娘倒是不敢怠慢,把茶水饮了半杯,才道,“我还是那句话,现在四处开埠,宇内的好东西,都汇集到了大秦。天家富,朝廷也还算可以,民间有钱人更是越来越多……这已经不是经济的问题了,皇上,经济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有问题的,应该是人口才对。”

她一句话直指核心,皇上也不禁收敛了笑意,半晌方叹道,“女公子说话,永远都是这么一针见血……”

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地巡梭过两个儿子,见两人都露出了沉思之色,便又叹道,“不错,现在北弱南强的态势,已经有所改观。西北、京畿一带发展得都不错,只是摊丁入亩以后,盛世人丁速度太快,流民已成了新的隐忧。西北地方再大也是有限的,除非把他们全都放逐到北戎地块上去,不然,再过几年西北也不能再容纳更多人口了。如此以来,江南人口,遂成一大烦恼。按这样趋势下去,我们得向外头买粮来吃了。”

不能自给自足,就是祸乱的根源,不过如此一来,追根溯源很容易就能发觉问题还是出在机器上,宁妃就在上头坐着,蕙娘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提出这个问题的。她也露出苦笑,“这事已经超出经济的范畴,臣妾也没什么好办法,再说,这亦不是臣妾该去想的问题。”

“东西是好东西,人也是好人,”皇上也叹了口气,“子梁改进的天威炮,背后都有夷人的身影,不过,这个西洋玩意儿也是让人头疼。我这里也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你看看怎么样……嘿,这亦是别人给我献的计策,我也有点拿不准主意。――现在粮食不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各地不肯种粮,都宁可去种桑树和棉花。但这件事,官府是可以控制的,还有一点,便是各大织厂的用工数量,也能强行规定,一年产多少丝的厂子,必须雇佣多少工人。让他们去做什么事都好,只不能少开工钱没了饭吃……女公子觉得这一策怎么样呢?”

蕙娘还未答话,他又向着两个儿子道,“你们也说说自己的看法。”

二皇子、三皇子均露出思索之色,片晌后,三皇子摇头道,“儿子见识短浅,对织厂和农工都毫无了解,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

一边说,他一边胆怯地看了宁妃一眼,宁妃倒是毫无异状,还冲儿子露出淡笑。连贤妃都冲三皇子遥遥而笑,明眸杏眼中云山雾罩,神色也有了几分朦胧。

二皇子有些不屑地看了弟弟一眼,又想了想,才道,“儿子觉得,两策均算中上,唯独只在贯彻始终。如是对乡绅豪强网开一面,那终究也只是好心办了坏事。还是要澄清吏治,敲打过了朝中各官员,才能贯行如一,不至于弄巧成拙。”

这一番策对,水平可以说是相当高了。皇上点了点头,却未置可否,反而看向蕙娘。

蕙娘叹了口气,虽然明知这样说必定会得罪二皇子,但还是不能不实话实说道,“如此一来,最大的可能就是粮价不降反升,具体的道理,您应该也能明白吧?”

“我不是很明白。”皇帝反而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只觉得这么做,的确不太妥当。”

“首先**用工数量根本就只是异想天开、纸上谈兵。”蕙娘只好直言不讳,“现在江南一带还在种粮的人家真的已经不多了,许多人口都进织厂做工,四处流动难以统计数量。不知这个**用工要如何统计起来,不用户籍连坐,这一策怎么去落实?和户籍连坐,立刻就要激起民变。到底谁出的这主意,稍微接触过江南实务的人恐怕都不会这么办事。”

她稍微说得有点过头,不用权仲白提醒,自己赶忙也稳了稳,方才又道,“此外还有,这种粮获利多少?种桑树、种棉花获利多少?要求各府交粮,那么最后肯定也是摊派到各户头上,按地交粮给官府过目,又或者是官府收买……”

百姓也不是傻的,买粮能应付过去的事,也犯不着伐树,到头来这种政策,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只能欺负最老实的人。如要大规模撒网下去推广,最大的可能就是人们纷纷买粮来应付交差,粮价攀升那是可以预见的结果。蕙娘寥寥几句就把关节点出,她无需说完,该明白的人也都明白了过来。三皇子冲她天真地笑道,“我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是说不出所以然来。世伯母这一开口,我才明白呢,原来种粮食没种棉花挣得多,我出宫次数少,都不明白这些道理,真是无知得很。”

说着,便向皇帝撒娇道,“父亲,所以想请您时常放儿子出去走走看看,好歹不至于对民间疾苦一无所知么。现在虽然过着好日子,可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全不知道自己过的日子,好在哪里呢。”

皇帝横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想出去玩了吧?巧言令色,只是找借口罢了。”

宁妃笑道,“二哥,对孩子干嘛那么凶呢?他还小,想出去看看总是好事,就是出去玩玩,又有什么打紧?”

皇帝也未回话,看了二皇子一眼,放缓了语气道,“其实你说得也不错,若吏治十分清明,政令下达可以如臂使指,这两策的确是上中之策。上书那位,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点。”

他嘿然一声,又喃喃自语,“现在蒸汽机几乎已成气候,要禁绝此物,谈何容易……”

蕙娘忽然间又体会到了杨七娘的厉害:若是她一手把持了两种机器的生产,皇帝要取缔机器,直接给许凤佳打声招呼也就罢了。偏偏她根本不去和仿造者竞争,现在倒是把江南几乎所有织厂业主都给**上了,就是皇上要动他们,也得思量再三。――就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现在站在蒸汽机背后的势力,论能量也只比大地主们差一点儿罢了,他们对朝廷的支持,可丝毫都不逊色于那些地主们。商税,毕竟就是他们在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