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因蹙眉道,“焦家人口少,和石家又不同,我们在当地也没有信得过的亲戚。文娘若远嫁过去,我怕她会吃亏的。”

两人商议了几句,也没定下来,权仲白意思还是让文娘自己决定,就去广州游览一番也是好的。蕙娘也道可行,不过这都不是急事,说完也就搁下了不提。

不觉又是一年,进了春月,蕙娘也出了月子,只是仍不愿对外应酬,每日跟着云妈妈开始认识鸾台会的人事。因权仲白表面上还是不知道鸾台会的勾当,立雪院本身又是后添的建筑,的确没有地道、密室等物,权夫人便在卧云院里给蕙娘开辟了一间办公室,借口内外有别,令蕙娘要见外头管事,都上卧云院去。她也在云妈妈的陪伴下,第一次认识到了国公府的密室和地道系统。

这年头朝中勋戚,府里多少都有些隐秘之处。连焦家都有好些地方,一个是收藏财宝,还有一个,就是在事败时留下最后一点种子。就蕙娘所知,焦家其中一个地道的出口,就和她们家排污的管道相连,可以直接通到护城河里的。当然良国公府的地下工程也绝不会逊色与于任何一处王宫府邸,和一般的府邸不同,良国公府内的密室相当地多,而且很多是用作议事和储藏资料之用,并不像一般人家,只是拿来收藏现银、财宝等等。这些密室布置得当,有些采光透风都很良好,又绝无虞传出声音,在里头说话,是最让人放心的。云妈妈事先已将鸾台会北十三省的花名册取来给蕙娘过目,据她所说,这资料,就连良国公也只是翻看过一部分,从未能和蕙娘一样随意翻看,而且连重点干事的身家背景,都能随意询问。

权世赟也的确是对她颇为放心了,居然会把这么深层的材料都让她浏览,不过蕙娘想想,也觉得其实他是应该放心的。连良国公府的密室和地道,云妈妈都了如指掌,国公府还有什么是族里不知道的?就算良国公那边有什么密藏的计划,这个计划,肯定也不会以消灭鸾台会为目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给自己资料,国公府反而还不能毫无芥蒂地支持他上位。权世赟好歹也是个人物,自然是懂得决断的。

从前没进入核心的时候,鸾台会在蕙娘心中的形象,自然也是神秘可怕,无所不能。可当她渐渐地渗透进了鸾台会的核心层,现在更是凭着一点小小的运气,成了鸾台会的最高决策人以后——虽然这最高决策人,还当得非常傀儡,但蕙娘已经觉得,其实鸾台会的本领,也不是那么的大了。他们运作的结构,有时也是比较容易出现问题的。

她记性虽好,但也不可能对几千人的资料过目不忘——鸾台会单在北地就有几千人的规模,这都还不算祥云部的那些当地住民,其中大部分会员都和绿松一样,对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懵然无知,只晓得受上级的控制。因此只是挑选一些手握重权的干事,记牢了名字,又向云妈妈打听过了其和权族的亲缘关系,以及为人、性格等等。不过,反正鸾台会发令,素来都是认印不认人,权世赟既然把养了几年的凤印还给蕙娘,她发号施令,便并无一丝阻碍。各部若要阳奉阴违,也得发了公文回来扯皮,届时蕙娘自然可以问过云妈妈,凭着他在族中的立场和关系,恩威并施地将其收服:这鸾台会,无非也就是个更大的票号,只是做的是杀头的买卖而已。真要上手入主,却并不很难。

在云妈妈的陪伴下看过花名册,云妈妈也没把这些资料留存多久,不知哪里找了人来,眨眼间便给全搬走了。接下来蕙娘看的就是跟随同和堂每月账簿一起送上的来往公文了,身为鸾台会龙首,除了京城香雾部直接对她负责以外,还有各地每月都有工作简报送上,都是按格式写的,用的是暗语,学会暗语以后,解读起来也比较轻松——这种暗语,在京城也是并不稀奇,哪家没有什么独有的消息来源?自然也是各家都有一套暗语系统了。若不是蕙娘深知底细,一般的外人,就是察觉到蛛丝马迹,恐怕也就是不以为然地一笑,并不会多么当真的。良国公虽然从权力中心退下来了,但凭借权仲白,良国公府却从来都没有从权力圈子的一线中远离过,此等布置,对于一个风口浪尖的世家来说,并非罕见。

当然,身为局中人,蕙娘了解得要更多些。比起一般大户人家手里掌握的资源,鸾台会的力量要更坚固,也更有组织得多了。而且由于他们简单明了的单线联系方式,香雾部的下人们,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鸾台会输送着独家消息,这些消息,在某种时刻是比真金白银还要宝贵的。靠着这些消息,她这个决策者就能在恰当的时候命令祥云部、清辉部,或者是合法的权钱交易,或者是非法的黑市火拼,不断地将赚钱的生意攫取在手,又能透过清辉部、祥云部来掌控更多更大的关系网……蕙娘有时都搞不明白,为什么族里一门心思地盯死了罗春,要做军火生意,若是换做她来全力运营,鸾台会压根都不用靠军火生意来敛财的。

当然,那也是从前的事了,现在族里内乱初定,并无心遥控鸾台会做事,各地伙计无非是按部就班,瑞气部和香雾部接头,把消息往回输送,经过特别人选筛选后装订成册送到绿松手里,绿松看过以后择要和蕙娘报告,至于清辉部,目前自赚自吃,不过是为了保持状态不至于手生而已,并未指望他们给会里做出什么贡献。

至于南部,蕙娘的影响力就更有限了,她手里现在握有一条快船和几个人手,可以和权世仁互传消息,她有事,可交代权世仁去办,但权世仁怎么办那还轮不到她来过问。当然,权世仁若有需要京城援手的地方,支应他也是蕙娘的责任了。

说实话,鸾台会论人数比宜春号是不相上下,可说到机构的复杂程度,却是远远不如。四个分部各有一些大的据点,又自形成了许多网络,稍微了解一下也就能全记住了,蕙娘有意留心过火器作坊所在城市的情况,但在花名册中却只有寥寥数人被提及,她倒是不清楚究竟这些据点是已被撤离,还是权世赟到底留了一手,把这部分资料给抽走了。——不论如何,这点资料,蕙娘翻看过以后写了一个条陈给绿松看,又给权仲白看过,鸾台会对于立雪院来说,便几乎已没有秘密可言。绿松平日里处置起公文,也就更为得心应手了,她的小儿子今年五岁,平时就养在立雪院里,当归则在内院做事,夫妻两人都在蕙娘眼皮底下,现在更是蕙娘的直系下属,蕙娘对他们,倒还算是充分信任。因这一阵子会内无事,便让绿松负责阅看香雾部的报告,绿松倒是平白因此多看了许多京中人家的故事,择其中有趣一二写出来给蕙娘看,就是蕙娘,都有大开眼界之叹。她夫家娘家人口都算是简单,大家大族内部争权夺利的丑事,有许多泯灭人性的,甚至能把权季青的所作所为给比下去。

她接手以后,唯一作出的变动,就是写信给权世仁,让他多把消息源铺到国门以外,令同和堂向南洋扩张:南洋的确也有许多珍贵的药材,是同和堂所需要的。只是鸾台会未向其中派出香雾部人员而已,现在人员安排上做个小小的变动,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对海外的消息,同和堂一下就耳聪目明了起来。她还一并严令权世仁不得将清辉部所属派出国门以外,权世仁虽不大理解,但此等小小要求,自然也是予以满足了。

她自己可以管辖到的北部,蕙娘也一样是如此下令,等到二月底,探子们已经全撒了出去,三月初,消息就回报上来了——到了四月初,各处消息全都反馈回来:西洋的商船,已经乘着季风来到了南海。而随着季风而来的,除了商船以外,还有英国人的兵船,以及新大陆的战况。

定国公和鲁王的确是打了一场,而且打得规模还很大,据说新大陆中北部,新兴的美国这一国家,北部大半都被卷了进来。定国公的船队损伤得非常厉害,甚至失去了回航的能力,现在只好学着鲁王一样,在新大陆驻扎了下来,双方互相攻讦,一面又要占地盘,倒成了双雄割据之势。

蕙娘以香雾部的灵敏,亦不过是提前数日得到消息,还没分析出个结果来。南洋的燕云卫,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西洋法、荷、西诸国,都乘着季风,给大秦写来了联盟来信,据说是孙侯在新大陆和他们的代表有所接触,以瓜分英吉利在北美、南洋的殖民地为条件,邀请他们来大秦和朝廷磋商,以便达成联盟,彼此襄助合作……

这消息,伴随着定国公船队的新动向,立刻就在大秦的上流社交圈轰传了开来。一直保持低调的牛妃,如今终于也沉不住气了,当日就召孙夫人入宫说话。而桂含沁太太杨善桐却独辟蹊径,她虽然也进了京城,但却没入宫请安,而是到国公府来寻蕙娘说话。

329运筹

以两家的关系,蕙娘自然不能不好生接待桂少奶奶,好在现在立雪院内外终于也都能算是她的人了,不像是从前那样不能说话。两人坐下先寒暄了几句,蕙娘又谢过了桂少奶奶给葭娘的洗三礼,桂少奶奶笑道,“我也就大妞一个女儿,她又是不爱这些钗环的人,有些好东西都不如给出去了,免得在手上也是放着,给大妞陪嫁,她又都不要的。”

如今桂大妞倒也的确到了说亲的年纪,她和许家四郎的婚事进展不顺利,蕙娘也不知桂少奶奶此番说话,是否有暗示自己的意思,因笑道,“大妞是不爱红妆爱算盘,倒是继承了她舅舅的天分,若是个男孩,说不定又是个大发明家呢。”

桂少奶奶面上掠过一丝阴影,她摇头道,“我现在也是严格限制孩子们再碰这些杂学了,算学什么的纸上功夫学学可以,火药、船只,都坚决不许去碰……”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便言归正传,先为文娘给蕙娘道了恼,便谈起定国公的事,因道,“现在外头消息也是乱传,我们是一点都不明白,这到底都出了什么事儿。孙家那边,孙夫人自己都是七上八下的没个定数,思来想去,问别人那也是问道于盲,还不如问你,那是最放心的。别的人家,就是我亲舅舅呢,也是糊里糊涂的。盛源号在南洋一带损失很大,现在消息已经不如宜春号灵敏了……”

其实,宜春号的消息,桂家身为股东也是有权查问的,乔家人不会倔着不给,蕙娘也未曾示意宜春号在这点上瞒住桂家。只是桂家的确吃亏就吃亏在僻处西域,在京里消息来源是少了点,从前桂含沁在的时候,他人活泛还好说,现在桂含春虽然在京任职,但被调派去京郊练兵,无事不能回城,家里也的确少了个支持门户的男人,所以孙家一动,桂家就有点沉不住气了。好歹焦家也算是半个盟友,桂少奶奶现在来问她,问得与其是宜春号,倒不如说是蕙娘自己的态度,也就只有蕙娘这样和她利益相连的人,在这时候说出来的话,她才能打从心眼里相信了。

“我知道得也的确是不多。”蕙娘也是苦笑了起来,“隔着那么远,谁知道的都不多……”

“可——”桂少奶奶看了看周围,她也压低了嗓子,“你们不是和那边有联系吗,那边和新大陆,怎么着应该也还有联系吧……”

这一试探实在是做得太明显,都不能叫做试探了,蕙娘道,“这我也真不知道了,和你说实话吧,这件事,我们权家也就是坐山观虎斗,更不干宜春号的事,所以我压根就没多打听。”

桂少奶奶面上顿时闪过了失望之色,她踌躇了一会,又道,“现在外头什么说法都有,有说孙姐夫就是不打算回来了,才在那里立了山头,是要凭借两万兵丁,自己也做大王。有说姐夫是回不来了,现在就是个空名头在那,是那一位故意要把事情挑到台面上,吸引更多人过去的……”

有些消息,杨七娘能收集得到,也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现在南洋的大秦商号不少,从前人们不重视它们收集情报的功效而已。现在这么大的新闻出来,谁也不是笨人,南洋那边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就流传了开来。而这就对孙家很不利了,因为南洋那里的消息版本,是定国公大败亏输——西洋诸国,在新大陆都是有殖民地的,他们的消息可能要比国书上说得准一些。

大败亏输以后,是不敢回来,还是找到了胜机?这西洋诸国的联手协议,是定国公为新主上谋利的计策,还是真切为大秦着想?现在外头乱糟糟的,什么谣言都有,最离谱的,连定国公是鲁王内线的话都说出来了。皇上态度不明朗,连内阁都按兵不动:损失定国公一支船队,对大秦来说还不算什么,战火毕竟在远处,又是从未见过的新鲜局面,这时候,各党派都是蓄着力呢,就等对方表态,再决定自己的立场了。

当然,身为二皇子的支持者,孙家天然就拥有一帮盟友,只要定国公不是实在无法交代,都会有人给他圆场的。只是现在孙家出现了大的动荡,二皇子党内部只怕也是不平静,有些人比如桂家,放着王阁老家不去打听,来找蕙娘,这本身就是信心不足的体现。他们家和二皇子关系本来也就是不远不近,又有宜春号、焦家等互为犄角,对孙家的依赖虽强,却不至于没有办法脱离孙家而存在,毕竟两房连婚姻关系都没有。桂家现在,是有点摇摆不定了……

随着桂少奶奶的表现,蕙娘心底也是渐渐地有了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推说自己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桂少奶奶唉声叹气,却还不舍得就走,站在当地来回踱了几步,方才低声道,“说实话吧,现在含沁不在,我公公又带队去何家山前线了——今年罗春活动得格外频繁,好像要比往年不安分得多了。我们家也是有点群龙无首的意思,对这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看法?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求嫂子你给指点指点,为我们桂家指条明路呗?”

“我要是能想得出明路,还坐在这里?我早坐到内阁里去了。”蕙娘口气,先还是严厉的,禁不住桂少奶奶一再央求,她才渐渐地松了口风,“罢了,要换做是我,现在也不大会和孙家站在一起。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定国公实在是犯了皇上最深的忌讳。不论他有多深的苦衷,这始终是伤了皇上的感情,皇上怕未必能放得下这一茬……”

她顿了顿,又道,“以定国公的心智,又未必料不到这一点,君臣相疑,不是吉祥之兆。就为了孙家,他也一定要在新大陆尽量坐大,这潭水有点太混了,跟着一起搅和,对桂家来说风险太大,收益太小,这么买卖可能是并不合算。”

桂少奶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因低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看牛妃那头该如何说吧……”

蕙娘眼神一闪,顿时明白了过来:桂家想放弃孙家,但却未必想放弃皇次子,又或者说是放弃牛妃。皇次子虽然脸上有点麻子,可怎么说聪颖年长,比起有个权臣外祖父的皇三子,他上位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从前桂家是吃过不站队的亏的,这一次,他们是拿定决心一定要在朝中找到靠山,绝不会轻易抽腿了。

她微微一笑,见桂少奶奶不问了,也就不再多说,而是转而对桂少奶奶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事要求你办,当日你哥哥家里失火,不知抢救出了多少资料?那些东西,别人看来是不值钱的,对于我们想搞实业的人来说,却是无价之宝。我也不瞒你,自从在南洋见识到了蒸汽船,我对仿制蒸汽船就有很大的兴趣。从前,子梁是做过一些这方面工作的……”

桂少奶奶愣了一愣,随即一挥手,漫不经意地道,“剩的确是剩了一些——明人跟前不说暗话,这些东西,留给我我也不会去用的,我母亲更不愿见到这些东西运回他眼前伤心,我就直接全搬过来都行……只是对外,基本都被烧光了,这个口径,嫂子要和我统一好。”

“丢了一样东西,倒要烧一屋子来陪。”蕙娘叹了口气,努力压制住心中的狂喜,口中却道,“那我也是丑话先说在前头,这里面有些东西,也许是能赚大钱的……”

“那也是在你又或者是七娘手上,”桂少奶奶办事一直是很爽利的,“在我手上,只能白扔。”

她犹豫了一下,又摇头叹了口气,轻声道,“蒸汽船、蒸汽机,若是榆哥去做,何尝没有机会留下他的名字,如今,他也只得一个天威炮罢了……若是日后你们真弄出蒸汽船,他手里的那些笔记,果然也派上用场了,别忘了提一提他的名字,也算是记得他了吧。”

蕙娘都没想到,她还跟这犯愁呢,转头一个机会,资料倒是真给送上门了。她和杨七娘苦苦寻求的东西,对桂少奶奶来说却不过是个小小的人情,用来偿还今日的指点之恩罢了。她压下心头的荒谬感,自然是满口答应,把愁眉不展的桂少奶奶送出门去以后,良国公又喊她过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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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媳两个,自从蕙娘远行回来以后,接触倒是不多,连交印都是良国公打发云妈妈给她送来的。现在老爷子手里看似没有握着什么权力了,反而是作养得身体健壮、红光满面,见到蕙娘进来,亦是一脸春风,让她坐下以后,沉吟了片刻,方道,“桂家现在,有点慌张了吧?”

桂家那肯定是香雾部的重点渗透对象,虽然他们家一直也都很有防心,但香雾部对其的动向,还是有所了解的。蕙娘点头道,“男人都不在,很没主意。现在孙家这个样子,倒是让整个二皇子党都开始惊慌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同聪明人说话,有时候是不需要太多言语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良国公来找蕙娘,那肯定就是为了打探桂家的政治态度。从鸾台会的做法来看,权族对于桂家手里的兵权也是有点想法的。以前那是时机没有成熟,权族自己手里没有筹码,现在有了六皇子,这么好的机会,权族未必会平白放过,蕙娘怀疑就算是权族没想到,良国公都不会平白放过。

“二皇子今年也十多岁了吧?”良国公沉吟着道,“还算是个聪明孩子……你看,是否应该限制一下了?”

良机都是稍纵即逝的,现在因为定国公,二皇子党是一下群龙无首,如此机会,错过实在也是有些可惜。蕙娘扬眉道,“限制?您是只想限制二皇子,还是借机有把桂家延揽过来的意思,这两个意思体现在策略上,差距那也是很大的。”

“是我没说清楚。”良国公非但没有发火,反而有些失笑,他道,“争取桂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也不能让桂家再亲近二皇子了。听你意思,桂老帅那头老狐狸,可能想乘机把孙家顶掉,做二皇子党的顶梁柱。这么一搞,日后他要改换门庭都难,二皇子党倾覆的时候,更不可能去捞了。孙家的事我们现在当然无需掺和,不过,还是得让桂家和二皇子彻底离心,先保持中立那都是好的。”

蕙娘不免微微一皱眉,“这……这种事,您不愿暴露鸾台会——其实鸾台会说话,他们也未必会听——那可如何去安排?外人的建议,对桂家来说也只能当作是参考而已——”

“办法那肯定是有的,”良国公这会对蕙娘的表现,好像又有点不满意了,他微微沉下脸。“桂含沁惧内,天下知名,他太太在桂家说话的分量,肯定也是不同寻常的响亮。要让她和牛妃离心,岂非多得是机会?有些话,不用我点明了说吧。”

蕙娘也并不需要良国公指明了说,生完孩子以后,她的脑子也还是很够用的。她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权谋是一回事,当面撒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自己当面撒谎是一回事,让权仲白为了她撒谎那绝对又是另一回事。“确实,桂少奶奶对兄长之死十分介怀。可要拿这事来做文章,少不得得通过仲白……”

“路在这里,怎么做那是你的事。”良国公有几分蛮横地打断了蕙娘的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先好好想想再说吧。”

蕙娘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只好起身告辞回来。等权仲白当晚回了屋子,不免和权仲白微微抱怨了几句,道,“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认为你会答应此事,就连我都觉得——”

话由未已,见权仲白神色有几分微妙,她不禁一怔,片刻后,已悟到了一点,不禁失声道,“什么,难道——”

权仲白叹了口气,也没瞒着她,“也不知是瞎猫撞到死耗子,还是爹有些后手伏笔是你不知道的,这一次,他倒是没料错我。子梁的死,和二皇子不能说没有关系……”

330世子

就算蕙娘原本还没怀疑,听权仲白这么一说,也不禁是张开了想象的翅膀,她是知道牛妃进宫前那段往事的,一时间许多香艳情节在脑中一闪而过,权仲白看她表情,倒是被逗笑了,他道,“你是想到哪里去了?子梁是在长安宫里去世的,牛妃要进了长安宫,皇上能不知道吗?”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他也就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而是爽快地道,“这也是有前因后果的——子梁在去世前几天,情况已经不大好了。我给他把过脉以后,同李晟商量,想让他休息几天。李晟便停了他的职,也不放他出宫,让他在长安宫里住着调养,本打算过一阵子,再带他到静宜园去住的——不如此,压根就没法管住他。才一回家,他就又要钻到白云观去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子梁虽然醉心于这些杂学,但好歹还有点自制力,听了我疾言厉色的警告,也略微知道害怕,在长安宫静养的这几天,倒是不大碰他的杂学了。得了闲就看看书、写写字,偶然也和皇上手谈一局。虽说他的病是不可能好的,但当时看着,好像还能拖一段时间。可那天人就忽然去了,其实我也是很吃惊的,看脉象,他分明是有所好转。再给放放血,没准就能熬过去了。”

“给子梁验过尸以后,证实死因的确是用脑过度,我也是有点纳闷了。当时也多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就去给李晟回话,还是去子梁的房舍里看了看情况。”权仲白说,“因为子梁死得突然,怀疑是可能中毒,屋里一切都没有动,他桌上纸张,许多还留有血迹。我拿来翻阅了一下,见上头写了一些算式,便知道他准是又违背医嘱了,心里也是又感慨又生气,可再一看,虽说对算学不熟,但又觉得这些式子,和子梁平时写出来那复杂的等式有所不同,要简单一些。心里也觉得很是奇怪,便借口要检查纸张毒性,把它袖回来了。”

蕙娘此时,已经懵懵懂懂有了些线索,她皱眉道,“怎么——难道?”

权仲白点头道,“事后稍微一打听便明白了,子梁已经不担任两位皇子的算学先生有些时日了,现在的算学先生是他的师弟,这就是他给两个皇子出的题目。你也知道,虽然宁妃和子梁有亲戚关系,但三皇子和子梁倒是一贯不怎么亲近,平时往来长安宫,也不像是二皇子那样随意……”

蕙娘寻思了半日,才道,“这也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吧。二皇子虽没害他的心思,但到底也是不大懂事了。这件事被杨善桐知道,两家的确势能结下仇的。”

“不快的种子那是早就种下了。”权仲白淡然道,“为了子梁的病,桂少奶奶亲自进宫恳求牛妃,让她约束二皇子,别再烦扰子梁。奈何当时桂含沁尚未起复,牛妃也有点不把她当回事。虽说这件事,桂少奶奶口中没提,但桂含沁却没轻易忘记,上次和我聊天还带出了一句。桂家亲近孙家,捧二皇子,他们两人感情上也是有点意见的……”

也许是当医生的人,见惯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看惯了这种是是非非无法评述,令人哭笑不得的窘境,权仲白讲故事的语气都很平静,倒是蕙娘有几分唏嘘。因问权仲白道,“那你看这件事,到底二皇子有没有责任呢?”

权仲白笑道,“你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你说呢?”

其实蕙娘问的也不是这件事的是非,这种事仿佛医患纠纷一般,患者家属那肯定永远都是一种心态的,不论杨善榆是否早已经命不久矣,在杨善桐看来,肯定觉得二皇子这一份请托和他去世有扯不开的关系。她问的实际上是权仲白的态度:这件事私底下拿来和杨善桐说嘴,似乎不是君子所为,当然,若权仲白不愿,她不免又要受夹板气,有几分左右为难了。

事事摊开来商量,也有一个好处,权仲白也是能体谅到蕙娘难处的,他先敷衍了一句,见蕙娘脸色,便又道,“这件事,面子肯定得捂住,我也有我的立场要把持……你私下和桂少奶奶说什么,我没意见。”

蕙娘听他道貌岸然,不免扑哧一声笑起来,“你还说别人假道学,自己装起样来也不逊色呀,只要你自己面子捂住就得了——”

权仲白看了她一眼,带点警告意味地道,“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若是几年前,为了这事,权仲白少不得又要大闹一场的,如今如此轻易让步,看的是谁的面子,蕙娘亦是心知肚明,她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老实和你说,我心里也未必喜欢去做这种事。只是面对现实,我比你能弯的下腰罢了。”

权仲白点头不语,半日方道,“你猜新大陆那边,现在到底是怎么个局势?”

蕙娘说,“我只有比你还想知道,可惜到底是距离远,直线航路怎么过去,现在算是定国公摸索出来了,可怎么回来的这还掌握在鲁王他们的人手里,焦勋纵能打探到一星半点,没有走过一次还是不算数的,想把势力发展过去都不行……”

“就是发展过去了,这个消息传递得也实在是太慢了,一来一回,顺风顺水都得半年。”权仲白摇头道,“其实李晟最顾忌的也就是这一点,不然,他对新大陆的土地也不是没有想法的。”

他也是皇上身边的近人了,又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辈,会这么说,肯定是亲身耳闻。蕙娘道,“其实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我们这里在想什么,而是要弄明白新大陆那边局势是什么。孙立泉一封信都没有,不是局势太复杂,就是信被传信的人给吞了。燕云卫现在只怕也正着急上火呢吧?”

“那肯定是急得不成样子,封子绣身子又没好,现在就是想往新大陆铺人手,仓促间哪有门路?好在如今南洋算是有我们的人了,正在打听呢。”权仲白对朝廷最上层几个人物的动向,可说得上是了如指掌。不过,也正因为他和蕙娘并没掌权,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多少利益诉求,两人也只能说说而已,要说影响决策,蕙娘是既没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虽说是得了权某人的许可,但蕙娘也有心等上几天再找桂少奶奶。这一日正在计较歪哥和乖哥的归期时,西北又传来消息:得知定国公陷在新大陆,罗春亦不老实了起来,虽是春季,却再度聚集兵马,大有同大秦再开战火的意思。——这个消息,是比定国公的事要更吸引众臣子的注意,一时间又无人理会新大陆的局势了,连递送国书的诸国特使都只能暂时滞留在京,就蕙娘所知,到目前为止,这些特使不过见了皇上一次递交国书,其余时间,别说官方了,就连私下,诸大臣都没有接触他们的。大秦官场的封闭和保守,也可见一斑了。

因西北起了战事,朝廷少不得要派兵遣将,许凤佳、桂含沁人在广州无法□,皇上以桂元帅为主帅,又有桂含春等少年将领襄助,也开始收拢将士,预备出征。一时间各部门都忙得脚打屁股蛋,出乎意料的,连良国公都被征召出去,重新有了差事,虽然并未具体领兵,只是参赞军机,但以他多年赋闲的资历来看,这一次起用,也可说是意味深远。连良国公本人都有几分惊诧,就更别说蕙娘和权族了。不过皇命难违,连日来良国公府内也是忙着收拾良国公的行囊,又因权叔墨也有份出征,权夫人意思,让何莲娘带着孩子们回家住,何莲娘不大愿意,偏想回娘家,这里又要费笔墨来往,一时间各府都是忙得团团乱转,蕙娘又要指挥鸾台会意图搞明白罗春的动机、西北的局势,又要打听南洋那边的战局,吕宋的粮食出产等等,虽然这一战和她无关,但她反而最忙。这天外头来报,说歪哥、乖哥回京,蕙娘还迷糊呢:好像没听说他们从广州动身回来啊?

不论如何,重见孩子们总是最喜悦的。她先令人把孩子们领去见了祖父,这里和绿松一道把各地雪片般反馈回来的消息都细细地看了,绿松捡了一些南洋回来的消息给蕙娘看,道,“这和宜春号的口径都是一样的,欧洲英吉利势大,各国为了遏制他独霸,也是明里暗里给使绊子,因此对我们侵占吕宋乐见其成不说,还有意无意挑拨我们在新大陆和英吉利开战,意图坐收渔翁之利。起码当地土人是这么说的。”

殖民者就是再高贵,也少不得能流利地同他们交流的仆人服侍,而他们能许诺给仆人的利益,肯定比不上鸾台会、燕云卫或者是宜春号的多,要打探一些边缘消息,收买的手段还是挺好用的。蕙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因叹道,“那这就更扑朔迷离了,到底定国公在新大陆境况如何,他本人活着没有,现在看来,都是个谜。这种跨海多国的政治,我们真是手生啊。”

“可不是?”绿松也笑了,“您瞧这儿说的,说他们底下人唠嗑,什么事都是头头是道的,唯有一说到海外、新大陆,所有人都没声儿了,连个敢说话的都没有。大家都是慌了神了吧,毕竟这可全是新东西……”

蕙娘也笑了,“是这个立,就连我都觉得束手束脚的,我们这还算是有门道的了。想和鲁王说话,随时能搭上线的,尚且如此,别人可不更是两眼一抹黑了?”

当然,现在也有船经南洋去新大陆了,不过路途遥远,回来起码也是七八个月以后的事,动辄一年以上,或者干脆回不来也是有可能的。即使对于大秦来说,这种传讯速度也是过分地慢了,朝野间隐隐也有一种声音,是埋怨皇上不该把定国公派到那么远的地儿去。不过,由于现在朝廷诏书、奏章里还没有人谈到鲁王,因此虽然民间已经沸沸扬扬地谈论起了这个曾经的皇长子,但现在对于大秦的官僚来说,鲁王起码在明面上,暂时还‘死’着呢。

公事完了,料两个孩子也都见过了长辈,蕙娘便回了立雪院,果然歪哥、乖哥也刚回来,正拉着丫头们的手,一个个地送土产。看到娘回来了,一声欢叫,均都扑了过来,母子三人又是好一番腻歪,蕙娘笑道,“见过三妹妹没有?”

乖哥眨着眼道,“见过了——三妹妹……好丑呢!”

葭娘出生时自然是红彤彤皱巴巴的,现在虽然长开了点,但头毛还比较稀疏,再加上她身量小,也有点黑,所以看来是不如一般婴儿讨喜,但在父母眼里看来,也绝对和丑字不沾边。蕙娘失笑道,“丑吗?”

乖哥一比歪哥,“哥哥说的。”

歪哥倒是理直气壮地道,“是不如你当年好看嘛,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妹妹出生时不好看,以后也自然越来越好看了。你呢,出生时好看,现在倒是越来越难看了。”

乖哥便对母亲告状,“娘——您不在的时候,哥哥就是这样事的!”

蕙娘笑着捋了捋歪哥的头发,歪哥便得意起来,道,“爹娘不在,长兄如父,说你几句怎么了?”

两个孩子又拌了几句嘴,乖哥忽而想到什么,便得意洋洋地说,“你说你是长兄如父,可办事一点都不牢靠,七婶让你帮着带话,你都忘了,我和柔姐说,柔姐肯定不理你。”

歪哥哎呀一声,这才想起来,忙和蕙娘道,“是了,我们这次是被七婶婶带回来的,坐的是上京师报军情的快船,所以才回得这么快呢。七婶婶和三柔姐都回来了,婶婶说,您若是得空了,请您带个话,她来找您有事儿商量。”

什么事,把杨七娘从广州都惊动回京城了,蕙娘只想到了一个杨善榆留下的资料,这事她倒是捎信和杨七娘说了,不过也就是送个资料的事,应该还不至于为了它跑回来。她忙道,“那你是该早说的。”

因便吩咐人给杨七娘送礼送信,毕竟她把两个孩子捎带回来,又有一番广州地主的情分,两人来往,也是名正言顺。

这边人才打发出去,那边良国公又唤她去说话,蕙娘大有□乏术之叹,只好匆匆赶去。良国公问了些和权族来往的事,便道,“动身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刚才兵部传讯,就在后日。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府里能管事的就你一个,有些事,不要在意什么男女之别,该管起来就管起来,府里的人手,都随你的差遣。”

因又说,“权族那边,只要小心敷衍,料可无事的。如今我们尚算是同心同德,桂家的事,你可以和权族商量,双方做主便是了。这件事要抓紧去办了,上回罗春异动,主帅还是平国公,如今掌兵的就是桂颖,桂家地位的上升,不论皇上乐见不乐见,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牛妃若是聪明人,见到这点以后,自然会有所思量的。”

蕙娘这阵子忙得晕头转向,关注点多半还在海外,对国内的局势,难免思虑得少了,权仲白又不在家,听了良国公的说话,也是一凛,忙恭敬应了下来。良国公犹豫了一下,又道,“如是东北那边除了权世赟以外有人私下联系你,你只作不知,不要有所回应。”

这说的到底是谁,蕙娘也无心去琢磨了,只是囫囵点头应下。良国公又嘱咐了几句,问得权仲白今日能回京,便叹道,“总算是回来了。”

见蕙娘无声点头,他便疲惫地搓了搓脸,看似不经意地道,“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仲白性子多倔,我心里是清楚的。要不是你,只怕连血脉都留不下来,更别提为家里做点事了。他这个儿子,反而像是外子,你这个媳妇,更像是亲女儿。歪哥也被你教得好,小小年纪,已很有城府……只是这些年我冷眼看来,你也是被仲白带得有点柔软了。歪哥今年多少岁?九岁了吧,还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学,那是不行的。你小时候,你祖父肯定不是这么教你的,这会我是没空操心这个,你自己心里可要有数,别浪费了这块良材美质。世子位我已经向宗人府申报,永宁侯府那边也去信解释过了,他们没有多大的意见。明日饯别酒,四房、五房都会过来,到时候也就给你们把名正了。你和仲白说道说道,让他心里也做好准备——别又闹什么闲云野鹤的幺蛾子了,这会我也正烦乱着,没心思应付他。”

这么长篇大套的,末尾忽然来了如此一句,蕙娘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个空悬了七八年的世子位,现在终于要落实到权仲白和她身上了。她旋即便明白了过来——良国公只怕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免得自己万一出事,府里会起不必要的波折。

不过,曾经朝思暮想的东西,现在到了手,剩下的也只有些微已经麻木的讽刺和反感之情,蕙娘抽了抽唇角,在面上堆叠了足够得体的喜悦,方才弯□道,“媳妇一定尽力。”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是比较早的,

明天再接再厉一下吧|||

331布局

在权伯红夫妻回老家居住以后,实际上不但权家四房、五房,连家外的亲朋好友,都默认权仲白夫妻将是将来良国公府的继承人。林氏娘家既然没有意见,旁人也乐得不提。反正当朝族规有时大于法规,如权家这等大家大族,族内出了丑事也不上官府,多数都是自己内部处理便了事了。当朝哪个门阀世家没有被送回祖籍看管居住,或是被发配外任无事不得回京的子弟?再加上良国公出征在即,因此宗人府那边虽然很快就回了公文,但府内并未大事庆贺,只是长公主府、阜阳侯府给送了贺礼来。

虽说正式册封手续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办下来,但在良国公的饯别宴上,权家族人已经玩笑般称呼权仲白为世子了,他们对蕙娘本来就十分尊重亲热,这几年眼看着一心奉承蕙娘的权瑞雪居然真正得官做事,方觉出蕙娘的本事,因此如今对立雪院巴结到了十分。蕙娘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先应着,倒是权夫人笑着道,“你们嫂子现下忙得不成,这会儿回去还有事呢,放她去吧。”

这倒是真的,现在权府家事,泰半都是蕙娘手下那些管事媳妇裁决,偶有些她们无法做主的,有时蕙娘外出,便由权夫人出面做主。蕙娘倒是撒手不管了,要想在族里混点好处,还是找权夫人更有用些。不过四房、五房也有几个读书不成,又想走仕途的,依然热心巴结蕙娘,权仲白封为世子一事,四房、五房非但没半点异议,反而踊跃得很,都在商议着该如何庆祝云云。

翌日兵齐粮备,良国公上路去西北寻桂元帅了,蕙娘等人便在京中度日。蕙娘使人给权世赟送了信,权世赟亦颇为欣喜:抬举良国公,虽不说是给六皇子造势,起码也说明皇上有均衡各皇子母族势力的意思。也能说明这些年来权仲白毫无野心的表现,已经是尽得了皇上的信任。

现在蕙娘和权世赟、权世仁都保持三天一通信的节奏,有些消息,她觉得两人有必要一读的,也都随信附上简报。这要比从前的联络方式更为省事——以前,香雾部的消息还要原样抄送运往东北。不但运送人的安全令人挂心,因信息诸多,包袱沉重,速度也比不上这样三天一送。现在虽然是两条线并行不悖,但蕙娘从权世赟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他也渐渐更依赖于蕙娘提供的简报,那些过时落伍的京中消息,只是随意浏览浏览而已。

这一阵子,朝廷可说是相当不顺,西北、日本、吕宋都颇不平静,首先在吕宋和英国人对峙的局势未改,现在更有可能扩大战况,要做好增兵增粮的准备,其次西北传来的局面也有些不利,罗春不知如何又搞到了一批新火器,北戎人毕竟善于骑射,现在他借口要讨伐自己的亲侄子达延汗,不断侵吞达延汗的领土,再往前那就是曾经的前线何家山了,而以西北军如今的装备,和他做对那是要吃亏的。良国公此次也是匆忙带了一批武器过去增援。现在朝廷上下,倒是有声音非议当年定国公出海的事了:定国公实打实地是带走了两万兵和好些火炮,这些东西要能留在国内,倒是比出去更有用处,起码能少惹一些麻烦。

这些声音,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蕙娘虽然知道,但也未放在心上。实际上她最关切的还是吕宋那边种粮的进展,只是没有公职在身,不好擅自去关心这种军机要务。好在杨七娘回了京城,她一把良国公送上路,便带了两个孩子上门,谢她一路的照拂。

本想细问一下吕宋局势的,不想杨七娘见到她,倒是比她见到杨七娘还要激动。两人稍微寒暄过了,她便迫不及待地问,“听说西洋几国的使节都在京城,可有此事,新大陆那边局势到底是如何了。我人在广州,几乎收不到什么及时的消息。你和他们接触过没有?定国公在新大陆究竟是怎么个身份。”

蕙娘一时不禁微窘:她对新大陆,的确远不如杨七娘关注,虽说使节在京,但也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想到从他们身上,套到新大陆的具体局势。

杨七娘看她表情,也会过意来,她眉头一蹙,倒是给蕙娘找了个理由。“他们也是从本国来的,估计都是各怀鬼胎,除了现在的口径,不会给我们太多真实的信息。不过我现在想要知道的也不是定国公的具体情况,我就是想知道现在北美的独立战争打得怎么样了。在这一点上,他们估计是不会说谎的。”蕙娘根本听得一头雾水,她只好承认自己的无知,“就为了这事,你要亲自上京?我倒是有点不懂了,盼你多点拨点拨我。”

杨七娘倒也不意外,她叹了口气,说道,“也是我心急了……此事其实颇为简单,你也知道,新大陆上有很大一块是英国人的殖民地。这片大陆地方很大,曾经被法国等几个国家占据,距离欧洲又有一段路,和南洋那边还不一样,当地的土着人数不多,几乎被杀绝了。所以这些年来,当地的主要住户还是白人,以及从非洲被贩卖过去的黑奴。白人多了,也是有点不老实了,想要分家出去自己过活,不愿意再受宗主国的压榨。因此他们就闹起了独立,这一战就是我说的独立战争,事实上是从鲁王当年外逃的时候开始,局势就有在恶化,若非如此,鲁王那两万人如何能在新大陆安身立命?集全国之力,总是能把他们给拆散的。”

“既然现在鲁王成了后秦国主,又和定国公意思是结成联盟,还得了西洋诸国——全是英国敌国的帮助,我看,鲁王是真想虎口夺食,和英国人分肉吃了。他在新大陆的势力应该是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能打这个主意。两边隔了大洋,距离迢远,手下多半也在那边成家了,现在回来,只有一个死字,还不如安心留在那里,日子说不定还比在大秦好过。现在就是他还想回来,估计手下人都不会回来送死了。”杨七娘的分析亦算是鞭辟入里。“皇位传承名正言顺,现在皇子就有五六个。废太子那还在呢,如何轮得到他来继承皇位?就是他打下京城,终究也坐不稳江山的,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蕙娘听她梳理,也觉得在理,因点头不语。杨七娘又说,“定国公如果活着,也真的和他结盟了,恐怕就是看准了这点。这是好事,说明已经有一个朝中重臣看到了和新大陆互相贸易的好处,人口和地那都是永远也不嫌多的,起码后秦还和我们同文同种,说难听点,国主都是亲兄弟呢,新大陆由后秦做主,我觉得要比英国人做主强。起码,蒸汽船的核心技术,我们可以乘着现在这个宝贵的机会,从鲁王那里交换过来。”

她说了这半天,终于说到戏肉,蕙娘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不免微微颔首,道,“就是定国公败了、死了,只成了他口中的一个噱头,也说不上是什么坏事,鲁王和国内联盟的心越坚定,我们就能获取越多的好处和技术。如此一来,在海战上的窘境,便立刻不复存在了。只希望船队里能活下几人,可以回来用亲身经历和内阁说说蒸汽船的好处。”

“指望内阁看到蒸汽船的好处,那是痴人说梦。”杨七娘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平静地道,“不论是哪个大臣当首辅,第一个都要保证稳定,保证大部分人都在种地,蒸汽船这种海权扩张的产物,对他们来说无非奇技淫巧。若非我当年穿针引线,令杨大人多少是被大商家钳制,内阁又都知道江南粮库的窘境,南洋的战火,早不知激起多少人的反对声浪了。如今御史台一片承诺,不就是因为王阁老的人知道,绝不能用这点来攻击杨阁老,而杨阁老也知道,南洋一带是要保下来的,不保下来,他自己底下人也要做反——现在杨派官员都比较清廉,不就是因为他们背后站着更有钱的金主吗……”

地主归王阁老,商人归杨阁老,如今朝野间隐隐已有这样的趋势,蕙娘也是能够理解的。地丁合一,冒犯的本来就是地主的利益。杨阁老总是要和另外一个集团联盟,才能继续坐稳首辅位置的。只是从前他的这种依靠,多半还是用势,而如今听杨七娘的意思,晋商和他之间的纠葛,是要比从前深了。

“宜春号——”她立刻想到。杨七娘却摇了摇头,“钳制是钳制,也不能乱来,杨阁老底下人不服气,他说了也不算的。这些人虽然拿了钱,可心里是真真切切地不觉得海权有什么重要,海上又不归他们管,他们自然无所谓啦。只要太太平平地、风调雨顺地,一切按部就班,什么新大陆、什么蒸汽船,甚至什么天威炮,这都是不值一提的事。史书上不过记上几笔也就得了,真正值得浓墨重彩的,肯定是孝子贤孙、路不拾遗这些能体现政绩的东西……嗳,反正这些事,你还不清楚?”

稍微在大秦官场上浸淫过的,对这些官油子的心态肯定都是一清二楚。蕙娘点头不语,杨七娘又续道,“这都还不是问题,只要是利益,就没有不能交换和协商的。蒸汽船肯定也有利益能够发掘,只是我们的思路还没调整清楚而已,现在的最大难关还在于此处:不论杨、王,都只能在利益的交换下,对我们施以很有限的帮助,这种帮助,是绝不会让他们去夹裹皇帝,去逼着他让步,承认鲁王的存在,以及和鲁王做出此等交易的。谁也不是傻子,皇上对鲁王的忌惮,咱们心里清楚得很。”

蕙娘亦不免深深皱起眉头,沉吟许久,都没有什么主意:皇上有多顾忌鲁王,看定国公就知道了。他虽说是难得的明君,但在这点上却是固执得一塌糊涂,要说服他暂时让步,不难,甚至于为了蒸汽船虚与委蛇,也不难。但要让他放开和新大陆的贸易往来,承认后秦的存在……别说他了,就是换做蕙娘,易地而处,她也肯定对这个方案,怀抱了天然的厌恶。

“一口吃不成胖子,”蕙娘沉吟着道,“事情一步步地办吧,贸易的事可以日后再说,现在先弄到蒸汽船要紧。”

“我也是这样想的。”杨七娘眉宇微暗,“虽然我们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但有些事的确是急不得……蒸汽船的厉害,你们在南洋是有所见识,不过体会还不够深刻。因为在吕宋的胜仗,说不准皇上心底还有所轻视、有所侥幸。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在新大陆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定国公是不是被蒸汽船击垮,鲁王是不是掌握了更先进于英军的造船技术。如果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么就算皇上心底不愿,我们也有足够的理由去号召、谈判、交换,促使朝廷去获取这种技术……”

而最直接的消息来源,当然就是才从泰西过来的使节们了。蕙娘这才明白杨七娘为什么如此心急火燎地上京,她皱起眉,道,“那你也到京城几天了,可见过了他们没有?”

“没有。”杨七娘干净利索地摇了摇头,见蕙娘有些不解,便补充道,“升鸾。”

蕙娘顿时醒起:许凤佳现在正在外带兵,许家人怎好擅自与外国使节来往?别看眼下没什么,对景儿这就不是里通外国,起码也是一个无令擅为的罪过。杨七娘不是不想,她实在是不能给许家带来这个麻烦。

而若没有她这个分量,那些外国使节,恐怕也不会轻易地吐露出新大陆上的真实情况。他们来京到底怀抱了什么目的,她们还不知道呢:事实上,全京城真正在乎这事的人,也没有几个,就是皇上,恐怕也把这件事给忘光了……

“那就由我来出面也好。”既然应了杨七娘,要帮她一道造船,蕙娘便没有反悔的意思,她立刻下了决定。

杨七娘摇了摇头,黯然道,“早知道良国公也要带兵,我就不来了……虽说你们家是去西北,但这种事,总是要防微杜渐的……”

“我又不止权家主母一重身份。”蕙娘也虑到了这一点,不过良国公此次出去纯粹是分功去的,手里没有兵权,又是走去西北,因此她的顾虑要小得多了。对杨七娘的质疑,她只笑道,“别忘了,我也是宜春号的大东家啊。”

杨七娘的眼神,便慢慢地亮了起来。她偏头细想了想,便欣然道,“不错,宜春号岂非正是最适合的商号?”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杨七娘忽地又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仿佛有些难下决心,只幽幽地瞅了蕙娘一眼,又把话给吞回了肚子里。蕙娘见她如此做作,倒有些莫名其妙,只是置之不理。她想了想,也有一事好奇,便问杨七娘道,“你们许家到现在都没表态,二、三之间,一个不选,倒像是看在孙家面子上,两边都不偏帮。这一次孙家出事,看来二皇子危殆,你觉得,他能度过难关吗?”

杨七娘沉思了片刻,便轻声道,“只要桂家还留在二皇子党内,他就起码还有三年的喘息时间。三年时间,也够皇上理智地衡量出两个皇子间的优劣了吧……现在西北战事在即,桂家无谓轻易改换门庭,徒增风雨,二皇子是似危实安,希望应该还是很大的。”

此等想法,和蕙娘不谋而合,她猛然下定决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点头道,“确实,孙家倒了以后,桂家的好时候,应该就要来了。”

从平国公府回来,她令人去请宜春号京城分号的掌柜,又给桂家送了信,请两位桂少奶奶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答案是有的,起码不能改变皇帝的心意|||

抱歉,这一章因为还是蛮复杂的,昨天喝了酒以后实在是难受极了,睡一下醒来脑子还糊涂,实在是写不出。

今天一天其实都昏昏沉沉很难受,走出去好像又中暑了,到刚才才好一点

明天我要去北京参加作者大会,会把电脑带去写,但是更新估计会晚,字数可能也少点,大家见谅

PS一会更贵妃起居注。

332挑拨

虽说已经很久没有回去冲粹园,但这一次,权仲白并不大愿意和蕙娘一块回去,蕙娘亦不强他,只把几个孩子带到冲粹园去——文娘自从回来,只在焦家自雨堂内蛰伏不出,仿佛问乔哥打点起居,已经遂了她的向往。蕙娘也是借机让她到冲粹园换换空气,反正冲粹园地方广大,文娘也不必担心和两位桂家少奶奶撞见。

她虽然出嫁,但现在已隐然是焦家之主,要把文娘带到冲粹园去,自然是由不得文娘矫情做作。还没等桂家回话,蕙娘便把来给她请安的乔哥打发回去收拾行李,据跟去的绿松说,文娘虽然还有些没兴致,但也没说什么,便收拾行李上了马车。

“倒是收了一大包袱的衣裳。”香花笑着说,“我瞧见连夏装都给准备好了。”

现在才是春末,文娘在焦家住了几个月,看来也是住得有点闷了。蕙娘有些想笑,笑到了口边又换成了一口叹气,她似乎是喃喃自语,“这孩子还在家的时候,家里热闹得很,亭台楼阁样样都是鲜活的,现在屋子是还在,可是少了人,她住起来当然就觉得没趣了。”

香花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点头道,“现在园子里的花,虽然开得也是还好,但没人住着,瞧着和野地里的花一样,倒不像是从前咱们家的花,开得透着一股滋滋润润的富贵气……”

她又换出笑来,庆幸道,“还好,冲粹园里,虽然咱们不在,但住的人却一直不少,两个王供奉都还住着呢,还有那些护院们,得了闲也在园子边缘逛逛,虽然您们有一年多没长住了,可院子里却还是好好的。”

过门不到十年,香花已经俨然把自己视为权家人了,蕙娘也觉得她在这点上,心思简单得反而有点可爱,她笑了笑,点头道,“确实,咱们这个园子,在京城那也是有数的了。不精心打理,岂不是暴殄天物?正好你说了我想起来,两位供奉那里,你去打个招呼,让她们出了门,口里别带出去文娘的事,在文娘跟前,也别多提王家……”

香花忙领命出去办事了,一时去桂家送信请安的石榴也回来了,道,“总督太太一听就答应了下来,倒是桂二少奶奶不去,说是他们家又添了个小闺女,正需要人照看,她走不开。”

郑氏既然不能再生育了,那这女儿便是庶女无疑,蕙娘有些感慨,顿了顿才道,“那总督太太约了哪天?”

“说是恨不能今天就去,但今日晚了,有点来不及。”石榴道,“和我约了明日。”

明日宴客,今日蕙娘是最好就要过去了。她不由失笑道,“怎么这么心急。”

想了想,也就令人收拾起来,又和两个孩子说了——葭娘太小,又不是她奶,便不带去了,等天气再热一些,再到冲粹园去避暑。乖哥听说能到冲粹园去,顿时好一阵高兴,歪哥听说桂大妞也去,倒是摸着下巴,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蕙娘见了,想到他对桂大妞好似有些恶感的,便问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歪哥心不在焉地道,“我是在想,三柔姐和她最要好的,可是这次回京,两人又玩不到一块,要不,您把三柔姐接来呗?她们俩就又能在一块说说话了。”

蕙娘先有些出奇,但很快想起来:因桂大妞和许家婚事受到长辈们的严厉反对,按桂少奶奶的脾气,她嘴上不说什么,私下是肯定不会再和平国公府有什么来往了。而且桂家、许家这几年立场也不一样,不论是桂大妞去许家,还是许三柔去桂家,都令长辈们尴尬。这大家闺秀之间的交情,也和□势有关,虽说有些无奈,但已成惯例,即使两位母亲都不是寻常人物,也没法和传统的力量对抗。

“那倒感情好。”蕙娘也是无可无不可,反正现在杨七娘和她要好,带许三柔出去也就是说一声的事。——只是歪哥对她如此体贴,亦难免令蕙娘有几分感慨,她瞅了歪哥一眼,歪哥仿佛预知母亲要打趣他,见娘应了,脖子一缩,拉着弟弟早跑了没影,只一路大叫道,“噢!去冲粹园喽!”

蕙娘气得直瞪眼,晚上和权仲白发狠道,“他祖父都发话了,我这个做媳妇的还有什么好说?只好好生给他安排课程了,从早上自鸣钟响了五下开始,一直到晚上三更,功课都给排得满满的,他才知道厉害呢,多大的孩子,成天就想着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不知道的,还当他活在《金玉儿女传》里。”

权仲白对儿子倒是很维护的,虽然蕙娘摆明了说的是气话,他还是反驳道,“功课排太多了,活人都给学成死人了。现在他对仕途有兴趣,正该让他多学学世间百态、人情练达……”

蕙娘道,“什么仕途——”

她本想说,‘走仕途就不用读八股,学兵书了?’,但想到良国公府的现状,亦没话反驳,反正若真能事成,歪哥也绝无需读书进学才能入仕。若不能事成,他就算侥幸活命那也得流亡天涯。只好嘟着嘴生了一会闷气,权仲白看了笑道,“其实你要折腾他也简单,明儿不让他去冲粹园那就行了,不过……你舍得吗?”

蕙娘怔了怔,竟无话可回,想了一会,便恼羞成怒,抽打权仲白道,“讨厌,我作我的,谁要你多嘴点破?”

两人说笑了一会,权仲白又安静下来,想了想,自己提起桂少奶奶,因感慨道,“也不知她知道这事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蕙娘道,“你认识他们兄妹比我要早,你觉得是什么反应?”

权仲白只摇头道,“这个真说不出来,她的性格我看着不太稳定,不是那样三岁看到老的人,这些年来也许又有变化。再说,子梁的病,是她母亲一辈子的心事,又何尝不是她的心结,别的事还好说,这件事恐怕连桂含沁都没法料到他太太会是怎样的反应。”

“说起来,桂含沁倒是回广州去了。”蕙娘道,“刚到的消息,往广州押运回了一大批粮食——吕宋那边的地,到现在也已经熟过两次了。这都是供给了南洋舰队以后结余出来的,桂含沁估计也是害怕粮食在路上出事,索性运送回来,顺便坐镇广州,免得广州被人趁虚而入,那朝中就又另有风云了。现在南洋的事,朝里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其实也就是因为南洋舰队没问朝廷要粮食。”

仓库里有粮,当家的首辅心里就没那么慌了,殖民吕宋,如今看来的确是行之有效的政策,相信三四年后,朝廷的粮荒应该能够得以缓解,有了朝廷平准市价,国内米价立刻就能回落一些,民生那就安稳得多了。权仲白模糊地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要再往深了解,他就不大懂了,蕙娘和他说了几句,两人便不记得桂少奶奶的事,而是兀自讨论国际局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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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桂少奶奶到冲粹园还比蕙娘更早,等蕙娘到时,她和桂大妞都在园子里逛过一圈了。好在乔哥那边人少,动身简单,倒是昨日就到了,今日充作陪客,还不算是失礼。难为他小小年纪,带着桂少奶奶和桂大妞绕了一大圈,表现得还十分得体,桂少奶奶对他赞不绝口,直说,“几年没见,小公子老成多了。”

她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桂大妞和乔哥之间的那点事一样,桂大妞亦是若无其事,倒是乔哥在姐姐跟前有点紧张,时不时瞥桂大妞一眼,全然不知道遮掩,蕙娘十分无奈,倒是桂大妞丝毫不曾搭理,还主动和歪哥招呼,歪哥爱理不理,打量了她几眼,哼了一声,便走到一边去了。乖哥笑道,“桂姐姐,今日柔姐姐也来呢。昨儿我们邀她,她说来的,家里人一会就给送过来了。”

桂大妞一听,倒露出笑来,她现在年纪渐大,逐渐长成了,露齿一笑,如一朵花骨朵儿才开了半边,十分鲜艳好看,莫说乔哥,歪哥都有点看呆了。

蕙娘看了看孩子们的情态,只觉得一阵头疼,她也不愿多管,示意乔哥带着孩子们下去玩耍,才把桂少奶奶带到亭子里坐下了,笑着打趣她,“你倒是比我这个主人还心急,来得可真够早的了。”

桂少奶奶也是毫不矫情,“我一听你那口气,就知道你是有事要说了。这时候我是六神无主,正等着金玉良言呢,你有话要说,还让我往冲粹园来,我可不是连一天都差点等不得了,忙忙地过来洗耳恭听?”

蕙娘噗嗤一声,倒被她给逗笑了,她就坡下驴,顺着话缝儿往下说。“洗耳恭听那是不必,不过,这一次请你过来,的确是有事要说……就是因为不方便让仲白知道,所以只打着让孩子们相聚的旗号,到冲粹园来玩,才把他给避开了……”

桂少奶奶神色一动,她反应也很快,立刻就猜到了,“神医不愿你往外说……难道,这事和我哥有关?”

蕙娘苦笑了一下,只是一个表情,便骗得桂少奶奶神色大变,她猛地站起身来,拍案道,“我就知道!这事背后定有文章!”

因自然要追问蕙娘,蕙娘被她问不过了,便说,“这件事,仲白是想保密的,如非我在他屋里看到了子梁的笔记……”

便添添减减,把杨善榆笔记上写的式子如何引向二皇子的事给说了一遍,顺带着还提了一句杨善榆的病情变化:虽然事态使得她选择去利用杨善桐对兄长的亲情,来达成自己的目标。但也许是和权仲白生活久了,这么利用杨善桐,她心里也是有点不舒服,还是下意识地回避说谎,只是将经过选择的事实说了出来——杨善榆本来已有好转,本来不能用心,结果因为二皇子的一份作业,大半夜的就这么脑内出血,人便去了。

不论外人怎么看,病人亲属总是很难接受病人就如此离去的事实,他们心里一般是没法想象好端端的人就这么出血没了。二皇子的作业,倒是能给杨善桐她一直想要的一个解答:起码来说,这么突然去世,总是要有个诱因的吧。只是这个诱因本身又说不上太恶意,无非是二皇子不知体恤人罢了,也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权仲白所说,不知杨善桐会作何反应,也就是因为此事没什么对错。蕙娘说完了许久,桂少奶奶都怔在当地低垂着脸,仿佛不知该如何反应,过了许久,才哑声道,“就是……就是因为这个?”

“的确就是因为这个。”蕙娘叹了口气,“这也算是命吧,你别往——”

话由未已,已被桂少奶奶打断——她居然捂着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看三妞会如何做

PS今晚,茂林修竹君和我在一起,她只围了一条浴巾在我旁边色诱,我都不为所动地继续打文,我是否很伟大……

333平淡

这种事,外人也的确不好说什么的,蕙娘望着桂少奶奶,亦是不言不语。桂少奶奶捂着脸,笑得浑身发抖,笑声到了背后,又干又空洞,像是没眼泪的哭声。

蕙娘也不作声,只是默默给桂少奶奶添了茶。桂少奶奶笑了半日,才慢慢地收了声,却依然捂着脸,蕙娘想了想,干脆站起身出去了。去了个净房,再用了一杯茶,问得几个孩子都去园子里玩耍了,又有人告诉她:刚才许三柔也被她哥哥四郎送了来,因蕙娘和桂少奶奶在说正事,底下人也不敢打扰,便没招呼,直接把两个孩子领进园子里玩去了。

许四郎看来对桂大妞还真是有几分心思,蕙娘听了,不过付诸一笑,又叮嘱石墨道,“让底下人盯着点,但打扰了孩子们。”

石墨也是心领神会——她毕竟是焦家出身的老人,对乔哥总算是有些好感,因笑道,“是,强扭的瓜不甜,这朵鲜花落在哪家院子里,还得看看人家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