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都有。”荷沅放下电话,心中又是一阵叹息。她已经快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了。

青峦出来,见荷沅神色清冷地面对着他这边坐着,室内光线很暗,她几乎与椅子融成一体。他将衣服扔进洗衣机,稍微研究一下,便开洗起来。这才坐到荷沅对面。

荷沅等青峦坐下,便道:“我叫了祖海来。中午一起随便在我这儿吃一点。”

青峦看着荷沅寥落的神色,很是心疼,但又不便像以前一样有什么说什么,想了会儿才道:“祖海来了好,如果今天风雨不小下去,我等下跟他走。”

“好。”荷沅应了声,又把头转向窗外,还是不愿意看青峦关切的眼神。“约法三章,不用给我讲什么励志啊劝慰啊之类的话,否则我宁可去看电视。喝点茶,香薷煮的,对感冒预防有点效果。”

无论是荷沅的语调,语意,脸神,还是举止,都给青峦一个感觉,荷沅早不是当年小小少年。他再一回想,其实在荷沅父母家遇见荷沅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只是现在又添了一些忧郁。原来她早已长大,只是他还墨守成规。他似乎一直在犯这个错误,一直以为荷沅还是个小孩。

荷沅一开口就是约法三章,青峦一下被打得没话说,只有说出他今天最想问的一句话,本来还想婉转一下才问的,“你的托福和GRE成绩具体是几分?需不需要我在美国那儿帮你申请?”

荷沅淡淡地回答:“再说吧,我先看看工作,再研究一下美国的学校。不急。”她不想请青峦帮忙,即使要出国,她也宁愿麻烦林西韵与王是观。青峦看她不顺眼,何必还求他办事,那不太丢人现眼了吗?想着就来气,自己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正好青峦回家的时候,她事事不顺到如此地步,被他抓个现行。

这时恰好案头电话响,正是祖海到了。祖海一进门,就带来欢声笑语:“哈哈,路上好几辆夏利车熄火,幸好大雨天车少人少,否则肯定堵车。我一路就担心着我的车会不会熄火,否则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青峦微笑看向祖海,心中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要不是祖海来,他都已经快要不知道与荷沅说什么了。等祖海一坐下,荷沅倒茶的当儿,青峦笑道:“荷沅对我约法三章,不许我劝慰她,你也别犯规。”

祖海笑了笑:“这话荷沅不会跟我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荷沅要什么劝慰,要也不给。不就是一个工作,一个身份,一个户口吗?我从来没有,不也活得好好的。”

荷沅抬眼看看祖海,心说这是变相劝慰,不过心中也是认可祖海的话,相比祖海经过的大风大浪,她这些实在是微不足道。这一想,心中的伤春悲秋不觉消褪了好多。

青峦看看祖海想起两年前那次他过来,祖海还是被警察押着来安仁里,祖海有这资格说这种话。不过他有点担心荷沅这个时候敏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祖海的直言。见荷沅斟茶漏出几滴,但随即若无其事的样子,心说,他现在都已经看不出荷沅的心思了。

祖海说了话,却见两个人都不声不响,发觉这书生还是比老粗难弄一点,他还是干脆老粗到底,否则难道大风大雨过来,只没声没息地喝几口茶?他坐在打横位置上,侧着脸问荷沅:“这几天工作找了没有?没有的话,帮我一个忙。柴外婆的房子我想好好翻修一下,我以后也不住我自己开发的小区了,干脆住王家园里。柴外婆的房子太老太旧,我住不来。荷沅你给我弄得舒服一点,起码可以装空调。冬天不会冻死,夏天不会热死。”

荷沅淡淡地道:“我不懂行,我这儿的房子以前的装修也就是个毛坯,后面的出彩是王是观帮的忙。你还是请专业人士帮你设计。”

祖海笑道:“我十足粗人,当初看你面上买下王家园里,因为你说老房子好。你不帮我设计,我又不相信别人,那王家园里还是关着吧。反正我继续住办公室。其实你也不用太讲究,给我住的地方,又不是给你住,方便实用就好。人家看见说难看,我脸皮厚,又不怕。你总归有经验了,你就帮我一个忙。”这些话祖海早就想说,今天才逮着机会,涎着脸说出来,务求死缠赖打地磨着荷沅答应。

荷沅对祖海本来深恶痛绝,此人怎么一身的江湖气,眼看着现在穿衣打扮已经象模象样,做出来的是还是偷鸡摸狗下三滥。但三天伺候柴外婆的时候,祖海一样的不遗余力,非常周到,虽然白天没时间,可晚上总是让荷沅回家由他陪床,荷沅没走的时候他上下打点,连荷沅都一并照顾到了,弄得荷沅气不出来。看他对柴外婆如此体贴,按说不是什么流氓无赖,可他怎么能做出这种打人的丑事来,搞得荷沅都快自责,一定是她违背诺言,害得祖海狂性大发了,她还差点内疚。

但荷沅终究还是知道祖海的秉性,祖海这人江湖气甚重,行事也是习惯不择手段,所以,不全是她的责任。饶是如此,因为伺候柴外婆,荷沅对祖海的恶感还是减少了不少。现在祖海进门,说的话又都句句合她胃口,心中真是想恨,可恨不起来。还是淡淡说了一句:“不高兴。”

祖海笑嘻嘻地道:“没事,你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过去看看。就像以前一样,你只要跟我说一个思路,其他我会办到。”

青峦插不上话,只能旁边听着看着。他只是奇怪,他对不起荷沅,荷沅对他不客气,那是理所应当。祖海这是怎么了?似乎荷沅对他也很不客气。看那样子,祖海一直在陪着笑脸讨好。他不得不服祖海,这样子放低身段,他还真是做不出来。可见他的臭脾气比较大。

荷沅白了祖海一眼,起身道:“你们聊,我去烧菜做饭。”头也不回就走了。留下两个做大哥的面面相觑。

还是祖海主动,问了青峦一句:“你究竟还要读几年?到时候回不回来?”

青峦道:“硕士已经拿了,已经在读博士,究竟读几年也不能确定。奥利把关很严,不合他要求,他拖着不给毕业。回来的事再说了,国内与那边的学术环境很不一样,设施也差了很多,到时候看看吧。”

祖海想了一想,笑道:“都削尖了脑袋想出国,不知道我出国去的话该怎么混,哪天也跟着你出去走一遭。”

青峦微笑道:“只要是有人的地方,祖海,你不会混得差。你能上能下,手法灵活,到哪儿都可以。”

祖海不由笑道:“我去美国的话,大概是先到唐人街做打杂,跟我在东北混的时候一样。青峦,我想去美国什么的地方走走,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你回去后能不能给我发一份邀请函来,我上回去公安局问了,说还得有国外邮局盖章的信封装的邀请函才给办护照。其实也只是一个意思,谁写给我的都行,县公安局外事科我已经混熟,不过这道手续必不可少,最主要还是那只有邮戳的信封。”

青峦笑道:“这都是小事一桩,你给我地址,我回去立刻给你发信。祖海,你什么时候去,给我电话,我陪你走些地方。我去美国后还有很多地方都没去过呢。”

祖海道:“随便什么地方走走就行,主要看看美国究竟是什么样子。什么爬山玩水的就不去了,中国那么大我都没走遍了,去美国凑什么热闹。”说着冲着厨房扬扬下巴,“荷沅肯去的话,把她也叫上,让她去外面散散心也好。”

青峦听了点头,道:“我信中会把荷沅也写上。啊,我的衣服好像洗好了,我过去晾出来,否则没法回家。”

祖海看青峦穿着荷沅衣服的样子很滑稽,心想若不是这次傅姐传讯被荷沅赶出,本来他有很多衣服是放在安仁里的,看样子现在荷沅是不会再放他随便进门了。

荷沅现在烧菜很快,一会儿功夫便做了几个菜端上来,分别是咸笋番茄汤,咖喱土豆鸡块,小葱皮蛋拌豆腐,清蒸腌马鲛鱼。祖海见了立即起身去厨房拿筷子调羹,又帮着盛饭,青峦虽然懂烧菜,但插不上手。发觉祖海真是个千伶百俐的主儿。

坐下来,祖海便先夸奖,“荷沅做菜越来越好了,都说越是家常菜越是难做,以前那些蒙老外的看着好看,其实那天吃的时候并不怎么样。我还是喜欢番茄汤蒸咸鱼,每天吃饭店,想的还是这种家常菜。”

荷沅拿眼睛白了一眼,这家伙脸皮真厚,只怕她今天搬出来的是炒砂子,他也会说饭里面掺了砂子才有嚼头。真没一点原则。青峦则是听得只会骇笑,虽然觉得荷沅做的菜味道还真是挺好,可祖海也夸得太过分了。只听荷沅轻轻巧巧地说了几句:“巧言令色,颜之厚矣。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然后青峦看到祖海微微一皱眉头,当作没听见,管自己吃菜。

祖海当然知道自己文化水平有限,但现在让他再进课堂读书也不现实,荷沅以前从来不在他面前掉书包,他清楚,今天荷沅是存心损他。但他只有忍了,谁让他做事情没准头,害得荷沅丢了那么好的工作。这事情要是被荷沅的爸妈知道了,准会拿刀子劈他。

还是青峦打圆场,笑道:“荷沅,什么时候去美国,我做西餐给你吃。我这次回去赶紧发邀请函过来,你和祖海都去做了护照。真想你们快点过去。”

荷沅一听,直起脖子两只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你们又背着我干涉我什么事了?问过我的意愿没有?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出国了?你们还没干涉够吗?”

青峦和祖海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荷沅会这么敏感,小小一件事情上面就给炸了。但想到她最近倒霉,整个人刺猬一样,倒也可以理解。还是祖海硬着头皮道:“荷沅,听说你档案户口都没管,手一甩就走了。我想趁办护照,给你把户口落实一下,档案放到我公司名下存市人事局人才交流中心托管。护照这东西你以后也肯定要用到的,即使不去留学,出去走走看看也好,又不会过期作废。这次青峦回去发信过来,我一起去办了,找关系拖人情也只要一次,顺手的事。没说要你去美国,你还不一定能签得出去呢。应该不算是干涉。”

荷沅当然知道自己赌气不理档案户口是很不对的,但因为办那些手续就得去林场敲章,而据说,林场因为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不去报到,做事有点杀一儆百的意思,她的辞退报告做成红头文件形式,进门到办公室,一路贴得密密麻麻,她才不想过去林场受那窝囊气。本来祖海能去帮着办是最好,但是,她还是赌气。“不用,档案已经自动转到劳动力中心,户口扔那儿好了。不用你操心,我才不要把档案放到你那里去。我也不要做护照。”

祖海只得看看青峦,两人都明白了,荷沅这是拿自己的前途与他们拧着干了。但现在两人都有愧于荷沅,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了,只有埋头吃饭吃菜,三个人,三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青峦洗碗。

祖海趁青峦洗碗时候,轻声对荷沅道:“你跟我们生气归生气,不要拿自己的户口折腾。你知道没有户口你以后会连身份证都办不出来,你以后还想做人还想出门吗?再说,我与青峦都很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你看人要看大节,我们不会存心害你,而且我们以前对你的好你都不想起吗?这次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让我把给你造成的损失减少到最小,你生气,要打要骂,随便你,但别拿自己出气。你那样子憋气,我比你还难过。我每天都想送上门来给你骂,可惜你今天骂了我也听不懂,你现在存心不想理我。还有青峦,他有千错万错,但以前他对你多好,要没有他,你读书能这么好?能考上好大学?你不能为了一件事就把他一棍子打死,我今天看着他在你面前说话都不利索,都替他难受。你们以前是男女朋友,现在不行了,看在过去份上当个朋友还是可以的吧?做人心胸宽大一点,别一点小事打死一个人。包括对我,我有不对,你指出来,我可以改进。你看你有不对我都是直说的。朋友之间应该互帮互助才好,我反正现在也不敢想别的,只求你还当我是老朋友。”

荷沅见祖海噼里啪啦一下子说了那么长一段话,没想到他说的会与她想祖海可能说的完全不同,最没想到的是,祖海还帮青峦说话,旁观者清,他说的话没错。

青峦出来的时候,见荷沅一脸严肃地斜睨着祖海,若有所思。不知道两人说什么了,他也想打哈哈调节气氛,但他没那水平,只会笑道:“都站着干什么,坐啊,我给你们泡茶。”

荷沅还是又站了会儿,才转身想去沙发边,但开步时候说了一句:“去林场时候帮我带四棵银杏来,最好是一米五以上的高度。”

祖海立刻明白荷沅是答应他的帮忙了,忙应了一声“好”。等荷沅自己抢了茶壶去泡茶的时候,青峦忍不住问祖海:“你说了些什么?怎么就让荷沅回心转意了?”

祖海笑笑,“幸好荷沅重情,不过我们以后都别自以为是替她做什么了,她长大闹独立了。” 青峦道:“她早就闹独立了,刚买下这房子开始。”

祖海心想,当时那是跟你闹独立,你本事太差。但现在连他都管不住荷沅,以后只能调整方法了。就不知荷沅要银杏树干什么,她这个小院子里哪里还种得下树?

一会儿荷沅出来,给三人茶杯了斟满了水。青峦忽然说:“盛开现在有了个很体贴的男朋友。不是原来国内那个准备结婚的。”

荷沅一惊,没想到青峦会提这件事。青峦只是自曝其丑以让她心理平衡吗?她只会顺着说了句:“盛开是个很出色的人。各方面都出色。”但说的时候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尤其她现在多倒霉啊,很没自信。

青峦犹豫了一下,看看祖海,还是坚强了一把,“我也挺喜欢盛开,但虽然我没有任何行动,还是对不起你。这件事……”

祖海听了这才明白他们两个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他听荷沅急忙地打断青峦:“这种事别提了,我们都还小,还是成熟一点才考虑这些吧。现在还是养家糊口打天下。”祖海一下想起荷沅二十八岁的大限。心说那时他都三十一了。

青峦尴尬地笑道:“是啊,我们现在块头一大把,心智还是有点不成熟,有些事情想当然。我也是好好读书,别胡思乱想,早点拿到学位。”

祖海心说没想到青峦也狡猾,这么一下就把责任给推给年龄了,那他也会。“是啊,我们现在做事冲动不经大脑。”

没想到荷沅白他一眼:“你不一样,你根本是思想意识问题,你今天让我直说,那我就直说。以前你被人设计了车祸,我直骂那些人是流氓,你这回对师正其实也一样,纠集一帮人盯梢打人,一样是流氓行为,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我没想到你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如此下三滥,对了,还有傅姐这件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凭什么监视我?不知道你工作中是不是对别人也是非打即骂,盯梢监视,如果是,那真让人失望,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好的大哥哥一样的人,热心机灵,待人以诚,看见你不计前嫌用董群力时候我还佩服得要命,我没想到你暗地里会做出下三滥的事。我丢工作事小,那更关系到那个以权谋私的女人,我只是因此事对你的为人大打问号。青峦不要把今天我说的话说给任何人听,包括我爸妈。祖海,我真不愿意看到你财富增加了,地位上升了,可人却变得横行不法,蔑视别人的生存,跟解放前的恶霸财主一样,那种人很恶心。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变成某种除了钱,其他什么都没有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暴发户。”

祖海没想到荷沅真的开骂,而且当着青峦的面,更是骂得一点不留情面,脸上非常尴尬。但此时也才明白,原来荷沅生气的根源不在她的工作上面,如果照她的意思,工作方面估计她更生师正的妈气。原来她在生气他的人品。荷沅今天的话很严重,流氓恶霸暴发户都出来了,而祖海现在平时都注意这言行仪容想让人别把他与泥腿子暴发户挂钩,没想到荷沅正好骂到他痛处。好在他总算还能掩饰自己的情绪,再说让荷沅骂出来还是他自己提议的。但又有点不服气,强笑道:“我没那么下流吧。我们那个圈子都是这样的人,你还没见过拆迁办的呢。每天与包工头打交道,再说我文化程度……”

荷沅立刻打断他:“呸,别跟我提文化程度,你爸妈才小学程度,我妈和青峦妈都是初中程度,不都好好的吗?就像你爸,多好一个人啊,现在谁不把他当长者。你别拿文化程度说事,你现在变坏完全是你品格问题。”

青峦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忙插嘴道:“荷沅,可不可以婉转一点说话。”

没想到祖海却道:“没事,自家人直来直去才好。而且走出这儿,当着别人的面,荷沅是不会这么说我的。可是荷沅,你没见我爸妈回家经常忍,忍得有多窝囊。这社会有时候只能这样,拳头底下出真理。有些事你还真没接触过。”

荷沅正被青峦数落得有点内疚,觉得自己太不给祖海面子,但听祖海一说,又忍不住了,“你以前做电器公司的时候还可说,现在有几个人能欺负你?你上次说的严打时候帮公安局把害你的四哥抓进去,你不是做得很好?你不是只欺负不是对手的人吧,那就太没种了。”

祖海此刻已经后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青峦劝阻时候他真不应该还充大方。现在谁还骂他啊,都巴结还来不及,今天却自动送货上门,给荷沅骂得狗血喷头,却又没法还嘴,因为这是他自己怂恿的。不知不觉中,祖海学了一声董群力的干咳,尴尬地笑道:“荷沅今天给我一顿大餐,我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否则会塞死。青峦你别一脸怕出事的样子,自家兄弟才会说得出这种话来。”说完时候忍不住又是一声干咳。

青峦忙笑道:“祖海真是个做大事的人,换作别人,早跳起来了。荷沅你适可而止,自家兄弟也不能这么指着鼻子骂的,要讲究方式方法。”一边心中庆幸,荷沅还真是给他面子了。

荷沅这时把气出完了,也觉得自己太冲,如果青峦不在现场倒也罢了,现在的祖海还真是没面子,不由伸手抓了抓头皮。可又不肯道歉,只得话不对题地道:“安仁里与王家园里之间隔着条死胡同,两边都是围墙,我想在中间种上几棵银杏树,秋天的时候挺美的。”

祖海一听,荷沅的意思不是两家天下大同吗?那当然是好事。他又是干咳了一声道:“挺好,我就说你想出来的好。我先让人把两头塞弄堂的矮墙扒了,挖四个坑出来。”祖海忽然发现干咳是个挺好的工具,非常能够掩饰什么。又忽然想到,差不多的事,荷沅对青峦一点不计较,跟原先对他一样,只是冷冷地翻个眼白给青峦,今天却对他激动地大骂,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荷沅心中跟他更接近一点?也就是说,打是亲骂是爱?祖海终于安慰了自己,开始回味荷沅骂他的话。

外面还是风急雨骤,在座三个人之间的情势虽然还是有点尴尬,但相互之间还是觉得亲近了一点。三个人都有心事,想到很多之间的交往,一时沉默。荷沅好好回味了祖海教育她的话,发觉自己确实心胸狭窄了点,动辄得咎,要不是今天,差点这两个多年兄长都得反目。他们要真是对她不好,今天这么个台风天,怎么会冲过来看她安慰她来?想到这儿,荷沅有点害臊地去厨房冰箱里取出昨天好玩做的木香花饼,算是将功补过。

台风过后,九月一日很快到来,荷沅开始做起夜校老师。青峦回去美国继续学业。祖海的钱都投在两处房产开发上,暂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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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荷沅与青峦之间又恢复通信,不过没以前那么频繁,而且荷沅现在主动用英语书写,算是练笔。青峦自然也不便像以前一样重抄一遍同时指出错误,他现在换成是错误的地方列出来。荷沅的信风格大变,由以前的生活汇报改成思想交流,因为荷沅信中问题很多,包括她在报纸上电视里看来的时事时尚等疑惑,青峦不得不帮忙关心,然后产生兴趣,由被动关心转为主动爱好。不知不觉,他的视野开阔了一点,说话开始风趣起来。虽然他还是不常参加聚会,但他开始受欢迎,因为他的气度为人都比较值得信赖。

青峦觉得这样挺好,人活跃了,也开心了,不会再钻牛角尖,即使在学术上的思路都似乎开阔了一点。而且接触的女孩也多了,开始学会欣赏她们的优点,而未必涉及情感。他想到,以前古装戏里面幽居深闺的小姐见到一个书生爱一个,会不会是因为见得少,所以见到一个就当宝似的供起来?不是没有可能。他现在已经比较能正视盛开,正是那昙花一现的好感。这一点,盛开也感觉得到,与青峦接触时候自然了很多。

十一月的时候,青峦从机场迎来祖海。祖海果真是一个人提着小小一只行李箱,就像他当年出差去简单带几件换洗衣服一样,单枪匹马地就来了。而箱子里有一半的东西还是王是观与荷沅交流后,拜托祖海带来的柴外婆生前遗物。这个时候,祖海做的一期房产刚刚交付,手头得来大笔银子,正意气飞扬。腰缠十万贯,一飞到美国。唯一遗憾是,荷沅的护照暂时做不出来,她没有落档单位介绍信,她夜校开出来的介绍信不顶用,无法通过政审这一关。不过后来祖海签证了后才知,荷沅即使有了护照,签证也未必能签得出来。

早在来之前,祖海便已经要求青峦就地帮他找一个建筑类专业的华人做他全程导游,青峦怕祖海在人生地不熟语言更不通的地方吃亏,千挑万选没找到个合适的。反而是祖海到了之后与他一起吃饭喝酒,当晚就自己找了一个。青峦打探着很不放心,每次祖海出门前,他都限定祖海带出去的现金,免得祖海被人见财起意了。祖海被青峦管得跳脚,可想着这儿还是青峦熟悉,他总知道好坏,也就依他,但没法奢侈了。

从机场到青峦的大学,祖海已经觉得开眼界了。但等进入纽约,见了那些地标一样的建筑物,在里面头昏眼花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祖海明白了什么叫富贵繁华,明白金钱堆砌出的效果可以惊人到何种程度。而以前,他觉得上海北京广州已经是极致,那时候挂在他嘴边的总是广州白天鹅宾馆。他本来安排在青峦这儿住七天,周围很好地逛逛,结果光是一个纽约,他花了五天进去,还觉得五天远远不够。但那个学建筑的个性导游硬是带他去了长岛,让他见识美国富人的别墅,然后又带他去新泽西,看看中产阶级的住所。便是连那儿的幼儿园和小学中学,他们都没放过。祖海看见新奇的,全用他新买的超八摄像机拍下来。几天下来,他的行李箱里TDK胶带占的位置越来越大。

第八天的时候,祖海飞到西岸,由那边工作的王是观接手。王是观没东岸的建筑系学生导游那么中规中矩,他带祖海白天正正经经地见识城市面貌,晚上挤眉弄眼地见识各色夜生活,祖海差点乐不思蜀。让祖海最赞叹的是,这个美国的别墅让他彻底打破在国内培育起来的对别墅的认识,那间距,那配套,那气派,那才叫豪华,原来国内刚兴起的所谓别墅连小康都不是。

他问王是观要了很多图片资料回去,但当王是观说他也可以如此找地块在国内发展超级前卫型别墅的时候,祖海否认。因为在国内,这个市场还太小,他感觉周围有钱人的意识还停留在市中心拥有一套挤得密不透风的小别墅,或者高层大屋,还没考虑到郊区风水宝地再置一幢看得见风景的大屋。因为受到交通及水电通讯配套环境的约束。他这么一解释,王是观也觉得有理。

说起祖海正在开发的房产,王是观提了不少很前卫实用的建议。王是观的建议都建立在美国现代社会多年发展的经验积累上,祖海听着叫好不已,随时记录到小笔记本上,决定回家便拿到他的二期上实施。因为祖海学得认真,王是观也说得尽兴,两人一来二去要好得不得了。王是观还抓紧时间,凭印象给王家园里设计了室内装潢,祖海一看笑了,原来这跟荷沅给他的建议差不多。

机场上,祖海邀王是观有空回国看看,寻找商机,而不是单纯像以前的只为爱好,光在穷山沟里打转。祖海满载而归了,原来带来的箱子外又添了一只大行李包。箱子里一半是录像带,一半是王是观给的资料,他带来的衣服等被扔掉一半,其余占了箱子的小角落,目的还只是防震防乱。大行李包里面都是最后一天与王是观一起采购来的东西,一半的体积让给替荷沅买的衣服,四分之一体积给他自己的衣服,另四分之一是带给父母亲朋好友的礼物。

回程,祖海的胆色壮了,非要从日本东京中转。他以为在美国玩得痛快,到日本这个据说文字有点差不多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事。结果,在东京街头迷了路,直到抓住一个穿制服的不知什么人,最后被送到警署才得以摸到机场。祖海总结经验,那是因为东京见到的人脸都与中国人的差不多,害得他都抓不到疑似中国人询问,在东京发掘一个中国人就跟抓间谍一样艰难。不像在美国,遇见东方人脸,多问几个总有个懂中文的。他一点也不想想,美国时候有人全程陪同。

祖海很想回家后第一时间与荷沅分享美国日本“探险”经历,没想到应该最闲的荷沅三天后才有空。于是,在这三天时间里,祖海召集二期的设计院与他手下的技术人员一起讨论修改二期的规划,不少设计几乎是推倒重来。那些设计师心中不是没有先进理念,但是没老板赏识,无处施展,如今祖海自觉提出,而主意又是高妙,大家很是高兴,设计的时候不再抱着做行货的心理,无论是三天里的讨论,还是之后的修改,大家动力十足。而祖海则是从来不会以新奇美观作为精神动力的,他的动力非得落实到真金白银上才十足来劲。在新的效果图出来后,祖海让报社朋友写篇文章好好吹了一通,做了只有偿新闻。然后,他黑心地将房子报价提了两成。居然,获得城市新锐的普遍认同。预购房者竟然有四成多是个人出资买房,而且都还是口口相传自己找上门来,为此,祖海不得不专门辟出一间大办公室作为售房中心。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不过是通过房子错落布局,增加房子通风采光,将绿化空地集中到中庭,化零为整,成为都市中心难得的休闲绿地。减少容积率,加大景观阳台面积,跳出目前房产市场约定俗成的砖混结构,改为可以个性布置的框架结构。当然,成本是增加了,但羊毛出在羊身上。房子虽然少造了几套,可核计下来,利润一点不见减少。祖海明白了产品附加值这个名词。

三天复三天,九天后见到荷沅,一问才知,荷沅现在居然还有兼职,而且还挺忙。

荷沅的兼职最早还是从义工开始。十月份时候,省里举办一场大型涉外活动,需要很多会讲英语的义工,于是从各大院校征召。荷沅所在的培训中心也收到通知了,但夜校学生大多本身就有专职工作,走得开的很少,荷沅心想她左右白天没事,不如去做做义工,省得总是在省图发掘各种闲书,然后掏尽自己的腰包按图索骥。她的工资加上房租,每月收入还是很不错的,可再不错也经不得如此奢侈地购买石头木头。

现在是会英语的人多,但口语好的人少,口语表达清楚的有,但想说得明白的人少。省市两级外办藏龙卧虎,但经不起瓜分。于是荷沅这个虽然没与正宗毛子正式对过话,但口语不错,词汇量大,又看了不少王是观寄来外文书报的人也被当作了主力。外办的老师们尤其火眼金睛,很快便发掘到荷沅的英语在中国传统文化方面的侧重,把荷沅当作正劳力安排在重要接待上。挺客气,还给她开了工资。语言这东西,越用越顺。几天与老外的接触,相当于强化训练,荷沅不仅发现自己说英语利索了很多,还学到很多俚语和常用口语,回去用到教学上,大受欢迎。

外事办的人员记住了这个小姑娘,遇到那种老外私人求助,他们就介绍给荷沅去做。然后老外回去介绍给朋友,朋友拿着荷沅的电话直接找上荷沅。荷沅的兼职生意欣欣向荣,收入超过工作固定的宋妍几倍。宋妍听了大跌眼镜。宋妍最近正交蜜运,她进公司后,在“十?一”晚会上表演了一段芭蕾独舞,《天鹅之死》,那是她大学四年的最佳副产品,赢得台下公司头面人物纷纷打听此小姑娘为谁。几天后,她工作的车间主任书记工段长等纷纷成了媒婆,介绍一个个有头有脸的厂子弟跟她约会。宋妍的社交能力此时得以全面发挥,对所有的约会者她都处理得很得体,拒绝得也漂亮,最后,她千挑万选,看中公司分管营销的副总的二儿子,双学士陶可笙。荷沅见过一次陶可笙,先是觉得此人名字好笑,逃课生。而陶可笙方面大耳,丹凤眼厚嘴唇,让荷沅想到了云岗大佛。宋妍在端庄厚重的陶可笙身边,如依人小鸟。两人大致确定关系时候,宋妍便脱离三班倒生涯,被抽到车间技术科帮助整理资料,上起了白班。不过陶家不见兔子不撒鹰,没结婚前,估计不会将宋妍安排到油水肥足的岗位,而宋妍距离晚婚年龄还有一段时间。对此,宋妍在电话中直言不讳。荷沅闻言惊诧。

祖海终于在九天后的下午得见荷沅,他带了一盒子的带子和摄像机,想给荷沅看看青峦的住处,王是观的家,还有他的一路所见所闻。进了安仁里,他还没说话,荷沅先声夺人:“我从王家园里淘了好多宝贝,我想你反正是不会延用这些老家具的,给我废物利用了正好。不过两口雕花大橱我没动,这玩意儿我建议你卖给收旧家具的。”

祖海听了笑道:“早知道了,我回来他们就告诉我大事不好,王家园里进家贼了。雕花大橱你也搬来就是,这种东西又不是老红木,柴外婆家的值钱东西早卖光了。我本来还以为你看不上眼。电视机放哪儿了?我放录像给你看。出去才知道路该往哪里走啊,荷沅,你有机会一定要出去看看,你英语好,走得只有比我还顺。你的护照我想办法尽快给你办出来。”

荷沅却是有点犯难,怎么办,电视机被她放到卧室了。“护照不急,我暂时没钱出去,也签不出去。柴外婆家有些东西不一定很值钱,但很有收藏价值。我把她收着的书报杂志都搬来了,满院子晒了好几天才罢。有些报纸真好看,哪天我好好整理一下,理出一些头绪来。还有柴外婆年轻时候穿过的旗袍,针线绣花盘口衍缝真正是精致,面料至今柔软闪光。她的那套沙发,被我放到卧室南落地长窗下了,我拆下原来的丝绒套子,换上猩红纯色缎面套,配黄花梨边柏木心长条炕几竟然很合适。这一放,卧室才不显得空荡荡。电视机嘛,就放在沙发对面了。”

祖海被荷沅收的那些旧衣服旧报纸绕得心烦,耐心地听完,才明白原来绕来绕去,她想说明一个问题,电视机在卧室,很不当便,怎么办。他不由笑道:“你上去整理一下,十分钟后我上来,这玩意儿我不说你还不一定会用,还有有些东西我得跟你说一下你才会知道。”

荷沅想着也是,便上楼整理了,放祖海上来。祖海进来卧室就闻到一股柔软的香味,一颗心都醉了。再看南窗一张双人沙发,两张单人沙发,宽大柔软,怎么看怎么舒服。沙发前面是黄花梨柏木炕几,前后分别是一人高的大叶滴水观音,下面是厚软的地毯,祖海坐上去都不愿意起来,人似乎一下子陷入温柔乡里。摄像机其实不难用,经祖海稍微指点,荷沅便用得顺溜,快进倒带之类的玩得不亦乐乎。看了青峦和王是观的窝后,荷沅自己挑选带子观看,祖海本来也一起看着,顺便指点几句。但沙发太舒服了,祖海后来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荷沅这才打开祖海送她的东西。自从上次春节礼物后,祖海果然不再送太贵重的东西,这次带来的都是衣服与化妆品。荷沅把化妆品都放到黄花梨屏风后面的梳妆台上,这梳妆台还是柴外婆的旧物,原本想来是雕花描金的,现在红消香残,斑驳得难看。荷沅搬来干脆将描金用粗布大力擦了,黄褐的实木颜色反而好看。蛋圆梳妆镜也是锈迹斑斑,荷沅索性也换了。梳妆台边是原本放在王家园里小客厅的落地镜子,荷沅也是如法炮制。梳妆台上口红香水不少,都是老外答谢。祖海的馈赠放上去,如锦上添花。

衣服都很可爱,简洁实用,色彩低调,荷沅怀疑这是王是观的手笔。

吃饭时候荷沅才叫醒祖海,祖海眉开眼笑地混了一顿晚饭,荷沅去上课,祖海回公司办公室住。荷沅路上想着祖海总是住办公室挺可怜的,再说现在有了王是观画的布局草图,她终于还是决定帮祖海把王家园里好好装修设计一下。她也不会画什么效果图,但她会画立体图。

祖海到办公室里没多久,就有电话叫他一起去唱歌。他本来推说不去,结果人家车子就在楼下,说看见他办公室的灯光了,怎么能不下来。于是祖海只有去了。

同行的都是做房产的同道,连他们带的女孩子祖海都认识。只有祖海临时抱佛脚,身边没有女孩,大家都要给他叫一个,但祖海拒绝了。他想到了他才是打一次人便给荷沅指着鼻子说他流氓行为,低级下三滥,知道自己要是敢抱个女孩唱歌的话,非被荷沅拿去钉在墙上当靶子射飞镖,以后一辈子都看不起他。他不得不收敛起来,比十几岁在北方做生意时候还规矩。

但祖海被人取笑了。“丛总,找女朋友了是不是?女朋友不让?这种女人飞了她,以后做老婆了还不骑你头上。”

“小丛你要财有财,要貌有貌,什么女人找不到。你这个时候不玩,以后老了还玩什么?别客气,小费我出。”

“丛总你平时胆子挺大,怎么今天会坏在女人头上,说出去以后还怎么见朋友。别说了,今天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大活人放你身边,你不要是不给我面子。”

祖海笑得挺尴尬的,这种话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虽然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但听着依然不舒服。见有人已经出去叫小姐,祖海只得强颜欢笑:“这种算什么,我这次去美国,朋友带着我到处走,晚上都是连赶三场,赌城也去了,什么脱衣舞真人肉搏最刺激的都看了,你们这种摸得着吃不到的算什么玩意儿,我都看不上眼。老外的身材那才叫好,皮肤白瓷一样。害的我回来都眼高手低了。”

众人都不信,环肥燕瘦,各色女人有不一样的好处,都认为祖海是推脱。坚持着非把一个小姐安插在祖海身边不可,一起起哄着让小姐抱他,小姐见祖海瞪眼过来很可怕,不敢乱来,只好装害羞。众人闹了会儿只好作罢。

众人边唱歌边喝酒,喝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红酒加可乐,甜丝丝的,消了不少红酒中的酸味。祖海想起在美国时候王是观带他去的餐厅,心中一下眼高手低起来,对这种红酒里面加可乐的行为非常不屑,但出于应酬,还是喝了一点,可乐多,红酒少,反正一样的暗红色,昏暗的灯光下谁也看不出。祖海想起了荷沅卧室非常舒服的暗红沙发。这时候大家都喝得有点上头了,歌声越来越响亮,调子越来越古怪。祖海虽然唱得不好,但依旧踊跃上场,反正在场没一个是专业的。

包厢的亮度只靠四角四盏昏暗筒灯与电视机光线维持。不知什么时候起,祖海头顶的筒灯开始闪闪烁烁,也不知按着什么节奏跳光,搅得人眼睛很不舒服。祖海是个做电器出身的,对此尤其不能忍受,对身边小姐道:“去,叫人来换只灯泡。”

旁边一个老总笑道:“挺好啊,舞厅灯光,我们受特殊照顾。” 另一个则怪笑道:“干脆把灯全关了,我们年轻时候跳黑灯舞要抓进去坐牢,现在不抓了,还不快跳?”

一个老总带来的女孩已经喝醉了,拉住准备出去叫人的小姐,“咯咯”笑道:“小事一桩,拆了电灯不就是了。”

说着真摇摇晃晃地起身,三寸高跟鞋都没脱,跳上沙发,眯缝着眼睛去摘灯。祖海心想,开了那么久的灯泡多烫啊,便扔了一块小毛巾给女孩。女孩接了,豪爽地打了个响指,才去摘灯泡。摘下灯泡蹲下来时候,鞋子却一下踩在沙发缝隙里,人一下不稳,摔了下来,摔进祖海怀里。女孩大概是醉了,倒在祖海怀里便不肯起身,张开手臂抱住了祖海不放。祖海哭笑不得,大叫道:“谁的老婆,领回去。”

一人笑道:“小丛,我老婆今天让给你。小毛毛,我们丛总还是黄花童男子,亲他,你今天赚了。”

众人听了大大地起哄,更有人促狭地将小毛毛往祖海怀里死推。在众人的起哄中,本来就豪爽的小毛毛当仁不让,紧紧抱住祖海,啜起香唇柔柔吻上祖海的。祖海不是没有经验的人,此时怀中柔软紧贴,唇边香吻热辣,神魂早飞荡了,情不自禁抱紧了小毛毛的纤腰。但心中又有一个小小声音提醒他,不要耍流氓。他有点依依不舍地放开小毛毛,将她推开一边,可心中着实留恋着那温香软玉的感觉。

为了掩饰尴尬,祖海扑过去揪住带小毛毛来的老总,笑道:“哪有你这样出卖老婆的,我今晚带你老婆走你肯不肯?考验兄弟吗?看我哪天拐了小毛毛走,你等着哭死。”

众人笑成一团,等带小毛毛来的老总告饶了祖海才作罢。大家又开始唱歌,祖海却觉着没劲了,在位置上坐立不安,扭来摆去半天,终于悄悄溜走。他本来就没带包来,溜走轻易得很。

出来外面被凉风一吹,祖海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想到刚才的喧闹,不由得一笑。但想起小毛毛的香吻,祖海又不由得面红耳热起来,上了车静坐良久,终于还是开去安仁里。看时间,荷沅应该已经下课。

果然,车到安仁里楼下,荷沅的卧室亮着灯。祖海脑子里满是荷沅坐在暗红缎面沙发上,丝绸流波荡漾地簇拥着荷沅,下午沙发柔软的触感与刚刚小毛毛给他的柔软掺杂在一起,他恨不得自己能隐身上楼坐到荷沅身边,共赴旖旎。

想到这些,祖海心中激荡不已,他一向是想到就做到的人,当下毫不犹豫拨电话上去,开门见山就是一句:“荷沅,我很想见你。下来十分钟,十分钟就够。”

荷沅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王是观的草图琢磨,听祖海电话里的语气怪异,似乎急促,似乎低徊,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喝酒了?那还不回去睡觉?”

祖海低呼:“我哪还睡得着,荷沅,下来十分钟,让我看看你,我很想你。”

荷沅这时听出大事不妙了,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撩开绣花纱帘往下看去,见祖海的车子停在路灯边,祖海坐在车里,头长长地伸出车窗,吊着脖子看着她这个窗口。“祖……祖海,你回家去,半夜三更的被人看见会说话。”

祖海哪里肯走,看着荷沅坚决地道:“不,我不走,我等了那么多年,我不能再等了。荷沅,别什么二十八岁了,二十八岁后还不是一样的丛祖海梁荷沅?我要你,你快点做我老婆,越快越好。我等不及了。你不许挂电话,不许放下窗帘,不许缩回头去,除非你下来见我十分钟,你不下来就让我看着,我们说一晚上的话。”

荷沅从来没听人说过如此直接的话,祖海每说一句,荷沅不由得心跟着剧跳一下,等祖海说完,荷沅都跟被过了一遍电似的,目瞪口呆。她早吓得放下撩窗帘的手臂,整个人缩回沙发上,心惊肉跳地道:“祖海,你一定喝醉了,你喝了很多,赶紧回去睡觉,我们明天再通电话。我挂电话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祖海急得大叫:“荷沅你不许挂电话,你敢挂电话我就出来敲一晚上门。我没喝酒,我只喝了可乐,我很清楚。荷沅,我想你想得坐不住,才赶过来一定要看看你。你下来好吗?只要下来十分钟就行。看见你我就安心了,荷沅,下来好吗?”

祖海后面的话简直是哀求,荷沅知道不能下去,下去就等于承认一切,但是又被祖海求得心软,一时游移不决。想了半天,才决定折衷一下,还是撩起窗帘,让祖海看见她,而她却不敢看向祖海。“祖海,我们说十分钟话你就回吧。我没想嫁你,你别误会了。你也说过我们做朋友。”

祖海大声道:“我从来都只想要你当老婆,你不理我,我没办法时候才只好说做朋友。今天不瞒你,荷沅,你不知道我心里多想着你,每天都想看见你,每天都只好忍着怕吓跑你。你说你要我怎么办才好?我今天想你想疯了。可你都没看着我。”祖海此时最想的是成为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三拳两脚打烂荷沅家的铜窗铜门,荷沅不肯下来,他只有自己爬上去。

荷沅听了这话,吓得把头更加缩进里面,祖海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天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说得又那么疯狂,跟平时完全不同,像是变了一个人。“祖海,你回去吧,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想嫁你。你这样太可怕了。”

祖海不管,他这时候想得已经心痛了。“荷沅,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你不嫁我我就一直等着……”偏生这么关键时候,祖海的手机忽然一片寂静,他拿开一看,原来没电了。出来时候匆忙,他连备用电池都没带,只有狠狠将手机摔在旁边位置上,看着荷沅的卧室窗口发愣。

荷沅也猜到祖海的手机一定是没电了,不觉松了口气,可心中不知怎么,又有点若有所失,好像很期待祖海再多说一些什么。荷沅为自己的想法脸红。转眼再看下面,却见祖海已经走出车门,路灯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很是寂寥的样子。他的头抬着,不用拿夜视镜看都知道他看着哪儿。

两人什么都不说,也没有什么招手之类的动作,只默默对望着。弄堂的寒风彻骨,吹得祖海本来火热的心终于慢慢地凉了下来。荷沅这么长时间里只有三个字在脑袋里打滚,下?不下?委决不下,着实没胆下去承认,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着什么。终于见祖海抖了抖肩,像是怕冷似地缩进了脖子,一只手伸向车门。打开车门时候,又回望一眼,这一眼好长。

荷沅看着祖海的车子慢吞吞地开走,不知该送一口气,还是失望。难道她下意识地想着祖海留下来,等她做出决定?她想不明白,缓缓放下窗帘,看着王是观的草稿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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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冷空气南下,天地立刻变色,处处萧索。呼啸西北风似乎能从窗户缝隙吹进来,外面风大的时候,荷沅都看得出窗纱轻飘。而王家园里没有人气,更是阴风惨惨,祖海雇的守屋中年妇女显然是不负责,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木质门窗老化朽枯,北风吹来,房子上下都是吱吱嘎嘎的声音,仿佛窗框门框时时会断,早不复一年前的温馨。

荷沅拿着把尺子测量房屋的大致框架,门窗位置。原本一直觉得冷,多运动一会儿身子便热了起来,手脚也灵便许多。量尺寸是件太容易的事,何况又不需要精确到毫米微米,只要细心周到,不遗漏下任何一处尺寸就行。荷沅很快完工,回去安仁里,坐在地毯上面,裹着薄被子,将精确俯视图画出来。画的时候不住地想,一定要将王家园里楼上的房间隔成一间间的小房间,不能像这间卧室一样,那么大,一台电热器放在里面,什么热度都感受不到。一个人的热量散发出来,都不够被一屋子的冷空气瓜分,还是拿张被子裹着自己享用才好。

一会儿,电话响了起来。荷沅不得不将手伸长一点,裹挟着温暖的热气抓起电话,竟然是师正。“梁荷沅,我这儿的设计终于完成了,本周五可以回家。我要见你。”

听着这话,荷沅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种口吻,似乎属于那已经流逝的四年,听着有点陌生。是因为久不见面,还是因为已经有三周多没有通话?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师正,我现在没有见你的心理准备。对不起。”

师正沉默了会儿,道:“我知道你肯定在怪我,我会回来向你解释,我也会试图挽回一些什么。前一阵我一直快马加鞭地赶,想把工作尽快赶出来,以免我的领导总是有扣留我不放的理由。我要尽快回来,否则很多事情无法解决。你等我。”

荷沅心说,你早干吗去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说什么尽快、等他的。如果我没房租可收,这会儿还不饿死?心中起了反感,但想起祖海说过的话,不能因为一件事把人一棍子打死。于是有点没滋没味地道:“好,你回来再说。我手头有点事,正忙,再见。”

放下电话,心中有点乱,一不小心把一条线画错了方向,不得不拿起橡皮仔细擦干净。心中不由胡思乱想,师正来了,他的意思是想解决夏天她分配时候与他妈妈之间的矛盾。如何解决呢?让她向他妈妈亮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无辜?荷沅气愤地想,不,以前不屑,现在依然不屑。她的解释只给对她善意的人。

不过,荷沅也暗自庆幸了一下,幸好是师正的电话,她还真有点担心来电的是祖海。祖海昨晚的失常,把她可吓坏了。不知道祖海今天如果来电的话,她应该怎么应付。他来敲门,她可以当作没听见,可以不开门。可是电话,人似乎都有一种本能,谁都无法拒绝轰响的电话铃,是因为好奇心作祟?

荷沅正做着有关电话的得失检讨,没想到案头电话又响。她真是有点怵了,给安仁里打电话的人屈指可数,而这个时候可能打电话的人更是五个指头数得过来。耙掉一个师正,这电话来自祖海的概率就已经相当高了。荷沅犹疑着拿起电话,壮士断臂似地说了一声“喂”。邀天之幸,那边居然是省外办的奚老师。“小梁,今天有家外商和新成立的广宁化工联合求助。外商是是美国MS重机,广宁是国家重点企业。他们将在广宁安装两台设备,需要现场翻译人员。因为这只是一个临时工作,耗时大约是七八个月,所以MS重机开出的工资比较高,每月四千。唯一缺点是不在本市。我想你倒是很合适。”

想到昨晚的祖海一定会卷土重来,想到师正也正收拾行装回来本市,想到教夜校终非长远之计,如今眼前的去MS重机做翻译,倒不失为一个小小的机会。荷沅当即答应下来,“谢谢奚老师一直帮我留意着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班?”

奚老师开心地道:“真好,终于解决一个大问题,把你介绍过去,我放心。是这样的,他们很早就向外商投资服务中心求助,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才问到我们外办。所以你要是答应,今天就赶紧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到外办来,我让他们车子过来接你。多带些下工地要用的装备,那可不是室内活动。”

荷沅答应了。回头,对着桌上的图纸发呆。一天时间,赶得出来吗?看来只能做一张俯视图了。中饭,荷沅随便吃了一点,很快便将图纸赶了出来。那是只属于她梁荷沅风格的图纸,怕人看不懂,所有家具设施都用一条细线引出来说明。比如:此地若干高度处装三相插座一;窗户可否用双层玻璃?节能;墙面屋顶全部用杉木镶拼,电线从木板下面走等。她只需要考虑细节布置的精确位置,而大体设计风格则是完全依照王是观的草图。然后,荷沅将自己所画图纸及王是观所画的中英文对照版一起塞进信封,放到王家园里的一张旧桌上。

晚上,荷沅教了最后一课,与夜校说了再见,第二天,裹卷启程去了广宁。一路之上,荷沅很感奇怪,祖海怎么没有来电。而此时祖海如果再来电,她也不在安仁里了。荷沅妈将过来接管安仁里。

下车,眼前是轰轰烈烈的大工地,从没见过的大型机械在其中运作,包括运输车、挖掘机,看上去都比她从小见过的大很多。大型运输车开过身边时,隆隆作响,地动山摇。荷沅心中只有两个字,“壮观”。而根据汽车里程显示,此地与省外办相距170公里。听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用力打开被狂风顶紧的车门出来,被凌厉的西北风刮了个踉跄。荷沅一下体会到了离乡背井的滋味。

她最后被安排在工地生活区的专家楼,所有MS重机的技术人员与广宁的高层都住在里面,每人一个套间,有齐全卫浴设备,楼外看着普通,里面房间其实是近三星级装备。房间里竟然还有空调,荷沅如鱼得水。仰天躺在柔软的床上,荷沅不怀好意地心想,师正妈诬蔑她道德败坏,阻止她进入涉外单位,可如今她竟然与老外住在同一幢楼,不知师正妈知道了会做何感受,师正妈一定会说,这下老鼠跳进白米缸了。

但与良好的住宿条件相对应的是恶劣的工作环境。不说室外拍窗的西北风,荷沅到达当天夜晚,MS重机广宁项目负责人安德列就从宿舍揪出荷沅,他们因为今天安装工程中所发现的问题与广宁上层交涉。一下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专有名词,荷沅傻眼。她只有在翻译过程中不断向双方求证,翻译速度与效果可想而知。荷沅非常沮丧,半夜会议结束回来宿舍,她看着这个温暖的房间,心想,凭她今晚的表现,不知道她还能占有这宿舍多久。

她垂头丧气地记下今天遇到的专有名词,但从她带来的字典里找出中文解释的妄想此路不通。估计,这得翻找行业专用英汉字典。她只能在单词后面记下今天大致了解来的意思,以备明天应用。

赚钱不容易。

祖海一天忙碌,第二天才有空给荷沅电话,没想到却是梁妈妈接听。听到荷沅改行去一个大工地当翻译,祖海差点晕了过去,那是女孩子呆的地方吗?但此刻连荷沅自己都不知道广宁公司在什么地方,何况梁妈妈。祖海心中怀疑,一定是荷沅想悄没声地避开他,才去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吃苦。

他拿到荷沅放在王家园里的图纸的时候,愤愤地想,她都不在安仁里了,他还装修王家园里干什么。他住在办公室还方便好多呢。但赌气归赌气,他还是将图纸交给了手下,让他们负责帮他装修。他现在的体力精力,自然不会在用在那种琐碎小地方。

祖海还不知道荷沅这份工作只是临时性质,若是知道,更会骂出声来。他有的是吃苦耐劳的位置,何劳荷沅舍近求远,去那海边不毛之地?人家提供的是工作,他提供的一样也是工作,都不是国家企业,荷沅怕沾他便宜的话,他会加重一下剥削,荷沅干吗非要跟他分得清清楚楚?

祖海为此好几天想不明白,神情一如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笔下的白眼歪脖子鸟。

但有一点好处,他可以名正言顺进安仁里了。荷沅不在,梁妈妈一人寂寞,他便又可以开始在安仁里骗吃骗喝。第一次去是有计划有步骤的,他先去安仁里请出梁妈妈,然后领她一起到王家园里视察,并听取意见。视察完毕,正好中饭时分,梁妈妈留祖海吃饭。第二次,祖海拎了两箱山珍海味上门,差不多是晚餐时分,梁妈妈本来懒得好好煮食,见祖海来了,便热乎乎做了几个菜。祖海吃得香甜,又连说自己现在住公司小套房,不是吃快餐就是吃饭店,没一天胃吃得舒服了。梁妈妈听着都替他难过,让他偶尔有空来个电话过来吃饭。这下,祖海还真是赖上了。他会做人,言语行动之间将荷沅的妈伺候得妥帖,有空的时候开车送梁妈妈回家一趟,弄得梁妈妈后来都还觉得是她欠着祖海了。祖海愣是没流露觊觎荷沅的“狼子野心”。

一期房产的好卖,二期预售的成功,让祖海踌躇满志。他经常从办公室北窗望向二期工地,心中非常遗憾地考虑,若是这块地皮再大一点,只要再大一倍,他可以让二期的项目做得更完美。跟参与二期设计的建筑师说起的时候,建筑师提议他可以找近郊稍微便宜的地块下刀子,不要局限于中心城区。只要有公交车通过,只要依然属于市区户口,人们不会在乎离市中心稍远,稍远不也意味着房价便宜吗?只会有更多的人接受。

但是,祖海想了几天,还是否定。他是个实用主义者,而不是个浪漫主义者,他认为,类似他设想的高附加值的房子,是不会入对价钱斤斤计较的购房者法眼的。他的目标人群很明确,通过一期二期房产的销售,他基本了解那些购房人的心理。买他房子的人不少是配车的大员,或者自己有车,但是那些人的妻儿老小得徒步或自行车上下班,如果他的房子造得远了,那些人因为考虑到妻儿老小的不便,还能买他的房子吗?而且,好的小学中学分别分布在几个区域,大多在很中心的城区。如果房子买得远了,户口迁出去了,以后孩子上什么学校成了大问题,买房人也不得不考虑。

想到好学校附近也是可以考虑的方案,祖海开始找人四处了解本市究竟哪几家学校教学质量比较好,哪几家学校招生时候需要考虑到户口。但他把一圈调查下来的结果归纳总结后,拿着地图找规划局了解他画出的地段哪儿有地皮可以活络的时候,他发现只要他设想到的地方,早就有人捷足先登。原来,聪明的人不止他一个。而且,有更多的人比他有钱有势,估计早在规划出来的时候已经号下最佳地块,也可能,有些规划根本是为那些特权阶层所做。祖海没办法,最后还是只有走一期二期地块的老路,从别家公司手中买二手地块。当然,那价钱得上去好多。

祖海这次谈的是一块大学附属小学招生范围内的地段,上家是省委某领导儿子做老总的挂靠在省规划下面的特权公司。据祖海了解,那家公司只马马虎虎做了一处房产,质量较差,最后卖不出去的房子由系统内部消化。它的收入主要来自转卖地块。祖海当然愤愤不平,但又有什么办法。遇到的不公平多了去了,他在接受这个游戏规则的同时,经常咬牙切齿地心想,若是有个掌权的爸爸,他一定能做得更大。现在,他只能赚辛苦钱。

好在,荷沅来电说,她元旦时候回安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