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也是听不懂似地看着豆豆,觉得豆豆不可思议,“问清楚有什么意义?我还是回到原话,你想要什么结局?”

豆豆坚决地道:“荷沅,你本末倒置。无论什么结局,我首先要清楚一点,他究竟爱不爱我。”

荷沅发现她与豆豆无法对话,两人的思路根本是两条平行线,互不理解。至此,她只能绕开这个话题,轻声揽事上身:“豆豆,你帮我。骆先生的秘书已经对你今晚的表现不满。他让我告诉你,这是工作餐,不是交际餐。豆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因为我在梁秘书面前一口咬定你是我带来,你知道我最近焦头烂额,需要老骆帮助,我不能开罪他们。”

豆豆愣住,有点不置信地盯着荷沅看。好久,眼睛里的激狂慢慢消褪,豆豆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你同时需要朱总帮助。我不会坏朋友大事。不过我相信,如果今天没有祖海提点你,你会支持我。”说完,便头也不回出去了。留荷沅在洗手间发愣,愣了半天才回去饭桌。荷沅心想,其实,她心中更想劝豆豆放手离开,而不是支持豆豆向朱总问出一个所以然。因为她觉得豆豆挺好一个人,才貌双全,何必委屈自己甘作见不得光的人?爱不爱岂是问得出来的,真爱,一早拿出诚心,先了断前事,才开始新人。豆豆现在是Wo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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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看不清事实。荷沅决定饭后一定拉住豆豆好好讲个明白,豆豆现在走火入魔不能明白可她还是要讲,讲了豆豆可能不接受与她撕破脸皮她还是要讲。这时候除了朋友,还有谁能挽救豆豆。

果然,下半场,豆豆安静下来,没再多说,一直微笑倾听,反而楚楚动人。荷沅看着心疼,豆豆是顾及她这个好朋友,才生生将一腔子火焰压进肚子,烧成内伤。这一餐,荷沅食不知味,料想豆豆也是,不知道朱总是不是。不过这桌上大多数都不是为食而知味而来,他们三个原不应该成为例外。

因为等级分明,大家无法闹酒,晚餐没拖太长时间。告别时候,荷沅当然不能再退避三尺,否则太显孤傲。但她一手拉住豆豆,怕她先溜,一边钻进去与老骆招呼。好在老骆没等她开口,已经微笑道:“小梁,上海赶过来的?等下你跟朱总上来找我。”

荷沅只得点头答应,其实心中更想与豆豆深谈。好在老骆还被群僚围着,大约暂时没时间与她说话,她忙一拉豆豆,出来外面。“豆豆,我送你上车。”

豆豆想摔开手,但没荷沅力气大,便淡淡地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你不用押着我离开。”

荷沅忙道:“我不是这意思。我跟老骆什么交易都没有,以后也还是君子之交。豆豆,听我一句,别钻牛角尖了,问与不问都是一种结果,何必糟蹋自己践踏自己的自尊。远远离开吧。”说话时候,两人都快步往外走。

豆豆意外地抬眼看荷沅一眼,紧绷的脸上稍微露出一丝笑意,但瞬间即逝,“不,你不知道,爱与不爱,对我而言完全不一样。”说话时候,两人已经走出大门,走向停车场。豆豆顿了会儿,道:“我不信他不爱我,虽然他可能更爱事业。我只要明白他有苦衷,而不是不爱我。我只想知道答案,离开或是不离开,那都是一样的结局。”

荷沅无言以对,两人的思维岂止是平行线,简直是反方向,一南一北,完全相反。正飞速转动脑筋想着如何劝说豆豆,身后有人喊了声:“小梁,骆X长找你。”

荷沅回头,见是朱总上来,心说朱总忍了一夜,终于忍不住了,一上来就支开他。荷沅只有放开豆豆的手,倒退着走开几步,绕开急行过来的朱总,不愿面对这个花心的人,长叹一声,回去宾馆。夜风送来身后急促不清的男女对话,荷沅听不清,也没想听,顾自己走路。才走出不远,忽然身后“啪”一声脆响,打破暗夜的寂静,无比清晰地传入荷沅耳朵。荷沅惊愕回身,见豆豆一手捂住左脸,昏暗的停车场灯光下看不清她的神色。荷沅心头震惊,毫不犹豫回身冲向豆豆,想第一时间抚慰好友。但经过朱总身边,却被朱总一把扣住手腕,紧紧的,像是金属镣铐。

荷沅这时都没想到还可以动用武力将朱总摔开,她看着豆豆失望地一步一步倒退着踉跄着,心如刀绞,又被朱总紧紧拽住,只能大叫:“豆豆,爱惜自己。”可此时停车场已经有不少刚刚一桌吃饭的人过来取车,即使为朱总面子,为豆豆面子,她都不能多说,只有咬紧牙关,默默看着豆豆跌进车子,车子歪歪扭扭、横冲直撞地离开。

刚才一桌吃饭的人们见眼前一女愤然而走,一女被朱总扣住手腕,都不知发生什么事,心中纷纷猜测好奇,但都行动一致地作视而不见状,纷纷钻进自己车子离开。都是沉浮江湖若干年的人,都知道避忌。

荷沅焦躁无语地看着豆豆离开,都不知道豆豆一个人会去做什么,不知道豆豆会不会伤害她自己。她想上去与老骆说声再见,回头找豆豆宽解。可才回神,却觉手腕剧痛,才发现朱总一只手依然紧紧扣着她,这哪儿是扣啊,朱总简直是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手上,恨不得将她手腕拧断的意思。荷沅吃不住痛,虽然极不愿意与这个不知存着什么心的男人对话,但还是得说一句:“朱总,放手。”

朱总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眼光都还没看到握住荷沅手腕的地方,已经急急放开,什么都没说,回身便走。荷沅原地站了会儿,揉揉剧痛的手腕,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朱总走得快,一会儿便不见踪影,荷沅到电梯灯光下一瞧,手腕已经隐隐有红痕透出。稍微动动手腕,痛得跟断了似的。朱总这是跟她什么深仇大恨啊,恨她赶走豆豆?可豆豆迟早都会离开他的。走廊上打豆豆电话,却是关机。办公室没人接,家里也没人接,豆豆失踪了。

可是敲门进入老骆的套间客厅,却见朱总此时没事人一般,与老骆微笑座谈。荷沅心想,果然他没把豆豆放在心上。这样也好,让豆豆看清此人本质,省得陷入太深。

荷沅还在神思不属,老骆已经问了一句:“小梁,这个季节,你的家里晚上开着什么花?”

荷沅毫不犹豫说了句:“葛藤,扁豆一样的紫花。”说完,看着老骆微微扬起一道眉,才想到老骆问的是安仁里的小院,忙道:“安仁里今夜应该是素馨和晚香玉的天下,白天属于建兰、含笑,珠兰。”还以为老骆要问她那份传真的事,她心情不好,准备推说感冒喉咙痛,一走了之,没想到老骆会问她这些闲事,一下,那个在安仁里会心微笑的老骆又回来了,荷沅心情终于一好。其实她本来今天心情很好的,祖海回来,她应该走路都会蹦跳。

老骆笑对朱总道:“老朱,你们江南就是好,我们那边,这种东西都种不活,种在盆子里的不水灵。”荷沅总于看出,朱总的笑容有点僵硬。“小梁,葛藤似乎是野生的吧。”

荷沅点头:“是的,葛藤粗生野生,生命力极强,我种在上海的家里,它适应极好,爬满一天花板,与门外水泥石灰环境相得益彰。”

老骆笑了出来:“好好的十里洋场,竟然被你拿葛藤糟蹋,看那些园林建筑专业的人如何腹诽你。小梁,你送我的三份报纸,我转送我一个长辈了。长辈非常高兴还能看到旧物,看到登载有关他消息的报纸依然存世。他说,那一年他正好在这个城市,想让我向你讨个情,把那一年报纸复印一份给他。长辈年纪大了,越来越念旧。”

荷沅爽快答应:“好,我回头整理出来,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心想,还什么复印件啊,旧报纸遇到极度赏识的人,干脆送给他又如何。

老骆起身进去里面取出一只手掌大的锦盒,交给荷沅,微笑道:“你鉴定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荷沅想,老骆这是考她呢,取出一看,见是一块沉甸甸馒头样的木头,这才发觉手腕此时又钻心似的痛,朱总下手可真狠。她只一看色彩花纹,便微笑道:“老黄花梨了,只是不明白这么圆圆一团东西干什么用的。”一边说,一边继续翻来覆去地看,翻看到一个侧面时候,忽然忍不住笑出来。从这个角度看去,黄花梨特有的小鬼脸花纹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个穿着长袍的人翘着屁股趴地上瞌睡,袖子下露出半个人头,眼睛还是微微闭着,上面是散乱的头发,屁股后头还有伸出的一只光脚。“不知哪个很有情趣的古人的珍玩,不知会不会是随园先生?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好东西。”

老骆笑道:“看来你与这枚镇纸有缘分,这是我那长辈送给你的小玩物。他说,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琚,你一定会喜欢这件小小玩物。”

荷沅吃惊,忙将镇纸放入盒子,推回给老骆。“这枚镇纸人见人爱,我不能夺人之爱。”

老骆微笑道:“幸好你不是说这枚镇纸贵重,受之有愧。我家长辈年纪大了,他说这么一件心爱玩物送给赏识的小朋友,才是心愿得偿。你收着吧,你那么喜欢,又那么有缘一眼看出花纹中的奥妙,你才是最应该拥有镇纸的人。”

朱总在一边看着,心说这镇纸是老骆托长辈之口送给荷沅的才真,荷沅送几张旧报纸,骆家长辈能知道这送报纸的是谁了?送老骆东西的人多了。又想到他饭后得以特例再见老骆,可能还是沾了荷沅的光,否则老骆单独约见荷沅,传出去需不好听。

荷沅也有点想到这可能是老骆送她,见老骆这么说,她不再推辞,爽快地道了谢收下。老骆看着反而喜欢,小姑娘没有市侩气,难得的万丈红尘中的一块璞玉,偏又那么灵气,一看镇纸便想到春眠不觉晓。老骆本来给荷沅所谓鉴赏有试探的意思,如果她只看到小鬼脸黄花梨的贵重,他便一笑收回,而今,他送出去还觉得高兴,黄花梨镇纸不会所托非人。他一高兴,又摸出一串灰沉沉的珠子,交给荷沅,笑道:“我不信你连这个也认识。你好好辨识,我与老朱说一些事,回头再考你。”

荷沅非常好奇,可还是把手背到身后,笑道:“你得答应我被我认出后不送给我,否则我不敢看了。”

老骆忍不住地笑,难得有人与他讨价还价,而且是这么好玩的讨价还价。“你只管看,这串念珠我不会送你了,这是我家上代传下来的。”朱总在旁边跟着笑了一下,不过非常不自然。

荷沅这才接了手串,见是灰扑扑的一串珠子,像是胶状的蜜腊冻,但颜色又不像,比重也较轻。又相信老骆绝对不会拿出塑料珠子来寻她开心,心中非常疑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材质的珠宝。那边老骆已经与朱总开谈,两人神情严肃,梁秘书也有参与,谈的是朱总公司扩建审批的事情。

荷沅非常好奇老骆交给她鉴赏的手串,相信老骆这种世家子弟拿出来的东西肯定是稀罕物儿,她忍不住终于掏出随身带的放大镜夹在手指上,将手串移到台灯下细看。老骆看着会心一笑,他的包里也是带着这么一只小小放大镜,方便看到喜欢的东西随时拿出来。但荷沅研究半天研究不出花头,又不能用火烧的针刺,更不能用锉刀锉些粉末下来,手头更别说色谱仪之类的鉴定玩意儿,只有耐心等老骆与朱总说完时候请教了。无聊时候脑袋里不知不觉又冒出刚刚停车场一幕,想到豆豆一根筋地对朱总,朱总却回以耳光一个,豆豆现在一定是躲什么地方伤心难过去了。她从认识豆豆一以来,一直只见豆豆快快乐乐,有她的地方就有笑声。她都无法想像,豆豆哭泣时候是什么样子,绝望时候是什么样子。她无法想象,豆豆现在一个人如何自处。

荷沅本就是一张哭肿了的脸,进门后本来就因为豆豆的事有点神思不属,此刻坐着无聊魂魄出窍,看上去更是满腹心事郁郁寡欢的样子。即使不细看,也是一目了然。

屋里三个男人谈话谈得差不多时候,一齐看向荷沅,荷沅却兀自不知,想她的心事。梁秘书回眸瞥了老骆一眼,见老骆眼神中有关切的意思。梁秘书知道老骆挺喜欢这个梁荷沅,说这个女孩爱好独特又不老朽酸腐,足见修养不错。梁秘书听着简直觉得这是领导在夸他自己。想着也是,谁能送出让领导父亲拿到手欣喜无比的东西,可见小梁与老骆真是合拍。此刻见领导关心,他当然得分忧,斟酌着领导的心思,笑问荷沅:“小梁,今天心情很不好啊?”说完时候才想到,小梁喉咙沙哑,说话却听不出鼻子堵塞的意思,可见不是感冒。

荷沅被梁秘书点名,愣怔一下,不由自主看向朱总。朱总做贼心虚,立刻抢了话头:“小梁这一个月的情绪肯定好不起来,一起银行经济案子牵涉到她先生,小丛给强制进去配合调查,小梁不得不辞去工作照顾自家公司。因为银行案件导致他们公司贷款出现问题,现在小梁肩上的压力很大。”

朱总这话说出,老骆心中顿时异常尴尬。他目下以小友对荷沅,态度很是友好。既然是友,小友家出事,于情于理,做老友的怎能没有表示。偏他又是个有能力表示的人。如果他此时只是言语表达关心,那便显得明显的言不由衷,不如不说。但如果是实际行动呢?瞧小梁家的财力,如果遇到问题应付不来,那一定是大问题,不是几千几万可以打发,甚至百万估计都不够,他觉得若论帮忙,他们的交情又还不到那程度,其中分寸很难把握。梁秘书听了更是差点咬舌自尽,他干吗那么聪明问这种让领导为难的问题啊。

荷沅的处境被朱总快语说出,不由意外地看了朱总一眼,心中明白朱总是想掩饰他与豆豆之间刚刚发生的事了。这件事,她着实不愿在老骆面前提起,显得很明显想求人帮忙的意思,可她与老骆又没什么深交,怎么说得出口,不是让人家老骆为难吗?再说老骆在她眼里是个风雅君子,跟老骆说这种事,让老骆怎么看她?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没什么,最困难的已经过去,我先生祖海今天下午刚刚出来,他没事了。你们别看我哭得鼻青脸肿,其实我高兴着呢。朱总也知道,因为我对我家公司的事不内行,所以挑起担来分外吃力,现在祖海回来了,我们又已经有应急措施实施,困难应该很快可以过去。我刚刚吃饭时候还与梁秘书说呢,传真给你们的那份汇报戾气太重,是那几天心情的写照,很不好意思。”

老骆没想到荷沅都没等他说,已经一个劲地说自己没事没事,似乎想将什么帮助往外推的样子,而不是顺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他帮忙,再想到前几天应该是她最困难的时候,打电话给她她也没说什么,还在那么困难时候抽时间花精力给他写一份汇报,这孩子,有点傻。想到这儿,老骆浑身的警觉放松了一点,微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当时看到传真时候还真是有点担心,按理说你是个心气比较平和的人,你都会写出这么一篇言辞激烈的东西来,那么料想很多私营企业主私下里应该更是怨声载道,那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我本来今晚约你就想谈谈这方面的事。现在看来,问题不是那么严重。最可喜的是,你能独立支撑,度过难关,年纪轻轻,很不容易。”

朱总听着荷沅回答,有点放心,没把刚才停车场一幕说出来,不过现在想着,他即使不阻止,小梁也应该不会说,她不是快嘴的人。但又觉得这人真是傻,傻得抓不住时机。虽然他是临时将丛祖海的事情抛出,但终究是有帮忙的意思,一带两便,小梁趁机只要问老骆要一句话,便可受惠无穷。今夜老骆一直表现出与小梁私交不错,内心赏识的意思,这个小梁完全应该抓住时机打蛇随杆子上,求老友稍伸援手,老友此时哪好意思拒绝得彻底。可惜,真是非常可惜,梁荷沅这种时候居然还什么君子之交,打肿脸冲胖子,非得喝西北风了才显出高风亮节吗?真喝了西北风,还怎么交往老骆这样的富贵朋友?朱总第一次对梁荷沅的行事表示不以为然,这不是高洁,这叫不识时务。这不,老骆开开心心地说起空话来了。

荷沅压根不知道朱总会想到这些,她只是平静地道:“不过我写的都是实情,私营企业没资源没政策,爹不亲娘不疼,想立足想发展,开始时候只有钻营。有几家私企没打法律擦边球?我写汇报时候想到,就像一句话说的,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现在有些政策,不少是擦边球的除罪。我先生这次进去是因为行贿,我不讳言。我承认他触犯法律,但我不认为他应该被谴责,我自己接手公司事务,与金融机构接触后才知,我们私营企业有多受歧视,融资有多难。谁给我行贿的机会,我还感激他。我那篇汇报,算是有感而发的吧。如果换个时间汇报,大约内容不会变,但情绪会不那么激动。不说了,这种话都是牢骚,没什么意义。骆先生,我怎么也看不出手串是什么材料做的,倒像是以前标本上看到的牛筋鹿筋之类胶质。但是,可能吗?”

老骆一时无话,看着荷沅沉默。这小姑娘并不高风亮节,离完美无缺很有段距离,更不是传统的中国女性,但这个女孩坚持的主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是说得出来,可以拿到太阳底下晾晒,问心无愧。相比之下,他们这些成年人老成持重的想法比较见不得光了,虽然,道理上也可自成体系,但他们能理直气壮地说谁给我行贿的机会我还感激他诸如此类的话吗?并不是顾虑太多,而是他们本不单纯。

朱总心说,小梁对着一个政府官员指责政策,简直是对着和尚骂贼秃,叫人家老骆怎么开口,老骆总不能放下架子与这种小女孩对骂。这孩子当真是不懂看眼色,她拿老骆当知己,老骆可会一样这么想?未必。没办法,人是他带出来的,朱总只能帮忙圆场。他强颜欢笑对着老骆道:“这个小梁,改不了的牛脾气。当年在我们广宁为一家外商做临时翻译,我第一次真正认识她是一次试机时候,这孩子竟然在风雨中爬男人都不敢上的反应塔,认准的事,她自有她的一套道理。当时我就相信,这孩子可以信任,也可以托付。”

荷沅听着朱总为她辩解,心说她闯祸了吗?没有啊。不知道朱总为什么要这么说。

老骆听了朱总的话,微笑道:“看见他们这种小孩子,就想到自己当初不知是怎么走过来的。”老骆知道朱总的意思,第一次看到朱总这人竟然还有小小的可爱的私心,倒是难得,说话间便少了几分公事公办。再看看荷沅,笑了一笑,起身招呼:“过来这儿灯下看看,你看看我这柄裁纸刀的刀鞘与念珠的质地之间有什么联系。”

荷沅挺愤慨于朱总与老骆一起说她是小孩,她如果真是孩子,这几天怎么能挺过来?但又一想,怎么能与这两个人比,他们两个都是谁啊,爸妈年纪比他们大,也没他们的道行。她闷头带着手串过去角落一盏台灯下,与老骆一起蹲在地上对比刀鞘与手串,果然,质地差不多。她脑子动得飞快,脱口而出:“手串难道是鲨鱼皮做的?类似鲨鱼皮刀鞘我忘了在哪家博物馆见过。可是手串明明是念珠,念珠怎么可以杀生了用鲨鱼皮做?”

老骆一笑,拿起两样东西在灯光下比给荷沅看,“你说得没错,刚刚你说是牛筋鹿筋时候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至于鲨鱼皮做念珠嘛,有空你看看藏传佛教的书籍。”

荷沅“噢”了一声,才有点明白,笑道:“还以为与沙和尚的骷髅头项链一个意思呢。”眼睛早就瞄上刀鞘,没想到一把不饰不华的刀鞘可以以曲线柔和优美而夺目。

老骆有点哭笑不得,侧脸看了荷沅一下,看着这么一张年轻得近乎透明的脸,也是有点脱口而出:“明白为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吗?”

荷沅不明白老骆怎么忽然转了话题,想了想,才恍悟,道:“我没有,我也会行贿。端看是不是朋友而已。”然后又很惊恐地想,老骆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他们之间不应该君子之交吗?他在暗示让她行贿为海纳获得好处?再一想,可能吗?追着老骆想行贿的人多了,哪有老骆追着她要她行贿的道理,别把人想坏了。

老骆笑了一笑,依然轻道:“朋友也不能脱俗。朋友相交,欣赏对方的亮点,宽容对方的不足,友爱互助,而不能一厢情愿。”说着起身,“小梁,不早,回去休息吧。老朱,明天等你来接我。”

朱总与荷沅告别了出来。因为豆豆的事,朱总面对荷沅总是尴尬,以往高高在上的人,一下被扯下皮袍,朱总暂时无法适应。所以出来后,与荷沅一句话都没有,进入电梯也是闭着嘴冷着脸看数字跳跃,默想自己心事。荷沅则是不肯与朱总说话,总觉得出这种事情,理智成熟的朱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他竟然还有脸打豆豆的耳光,真是把豆豆置于何地。可在朱总积威之下,荷沅竟不知怎么开口。一起走到一楼大堂,朱总的司机看到他们下来立刻冲出去停车场取车,朱总便等在门口。走出空调环境,外面的一团热气打得人差点呼吸不畅。

荷沅也不由自主等在朱总身边,很想求求朱总向豆豆道歉,但又想,两人断了才好,自始至终只有豆豆在想不明白,这么一巴掌,虽然火辣绝情,但终是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朱总回头道歉,两人还断得了吗?可是可怜的豆豆,她一个人怎生捱得这漫漫长夜?荷沅犹豫半天,终于向朱总开口:“朱总,给我一个豆豆的新地址,好吗?”

朱总不语,冷着脸仿佛没听见荷沅说话。过了不久,他的车子飞快开来,正正地停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一眼荷沅,走去车边,等手碰到门把手时候,才头也不回抛下一句“你少管闲事”,便钻进车子一溜烟走了。

荷沅在门口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缓缓走去停车场取车。这男人绝情时候怎么能做得这么绝。

没想到来到停车场,却见朱总的车子斜斜横在她的车头,荷沅走近,便见后座车窗慢慢降下,朱总探出头来,似是若无其事地道:“小梁,早点回家,小丛今天才出来的。”

荷沅看着朱总点头,但没话说。

朱总也看着她,神色间几多踯躅,许久才又说了一句:“早点回家,再见。”车子又如飞走了。荷沅没看见的是,过一会儿,那个车窗飞出小虫子般的一篷碎纸,那上面曾写着豆豆的新址,朱总犹豫再三,写了,却没敢交给荷沅,终于还是一撕了之。

荷沅摸摸火辣辣疼的手腕,带着满腔子对朱总对老骆对豆豆的疑惑,缓缓开车回宾馆找祖海。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六

祖海为抓紧时间,连夜回了上海,两天,与葛行长见面会谈,无果。这个葛行长,周行长在位时候,祖海曾经还与他一起吃过几次饭,此刻葛行长一脸清正,与他划清界限。还与祖海说得清清楚楚:到期不还贷,他们肯定按照程序采取措施。祖海怎么与葛行长客客气气地说因果都没用,此人,是铁了心地不敢沾周行长的那手湿面粉。

无奈,祖海只能回省,照荷沅的思路,将上海海纳变为省海纳上海办。祖海办事自然不同于荷沅,他进机关办事,一般都不是先走进办事大厅,而是走进熟悉的领导办公室,坐一会儿,烧一枝烟,再由领导亲自带着进办事大厅交给办事人员。所以,什么规矩,什么政策,在他做来,能变通的便变通,能缩减的就缩减,能忽略的就忽略,当天能办的立等可取,隔天才行的他下班即取。回到省里,他如鱼得水,这是一块他走熟了的土地。

荷沅终于功成身退,住回安仁里整理老骆问她要的报纸。祖海的爸妈很是好奇,荷沅怎么不上班住回家了,祖海也不去上海了,两人的动作怎么透着浓浓的古怪?还是祖海滑头,扔了一句话给他爸妈,立刻打消他爸妈所有疑虑:因为他们两个准备好好生个孩子。当然,难关度过,祖海爸妈走后,祖海捱了荷沅一顿拳脚,全然不是花拳绣腿。想要荷沅改过不欺负祖海,恐怕祖海自己也不答应。

林西韵从内蒙古回来,原来她终于放心不下,去了许寂寂那儿探班。回来,带回一个让孔祥龙心碎的消息,许寂寂正准备婚礼,与公司老板李小笑结婚。那个巨无霸一样的李小笑与冷漠坚决的许寂寂?荷沅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想到当初许寂寂将孔祥龙托付给她和林西韵的夜晚,大概许寂寂已经料想到结婚的结果,所以调虎离山,将孔祥龙扔在上海。见了那么多爱情的无奈,婚姻的无奈,荷沅已经无比庆幸自己早婚,而且找到无比合适的祖海。

林西韵也带来一大堆的照片,据说照的是草原上的花花草草,让荷沅快快回上海帮她辨认,荷沅让她去找青峦。荷沅那四年本科知识,除了英语,早都还给老师了。可林西韵对青峦偏见极大,说什么也不愿自己找上门去,荷沅不得不打电话给青峦,让青峦找林西韵。其实青峦也不喜欢林西韵,领教过一次她的咄咄逼人,现在见到林西韵说话柔声柔气,总觉得她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但是荷沅托付,他不得不准备找周末空闲时间约见林西韵。

荷沅这几天除了整理旧报纸,一天三次去豆豆的办事处等人,但都没等到人。她的秘书说她去北京述职,但她的手机又不开,整个人非常神秘,想来是准备避开熟人,主要还是避开那晚在场的朱总与她荷沅吧。荷沅一次次留话,但都没得到答复。而朱总则是通过祖海告诉她,老骆回北京了。临走请朱总转告,说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只管去电话说。荷沅与祖海私下商量了一下,觉得现在两人最需要的资金方面,老骆好像帮不上忙,问题的关键是,老骆太高太远了,他们还需努力扩大,才够达到可以接受老骆帮忙的规模。而且,荷沅私下里总觉得,让老骆帮忙的话说不出口。尤其是她还在整理那些旧报纸的时候,说那话,很像市恩。

终于,到第五天时候,豆豆主动打电话给荷沅,邀请一起中饭。荷沅简直是念一声阿弥陀佛,立刻答应,早早换上出门衣服等到约定饭店。

荷沅怎么也没有想到,豆豆会穿一身亮红喜气洋洋地裹带一团热烈而来。想到那晚豆豆捂脸倒退而行,荷沅只觉酸楚,闷声不响看着豆豆花枝招展地带着一路高回头率走近,坐下。反而是豆豆坐到荷沅面前,微笑道:“板着脸干吗?恭喜我,我准备去美国读MBA,公司老板给我写推荐信,不过得我自己出钱。本跟着我过来结束这边办事处的业务,你想见见他吗?”

荷沅摇摇头,见什么本啊,豆豆怎么如此速战速决,究竟是早有打算,前几日逼出了朱总真意,还是她公司有本事迅速帮她安排学校。不过不用愁她的签证,本来就有多次往返签证。荷沅愣了会儿,才叹口气,道:“好,恭喜。我不见本。”

豆豆招手让小姐过来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菜,很反常地都没问问荷沅的意见,所以荷沅相信她心中肯定没如脸上镇静,一定依然方寸大乱。豆豆点完菜,两手撑着桌子,很没样子地问荷沅:“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荷沅伸出筷子敲敲豆豆的手臂,道:“还能为什么。手放下去,太难看了,又不是欧阳锋。” 豆豆低呼:“你就问问我嘛,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荷沅郁闷,“我问不出口。我不想敢揭你伤疤。但你要跟我倒苦水我听着,要我替你报仇我会设法,虽然我看见某人挺寒的。”

豆豆叹息:“荷沅,你真扫兴,为什么不助长一下我的奋发意气?”

荷沅心想,我看你活得挺好已经大念菩萨了。“算了,我问你一些实际问题。你那些工作显然是本接手了。你家在外地,我问你,你房子车子怎么办?带出去的美元准备好没有?现在已经是八月,你行装必须急着打点了。还有升学的文件资料准备没有?你安排好时间与父母道别没有?唉,我看你还哪有时间吃饭睡觉啊。”

豆豆却问了一句:“你说,我要不要向某人趾高气扬地道别?”神情竟是异常认真。 荷沅打击:“你又不是升任MS重机美国高层去,灰溜溜夹着尾巴走吧。”

豆豆听了垂下双眼,许久,才“哼”了一声,跟着,又是“哼哼”连声,似是不绝冷笑。荷沅不去打搅豆豆冷笑,更不敢表示同情,只觉得豆豆现在赌气得厉害,憋着一股劲想将自己弹出国外去,应是一件大好事,走了才好。隔许久,豆豆才抬眼,看着荷沅,有点气馁,“你巴不得我走,我一说到走,你恨不得打好背包将我扔进飞机。”

荷沅老实地点头,这是真话。离开一点,越远越好,反悔都来不及最好。“是是是。” 豆豆气道:“你还有没有人性,朋友被放逐,你连走好不送都不说。”

荷沅道:“谁说的,我一定送你到机场,看着你入关。不,押送,监视。” “我误交匪类。” “损友。”荷沅很肯定。

豆豆无力地翻个白眼:“荷沅,你想把我气死才罢休?你就那么喜欢我走?你都不说一句挽留的话?”说话时候终于开始眼泪汪汪。

荷沅轻轻拍拍豆豆的手,也是叹息。“我佩服你做出这个留学决定,你走吧,什么花招都不用耍,花招是留给有心人看的。”

豆豆再次长长叹息,双臂把脸圈了进去,闷声甩出一句:“荷沅,你是标准的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唉。”臂弯里传出闷闷的啜泣,很轻,轻得只有荷沅听得见。豆豆是个好强的,即使痛,也不会晒给太多人看。

豆豆这么一说,荷沅不由得想到被她调虎离山的宋妍。会不会是因为她经历过宋妍与祖海似曾昙花一现的暧昧,所以看到豆豆与朱总在一起才会那么坚决支持他们分手?她可曾考虑到当事人的感受?荷沅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朱总死命扣住她的手腕,差点将她手腕拧断,还有,朱总的车子离开后又回,在停车场欲言又止。朱总似有难言之隐,他对豆豆绝非无情。难道打耳光这一幕是朱总导演?他忍痛割爱,将罪孽揽到自己身上,逼豆豆远走高飞?朱总真有这份情谊?如此,朱总担着豆豆的责备与怨恨,岂非非常痛苦?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荷沅怀疑,她问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话,朱总与豆豆会一起说她饱汉不知饿汉饥。荷沅开始有所动摇。此刻,只会傻傻地看着豆豆,摸摸她的头发以示安慰,嘴里再说不出自以为是的话来。

很久,荷沅才道:“羹凉了,总得吃点。” 豆豆抬起脸,却还是拿双手捂着脸,轻轻吹着气说话:“我没脸见人,荷沅你会不会说我是狐狸精?”

荷沅没有犹豫,道“不会。”豆豆终究做不来狐狸精,否则怎会没脸见人。

豆豆吸了下鼻子,泪汪汪的两眼从指缝间可怜巴巴地瞅着荷沅,“这一次,我把元神都折腾出去了,好不容易勾引上人,却换来一个耳光,我怎么这么贱啊。荷沅,你放心,我不会回头。你盯着我,别让我回头,一定要押送我去机场监视我出关,靠我自己定力,我怀疑不行。你怎么暴力都行,我给你保证书,保证不因此与你反目。”

荷沅心酸,不过还是强打笑容:“你以为你真是狐狸精啊,还元神呢。好了,换个环境就没事的。”

豆豆叹一声气,“哪那么容易啊,我没脸见人了,洗手间化妆去。”说着还真捂着脸去洗手间了。豆豆风格,一向说到做到,雷厉风行。荷沅心想,她若是扭捏一些,婉约一些,恐怕就不会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勾引朱总了。面对豆豆疾风暴雨似的勾引,本来已对豆豆有好感的朱总大约只有竖白旗投降了。男人的欲望,当初林西韵就宋妍与祖海的事婉言调解的时候,荷沅不肯承认,但是她又不是没结婚的人,还能不知道有时候男人的欲望不受大脑支配。有了一次,不知道朱总这么个人会有什么想法,可他最终还是扇了豆豆耳光将她赶走,好像还是忍痛赶走。荷沅都不敢深想朱总可能有的想法,感觉,那里面有很深的痛苦。

豆豆没来,荷沅却等来陶可笙的电话。“小梁,我是陶可笙。可以与你见面说几句话吗?”

荷沅客气地道:“不知道你在省里还是在上海,我这几天在省里,你如果也在,我饭后过去找你。” 陶可笙沉默了会儿,道:“你昨天前天都不在上海?”

荷沅立刻醒悟过来,陶可笙发现什么了。可真快。对此,荷沅并没有遮掩包庇的企图,只实事求是说了句:“不在,我这几天都在省里。怎么了?”

陶可笙还是沉默良久,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宋妍问候你。改天我到省里了再找你说话,我现在上海。不好意思打扰你,再见。”

结束通话,荷沅对着手机发愣。宋妍对祖海才怎么了一下,她已经使出手段对付宋妍。而如果朱总太太知道朱总与豆豆的关系的话,将会如何的暴跳如雷?其实她并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她是设身处地,站在她现在为人太太的立场上看朱总与豆豆的这件情事了。所以,她怎能理解豆豆的痛苦。她作为豆豆的朋友,别无选择,只有竭力安抚豆豆。

至此,荷沅想起老骆曾对她说的话,人至察则无徒。朋友之间,确实不应一厢情愿地坚持真理坚持原则,求同存异,而不是党同伐异,才是交友之道吧。当然,前提是朋友。比如宋妍,荷沅已无法当她是朋友,已经受够。

一顿饭下来,荷沅看得出,豆豆其实很想通过她知会朱总有关她豆豆出国的事。这个傻女人,她的心思里,只要朱总对她出国有感伤或者有挽留,那么她似乎可以走得圆满了。可是,朱总一个耳光都打得出,荷沅都怀疑,告诉朱总,那是自取其辱。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豆豆,豆豆只会沉默。

但荷沅也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与朱总通一下气。不知道有没有必要朱总如果有良好反应她就告诉豆豆,如果有恶劣反应她就瞒着豆豆。心里没法决定,准备等祖海回来与他商量一下。祖海这几天密集找人帮忙,所以几乎天天中饭晚饭都在外面吃,荷沅也不等他,自己到王家园里吃了饭,与祖海爸妈说会儿话,便回安仁里。八月初的夜晚,天气闷热,丝丝缕缕只能吹得动柳叶的风都被纱窗挡在外面。反而还是房间里面阴阴凉凉,拿一只电扇吹着,垫一块草席坐在地上,只要人不动,已经足够凉快。

祖海的爸将花照料得很好,今年的玉簪花发好几枝,荷沅剪了两枝插在花瓶里,一室的甜香。给老骆的旧报纸已经整理好,荷沅坐在地上看《ELLE》,等祖海,心中不急,祖海总得到十点十一点才能回来。

没想八点多的时候,大军给荷沅来电。“小梁,宋妍跟她老公闹翻了你知不知道?” 荷沅反问一句:“不知道啊,你怎么知道的?”

大军“嘿嘿”一笑,道:“不瞒你说,宋妍这一个月一大半时间与我在一起。现在她为跟我在一起与她老公翻脸了。我问你,宋妍来上海是他们公司派来的吗?”

荷沅一点不觉意外,今天中午时候已经有预感了。“大军,不大好吧,宋妍有丈夫的人,而且她丈夫是我们这儿一家上万人大型国企掌管营销的副总的公子,虽然这家国企现在效益不大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壮,以权谋私派个子弟到上海广州北京等好地方设个办事处的实力还是有的。”

大军想了会儿,道:“怪不得宋妍胃口这么大,原来是个早就给撑大胃口的。现在她老公威胁她要把她调回去,她不肯走,跟我商量怎么留在上海,与她老公这就翻脸。看来我得给她找房子了嘛。”

荷沅倒是没想到宋妍竟然会想到甩掉陶可笙跟大军,这个大军沾花惹草,怎能托付。看他这个电话说的内容便透着轻浮,没一点尊重宋妍的意思。荷沅想了想,道:“大军,这话你压根不该跟我商量,我现在知道也当作不知道。”

大军笑道:“跟你无关,我只打听一下宋妍说的是不是实话,你也别跟宋妍说我问你打听过。”

荷沅听了微笑道:“我跟你说了半天你还没领会,那家国企瘦死的骆驼比马壮,在我们省里非常吃得开,在上海嘛,你留意一下,留意之后再定,你看呢?”

大军一听忙道:“噢,我明白,我明白。小梁,我就说应该问你一下。丛总呢?” 荷沅笑道:“他花天酒地去啦,别给我也带个宋妍似的人进来才好。”

大军忙笑道:“那不一样,丛总名气好得很,再说又是结婚的,我不同,我还单身嘛。你们什么时候来我酒店吃饭,好几天没遇见你们了。”

荷沅笑道:“好啊,等我与祖海饿几天再来找你。”

放下电话,荷沅基本能肯定,大军这个久经沙场的人会作如何打算了。做生意的人,谁都不愿为一个没分量的女人得罪人,女人多的是。荷沅并不愿意做个王婆。

祖海却是九点半就回来了,是被董群力架回来的,整个人醉成一滩稀泥,站都站不住,放到白藤沙发上,他便顺着沙发慢慢斜下去,软瘫在沙发上。一件雪白的短袖衬衫胸口老大一滩暗红,估计是红酒在喉咙里再也装不下,溢出来沾的。董群力放下祖海,对荷沅微笑道:“整桌人都这样了,只有我拿着医生写不能喝酒的病历卡才逃过。今天一顿饭吃下来,贷款事情基本上搞定,只等上海资产转移到这边来的手续办完,拿去银行走一下过场就行了。这下可以放心。”

荷沅连连道谢,董群力真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董总,祖海只喝了红酒?中午没喝吧?”

董群力笑道:“请银行的人,要么洋酒,要么红酒,今天只喝红酒。中午没喝,知道晚上这帮人好酒量。我走了,车上还有两个放倒的得送回家。”

荷沅忙殷勤将董群力送出去,回来,看着人事不省的祖海发呆。祖海满脸通红,皱着眉眼鼻子,睡得很不舒服。想到祖海酒量一向很好,此刻醉成这样,都不知有多少酒精正在他胃里熊熊燃烧,又通过血管传输全身,毒害肝脏,这哪是动脑筋赚钱啊,简直是拿命换钱。

荷沅想着都心疼,结婚后祖海还是第一次醉成这样子。荷沅明白,那是因为此次危机非祖海以前所遇的小风小浪,昨天上海那边的银行因为还贷日期已到,给祖海下了书面通知。通知里面说得明确,限定日期内如果不见钱款进帐,他们将通过司法机关采取强制措施。那一来,必将影响那笔贷款所涉房产承租者的日常经营活动,影响未来的收租。祖海心中急啊。前一阵祖海在里面时候她心急火燎,脸上长痘嘴角生疮,现在,都轮给祖海了。荷沅摸摸祖海额角太阳穴部位红红的一粒痘痘,心疼地叹了口气,去洗手间搬来一只硕大大红塑料盆,这是祖海爸浸花盆用的。

祖海烂醉,简直是打耳光都不会醒,而且荷沅也不舍得打他,她又不是朱总。醉的人又是死沉,幸好荷沅力气也不小,左腾右挪终于将他的头挪到沙发沿外,连忙一脚踢过红盆乘着,不得已,使出孔教头教的法子,一捏祖海的下颌骨,逼着祖海张嘴,忍心将手指伸进祖海的嘴,按压他的咽喉。饶是如此捣腾,祖海依然有本事不醒,只是喉咙里“呃,呃”连声,终于“哗”地一声山洪决堤,暗红的浊流夹着酸馊气奔涌而出,鼻子也一起流出红酒。

吐了肯定是很难受,祖海虽然没醒来,可是大口喘息,眼角有清泪淌下,打湿荷沅托着他脸的手。荷沅跟着心酸,他吐的时候,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揉着祖海的背,他不吐了,她继续忍着心伸手抠。祖海的眼泪,她的眼泪,还有祖海嘴里的酒食,一齐沾在祖海背心的衣服,曾经雪白的面料上一片狼藉。终于再抠不出什么东西来,再抠,祖海也只剩干呕的份了,荷沅才罢手,拿一块小方巾擦了祖海的脸,让他仰躺在沙发上。

吐出的一大盆酒肉的酸臭惹得荷沅自己也干呕,她忙将盆子去倒掉清洗,又将溅出地上的一起抹净,这才端来一脸盆的清水给祖海擦抹身子。昏黄的台灯光下,可怜的祖海,经这么一吐,他脸上被酒烧红的颜色倒是褪了,可两片嘴唇也失了颜色,整个人似被抽了血似的无力。

荷沅又不急着给祖海擦拭了,去厨房倒了蜂蜜水来,抱起祖海,让他倚在她怀里,继续如法炮制,撬开祖海的嘴灌他蜜水。两三口后,祖海终于呛了,呛得半睁开眼,看看荷沅,也不知道他真看清楚了没有,反正嘀咕了一声“荷沅,我难受。”荷沅含泪点点头,仿佛祖海看着似的,轻而温柔地像是哄劝婴儿一样说话:“祖海,把蜜水喝了,会好受一点,我喂你。”祖海虽然又闭上眼睛,可是挺听话,一口一口喝着蜜水,喝掉一大半,又忽然避开嘴,将脸埋进荷沅怀里,什么都不说又睡了。总算,这次好像睡得舒服了一点,眉目舒展,像个放大了的孩子。

荷沅泪涟涟地一直看着祖海,想着他为了这个家一直以来的辛苦,想着他到上海创业从被人背后讥笑乡下佬到站稳脚跟,到现在又被葛行长绊住脚跟。若是他们不是外地人,葛行长未必做得如此绝情,通过前周行长贷款的又不只他们一家,为什么葛行长只认准他们?总之是虎落平阳。祖海此次回来,本不是衣锦还乡,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所以祖海才更加搏命,他不愿丢了这个脸面。而脸面之外,更是追着如救火般紧急的资金流转。荷沅前几天已经亲历,自然能悉数体会祖海的压力,自然是更加心疼。

荷沅一边叹息,一边细细帮祖海擦拭,清水换了好几盆才罢。可天那么热,祖海身上又有酒烧着,只看着汗水在他脸上渗出,又看着他不时翻身。地上又太阴,睡着吃不消,祖海醉成这样子压根不知道冷热,阴气伤人了可不好。又不敢让电扇对着祖海吹着,怕他着凉。还是拿一把扇子,坐在祖海身边轻摇。左手酸了换右手,右手酸了换左手,荷沅自己热出一头汗,祖海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花不香了,虫鸣变嘈杂了,祖海累成这样,苦成这样,你还该死地坚持什么?非得把祖海累出病来,才肯低下什么高贵的头颅?你本就是草根出身,你有什么可清高的?该俗就俗,别总端着清高,没有祖海的辛苦付出,你哪有资格清高至今?你一直躺在祖海的辛苦之上漠然享乐了。

荷沅一边替祖海扇风,一边自责不已。慢慢地,心中有了打算。老骆不是说可以找他吗?无论他多高多远,无论他帮不帮得上忙,先求了他再说,或许还真能帮得上忙。她不能再坐享其成,束手等着祖海独自苦撑了。她得有所行动。

这一夜,荷沅醒醒睡睡,醒了时候给祖海打几下扇子,扇着扇着又不知不觉头一歪趴在祖海身边睡过去,一直到天朦朦亮,才揉着酸疼的胳膊腿轻手轻脚上楼洗漱。祖海还睡得死死的,不过一夜下来,鼻息均匀,脸色正常,并无宿醉的样子。仿佛额角那一颗痘痘还瘪下去一点。荷沅这才放心。

祖海这小子贼喊捉贼,醒来发现全身只余一条荷沅冬天戴的虎皮花纹丝巾,便硬说荷沅乘他醉非礼他,系着条虎皮围裙跳来跳去叫嚣着一定要非礼回来。荷沅看着他现在虎虎有生,对比昨天晚上的蔫头耷脑,简直是生死两重天,不由又是辛酸,看着祖海眼眶子又红了。祖海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还以为昨晚自己老酒喝醉给无理取闹气着荷沅了,忙拉着荷沅赔不是。荷沅忙将昨晚经过说出来,祖海也是叹息,抱着荷沅让她好好难过一阵。荷沅在祖海怀里想到一个词:牛衣对泣。

既然打定主意,祖海去上班后,荷沅在家与林西韵联络一下,问清楚许寂寂的结婚日期就在八月十八日,然后打电话给许寂寂,说了下她准备前去参加婚礼的打算。许寂寂的回答是:你肯来,真好。可这不是一场喜庆,你来,或许可以给我带来一点笑容。荷沅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肯说,只说来了以后面谈。荷沅觉得奇怪了,难道是李小笑逼婚?李小笑干吗要逼着许寂寂结婚?像李小笑这种身份的人,一般都是女的拿怀孕拿他儿子逼他结婚,怎么会是他逼着许寂寂结婚?荷沅想来想去想不通。

不过既然联络下了许寂寂,荷沅便可以给老骆发去一份传真,“骆先生,我于十四日经过北京,准备将您所嘱咐的旧报带去,不知时间是否合适?”

中午时候,老骆亲自回电,“小梁,看到你的传真了。整理用了不少时间吧?”

“还好,都放在一起的,不用找。”荷沅回答时候毕恭毕敬,老骆的来头和深不可测的学识让她无法不收起嬉皮笑脸。她都有点怀疑,真正面对老骆的时候,能提出什么要求来吗?

老骆道:“你如果是特意送报纸来的话,我会很过意不去,过几天有人会到你们省,不如我让他们去你那里取一下。不过我欢迎你来北京,如果时间凑到十六日的话,我可以带你看看北方的四合院。”

荷沅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实说:“我准备从北京转飞内蒙,我一个同学十八日结婚,男方是您认识的人,李小笑。”

老骆“咦”了一声,笑道:“这么巧。那你过来正好帮我带一件礼物过去。我帮你把时间安排一下,你十五日过来,我请你吃晚饭。十六日我带你看四合院和老家具,正好有个朋友让我帮他鉴定一些东西。你可以选择十六日晚上走,或者十七日白天走。”

荷沅听了这友善的选择,忍不住开心地笑出来:“好,我就照着这个时间去定机票。基本上定在十六日晚上走,我可以找新娘说说话,否则可能没我的时间了。您准备带我吃烤鸭吗?我先拒绝一下。”

老骆一听笑道:“我带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没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好生饿上一顿晚上跟我好好吃。”

荷沅被这一句话说得一笑,老骆真可爱。结束与老骆的通话,荷沅才发觉就这么短短时间,她已经一身是汗。原来,做违心事是那么不容易,即使还没说出口,才处于前期筹划阶段。她都不知道届时面对老骆,她将如何开口。对一个值得她尊敬的人说那些俗事,她觉得真会玷污了老骆。

林西韵硬着头皮邀请青峦九日那天中午一起吃饭,然后帮她看看照片上的植物,辨认一下她采集来的种子。当然,林西韵很希望青峦这个专门研究花花草草的人能帮她将种子种植出来,所以她不得不先提出吃饭以贿赂,以增进了解,培养感情。

青峦正忙着与同事组建实验室,因为受荷沅所托,不得不答应抽时间出来。但九日周六那天,他还是先到办公室去了一下,整理一下总部发来的传真答复。同事见他难得不一起加班,好奇问他有什么要紧事,青峦没仔细想就说有人约吃饭。同事八卦,在问出是女子请客之后,大哗,兴高采烈地提醒青峦,今天乃是农历七七是也。害得青峦出门后疑神疑鬼的,林西韵这个台湾女人约他七夕吃饭有没有什么意图。因为据他知道,似乎台湾人对这些更有讲究。

等青峦依约定时间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大堂,找了半天才在总台旁边看到正在发呆的林西韵。林西韵身材颀长,穿着一件黑色无袖小A字一步裙,风姿绰约,可惜正在冒傻气。青峦不解,走过去叫了声“林小姐”,没想到林西韵居然差点跳起来,看见青峦如同见鬼,这个行事蛮横的女人眼睛里居然都是恐惧。青峦只能当作不认识一样介绍自己,“我是童青峦,梁荷沅的朋友。”

“我知道你是童青峦。出事了,我没时间请你吃饭,你还记得一起吃过饭的孔祥龙吗?这家伙今天竟然不声不响辞职跑了。我得去他宿舍找他。你请自便,行吗?”

青峦看着林西韵有点慌乱的眼神,想了一下,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记得孔祥龙是荷沅以前大学时候的柔道教头,他……对了,他好像就是在这家宾馆工作。”

林西韵点头,忽然伸出手拉起青峦一起大步往外走,青峦着实佩服,踩在如此尖细的高跟鞋上她居然能来去如风。而最让青峦目瞪口呆的是,此女人力大无穷。怪不得当初在美国碰面时候会如此蛮横,原来有所倚仗啊。不过青峦脑子清楚,跟着出去时候又问一句:“你去找孔祥龙?他除了宾馆与宿舍,还有没有其他可能去的地方?”

林西韵愣愣地道:“没其他地方可去了,除了内蒙古。这下闹大了。童先生,你给荷沅一个电话,赶紧与她说一下这件事。我们去他宿舍看看动静。”一边说一边将手机交给青峦。

青峦接了林西韵的手机,立刻拨给荷沅,“荷沅,你有没有你们孔教头的消息?他今天辞职跑了,并没有通知林小姐。我们现在赶去他的宿舍。”

荷沅一听,大吃一惊:“林教头是不是怀疑他去内蒙了?这家伙不要命了吗?”

青峦传达给开车的林西韵,林西韵道:“对了,我就是怀疑他不要命了才急。这家伙怎么这么没头脑,功夫再强,地头蛇能碰吗?告诉荷沅,如果方便,让她立刻赶去内蒙。”

青峦听了立刻反对:“荷沅去内蒙有什么用,每天去火车站晃悠着等孔教头吗?你得去电话给那个孔教头去内蒙想找的人,让他提前防备着,免得出事。”

荷沅在电话里只听见那端两人争执,不得不大声道:“我已经定好十六日晚上去内蒙的机票,你们还是先去孔教头宿舍看了再说,或许他只是在宿舍一蹶不振都有可能。”

青峦对林西韵道:“对,你急什么,万一孔祥龙还在宿舍喝闷酒呢?”

林西韵一改往日文秀,一拍方向盘怒道:“你了解孔祥龙还是我了解?你见过孔祥龙听说许寂寂结婚那一脸毁灭的神色吗?他才不会闷宿舍里喝酒,他会出去干蠢事。越是老实人爆发起来越厉害。”

青峦问荷沅:“你听见了没有?” 荷沅忙道:“你听林教头的。林教头对朋友特别好,你最好帮忙疏导一下她的情绪。有消息随时告诉我。”

青峦答应。回头想,越是老实人爆发越厉害,越是披着羊皮的狼咬人越狠。不过这个林教头还真是对朋友特别好的人,以前冲颜一怒为荷沅,这次是为孔祥龙,最可怜是他童青峦,次次钻进台风眼。但作为男人,面对女士,青峦不得不寻找话题照荷沅说的开解林西韵。“许寂寂好像也是荷沅在大学柔道队一起玩的吧?她是孔教头的女朋友?”

林西韵损了一句:“荷沅的事你记得很牢啊。不错,不过许寂寂拿孔教头普通好朋友相待,是孔教头一边倒的单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