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峦被林西韵说得脸上怏怏的,他还真的将荷沅的事记得特别牢,尤其是那段时间,他都是看一遍手抄一遍荷沅的来信,当然对其中内容刻骨铭心。“如果找不到孔教头,只有通知许寂寂了。否则,照你所说,孔教头可能会寻上门去,到时都不好看。”

林西韵道:“我倒还真希望孔教头能说服许寂寂逃走,可是许寂寂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她压根走不了。孔教头去了也没用。”

青峦看出林西韵这人是真正爱护朋友,这种人现在真少。“荷沅说她十六日到内蒙去参加许寂寂婚礼,或许能干点什么。”

林西韵喃喃地道:“但愿荷沅能带回活的孔祥龙。”说话之间车子便到了,孔祥龙住的地方本来就离宾馆不远。

林西韵有钥匙,钥匙进去,门应声而开,孔祥龙宿舍没人。林西韵飞快拉开衣柜检视一遍,然后重重一拍柜门,长叹一声:“通知荷沅吧,让她告诉许寂寂。你能不能继续帮我,我们一起去火车站查查去内蒙的火车,他既然今天才辞职,应该还没走远。”

青峦答应,与林西韵一起出发。两人分头在上海火车站候车室到处寻找,不知拍错多少人的肩膀,青峦还找了所有的男厕所,都没找到孔祥龙。最后两人灰头土脸出来,青峦才忽然想起,上海还有一个西客站,以前他读书时候,好像北上的过路列车大多经过西客站。林西韵顿时没了力气,被青峦拎出火车站拎进KFC,一杯冰可乐下去,林西韵才恢复神气,叹了一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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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因为上海海纳资产庞大,想转为海纳上海办事处,如果手续只限于省内,祖海可以很快办出来,但是还有上海那边工商也得办出手续,还有在税务的手续。想一蹴而就不可能,可是葛行长那儿的催促越来越急,眼看期限将到,法律程序启动。可是上海那边的手续还得按部就班地来,一点不能心急,祖海急得嗓子都冒烟了,说话声音嘶哑,眼白都是血丝,荷沅怎么炖清热解毒的汤都没用。

遇到祖海需要连夜赶去上海的时候,荷沅亲自给他开车,总觉得她陪伴在他身边,即使只是让祖海说说他在做的事,祖海心里感觉应该会好受很多。

而林西韵虽然半天一个电话地与许寂寂与荷沅一起交流孔教头的情况,可是她因为眼看有关人民币不贬值的消息越传越盛,而无法脱身,只能寄希望于孔祥龙只是去什么地方生气难过了,而不是跑去内蒙寻仇。孔祥龙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林西韵为了孔祥龙可能来的电话,晚上睡觉都不敢关手机,可是半夜接听了无数公事私事电话,却没一只电话是孔祥龙的。时间越接近婚期,危机感越强,仿佛电影里定时炸弹倒计时,都能听到秒表转动的“嚓嚓”声。林西韵都恨不得拿一把扫帚将荷沅赶去内蒙。可是看着他们小夫妻东奔西跑地应付危机,荷沅还得帮助祖海在上海维持上海海纳,这种话,她有点说不出口。

自从祖海出来后,荷沅需要奔波的事情少了,祖海本不想累着她,是她自己想着要帮忙。没事的时候,荷沅就拿着一块鹅黄软缎绣花,逼自己静下心来。祖海已经很心烦了,不能再多一个烦心的。起码,她不能言语上给祖海制造压力,她必须给祖海一个完全宽松安逸的环境。所以,荷沅将家里的床上用品都换了,换成清爽干净的粉蓝。

以前,家中所有水电费物业费清扫费之类的费用,都是祖海处理,祖海进去一段时间,荷沅才接手,而现在,她自然是不会再交给祖海,不能给祖海百上加斤。荷沅终于非常深切地体会到,结婚除了两个人吃住在一起外,还有一层其他的意思,那就是休戚与共。体会到那层意思的当晚,趁祖海回来,荷沅拎着祖海的耳朵解说了一通,祖海觉得非常有理。于是。两人正式将生养孩子提到议事日程,决定等这一阵危机过去,祖海开始戒酒戒烟准备优生优育。

而西玛以前的左颂文是与荷沅通话最频繁的,他说,最近的风声让大老板惴惴不安,大老板已经派美女玛姬去北京公关,了解汇率走向。荷沅问左颂文急不急,左颂文说他已经急得天天需到医院报到一次降火了。想到自己心急时候的心情,荷沅不免情真意切地安慰左颂文几句。但她不敢说出劝左颂文见好就收之类的话,人民币走向没明确之前,所有传言,即使已是言之灼灼的传言,都只能作为自己下判断的依据,而不能引导别人。传言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无疑便是给传言加一道自己的人格背书。

好在荷沅与祖海都没时间没资格在汇率问题上做任何抉择,他们正在赌命,无暇顾及其他,而赌汇率,只有在有钱有暇时候才可以做。

十五日上午,荷沅以在西玛养成的严谨办事态度给梁秘书发了封行程确认传真后,提行李前去北京。虽然北京与上海之间的班机多得跟公共汽车似的,但飞机上还是坐满。祖海早提醒了荷沅,旧报纸还是放进行李箱里用衣服压着比较保险。

荷沅没想到,北京出口竟然有个十八九岁男孩举着牌子接她。男孩瘦高,皮肤黝黑发亮,眉目间有股傲气。他看见荷沅时候用的是居高临下的目光,心中大约想的是这么个戴着时髦墨镜,穿着里面长长白T恤外面短短深蓝T恤,裤子很多口袋的女孩会是他要接的人?不过荷沅一眼看出这个孩子的长相与她来京要见的老骆酷似,不同的是老骆沉静如水,男孩骄傲不羁。荷沅几乎不用问,直接便道:“小骆吧?多谢你来接我。我们这下去哪里?”

小骆保持不冷不热的微笑,帮荷沅拎起行李箱,匆匆出去,一边道:“梁小姐好,爸爸在停车场等你。他有紧急事需要出差,怕万一你的飞机误点碰不到你,让我来接着,还好你没误点,不过爸爸就快登机了。”

荷沅一听,顿觉耳边“嗡”地一响,门外,北京八月白花花耀眼的阳光仿佛可以刺透墨镜,晃得她整个人发飘。天命,这么一点点时间,怎么够与老骆详说由来,又怎么够时间鼓足勇气开口?她跟着小骆穿越车阵,神思不属,差点被一辆挂着大使馆牌照的车子撞到。整个人这才冷静了一下,满心失望地跟着小骆前行,小骆人高步子大,她都有点快跟不上。算了,就当没这么回事,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得妄图走什么捷径。

走到一辆三菱越野车前,小骆停步。荷沅将墨镜推到头顶,看到后座车门打开,老骆招手让她进去。荷沅告诉自己,微笑,必须微笑。她微笑着坐进车子,与老骆握手,说了声:“很遗憾,可能看不成四合院了。”

老骆将手中正在看的资料交给前排梁秘书,认真看了一下荷沅,微笑道:“确实很遗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经打好导游词的腹稿,这下得推延到以后用了。今晚,让我儿子带你去吃特色,肯定不是烤鸭,你放心。明天我让儿子跟你过去内蒙,你得帮我照料好我的儿子,行不行?这辆车子你用着,明天上飞机前可以跟我儿子一起出去玩玩。”

老骆的儿子小骆帮荷沅放好行李过来,听老爸这么说,很不服气,谁照顾谁啊。当下便道:“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梁小姐。”

荷沅不由回头看了下趴在窗口的小骆,心中很快转了心思,既然与老骆没时间说话,还呆在北京干什么?便强装潇洒地道:“骆先生如果放心我,等下我也不去住宾馆了,干脆去取了小骆的行李,直接开车去内蒙怎么样?顺便可以把旧报纸放在您家,免得放行李箱里折腾多了损坏。您尽管放心,我大学时候柔道得过第三,目前依然锻炼,不会让小骆路上吃亏。”

荷沅此话出口,老骆小骆,前面的梁秘书与随从,一齐惊讶地看向荷沅。还是小骆最冲,问了一句:“你会打架?好啊,爸,我们开车连夜赶去内蒙,我也想着坐飞机去没意思呢。爸你放心,我一路上会尽力照顾得梁小姐不出手。”

荷沅回头就给小骆一句评价,“绅士。”小骆一听挺起胸膛,觉得与这个梁小姐对味。

老骆哭笑不得,怎么也想不到喜欢古旧的典型江南女子梁荷沅居然会打架,那么她做出这等直接开车去内蒙的勾当便是可以理解了。但是,问题是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走那条道,都还是小孩子,而他儿子还不能开车,一路都得梁荷沅开车,又是如此庞大的越野车,肯定比较吃力。他怎么能够放心?梁秘书体察领导内情,忙笑道:“那条路你们不熟悉,不如你们先飞去内蒙,回来我请李总派人开车送你们过来。

不等小骆抗议,老骆已经开口:“算了,让他们自己开车去。小梁,路上慢点走,不要心急。北方的风景与你们江南的旖旎完全不同,多停车看看风景,难得有自驾车游玩的乐趣与心情。”说话时候看看手表,“我们没时间了,小梁,你从内蒙回来时候可能我已经回来,到时再见。你有没有要紧的事与我说?”

荷沅只能放弃这个机会,微笑道:“没什么要紧事,骆先生您放心我们。”

老骆笑着看看儿子,再看看荷沅,道:“不放心也得放心,你们现在又不服我管。再见,祝你们顺风。”说着走出随从帮他打开的车门。

荷沅笑了笑,礼貌地从另一头钻出车子送别。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隔着车子问了一句:“骆先生,人民币会不会贬值?很要紧。”

老骆回头,想了想,才道:“你就按不贬值不升值来运作。”说着挥挥手,带着两个人快步走了。

荷沅相信,如果不是因为等她单独说话,老骆一定早出现在候机厅。而老骆说的话,虽然似乎是不明确,但是从老骆嘴里说出来,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老骆话中之话,应该是“人民币不会贬值”。她一下想到左颂文与西玛。

老骆告别荷沅走后,回想起来,总觉得这个小梁似乎有什么话要与他说,难道就是最后问的那句有关人民币汇率的问题?他想了会儿,边走边问梁秘书:“小梁家中从事出口贸易还是出口加工?”

梁秘书道:“她家做的是房地产生意,我没听说与进出口相关,我也奇怪她为什么那么关心汇率。她好像心事很重。”

老骆点头,心想,小梁此来,估计是带着话来的,可惜他正好临时有事,连让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恐怕这个女孩子脸皮薄,此次的失之交臂,以后不可能再鼓足勇气与他说起。坐上飞机后,老骆才跟梁秘书道:“你找一下小梁先生的号码,等下飞机时候给他一个电话,让他晚上十点半后等我电话。”

梁秘书不得不提醒一句:“最近几天,您会很忙,不相干的事还是搁一搁吧。”

老骆笑了一笑,不语。他之所以找丛祖海而不是找梁荷沅了解他们家的事,正因为他一早已经看出,这一家,男主人是个最世俗的人,进退转圜能做得一点不错。他今晚十点半了解一下丛梁家的困境,这个丛祖海应该不会对他抱太大幻想,如果他帮不上忙,没什么思想负担。可是面对那么崇敬他的梁荷沅,这种滑头事老骆有点做不出来。不过这话就不必跟梁秘书交代了。

这边荷沅等老骆他们走后才上车,检视一遍行驶证等文件,才对上车坐到她旁边的小骆道:“我们先去你家放下旧报纸,拿上你的行李。然后去书店买一本详细点的全国公路行车图,再到超市买一箱水一箱食品。晚饭就在路上解决,住宿也是,你会不会觉得太辛苦?路上你考虑一下,从张家口走还是绕大同走。”

小骆满眼睛的都是兴奋,“行李我已经整理好,里面有帐篷等一应设施,即使露宿也不在话下。详细地图我也有,不如我们问一下常开车的司机,哪条路容易走。如果我开车的话,我会选择不容易走的那条路,那种路上肯定风景比较多。但你开车,还是考虑容易走的路吧。”

荷沅将车开出去,微笑,换作平时,她与小骆一样的爱好,恨不得没事找事,不过今天着实没兴趣,祖海还在上海吃苦,她但求自己平安,懒得去想什么美景需向险中求之类的话。上了直路,才给祖海拨了个电话,“祖海,我到北京了,见到老骆,不过他行色匆匆。我这次到北京本来想向他求助的,现在看来没机会了。”荷沅用的是家中土话,她又存心说得飞快,欺的便是小骆听不懂。

这件事荷沅本来没想跟祖海提起,因为自己都没信心会不会对着老骆说出求助的话,所以祖海听着只有吃惊:“荷沅,你去求老骆帮忙,还不如我多求求朱总。老骆天高皇帝远,不一定能帮上我们的忙。而且你想过没有,你让老骆帮忙的话,成或者不成,以后都不会有你喜欢的那种风雅交往了。你会少一个朋友。算了,我这儿最多再苦熬一段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荷沅微喟,祖海真是了解她,而且事事为她考虑,即使在他那么困窘的时候。“祖海,说实话,今天没说上这件事,我心里很失望,但也隐隐约约松了口气,非常矛盾。看来这阵子困苦是老天送给我们的劫数,强求没用。”

祖海反倒是笑道:“宝宝,我还以为你不信邪,天下那么多人,老天管得过来吗?还是你原来说得对,这次的事,告诉我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地方需要改进,我们年轻,有的是时间机会。你放心,最多是多吃点苦头,死不了。我们爬起跌倒又不是第一次,每次跌倒后只有做得更好,吃点苦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吃不起苦的人。倒是你第一次去内蒙,到了那里别想家里的事,好好玩,玩好了回头给我做导游。你最近一阵心情一直不好,还是在内蒙好好散散心。你玩得好,玩得开心,我听着你笑才会开心。”

荷沅知道这是祖海实话,她前几天虽然对祖海柔情似水,但总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是祖海寻话头逗她开心。可祖海可以说得那么轻松,她却轻松不起来,但是也不能继续给祖海制造负担。“对了,我问老骆借了辆车,正好他儿子要去内蒙,我们开车一起去。就当作是散散心吧。”

祖海一听却心急起来,“宝宝,老骆儿子几岁?长得难不难看?”

荷沅一听忍不住笑了出来,“小骆十七八岁,有其父必有其子,小帅哥一个。好啦,我不多说,晚上投宿时候再给你电话,你最好别喝醉了。”

放下电话,荷沅冲百无聊赖的小骆微笑致歉:“不好意思,给我先生去个电话,告诉他我们的行程。” 小骆有点吃惊:“你结婚了?你看上去那么小。”

荷沅尴尬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谢谢。不过你将去祝福的新娘比我更年轻。”

小骆笑道:“不,我不会去参加婚礼,爸爸也不会允许我去。到内蒙后我将爸爸送李总的礼物交给你,我自己骑车去阴山转转。”

荷沅心动:“你爸放心你骑自行车走?嗳,不如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去。我也想看看阴山上的天是不是跟穹庐一样。或者你在前面骑车,我在后面追着。”

小骆满不在乎地笑:“我爸怎么可能不放心我,这一个暑假我和同学四个骑车从北京出发玩了涞水野三坡,易县清西陵,遵化清东陵,山海关秦皇岛,然后我一个人去承德,从崇山峻岭的辽西拐出来,乘火车回北京,一度与爸爸失去联络。爸爸还说,他如果有时间他也会跟我一起去。”

“怪不得你晒得那么黑。”荷沅心说,越了解老骆,越钦佩他。儿子养成如此,这人得有怎样的胸怀啊。“既然你不怕吃苦,我们就从大同绕过去,顺路看看太行山边缘,恒山,云岗石窟。你应该已经学到魏晋南北朝的历史了吧?回来走张家口,不走重复的路。”

小骆看看荷沅,约略有些明白,爸爸为什么重视这个小朋友了。因此,他非得申明一下:“我要上高三了。历史地理全部学完。”

“OK,路上你看地图指路,我做苦力开车。如果需要露宿,你得做绅士,把帐篷让给我。”

就这样,两人在华北平原灿烂热烈的骄阳下上路。小骆的装备绝对一流,进口的帐篷系列用品,半米多长的双肩包,折叠式单车,市面上都不多见,令荷沅不由想起以前的一位高干子弟,师正。师正当年一身NIKE,绝对有别于全校师生。都曾青春年少。不知道师正如果不遇家门巨变,他多年后会不会变成如今儒雅风流的老骆?小骆的未来呢?这人生路,真是不确定得很。

小骆送旧报纸去老骆什么长辈处,与他回家取行李时候,荷沅都没有下车跟随,虽然她很好奇老骆家究竟怎么样,但终是忍住。老骆没邀请她,她不去打探。荷沅只是在车上想了一些事。等小骆下来,随着他的指令七拐八拐出了北京市区,进入109国道。上了国道才发现一个严重问题,好多运煤车,这条路真脏。小骆话不多,两只眼睛除了看车外,就是看地图,他很会看地图,不过发出的指令总是前方向西或者向东之类,荷沅不得不要求他改成前方向左或者向右比较直观,少不免受了小骆几句嘲笑。

到宽松一点的路段,荷沅才掏出手机耳机带上,与小骆打个招呼,跟林西韵通话。这是她在老骆家楼下想出的点子。“我荷沅。我正开车去内蒙啊,你那些花花草草的照片与青峦通气了没有?我建议你赶紧与他研究一下,有什么模糊的,我正好一路现场采样现场汇报。”荷沅说的是英语,因为不想给小骆了解太多后面要说的话。她想拉近青峦与林西韵的关系,帮他们制造机会。她发现自己真有点婆妈,所以不敢说出来,只敢用行动逼宫。

林西韵叹息:“难得有机会的时候,遇到孔教头的事,最近又没时间了,烦得要死,没心情搭理那些花花草草。”

荷沅笑道:“明白了,又是汇率问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遇到一位中央高层领导,他跟我说,让我以人民币不贬值来操作。我极信任他,你可以信任我。”说话时候忍不住侧脸看了看小骆,发觉他看住她若有所思,奇怪了。

林西韵并没有大喜或者大悲,只是很冷静地追了一句:“你能保证这不是官话?” 荷沅道:“不是,我相信他不会跟我说官话。”

林西韵想了想,道:“荷沅,你知道台湾这么强的美元储备也快顶不住了,所以我们现在的布置都是按人民币贬值来定的。如果现在知道不贬值,我们所有方案得推到重来。你肯定?”

荷沅早在老骆家楼下已经料想到通知林西韵有关人民币汇率的事会受到如此大压力,但是作为朋友,她责无旁贷,“我肯定。”荷沅说得很坚决,“如果祖海的公司是从事外贸的话,我会立刻照那位领导的话去做。我信任他除非不对我说,说的一定不会是官话。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话会对你决策产生重大影响,我事先不是没犹豫。”

林西韵一时陷入沉吟。知道荷沅急公好义,但是又知道荷沅社会经验不足,这事如果是换成祖海跟她这么信誓旦旦地说,林西韵会毫不犹豫转身召集董事会提议修改对策。但是荷沅的背书稍欠有力。不过林西韵不愿打击荷沅,沉吟过后微笑道:“我明白了,谢谢你荷沅,我未来的考虑会糅合你的提示。这是很重要的信息。”

荷沅怎么都听得出林西韵的言不由衷,但只能言尽于此了,否则只怕还会走向反效果。“那就继续风花雪月。让青峦赶紧看了照片,这家伙最迷这些,告诉他有什么要求快提,否则我出了内蒙他就没机会了。”

放下电话,荷沅不得不感慨自己人轻言微,相信如果多说几句,可能还会演变成狼来了的闹剧。不过她能理解林西韵,重大决策面前,当然应该理性占上风,而不是迷信小朋友的三言两语。只是理解归理解,心里总归是有点不舒服。但是现实往往只有百上加斤,容不得她多伤感,旁边一道清亮的声音出来:“梁小姐,我不得不绅士地提醒你,我英语很好,听得懂你说话的大半。”

荷沅只觉尴尬得满脸发烧,没想到遇到个小骆这样的聪明孩子。幸好西晒的太阳直接打在她脸上,可能一脸通红不大看得出来。她需得深呼吸一下,才稍微平静地撒了一个小谎:“不好意思,我平时的工作用英语会话比较多,接下来一个电话,你还得原谅我用英语。”本来不想给左颂文打电话的,现在有点为在小骆面前掩饰而不得不打一个了。

小骆不同于老骆,终究是失于年轻,闻言只客气地笑笑,道:“你别在意,再说你又不是说我爸爸坏话。大家都到我爸爸这儿探听消息取得帮助,你没必要例外。”

小骆说的是真心话,但是听到荷沅耳朵里却差点呛得她背过气去,原来她自以为将老骆当作知己,没想到还是在做着与别人差不多的勾当啊,都不知老骆怎么看她了。荷沅哭笑不得,开了好一阵傻车。这时候小骆翻来翻去掏出一张CD插入,顷刻,列侬的声音充斥整个车厢。荷沅傻了好一阵才又拨通左颂文的电话,不得不继续用英语。

“左,玛姬有消息了没有?”

左颂文的声音立刻拔高:“梁你怎么那么幸福,人家上班时候你可以听音乐。我最近都焦头烂额了,赌局越接近揭盅,我身上压力越大啊。玛姬一直没有传来确切消息,大老板也一样心急如焚。怎么,你有消息?”

荷沅对左颂文显然不如对林西韵真诚得多。“当然。我现在正出北京,我得到的消息是,不贬值。这条消息,你可以通知大老板,告诉他我还想回西玛上班呢,不会骗他。”

左颂文那边静默良久,才道:“梁,这是真的吗?”

荷沅没想到反而是左颂文看上去比较信任她的样子,便也对他开诚布公:“我对这条消息的确信度是百分之百,不过你对我这个人的判断力的评价是几分你自己定,别告诉我。”

左颂文又是沉默良久,好一会儿才道:“我明白了,梁,非常非常感谢你。大老板那儿我会传达,我也会把你想回西玛的打算传达给大老板。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好人,多谢多谢。”

放下电话后,荷沅只觉得这事儿非常讽刺,很要好的朋友不很信任她的判断力,反而是勾心斗角的对手倒是一下就相信了她的话。真不知如何评价此事才好。

饶是夏日天日长,一顿奔波下来,天色还是渐渐黯淡,远处的太阳越来越接近地平线,天空出现瑰丽的彩霞。小骆的评价是,“草原的落日一定更美。”这点,荷沅相信。小骆的话不多,不会对着路边出现的景致一惊一咋,可能是他见多识广,也可能是他性格中有老骆遗传的沉稳。不过他也不会冷落荷沅,看到好的总是提醒荷沅一下,免得错过。从他的提醒,荷沅逐渐看出小骆的品位,他的眼睛很注重人文风景。真是虎父无犬子。

终于,天色渐渐暗得需要亮起车灯,过往的行人自行车越来越少。小骆看了会儿地图,道:“前面不远有处县城,我们拐进去吃顿饭怎么样?我认为有饭吃的时候不必动用干粮。你也应该休息一会儿。”

荷沅叫好:“当然,走到哪儿若是不吃到哪儿,简直是少一半乐趣。等下我沿着县城闹市开一圈,你看看哪家饭店比较有当地特色。”荷沅觉得这个小骆比较周到,她那么小的时候似乎还不大会考虑到别人累不累。

小骆却笑道:“错啦,县城闹市的饭店是面向本地人的,挂的是粤菜海鲜之类的牌子,味道反而不三不四不是正宗本地口味。那些路边店里,只要干净,却绝对是本土正宗。这是我的经验。你看我的,我火眼金睛一搜便知。”

荷沅听了失笑,这家伙真有自信。听任他,跟着小骆的指点找到一家路边食店,该店门口挂着两盏红灯,倒是喜气洋洋。走近看了,所谓红灯乃是一只灯泡罩在一络拖把似的红绒条里。原来这是灯,前面不少食店门口挂着这种灯,白天经过时候还以为这儿风俗奇突,怎么家家门口高高悬挂脏拖把。看来小骆还真是经验老到。早有一个小姑娘看见车子停在门口笑吟吟迎了出来,张口便热情问候,延请进门。小骆忽然拉了一个架势,仿着京剧腔调,不重不轻说了一句:“筛四角老酒,切五斤牛肉。须得切得灯影儿薄。”

荷沅一听,“哗”地笑出声来,忍不住给了依然顾盼生姿的小骆一拳。小骆吃拳跳了开去,大笑着越过小姑娘,进去找地方洗手。出来,指点给荷沅洗手的水笼头。等荷沅找到厕所方便出来,却见小骆背手站在简陋厕所必经之路上,等她出来才看她一眼先自回屋。荷沅立刻明白,这孩子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夜晚在野店如厕,不声不响保护她呢。看来小骆不服气得有理,谁照顾谁还不知道呢。老骆怎么养出来的这么出色的儿子。荷沅越来越服气老骆,也越来越发觉自己更没向老骆求助的勇气了。

晚餐,让店家活杀一只鸡,荷沅与小骆分吃了。素的是西红柿炒西葫芦,老大一盘,两人拿馒头蘸汤汁吃,都没怎么讲究。吃完继续赶路。半夜宿在大同。

第二天两人一早赶去恒山,轻手轻脚爬了悬空寺,再取煤灰笼罩的云岗石窟。出了大同,没多久便是出关。关外,是一马平川。

到处都是一样,哪儿有条平头整脸的路,当中保证横着一个收费站。眼看终点站在望的时候,眼前又冒出一家阔气的收费站。这时荷沅手机进来,她一边接听,一边停下车子,小骆自觉交钱。没想到冒出一个警察,要求检查车子。荷沅便跟刚打通电话的祖海说一声“警察检查”,警惕地看警察拉开后座门看了一下,又看看行李厢,便挥手放行,非常轻易,这才放心。车子走出收费站,荷沅才对祖海道:“晚饭吃了没有?”

祖海笑道:“没向你汇报了情况我怎么敢吃饭呢?有两件事很有意思,洪青文又打电话给我,说我既然打回省里,难道就不担心师家报复?她好像一定要跟我交易的样子。我在想,这件事很麻烦,洪青文既然知道,师正爸肯定也知道,看来我还真得考虑一下洪青文的建议,让他们窝里斗,省得来烦我。”

荷沅想了想,道:“祖海,这事……还是……我再找师正谈一下,这回我会要师正给出一个期限。另一件事呢?”

祖海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我也不想事情继续恶化,不想大家非到拔刀相见不可。不过你不能把洪青文说出去,虽然你可以相信师正,但我们手里必须捏着一枚棋子才行。另一件事还是与你有关,昨晚老骆电话找我,竟然是问我最近究竟遇到什么困难。我对他没有什么隐瞒,坦白告诉他我们遇到的问题,以及我已经在实施的对策。老骆问得很详细,碰到我遇到的不顺,他都要问清楚究竟是政策原因还是人为原因,我也说得很详细,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是老骆,这种人要打翻我容易得很,没必要了解得那么详细。我奇怪,他怎么不问你偏来问我?他最后没提他会不会帮我们。”

荷沅不由看看小骆,也是一脸不明白,老骆怎么反而找上祖海。“我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说的?祖海,我已经快进城。”

祖海笑道:“我不会胡说,你放心。我感谢了他的关心,不过没请求他帮忙。这种人,肯帮不用你说,不肯帮说都没用。老骆太高了,我看不清他,不敢乱来。”

荷沅一笑,小骆在侧,她不敢评价,免得又出小骆听得懂的尴尬。

路上已经通知了许寂寂,所以下车走进指定宾馆大厅,一早看见许寂寂站在总台前面不远处,依然一袭黑衣黑裙,看不出将为新娘的喜气。见面,非常利索地交钥匙给荷沅,约定一起在餐厅吃饭。小骆已经与荷沅熟悉,与荷沅一起上楼,在电梯里见左右无人,忍不住问出一串问题,这真的是新娘子?为什么一脸怨毒?这么苗条的人竟然会是柔道冠军?等等很多问题。荷沅不得不回答,她心中一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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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荷沅与小骆下去餐厅,才到餐厅门口,便有一穿西装的餐厅小领导亲自殷勤上来迎接,问清楚是不是梁小姐,然后请荷沅与小骆一起过去一间包厢。包厢门两扇,被两个服务员分别从两边打开。连小骆看着都惊讶:“排场好大。”如果这是在什么正式场合,这种排场倒不觉得如何,但是现在只是老友间的久别重逢,如此排场才让人吃惊。

若是换作其他场合,荷沅可能会嬉皮笑脸地来一句“太后千岁千千岁”,但是面对门里面落寞独坐的许寂寂,荷沅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挥手让人退出去,走到起身迎接的许寂寂身边。小骆忽然想到什么,站在门口欲走还留,问了一句:“我是不是有必要回避一下?”

许寂寂大眼看向荷沅,荷沅忙道:“朋友的儿子,应该没问题。小骆,你就留着一起吃饭吧。”

许寂寂从小骆勉强笑笑,手一伸,依然很潇洒地将荷沅按坐在上位,她自己坐在左首,对小骆说了句:“小兄弟你自己照顾自己,我与梁荷沅说说话。”便不再管小骆,看住荷沅道:“你本来说飞机过来,这会儿晒得墨黑吃足煤灰开辆越野车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想偷运一个人出去?”

荷沅一摊双手,无奈地道:“本来想一路找过来,当然知道路上遇见的概率很小。然后在收费站看到警察检查所有过往车辆,我已经知道偷运计划不可行。你也没有他的消息吗?”

小骆听着这对话,不由心生疑窦,两只眼睛扫了两人几眼,便说声“不好意思”出去了。荷沅也没有留他,料想他这个懂事的人大约会过一会儿才再进来。许寂寂看着小骆开门出去,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草原上面,你开来的越野车已经足够带一个人走,不存在问题。问题是孔祥龙会落在谁手里。怪我,应该叮嘱林教头不能告诉孔祥龙这件事。那么大草原,哪儿挖个坑都可以把一个大活人毁尸灭迹。我现在被软禁,只希望你这几天能出门,我给你几个地址。如果能找到人,你什么都别说,开了车就走,找不是路的地方回去。”

荷沅惊讶地看着许寂寂,过好久才回过神来,道:“没那么黑吧。你被软禁?”

荷沅话音未落,只见包厢门又是两边一起打开,一个庞然大物气势汹涌地进来,正是李小笑。李小笑进来直奔荷沅,荷沅因为还带着老骆的托付,只得礼节性起身。李小笑两只眼睛审视荷沅,伸手与荷沅握了一下,也不坐下,直接就问:“你是许寂寂的大学同学?哪儿来的?外面那辆三菱越野车是你开来的?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的呢?”

荷沅当然也不便坐下,心中反感此人霸道,看了眼撇开脸依然稳坐的许寂寂,淡淡地道:“我是许寂寂的同学,我姓梁。车子我们是从北京开来。”正说着,包厢两边的门又是大开,小骆缓缓走了进来,进来便看着李小笑,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好奇。荷沅干脆地冲小骆道:“这位是李总,我路上告诉过你。”

李小笑再次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小骆,见是个小毛孩子,便将脸撇了过去,虽然觉得这个大孩子有点眼熟的感觉。这么些大的孩子能做出什么来。小骆没搭理李小笑,只对荷沅微笑道:“刚刚我出去给爷爷打了电话报平安,爷爷都不关心我到了哪儿,只问我旧报纸的嫩黄缎封面上用黑色丝线绣出来的阴文大篆是不是‘俱往矣’三个字?我当时怎么没看出来?”

荷沅笑道:“就是这三个字,我从一本清末碑帖拓本上复印下来,因为斑驳,看上去挺有味道。可能也因为斑驳的意味被我绣出来了,所以你看不出来。不过我绣得匆忙,水平让你爷爷见笑了。”这才明白,原来老骆嘴里的长辈竟是他的父亲。

小骆笑眯眯地道:“没想到你还能绣花。”

荷沅也笑:“张飞也能绣花呢,不稀奇。对了,你明天去阴山的装备可以问问这两位本地人,我记得许寂寂以前跟我提起过小时候乘公社拖拉机去玩。”想知道李小笑会不会也软禁了他们,不如现在就当面问出来,免得明天出门与小鬼纠缠。

许寂寂立刻明白荷沅的意思,抬眼嘲弄地看向李小笑。李小笑阴沉地回视,如视荷沅与小骆为无物。隔了好一会儿,李小笑才看着许寂寂,一字一顿地道:“你也可以一起去嘛,明天我再找辆车,你们两辆车一起去。”

许寂寂嫣然微笑,笑中带着刻薄:“你可得物色好保镖,我同学是比我早一届的柔道队长。这位小兄弟孔武有力,也不会是容易打发的人。”

李小笑毫不犹豫地答:“那明天都好好休息,别出门了,婚后我再给你们安排。“摆明了一起软禁的意思。

小骆好奇地看着这一对未婚夫妇互动,等他们一人一句说完,才插嘴道:“我与梁小姐说了,我准备骑车去阴山,你们不用帮我派车。谢谢李总美意。”小骆不知道这未婚夫妇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反正他化烦为简做好自己的事就是。

荷沅道:“说好的,我开车跟你后面。”此时依然是穿西装的餐厅小领导殷勤地进来布置冷盘,荷沅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上来的东西居然不怎么认识。她看了几眼,断定应该是内蒙特色,许寂寂给安排的。不过此时不是把酒言欢的时候,还是该与李小笑说个明白。“许寂寂后天做新娘,明天就不去了吧。我与小骆难得来一趟,时间紧,还是一起去,没关系,拿张地图到处走。李总,我拐到北京顺便带上骆先生送你的礼物,等下我放到哪儿比较好?说起来,李总,我们年初在上海见过面,和平饭店爵士吧。”

李小笑浓眉一锁,瞟了荷沅几眼,道:“有印象,不过不记得你。”说完,两只眼睛便机敏地盯上了小骆。这么一张相像的脸,让人无法不产生联想。因此说话语气便也稍微婉转起来。“这位小兄弟是骆先生家的公子吗?一表人才啊。行,既然骆公子想去,我明天安排最好的骏马,最好的骑手跟随,来草原怎么可以不骑马上阴山?许寂寂你就安心等结婚,哪儿也别想去。梁小姐你请在这儿随意,等下我上你房间拜访。骆公子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来电话跟我说,一点不用客气。我先到旁边接待一批客人,回见。”说完真的地动山摇地出去了,经过小骆身边的时候,停下来凝视两眼,说声“真像”,才走。

等门关上,许寂寂看着小骆问荷沅:“谁那么大来头?能让这个恶霸自动退却?”

小骆却有点为难地看着荷沅道:“明天我们还是自己开车走吧,别麻烦李总派马了。否则被我爸知道得扒我皮。”

荷沅想到她才送老骆一只紫檀盒子装的三张旧报,老骆便回赠她一只古董黄花梨镇纸,骆家大概家教如此。她便对许寂寂道:“你别问了,小骆不想顶他爸的名头。这些都什么菜啊,许寂寂你介绍介绍。”

许寂寂终于眯起眼睛,忍不住提出心中疑问:“梁荷沅,你来,究竟是参加我婚礼的,还是拍这位小兄弟爸爸的马屁陪这位小兄弟来玩的,更或者是跟李小笑牵关系的?你把孔教头的事放在第几位?”

荷沅被许寂寂问得很是尴尬,想了一下,才道:“主要目的还是救孔教头,但凭我们实力,我们不能采取暴力不合作措施对不对?而且生活不是言情小说,我们不可能每天众星捧月围着主角转是不是?总得允许我同时做点自己的事。”

许寂寂一脸不能置信地看着荷沅,很久才说了句:“你跟林教头一样没原则。对有些人,只能以暴制暴,孔教头的事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又指着小骆,道:“他老子来了也没用。更何况,孔教头性命攸关的时候,你还放时间做自己的事,拍人权势的马屁。当初不应该将孔教头托付给你们,否则不会有今天的事。”

荷沅没想到许寂寂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心里着实觉得冤,但考虑到她被逼婚所以才怨气沸腾,只能忍了,冷静地道:“你指责我没关系,但是你不能指责林教头,像林教头这样拿朋友当性命的人现在很少了,你应该了解林教头是如何善待孔教头的。整件事情起因林教头说你不肯说,我也同样不知道,我的意思是,只要是人,都是可以对话的,我本人没有太多资格与李小笑对话,所以我只有创造条件让他肯听我说话。你不愿意与你未婚夫对话,但起码,我建议你给我与你未婚夫的对话创造条件。今晚,在你未婚夫去我房间拜访我之前,你应该让我大致了解情况。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最多我与李总的谈话艰难一点,效果差上一点,对孔教头的帮助少一点,你自己斟酌。”

许寂寂冷笑道:“你好冷静,所谓的效果差上一点,对孔教头帮助少一点,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死亡!人的性命是可以斟酌的吗?好啊,你既然搬出孔教头的性命来压我,那我告诉你实情。听完所有你再告诉我,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在这里可不可行。”

小骆忍不住先道:“你总得肯定梁小姐过来是来帮忙的,不是捣乱的,你怎么能这么咄咄逼人?你既不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又要我们采取符合你想法的步骤,你以为我们是神仙?”

小骆的话正是荷沅心中所嘀咕,但不便说出来的,现在被小骆说出来,荷沅只觉得小骆无比可爱,可也知道许寂寂对此无法接受。她只得糊稀泥。“许寂寂,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就别说,不要为难。先吃饭吧,我们赶路到现在,已经又累又饿。你给介绍一下桌上的都是什么?”

许寂寂一张脸仰天翻了个白眼,才伸手将桌子转着介绍:“这是血肠,这是羊肝羊心羊肚拼盘,这是奶豆腐,这是凉拌草原白蘑,这是本地特产哈达饼。吃血肠和拼盘时候最好蘸这种野韭菜花酱。这儿的奶茶很不错,比我以前拿电热杯煮给你们吃的好多了。”说到这儿时候,许寂寂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问荷沅:“你为什么也学着林教头回避问题?你有疑问为什么不问出来?你有不满为什么不学着这个小兄弟说出来?你们现在怎么都这么虚伪啊?”

荷沅与小骆面面相觑,她怎么左右不是人了?好一会儿,眼看着许寂寂气得脸色煞白,荷沅才组织出话语:“许寂寂,上海见面时候,那时的你看上去愤世弃俗,冷漠得可怕,但那时你的心还是热的,你相信朋友,帮助朋友。今天,你歇斯底里。你已经不相信朋友,看什么都是错。我才来,都还没摸到头脑,已经被你劈头盖脑一顿数落。或者是因为你婚前恐惧?我想你应该是有难言之隐,我不逼你,你收拾好心情再跟我说。现在,你让我先吃饱肚子。”说话时候已经叉起一块血肠,放到嘴边才想起小骆,忙招呼一声:“小骆,你别受我们影响,管自己吃。”

小骆看看许寂寂,耸耸肩,开始举叉大吃。两人一路赶来,早饿得不行。许寂寂见此,也狠狠夹了羊心来吃,但荷沅看得出,她吃得很不痛快,咀嚼着,却无法下咽。此时服务生又敲门进来,搬进来一只罩着金光闪闪罩子的大盘。放到桌上,揭开金黄罩子,里面确实枝枝桠桠的骨头。

小骆干脆问服务生:“这是什么?啃骨头?”他都不敢再麻烦许寂寂。

服务生微笑道:“这是李总吩咐现杀现做的手抓肉。手抓肉的精华是这条骨头周围颜色类似脂肪的东西,肋骨周围的肉也很好,请趁热用。”说完微笑倒退着出去。

李小笑招待小骆的肯定是最好的东西,但是面对着许寂寂的冷眼,两人都食不下咽,吃着没劲。虽然骨头旁边类似脂肪的东西很酥脆肥腴,味道肥而不腻,换作在路上时候,荷沅与小骆早抢着吃了,可现在真是没劲。稍微将全部吃一点,又吃了哈达饼填饱肚子,荷沅便起身走到许寂寂身边,一把拎起她,对小骆道:“小骆,你一个人慢慢吃,我拉许寂寂到房间说话。好好享用,别为我的事烦心。”

小骆晃晃羊骨头,道:“你别为我操心,我爸都不会操心我。等下我或许会上街走走。”

荷沅笑了一下,拉恢复漠然的许寂寂出去。才到楼面,一个服务员带着行李生过来,非常客气地道:“小姐,李总吩咐将您的房间转移到豪华套,那个房间一个客厅带两间卧室,两件卧室分别属于您和与您一起来的先生。我们的行李生现在就帮您搬吗?”

荷沅看向许寂寂,见她嘴角一丝冷笑,心中终于略有所悟,许寂寂大概以为她是冲着李小笑来的,而不是为她和孔祥龙。所以才在李小笑进来前后态度大变。这家伙怎么现在疑心这么重。眼下李小笑这么重视地给换房间,估计许寂寂又在想什么了。

荷沅不理她,与行李生一起收拾好房间,付了小费关上门,走到异常开阔的客厅中央,一把抓住许寂寂衣襟,拖到沙发边按她坐下,道:“你冷笑什么?你很聪明识破我已经被人收买了是不是?照你这种疑神疑鬼,迟早周围人被你得罪光。连林教头都成了不够朋友的,你说还有谁够朋友?既然大家都不够朋友,建议你矮子里面拔长子,好歹也选一个人帮忙。你以为你是超人,可以被软禁在这里照样手眼通天?省省吧,你不过是凡人。凭你再好的拳脚也是凡人。你看你,苍白得像只鬼。”

许寂寂不语,只斜睨着荷沅打量,仿佛是在透视这个人是不是还有点朋友义气。过了很久,她忽然踢掉两只鞋子,站起来,又一把拉起荷沅,一招出手,就将猝不及防的荷沅摔了出去。但她没有追打,只站在原地勾手:“不错,你确实没防备着我,可见你不是很心虚。再来,我要看看你究竟是疏于练习还是……”后面的话她无法再接下去,因为荷沅已经跳起来愤愤出手。

荷沅本没有持久战的打算,心想许寂寂一腔子毒气没处发,让她出手几下出出气也好,出了气总可以老实说话。没想到许寂寂压根就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竟是真的打,一点没有客气。荷沅这才急了,学校时候她的身手便不如许寂寂,出来后虽然与祖海林西韵常一起打斗,都不知程度是升了还是降了,再加此刻许寂寂没一点情面地打,不像她终是考虑到许寂寂是老友,怎么也出不了重手,所以场面非常被动,一直穷于应付。

小骆心满意足地吃完,便回自己房间,不想被楼层服务员请来套房。服务员打开门,两人一起惊呆了,屋子里两个女人在璀璨的琉璃吊灯下打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小骆看了一会,即便是外行,也看出荷沅处于下风,当即袖子一挽,将服务员关在门外,自己下场平息时段。没想到一上手,便被近乎疯狂的许寂寂摔了个四脚朝天。荷沅趁许寂寂分神,也不顾招式了,用上与祖海对打时候的无赖手法,立马下脚绊倒许寂寂,死死压在她身上。一边招呼小骆也来帮忙。许寂寂从小练摔跤,凭荷沅一个人是压不住她的,刚才已经试过,此刻加上小骆的分量,一个压前面,一个压后面,许寂寂挣扎良久,终于筋疲力尽地放弃,但尤自嘶吼着,鼻子“咻咻”作响。没想到此时门被打开,李小笑带头闯入。

但让荷沅奇怪的是,李小笑远远站着,并不接近,只大声喝问:“怎么回事?你们打我老婆?”

这简直是恶人先告状。荷沅无奈,干脆不走开,喘着气对李小笑道:“你找两个力气大的管住你老婆,我把骆先生的礼物转交给你,我已经吃不消。小骆,等下我准备走,你呢?”

小骆道:“我答应过爸爸要照顾好你。”荷沅心说什么时候答应的?

李小笑连忙道:“有话好说,你们别放手,我去叫人。”说着连忙出去,走出几步又回,将依然惊呆在门边的服务员拉开,顺手将门关上。

荷沅看着李小笑举止那么反常,这要是换成祖海看到她被人压在身下,一早扑过来拚命了,难怪许寂寂不肯嫁他。但似乎李小笑看见许寂寂很是忌惮,不敢靠近,难道是被许寂寂打怕的?这对未婚夫妇可真是怪异。再回头,却见小骆解下皮带捆许寂寂的脚。荷沅哭笑不得,又想到这是最好的办法。等小骆将皮带抽紧,她忙起身抱起许寂寂,拖到长沙发上坐下,怕许寂寂又是出手,只能紧紧抱住她。奇怪的是,许寂寂竟然没有出声,依然大口喘气,一张脸深深埋在荷沅胸口,背部上下起伏。

李小笑很快叫了人来,开门却见场景大变,一时不能适应,站门口愣了起来。荷沅忙伸出一枚手指压住嘴唇做个噤声动作,一边吩咐小骆:“去那屋将你爸的礼物拿来交给李总吧。”

小骆去开行李,荷沅看住李小笑,李小笑也看着荷沅,都不说话。终于,李小笑挥挥手让跟来的人出去,关上门走到荷沅面前,欲言又止,因为看到小骆出来。小骆一手将一只暗红的红木小盒子交给李小笑,一手递一块毛巾给荷沅,“你脸上不知道是谁的血。”荷沅闻言愣了一下,不敢放手,轻道:“谢谢你,小骆,今天幸亏你。我现在没法放手,血就血吧,狰狞点可以吓吓你们。”

小骆将毛巾放下,坐到荷沅身边,也是有些迷惘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跟疯了似的?”

荷沅摇头,看看李小笑,见他已经打开红木盒子,里面是一柄润泽的小小白玉如意,荷沅离得远,看不出什么质地,不过看色泽,最差也不会差于上好青海软玉了。李小笑看了会儿,合上盒盖,对小骆笑道:“帮我谢谢你爸,也谢谢你特意送来。”不过这个李小笑本来就不大肯笑,荷沅一直见他恶霸似的,所以虽然对着小骆笑,可看着没一点笑意。

小骆礼貌而疏远地道:“不客气。”便没了下文。他虽然不知道情况,可从荷沅与许寂寂的对话中,大致听出这个李小笑是个土匪一样的人物,只是奇怪了,怎么爸爸会与这样的人交往。

荷沅视站着的李小笑为无物,觉着许寂寂钻在她怀里的身子松弛下来,才试着放开一只手,轻轻替许寂寂梳理头发,一边轻声对小骆解说:“我和许寂寂读同一家大学,当时我和来自台湾的留学生柔道高手林教头一起创办了学校女子柔道队,求了省武警派来孔祥龙给我们做教练,许寂寂当年会摔跤,大概看柔道与摔跤接近,也加入柔道队。我们四个非常要好。我三年前毕业,许寂寂接替我做柔道队长,孔教头依然指导柔道队,直到去年许寂寂毕业,孔教头退役,两人一起分配到内蒙李总旗下公司。而林教头又去美国读了MBA过来上海投资家属企业,我也辗转到上海工作,我与林教头依然来往密切。”

荷沅说话时候,斜睨过去发觉李小笑也在认真地听。心中觉得奇怪,想了想,决定继续说下去。“许寂寂原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我们总说她的胸怀跟草原一样宽广。孔教头虽然年纪比我们都大,但他一样大大咧咧没脑子,所以跟许寂寂混得最好,跟铁哥儿们似的。我和林教头虽然性格也比较爽直,但总有些扭捏,所以我跟林教头关系最好。至今还住楼上楼下。”

李小笑问了一句:“林教头是不是前几天来的女人?”

荷沅点头,依然不看李小笑,对着小骆轻声细语:“今年初夏时候,我和林教头在上海逛街,竟然遇到许寂寂。那个时候的许寂寂一改大学时候的天真热情,整个人似乎从冰窟了捞出来似的,笑都不肯笑上一个。那天正好有小瘪三骚扰我们,被许寂寂出手打了个臭要死。也是那天,她将孔教头托付给我们,让我们照看着孔教头。这以后的时间,我被家中公司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孔教头的工作生活都是林教头在安排。林教头虽然是一家很大台资企业的董事总经理,但对我们还是一如往昔的好。这个月初,林教头被东南亚金融危机和人民币汇率的事情烦得出走,但她担心性格大变的许寂寂,说是散心,结果散到内蒙。回家,带回许寂寂要与李总结婚的消息。孔教头听闻后失踪了,我们谁都找不到他。我想李总也是在找他,怕他对你不利是不是?你放心,只要你不对许寂寂不利,孔教头一样不会对你不利,即使孔教头或许很爱许寂寂,见不得你们结婚,但是孔教头不是个丧心病狂的人,他是条披着狼皮的羊。但是,他如果看到毕业才一年的许寂寂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天哪,你们究竟把许寂寂怎么了?她才毕业一年,一年里面变得快跟疯子一样,你们究竟把她怎么了?我以前还以为男人与女人结婚是对女人最大的尊重,没想到有你们这种婚姻。小骆,你说今天的许寂寂还像个正常人不?”

小骆摇头,听了荷沅的故事,他终于将晚上听到的话串在一起。他摇摇头,道:“今天的许小姐最先像只剑拔弩张的刺猬,然后像个……我不信两人动手是梁小姐先出手。”他终于没将“疯子”两个字说出口。他听了整个故事后心中也有很大一个问号,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疯子?受打击了吗?

李小笑却道:“人是会变的,狼皮披久了脱不下来。如果不是孔祥龙打听我的行踪,我怎么可能知道孔祥龙会过来杀我?梁小姐你不要偏心,换作是你,身边是个随时发作的武疯子老婆,不知什么地方有个高手等着杀我,你会怎么做?你是骆先生的朋友,我不难为你,但你不能说话一边倒。你这两天就陪着许寂寂吧,看来她还听你的,后天一定要让她好好站到婚礼上去,否则我只有拿你抵数。小骆先生,你是搬去别屋还是继续陪着这两个女人?明天我让人带你出去玩,带你去打猎。”

荷沅差点被“抵数”两个字噎死,这个李小笑真的土匪。不过她还是仗着李小笑认为她是老骆朋友,大着胆子道:“李总,既然如此,你还结婚干什么?你振臂一呼,多少女孩子会送上门来,为什么非要害许寂寂?放过许寂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