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唐嘉宁就站在厨房门口,磨砂的玻璃门把纤细的少年身影映衬得高挑而扭曲,“你看菜叶都黄了,还不如唐仅呢,唐仅都会做蛋炒饭!”

“这是我做的,菜也是我炒的,”唐棠放下碗,声音由远及近,“不吃你就饿着。”

推门再一次被拉开——饭厅的灯已经打开了,满室明辉登时就跟着扑了进来,落在他和摆满了年糕的料理台上。

“吃饭吧。”他听到唐棠这样说,端了碗,很快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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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后,应聘的女孩就来了。

高高大大的个子,一脸憨厚,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臀部。

唐嘉宁和唐仅怎么看她怎么不满意,唐棠倒是觉得不错。厨房的工作是很辛苦的,要真来个娇小玲珑的漂亮女孩,她还真怕人不适应。

她对工资的要求果然不高,但也确实没什么工作经验,对着满屋子的面粉、鸡蛋,连手不知怎么放了。

唐棠从面粉发酵讲起,还给她演示了一遍饺子和大馄饨的包法,一连教了三次,才终于有点像样。

“明天,还是我带你再过一遍吧。”

看着她捏出来的那一排褶子都歪着的包子,唐棠最后说。

女孩点头,点完之后,有点可怜地问:“那我能住店里吗,老板?”

唐棠愕然:“你没住的地方?”女孩讪讪地摇头,“夏天不要紧的,我就在这儿铺个席子,给我买点蚊香就行了。”

那怎么行?

唐棠犹豫着道:“还是住我家里吧。”

女孩眼睛亮了起来:“谢谢老板——我帮你做家务,洗衣服做饭我都会的,我…我就是不会做这种卖给客人吃的‘早饭’。”

唐棠还没点头呢,任非桐先给答应了下来:“时间也不早了,你现在住哪儿?我陪你去把行李都搬来吧。”

女孩赶紧点头,巴巴地跟着任非桐往外走。唐棠落在他们身后,有点儿过于匆忙了。

今天就搬过来吗?

任非桐不肯带着她一起出门,让车子先拐到唐家把人放了下去:“你在家等着就行了,我去帮她拿行李。”

女孩也是一样的意见:“就是,就是,我行李很少的,很快就好了。”

任非桐带着人风驰电掣一般走了,一直窝厨房洗碗的唐嘉宁迅速就出来了,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唐棠知道躲不过这关,干脆就坐沙发那没动。

唐嘉宁瞪着瞪着眼眶就有点红了,抿着嘴,倔強地不肯主动开口,眼神里却全是失望和埋怨。

他们的姐姐怎么能那么轻信别人呢?

他们的姐姐怎么也跟那些女人一样为了个男人就不管他们了呢?

他们的姐姐…

唐嘉宁攥紧了手里的抹布:“你要跟他结婚了?”

唐棠不知怎么回答,努力挤出笑容:“你们今天是不是考课堂测验了?”

“你心里就只有自己,”唐嘉宁打断她的话,“唐仅才那么大,你就想着嫁人,想着生孩子…你就…你就想着男人!”

田欣欣房门都没关紧,有心想要帮唐棠解释两句,可又实在不好说出真相。当姐姐的醉酒吃错了药跟人一(和谐)夜(和谐)情,还被搞大了肚子,怎么也不是什么好的榜样。

唐嘉宁的脾气她又不是不知道,说好听点叫叛逆个性,难听点就是蛮横不讲理。

唐仅还能胡乱骗一骗,他的话…田欣欣暗暗摇头,小房东同学可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不是我不肯帮忙,这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嘛。”她这样安慰自己。

第四十四章 刺猬拥抱

“你心里就只有自己,唐仅才那么大,你就想着嫁人,想着生孩子…你就…你就想着男人!”

唐嘉宁喊完这句话,屋子里寂静得能听到厨房还没拧紧的水龙头。

唐棠垂着视线看着地板上陈旧的纹路,一丝一缕,缠绵悱恻,一路蔓延到墙裙边。

“我…”她张了张嘴,那么多话涌到嘴边,尖利的、温柔的、解释的、蛮横的…舌尖沉重,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

那不是别人,那是唐嘉宁和唐仅。

血缘是非常可怕的力量,唐棠在六年前才真正感受到他的威力。家里乱成一团,母亲长眠不醒,她和两弟弟就像海上紧挨着的三座孤岛,哪怕不见面,光是知道有这样的两个人存在,就能踏踏实实地安慰到她。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整夜整夜的失眠是什么样的滋味——恍若一切灾难都只在梦中见到,醒来就能一家团聚了。

但清醒的时候毕竟占了大多数,人死黄泉难扶起,悲伤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日子终究要继续过下去的。

唐嘉宁说,你心里就只有自己。

唐棠低着头,那些褐色的木质纹路疯长出触手,沿着小腿试图往上攀爬。

你心里就只有自己!

校园里金合欢花开得正盛,远远看去,树冠上像是停泊大片粉色的云霞。崔明舒踢翻了自行车,把书包摔在地上:“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要照顾妈妈,你要供弟弟上学,你要替你爸爸赔钱给受害者——我呢?我放在哪里?我们的未来放在哪里?”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高兰的声音听起来谨慎而礼貌:“唐小姐,我回来了。”

回忆中断,唐嘉宁转身“噔噔噔”回了房间,接着就是巨大的摔门声。

唐棠起身迎接:“行李都带来了?”

高兰站在玄关那点头,身边只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任非桐冲唐棠笑笑,帮着把箱子拎了进来。

主卧住了唐棠,次卧住着唐家两兄弟,书房租给了田欣欣,高兰要借住,就只能在客厅打地铺了。

唐棠有些不好意思,高兰倒是十分满足:“这样已经很好了,听说你怀孕了,有什么事情叫一声,我就听到了呢。”

这样热情的女孩子,叫人全身心都暖融融的。

安顿好高兰,早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间——因为要早起开店的缘故,她一向挺早休息的。

任非桐却丝毫没有要告辞的意思,磨磨蹭蹭地表示明天也要一起去店里。

高兰明天可是要早起的,唐棠关了客厅的灯,轻手轻脚地把他让进了自己的房间。“你睡我的屋吧,我去和欣欣挤一晚上。”

任非桐站门边没动:“我就要回去了。”

他既然这样说了,唐棠也只好作罢。任非桐又在那站了片刻,这才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半晌,玄关处才传来门锁合紧的声响。

唐棠仰面在床上躺下,手轻轻地撘在小腹上,随着呼吸起起落落。

孩子,孩子…她翻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千万种滋味萦绕心头,耳朵也下意识寻找起引擎的声音。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没有,楼下始终没有车子发动的引擎声响起。唐棠想起了什么,伸手把卧室灯关掉,轻轻推开一线阳台门。

从阳台这里看去,就算是街面了,路上偶尔有车子经过,道边三三两两地趴着一些附近居民的车。

对了,他是打车来的,应当也要打车回去的吧。

唐棠耐心等待着,却始终不见有人出现在附近的路口。她疑惑地拿起手机,拨出,熟悉的铃声隐约在门外响起。

没走?!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任非桐大约不知老小区的隔音有多糟糕,接起电话后十分自然地回答:“我已经到家了。”

唐棠“哦”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拉开门,走到玄关边,慢慢拧开。

走廊里黑漆漆的,她一直往下走了半层楼梯,才在拐角处看到任非桐。他倚墙站着,单手拿着电话,被他的手机铃声唤起的声控灯已经重新熄灭了,只有从窗口透进来的一点路灯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雪夜未曾融化的积雪。

唐棠重重的跺了下脚,声控灯亮起,任非桐也有些吃惊地仰头看了过来。

“你家什么时候搬到这里了?”

任非桐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有点不放心。”

唐棠往下走了两步,看了看手机,已经快12点了。

声控灯再一次熄灭,她好一会儿才重新适应了黑暗,看清他的轮廓。灯光消失之后,蚊子就来了,嗡嗡声不绝于耳。

“上去吧。”任非桐催促,“我一会儿就走了。”

唐棠没吭声,任非桐只得转身往下走,才走了两步,就感觉到唐棠也跟着往下走了。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唐棠笑了一下:“我就在想,你干嘛对我那么好,愿意你给你生孩子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的。”

任非桐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生硬地说,“我回去了。”

这一回,脚步声总算重了不少,连声控灯都被惊动了。

唐棠看着他急匆匆消失在拐角处,扶着膝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灯光熄灭,然后再一次被脚步声唤醒。

任非桐拉起她:“别坐这儿,我送你回去。”

唐棠抬头看他,露出点疲惫的笑意:“陪我坐会儿吧。”

“台阶上冷。”

“这是南方的夏天。”

“有蚊子。”

“我是O型,”唐棠往边上让了让,空出位置,“他们的健康能得到保障的。”

任非桐无奈,只好挨着他坐了下来。

“我以前啊,总觉得你特别可怕。”唐棠看了他一眼,有些夸张地说,“你能盯着人半小时不说话,啧,真吓人。”

任非桐干巴巴地回问:“有吗?”

“有啊,不信你去问你弟弟。”唐棠笃定地说,“他肯定也见识过——那天去你家吃饭,也你老那么…嗯…老那么阴沉沉地看着你妈妈。”

“…”

“真的,你没发现她都不敢跟你多说话呀。”唐棠的语气轻快,脸也凑了过来,“喏,就跟现在这样。”

任非桐眼前深灰色的台阶突然就被她白皙的脸庞取代,心跳都有点加速,迟疑的瞬间,灯光再一次熄灭。

唐棠抱怨了句“不知这灯是不是坏了”,就觉得脖子被托住了,下一秒,灼热的唇瓣就贴了过来。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后脑勺却敲在了冰凉的墙壁上。非桐扶着她后颈的手掌上挪,在她撞到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两下。

唐棠愣了一下,忍不住失笑出声,笑声从唇齿间漏下,很快又被堵住,吞咽了下去。黑夜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眼睛亮得惊人,呼吸交缠,手指相扣。

身体撞在墙壁上的时候,声控灯又亮了一下,唐棠只来得及看到他一缕额发和半只眼睛,就被温热的手掌捂住了眼睛。

她试着回应了一下,他的吻瞬间就变得有些凶狠,连盖在她眼睑上的手掌都微微颤抖。不知不觉就连身体也紧贴到了一起,焦虑而忐忑,像是钻在小树林里享受难得片刻亲昵的青涩时光…

唐棠甚至都不记得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高兰应该已经睡下了,唐嘉宁他们肯定也是没有发觉任非桐去而复返的。

她甚至没开灯,没把被子铺开。

月光从落地窗那照进来,把浅色的床单照得像是笼上了一层银纱。任非桐规矩地抱着她,手掌小心翼翼地盖在她小腹上,并肩枕着一个枕头…开始接吻之后,好像连话都没说几句了。互相对视到最后会发展为接吻,偶尔不小心的手足肩膀之外的肢体碰触会导致亲吻,聊不下去的话题也最终靠交换呼吸来圆场。

吻真是解决大部分事情的良方。

一觉睡醒之后,唐棠自己都有点吃惊这荒诞的一夜。与造成怀孕的那天不同,两人都是完全清醒的——或许是寂寞太久,又大约是做了太久的刺猬,难得发现对方也一样的身披铠甲,却又都拥有一个不扎人的怀抱。

任非桐睁开眼睛,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凑过去亲了亲她淡得有些苍白的嘴唇:“早安。”

“早安。”唐棠回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幽深黝黑,却被晨光照得柔软而湿润。

然后,她猛然推开他坐了起来:“糟了!今天要开店的!”

任非桐扭头去看墙壁,不偏不倚九点十五分。

“我也迟到了。”他想了半天,也只找到这么个安慰的理由。

唐棠把脸埋进膝盖里,虽然说*一刻值千金,可还没有谁因为反复的拥抱和接吻而导致起晚了的吧…她想起田欣欣的脸,唐嘉宁的脸,唐仅包子一样肥嘟嘟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恐怕只有唐仅才能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第四十五章 教育方法

任非桐和唐棠开门出来的时候,唐嘉宁已经上学去了。

唐仅正和田欣欣、高兰一起吃早饭,见他俩出来,开口就是一句抱怨:“姐姐你到底还想要生几个宝宝呀!”

彻底打碎了她的美好幻想,她的小唐仅什么时候居然也已经不再纯洁天真懵懂无知了!

“吃饭吃饭,”田欣欣笑得饱含深意,“小孩子家家,乱说什么呢。”

唐棠瞪她,她也不示弱,回一个“我们大家都懂”的眼神。还好有高兰解围,起来给他们盛粥:“我煮了点粥,还试着蒸了点包子,师父你尝尝味道。”

她这人在称呼上倒是十分实在,学手艺时叫师父,求职时就喊老板。

任非桐被他们一来二去地说得尴尬,趁着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包子那,赶紧溜去洗手间。

唐棠吃了小半个包子了,也不见他回来。

田欣欣诡异地指指洗手间:“你去问问是不是没纸了。”

“吃饭时候说这个恶不恶心?”唐棠有些护短地嘟囔,“赶紧给我闭嘴啊。”

唐仅在边上给田欣欣帮腔:“一定是真的没纸了。”

任非桐在里面做了半天心里准备,出来时还是被大家夸张的探究表情给吓到了。

我们都有孩子了,一起过夜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唐棠硬着头皮招呼他坐下吃饭:“要不要尝尝高兰做的包子?”

任非桐点头,拉了椅子刚要坐,唐仅一脚踩了上去,动作幅度过大,自己都差点摔倒。

唐棠瞪他,一筷子敲在他膝盖上。唐仅眼眶瞬间就红了:“哥哥说的没错,你就是有了男人就忘了弟弟!”

唐棠把他碟子里剩下的小半口包子塞进嘴里,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揉了下,再把他小胖腿弄下去,擦干净凳子,拉任非桐坐下:“吃饭,谁再废话谁洗碗!”

唐仅含着那口包子,泪汪汪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对□□的不满。

“哭也不行,不好好吃饭等会不但洗碗,连小内裤都要自己洗。”

高兰轻拉了唐仅一下,把勺子重新塞进他手里:“衣服我都洗好了,小仅乖,好好吃饭,碗也交给我洗。”

唐仅听到这,才大胆地掉了两颗眼泪下来。

才一个晚上,万千宠爱就离他而去,唐嘉宁预测的那些可怕后果正一桩桩在实现,这个野男人一定是狐狸精投胎转世的!

唐仅哭哭啼啼,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吃完饭。唐棠觉得这个弟弟真是被宠坏了,拉着他走到厨房那,非要他把自己的小碗和筷子给洗了。

小胖墩背着手,可怜兮兮地眨巴着圆眼睛:“太高了,我够不着。”唐棠拿脚踢了条小矮凳过来:“踩上去就够得着了。”

唐仅低头看着那条小方凳,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任非桐有些看不过去:“算了,还是我来吧。”

唐棠盯着哭得肩膀直抽搐的唐仅看,任非桐把那只小碗和筷子拿起来,跟其他碗筷放一起,倒了洗洁精进去。高兰要来抢着洗,被他一个眼神支开了。

唐棠拎着弟弟的领子去了客厅,把他的书包翻了出来:“暑假作业都完成了?”

唐仅歪着脑袋不吭声,眼泪又掉了一颗。

唐棠把书包里的作业本和卷子全倒了出来,一本本翻开检查——就连之前交给唐嘉宁检查的那些也重新看了一遍。

这一看,就看出了点问题来。

“唐仅,你连阅读理解都答得跟正确答案一模一样,长天眼了?”

唐仅继续梗着脖子,唐棠拨了唐嘉宁电话:“你帮弟弟辅导作业,就是拿答案让他自己抄上去?”

唐嘉宁冷哼:“我让他抄的那些,他都会背了,抄不抄有什么关系?不信你考考他。”

“这是语文卷子,会背有用?”

“那你怎么不好好教?”唐嘉宁阴阳怪气地反驳,“我自己还要复习备考,每天还得留时间教他,他还总问我姐姐最近怎么都没时间陪他做手工画画了呢。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帮着谈恋爱想男人…”

唐棠挂了电话,看着抄得密密麻麻的作业本有些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