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离了被困几日的地方,一行人又开始纵马疾驰,桑夏觉得自己身上那些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又有裂开的迹象。

“已经进了宣风府城,明日再赶半日路就能到诸葛县,这两日跑得急,先在这里好好歇歇。”

桑夏正待回话,就听得脚步声急促接近,“公子,外有传言,梁家灭门。”

“…这绝不可能!”桑夏猛的站了起来,她娘怎么可能在明知梁家有危险的情况下还任由事情发生!

053章 温文其人

“持恒,你先别急。”安平之按着她的肩膀坐下,“陈前,说得具体些。”

“是。”陈前也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忙将自己刚才所听到的一一道来,“宣风府应该也是不久前才得到消息,现在正是热议的时候,梁家九十八口全死于一场大火,和许家如出一辙,已经有不少人将关潘许梁四家联系起来了。”

桑夏忙追问,“火中可有尸骨?”

“是,九十八具尸骨,无一有缺。”

桑夏连连摇头,“这不可能,便是娘不知晓梁家有难,我也有修书给她,怎么可能还会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怎么会…怎么会…”

“稍安勿躁。”安平之拿出古钱闭目沉思片刻,接连丢出三卦,眉头顿时一松,“持恒,你先别急,此事应有内情,想想许家。”

桑夏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梁家也是诈死?对,娘很有可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是这样的话,娘就是不打算隐藏了!”

一定是这样,娘才不是那置他人生死不顾之人,九十八口,这样的命债,娘才不会背!

桑夏心情顿时明媚起来,她的世界已经全部颠覆了,要是娘亲再不是之前的娘亲,她真要撑不住了,幸好,幸好。

草草吃了点东西,天还未黑桑夏就沉沉睡了过去。

宝珠头一次看到了她那一身的伤痕,哪怕在上药时身体本能的颤抖,人竟也未醒,不知为何就红了眼眶。

诸葛县是宣风府辖下一个县城,离府城八十余里。是处风景极为秀美之地。

一进入地头,安平之反而不急了,放慢速度和身前的桑夏说起温文其人。

“和他相识也是因我这身体之故,安家遍请天下名医,后来请到了温神医,他跟着一起来了,他们师徒在安家住了足有两年。我和他倒也投契。后来他离开这交情也没散,别看他年轻,温神医那身本事他不说全学到了。八成足有,欠缺的两成也只是经验稍欠不足,我们先找他看看,要是他没把握就让他去请他师傅出山。温神医隐匿已久,能寻着他的只有温文。”

桑夏侧耳认真听着。“温神医我也听过其名,想来盛名之下无虚士。”

“当得起神医之名,我当年长时间昏睡,若非得他想尽办法给我调理身体。怕是这世上早没我安平之这个人了,只是他本事大脾气也大,若非必要。我也不想去他那里寻不自在。”

“温文脾气不大?”

“和他师傅相反,温文脾气温和。很对得起他的名字。”安平之笑,“他说如果他也和他师傅一个脾气,两师徒说不定早就拿起药锄敲破对方脑袋了,小时候是靠忍,忍着忍着脾气就真的忍好了,何谓温文尔雅,一会你见着他就知晓。”

“能被安大哥称赞,想来定然是个极优秀的人。”

安平之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堵,没待他想明白就看到刚才还挂在他嘴上的人此时正一身青布衣站在不远处的阶前相候。

翻身下马,又小心的扶着桑夏下来,牵着她走到温文面前,侧头温声道:“面前站着的就是温文。”

桑夏灿然一笑,“听安大哥说了一路温大夫有多优秀,可惜持恒无缘得见。”

温文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笑得颇有深意,“持恒就不要往他上贴金了,想要从他嘴里挖出一个好字,难,来,我们里面说话。”

温文并未因桑夏看不见就对安平之打手势眼色之类的,充分给与了桑夏尊重,安平之看在眼里,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持恒眼睛失明之事他心里一直自责,若非因他莽撞推算自身以至昏睡三天耽搁了路程,她这一劫明明可以避开,所以他一路来都万分上心,就怕持恒的眼睛以后真的再也恢复不了。

命运并非一成不变的,若因他之故改变了大局,不用祖父怎么他,他自己这一关就过不去。

温文知道两人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事,进屋后也不废话,让桑夏伸出手来把脉。

只是这号脉的时间,长得让几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看他收回手只是皱眉,安平之忍不住问,“如何?”

“我没有十足把握。”温文说得坦白,“两种毒分开我都有办法,可过去这些日子毒已有融合之像,一般后期融合的毒都不会很好解,不过我可以试试。”

“几成把握?”

“三成。”

竟然只有三成,安平之心直往下沉,“若是解不了,会如何?眼睛再也恢复不了?”

“不。”温文说话依旧斯文,“送命。”

“怎会…”安平之立刻上前号脉,脉象并无多大变化。

“持恒中毒后应该是吃了虽不对症,药效却相当好的解毒丹,所以她现在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可这解毒丹只解去了一部分的毒,另一部分还残存在身体里,这一部分现在还安稳,是因为解毒丹的药效霸道,暂时将之压制住了,等药效过去毒性便会发作,到时情况会更复杂,我们动作要快些,持恒手里可还有解毒丹?”

“有的。”桑夏将药囊拿出来递过去,“温大夫费心。”

“本份。”温文将药全部倒了出来,闻着味道脸上就有了讶然之色,再拿起几粒细瞧了瞧,心里就有了底,“这些药,来自伍草?”

伍草是伍姨的名字,桑夏虽没感觉到对方的敌意,说话也谨慎了些,“温大夫认识?”

“自然,我们同出一脉,论辈份我该叫她一声师姑,据我所知师姑是为当年的桑首领效力,不知持恒怎会有我师姑所炼之药?”

是熟人,是熟人就好,因着这层关系,桑夏对温文多了分亲近,“我姓桑。”

温文看向安平之,这是…

安平之只是对他轻轻摇头,温文会意,压下心中疑惑,道:“怪不得刚才号脉时我便觉得有熟悉感,还以为持恒所中之毒是出自我门中人,既是同出一源,我心里就更有把握了,之前是三成,现在有了五成。”

安平之难得的喜形于色,“当真?”

“骗你做甚。”温文笑着起身,“既已到了我这里就无需着急,我已让人备下饭菜,一路奔波辛苦,去吃点东西好生歇歇,我先去琢磨琢磨。”

054章 拉拢

解毒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桑夏往日和伍草相处得多,自是知道这点,所以她也能耐得下性子。

倒是安平之失了往日的镇定,一日数次的出现在温文面前。

温文无奈,索性停下手头的事洗了手和他喝起了茶。

“这可不像你。”

安平之搓了把脸,对这个兄弟,他向来信得过,有些话也就不遮着掩着,“你历来不关心外面的事,大概也不知道连着几桩灭门案。”

“这次你还真说错了,诸葛县都传遍了的事我自然也是知道的,怎么,和你有关,还是和桑小姐有关?”

安平之却没有回他的话,而是问,“你师傅当年说过我的身体无药可医,你可还记得。”

“自然。”说到医理上的事,温文漫不经心的神色都淡去不少,“找到办法了?”

“持恒就是我的办法,你一定想不到,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我昏睡的时间就越短。”安平之起身走出屋外,温文不知他想干什么,起身跟了出去。

已是六月底,阳光炽热,安平之指着自己的影子问,“看出不同来了吗?”

温文讶然,在安家的那两年里他便知道了平之的病不在身体本身,据说平之小时候在道观住过几年,具体他不清楚,只知平之和常人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他的影子,他见过他最淡的时候,影子几近于无。

而现在,那影子竟凝实了许多!

“都是因持恒之故?”

“祖父早先便算出只有持恒能镇住我的三魂七魄,也就是说,只要和持恒在一起。我便不会再昏睡。”

那岂不是将两个人绑到了一起?温文皱眉,“一直需得如此?”

“我之前也反感,我安平之的命运竟然需得仰仗他人,我岂能甘心。”安平之抬头眯起眼迎向艳阳,“可我现在,很甘心。”

温文却不愿意在太阳底下久晒,返身进屋。“动心了?”

安平之慢悠悠的跟上。“对她动心太容易,我见过她古灵精怪的时候,那时觉得她也不过如此。桑夫人竟将女人养得如此单纯,和她相差得未免太远了些,但是在和持恒相处了这些时日后我才知道我肤浅了,她是简单。却并非愚笨,你一定想像不到。她失明至今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甚至都不曾失态,而是尽快学会照顾自己,努力去适应当一个瞎子。不让自己成为累赘,你说,这样的女子。如何能让人不心动?”

“我若比你先遇上,我们兄弟怕是要为一个女子反目了。”温文笑道。可两人都知道这话里真意有几分,他们都是眼高于顶的人,能入他们眼的人,和相貌家世无关。

安平之执壶倒茶,“持恒牵系着很多人很多事,雅安,她的重要性无与伦比,你千万多上心。”

雅安是温文的表字,普天下知道的也没几人,“能和当年的桑夫人比?”

“能,某方面来说还要更重要。”

温文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桑夫人当年便是没坐那个位置,号召力也不逊于任何人,若非她退让,这天下还真不知道是姓什么,可现在平之竟然说桑小姐竟然比她的母亲更重要,那岂不是说…

温文眼中闪过趣味,这桑家的女子,竟个个都如此不同!

可惜,他慢了一步。

“你且安心,我定竭尽所能,师傅留了些好东西给我,这回一并用上便是。”

“我欠你一次。”得了这句话,安平之始终在半空中晃着的心终于落回去了些,端杯和温文碰了碰,“那四桩灭门案有两桩是假的,且都与当年跟随桑夫人的人有关,桑夫人已经被迫出山了,以后待如何,全看持恒。”

温文挑眉,平之会和他说这些,怕是不止要他为桑小姐祛毒这般简单吧。

眼睛不知何时能治好,桑夏也不想浪费了时间,每日只要安平之过来就要他说一些他所知的事,尤其是和苍云国有关的。

安平之知道她心中所想,本身也想多陪着她,索性每日过来大半天,和她讲苍云国的局势,苍云国的朝臣,苍云国的家族,一应利与弊的政令,就连皇宫中的宫妃及几个皇子皇女都有说及。

“大皇子最有可能立储?”

“对,虽然大皇子母妃家族不显,但是他表现一直出色,是长子不说,母妃阶位在众妃中又是最高,立储的呼声很高。”

桑夏苦笑,本是结义姐弟,却哪想他们本就是姐弟,要是这层关系揭开,怕是和二弟连朋友都做不得了吧,一个不好,还得成仇。

“持恒?”安平之看她神情不对,却不知为何,以持恒的性子,总不能是想去争那个位置,虽然那本就是她的。

桑夏轻轻摇头,这事,她无论无何都是不能启口的,“其他几位是无心争还是无力争?”

“生在皇家,从落地开始看的就是那个位置,又怎会无心,只是大皇子也不过才十六,其他皇子就更小,便是争,也还不到生死相争的时候,不过…”

安平之看着持恒,意味深长的道:“据闻皇帝现在身体并不算好,立储之事拖不了多久了。”

桑夏侧耳听着,眉头轻攒,“听安大哥的意思,皇帝并不想立储?”

“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恨不得长命百岁,谁愿意立个继位者时时威胁自己,据我得到的消息,大皇子是从小被皇帝带在身边的,亲厚自是其他皇子比不得的,但最被防着的,也是他。”

“安大哥知道的不少。”

安平之摇头,“这可不是我的本事。”

桑夏稍一想就明白过来,如果娘当年真的曾经那般了不得,有人为她所用也是正常,安大哥曾说过安老爷子便是曾经追随娘亲的人,有这层关系,要知道这些事并不难。

“他不曾防备吗?”

安平之自然知道这个他是指谁,“自那之后皇宫的人全换了,可他又怎知换上的人全是忠于他的,也许他知道,只是他没办法。”

“…听起来好可怜。”

安平之失笑,也只有持恒会觉得做皇帝的人可怜。

“不过娘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他不值得可怜。”

“…”还真是桑夫人教出来的好女儿,换成她人,现在想的大概是怎样去认回那个爹得到她应有的一切吧。

持恒却似根本未将那个人,那个位置放在眼里。

ps:追这本书的真的都是老读者,么么哒大家,下本就不剑走偏锋了,我还是写大众类型吧。

055章 表心意

知道得越来越多,桑夏对苍云国了解得也越来越深,到达诸葛县的第七日,温文给她煎了第一剂药。

“平之,拿这白绸给桑小姐系在眼睛上,在好之前白天都不可取下,桑小姐,这药吃下去后眼睛周围会有点痒,可能还会有点痛,一定要忍住,还有,每次喝药半个时辰后都需得施针一次,眼角周围的我来,但全身的筋脉需得疏通就得从背部下手,平之,一会你去我那里,我教你。”

安平之绑绸带的动作顿了一顿,轻声恩了一声。

之前给持恒上药正面都看光了,比起来背面不算什么。

桑夏仿若未闻,端起药一饮而尽,若不是知晓她喝的是药,那豪爽姿态落在他人眼中还道她喝的是酒。

安平之跟着温文来到他的屋子,看着他拿出长长短短一套金针不由问,“非得如此?”

温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若非必须如此,我还让你去轻薄一个姑娘家不成,金针软,和银针有些许不同,你注意着些力道,长针入肉一寸,短针入的位置险,只能入肉半寸,过了对桑小姐有害无益,千万留心。”

安平之觉得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可当眼前所见是持恒白皙莹润没一丝瑕疵的背部时,他手就忍不住的发颤。

“平之,准备好了否?”

深吸一口气,安平之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经勉强静下心来,至少手不抖了,“开始吧。”

“先用长针,魂门。心俞,灵台…”

手下的身体是僵硬的,安平之尽量手指不碰触到肌肤,集中所有精神在针尖上,一轮针走下来中衣都湿了,额角也具是汗意。

示意宝珠上前侍候,安平之绕过屏风和温文的视线对上。他只能苦笑。他便是有心当柳下惠,对象也不能是持恒啊,对着自己心仪之人还能无动于衷的。能有几分真心。

温文拍拍他的肩以示同情之意,“一日三次,坚持半月。”

安平之顿时脸都青了。

“七成把握,听到这个是不是能坚持住了?”

安平之咬牙。“五成把握我也会坚持,只要对持恒有益。”

这是自相识以来头一次看到他如此…如此…一时间温文也不知要如何形容。要说失态也还算不上,就是不像以前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温文暗爽在心,笑得一如之前一般温文尔雅。

经过了这一遭。两人再相处时便有些尴尬,虽然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且那次见到的远比这次更甚。可那次桑夏毕竟晕着,装不知道也就过去了。眼下,却是装都没得装。

“咳…持恒,你放心,我…”

“安大哥!”桑夏忙开口打断,“安大哥是为了帮我,我知道的,其他的,我不会多想。”

“不是多想,持恒,你确实可以想一想了。”安平之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直接就将两人之间那层纸捅破了,“持恒未有婚约在身是不是?正好,我也没有,持恒觉得安大哥如何?”

“安大哥不用如此,我并非受那些约束长大的,对所谓名节看得也没有那么重…”

“无关名节,我并非因为看了持恒的…身子才会起这个心思,而是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对持恒有了爱慕之意,我喜持恒豁达的性子,喜你的坚韧勇敢,喜你的一颦一笑,喜你所有的一切。”

安平之在她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话里满是蛊惑之意,“持恒,你要做的任何事都是我需用心辅助的,这是我的使命,若是换一个人,他们更重的是自己的利益是不是?我却不会,安家的家训在那里,便是他日你坐拥天下,我也依旧只是安家的一份子,安家无需权利为倚仗,无需扩张,自我之后更可能沉寂百年,我们之间不会掺杂任何利益,不管以后你的身份如何改变,我都是你的男人,不管多少年,我都只有这一个身份,持恒,我自信,会比任何人都适合你。”

这实在太蛊惑人!

是哪个女人都没办法拒绝的情话!

桑夏紧紧咬住唇,生怕一时不慎就松了口。

“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看她神情动摇,安平之适时的适可而止,他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

反正现在还无人入持恒的心,以后有他相伴,也必不可能再给他人机会,只要保持现在这样便好。

桑夏双手相握,安大哥的手很暖,便是松开了,她的手也比平时要热和,“我娘说,只有我心里装下了天下才能和她相见,以前我不懂,现在再说不懂就有些对不起娘了,可是,可能吗?”

桑夏抬头,无神的眼里看着格外没有底气,“苍云国上下无人知道我的存在,便是那个人,怕是也不乐意见到我吧,娘…娘当年再本事滔天,十七年也足以改变太多,人从来就是健忘的,便是他们依旧拥护娘,也绝不会将对娘的忠心爱戴放到我身上来,娘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既如此,我有何本钱去心怀天下?就凭着我是桑宜容的女儿?”

安平之将茶杯放到她手里,温声安抚,“有些事已成定局,你我皆是局中人,顺势而为便是,毋须多想。”

她怎能不多想,自从知道自己还有那么一层身份,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

“如果这是娘希望的,我会尽力去做,不管最后结果如何。”

若是桑夫人盼着她如何出人头地,又岂会隐于一个小地方十七年,走出那里也不过是不得不如此罢了,安平之也不说破,他早看出桑夫人对持恒影响巨大,就让她这么认为也不错。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等。”安平之起身走到窗边,风徐徐吹来,很是舒服,“等时机到,在那之前你只需好好养好身体,我会助你更全面的了解苍云国,为以后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