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已乱成一团,所有人都面带焦急,唯有桑夏格格不入的安静着,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步入这个圈子,不用刻意去打听就知道了他的身体这几年都算不得好,最严重的时候将近半年没有大朝会,若非每日会固定诏大臣觐见。老大人们也都很安稳,怕是早就乱了。

只把他当成她需要效忠的君王,这是她决定入仕时就做好了的决定,当他在自己面前倒下时,她以为自己会不忍,会难过,可是完全没有。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心静至此。

还是为娘不平的吧。桑夏垂下视线,站到刘大人身边等御医到来。

范冬很有经验的喂皇上吃了药,就在隔壁随时等候的御医快步进来。号脉过后解开皇上的衣襟,有节奏的按揉心脏部位,直到看到皇上的脸色缓下来些了,一众人才松了口气。

谁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发病。若说是因桑夏之故,他们又并非第一次见。没理由头一回相见都无事,现在才迟迟发作。

夏元昊眼神复杂的看向姐姐,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转开了视线。

“皇上。您醒了!”

夏榛明勉强坐起身,对上桑夏微冷的视线心里苦意更甚,之前只以为是长得像。现在才发现连性子也是有几分相像的,也是。宜容的女儿,怎会不像宜容。

“所议之事朕准了,由桑侍御史你全权负责,诏令各部全力配合。”

桑夏缓缓下拜,“微臣遵旨。”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桑夏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在众人的静默中转身离开。

夏榛明闭上眼遮住湿润的眼眶,他懂她的意思,叩谢了生恩,今后便再无亲缘关联,只是君臣。

他的女儿,不在乎公主身份,不在乎他是皇帝,不在乎他是否要认她,她固执的将这些摒弃在外,不接受,甚至不愿意被提起。

“父皇…”夏元昊忍不住轻喊出声,他隐隐觉出不好,却不知道哪里不好,姐姐她这跪拜究竟是何意?

“都退下吧,朕累了。”

“…儿臣(臣)告退。”

一出御书房,夏元昊想也不想的追了过去。

“姐姐。”

桑夏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夏元昊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刹时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一起走走?”

夏元昊自然求之不得。

桑夏的身份一开始知道的人不多,到了现在,满朝文武无人不知,更不用说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宫中禁卫。

于是姐弟两人友好的一起散步的消息比桑夏的脚步更快的飞速传遍了朝中上下。

偏偏两姐弟都是被各种眼光打探惯了的人,此时谁也没有把那些视线当一回事。

“以后…我还能叫你姐姐吗?”

迟疑的话迟疑的神情无一不让桑夏心软,“三贤府的那段日子我永远都会记得,二弟对我的维护我也不曾忘记,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姐姐,我无论何时都认你这个弟弟,结义弟弟。”

不是血缘上的弟弟,只是结义的弟弟吗?夏元昊苦笑,可血缘无可更改啊,如果只是结义的姐弟,他能舍下一切去追求,可血缘上的姐弟,他要如何做才能断了心里的念想。

桑夏抬头看着雕龙画凤无处不显出华贵的廊壁,“皇家居然能养出二弟你这种性子的人,也不能怪我根本没往这上头想。”

“这样不好?”

“好,也不好,不过眼下看来还是好多些,皇上子嗣不多,你为长,又是在皇上跟前长大,没人会没眼色的来欺负你。”

夏元昊停下脚步,掩不住疑惑,“姐姐,你…怨吗?”

桑夏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笑得无奈,“你一定不相信,我直到和你分别后不久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层身份,我娘从小没提过父亲这个字眼,当然也就没说过好话更没说过坏话,我一直以为我是没有父亲的,谁知道我不但有,还…”

桑夏摇头,“人生的际遇真奇怪是不是?在三贤府的时候你可曾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会在这种地方,这种身份说这种话题,二弟,我不恨他,更谈不上恨无辜的你,我恨不起来,娘教我许多,纵容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可她没教我如何恨一个人,我也惊惶无助不知所措过,可始终我还是不愿意背负那些太过沉重的情绪,现在这样就挺好。”

夏元昊蓦的就有些眼眶发热,坐到桑夏身边沉默片刻,道:“我是听着桑首领的事迹长大的,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个我佩服的人就是皇后娘娘,先生是父皇安排的,他…很有意思,很少真正教我那些书上的东西,反而经常给我讲故事,讲得最多的就是桑首领,这些父皇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从来不曾制止,也没有换了他,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父皇其实是希望大家记住桑首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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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章 志不在此

桑夏转头看他,“你想说明什么?皇上还记挂我娘?”

夏元昊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要不为什么安排一个这样的先生给他?不过明显姐姐不这么想,他转开了话题,“御医院使尽了手段也没有查出父皇的病因,眼看着父皇一年比一年虚弱却无计可施,都说父皇是心病,谁也不知道这病能拖多久,姐姐,你…”

“以后我们只是君臣。”两人所想完全相左,桑夏不想再说下去,起身道:“都察院尚有事,我官职在身不好总是耽搁,先走了。”

“姐姐!”

桑夏回头,笑容干净,“二弟,你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若真回归,你待如何?你就不怕我夺走你的一切?”

“我不怕,我本就志不在此。”夏元昊把藏在心里多年的想法喊了出来,他不想要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不要像父皇一样得心病,活得没有人气,不要被一堆别有用心的女人围绕着,事事不得已。

他想走遍苍云国地图上的每一处地方,和心爱的人一起,能结交三五好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有规矩约束着,每一天笑着醒来,能安心的在任何一个地方睡着,他想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所以姐姐,我根本无惧你回来,我希望你回来,我更盼着你能表现得再好一些,让人忘了你是女子而对你心服口服。

桑夏惊讶的发现他是说真的,生在皇家却说志不在此,那人可知道?

“二弟…”

夏元昊闭上眼,将所有情绪用力压下去,睁开眼勉强笑道:“姐姐去忙吧。”

此时确实不是谈这种话题的好地方。桑夏点头,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你问问他愿不愿意用外面的大夫,他是伍姨的师侄,医术不比伍姨差。”

这是大事,夏元昊立刻就返回了御书房求见。

夏榛明这会谁也不想见。范冬想了想。又道:“大皇子刚去追桑侍御史,应该是追上了。”

安静过后,夏榛明终于开口。“让他进来。”

“是。”

夏元昊没说一句废话,进来便道:“儿臣刚见过姐姐,姐姐要儿臣问问父皇可愿用外面的大夫,是她伍姨的师侄。医术非凡。”

伍草?夏榛明看向长子,说的却完全不是这事。“你叫姐姐倒是叫得顺口。”

“他本就是儿臣的姐姐,在我们尚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时候就如此称呼,儿臣更听姐姐说她直到前不久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此前桑…皇后娘娘从不曾提过。”

“是吗?”不曾提过。是啊,这才符合宜容从不拖泥带水的性子。

“父皇…”

“许他进宫。”

“是,儿臣这就去安排。”

夏榛明眼睛微合的看着儿子脚步匆匆的离开。心里多少有些暖意,让苏明意当昊儿先生的决定果然没错。三字经不会背没关系,大道理讲不全也无碍,朝中派系政事见解都可以慢慢学,只要心胸宽广能容万物,秉性德行不差,人就有可塑之能。

这些苏明意都做得很好,不过将昊儿教成这般性子…

伍草的师侄吗?夏榛明躺了回去,“刚才他们姐弟说什么了?”

隐卫从暗处现身,一字不差的将两个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范冬听得瞳孔紧缩,难掩惊意。

大皇子无意皇位?可当真?要是让另外三个皇子知道了…

夏榛明却微微勾起嘴角,昊儿的缺点就是太过天真,这样的话岂是能在大庭广众,尤其是皇宫中能说的。

“范冬。”

“是,老奴立刻去处理妥当。”

桑夏回到都察院后立刻去见了陈大人。

陈方雷并不意外的点头,“其他事你不要再管,全力办好此事,与此事有关的也就是户部吏部,有不懂的你多去请教朱大人和刘大人。”

“是,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陈方雷柔了眼神,“江南百姓当记你之功,我也替洛水千万百姓多谢你。”

桑夏恍然,是了,安大哥说过陈大人也是洛水人,洛水也在南边,虽然不是遭灾最严重的地方,可今年的灾情,整个南边都没逃过,洛水自然也在其中。

“陈大人这么说真让持恒无地自容。”

“做好了就当得起,去吧,好好干。”

“是,下官告退。”

桑夏这日便没有再待到散值才回,温大哥进宫之事十有八九能成,她要先去打声招呼,还有赈灾之事,她也有诸多要和安大哥商议的,至于别人怎么看她这会也顾不上了。

温文这日正巧在家,听她说出原委后不由得看向安平之,以他们所图,皇帝死了岂不是更好?没了皇上,皇室其他人皆不值一提。

安平之对他微微摇头,他会意,点头,“持恒说好的事温大哥自然帮你,只要宫中来人我就随之进宫,不过药医不死人,这个道理你当懂得。”

“当然,我尽了心便好。”

安平之这会插言道:“持恒,你先回屋去换了官服梳洗梳洗,一会过来说话。”

桑夏忙点头,官服厚实,这大热的天穿着太遭罪了。

侧耳听脚步声走远,温文才道:“真要救?”

“持恒想救就救,她为人敞亮,从来都走得堂堂正正,我希望她能一直如此,不过你也未必就救得了,整个御医院查了多年都没查出病医,你是神医,他们未必就个个庸才。”

“你知晓多少?”

安平之轻嘲,“据说是心病。”

温文恍然,“因桑首领而起?”

“除了他自己谁又知道,就算真是如此,桑首领也不会成为他的心药,有些人怕是还会觉得大快人心。”

“师姑肯定会。”温文想了想,问,“持恒…到底怎么想?”

安平之这会回答得也没那么痛快了,“应该有少许血缘羁绊的情分,但是不会影响到大局,在她心里,桑夫人才是最重要的人,凡是会让桑夫人伤心的事她都不会做。”

“我心里有底了,我就带了个药童出来,你借我几个人把医馆弄好。”

“地方选好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就我这一手医术随便选个地方也不怕没人来。”

安平之斜他一眼,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

078章 姐弟!亲的!

桑夏收拾妥当出来没看到温文,“温大哥呢?”

“说要准备准备,今日在皇宫见到大皇子了?”

“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桑夏讶异,“去觐见皇上时他正好在那里。”

安平之看她神情有些不对,“发生了何事?”

“在御书房的时候皇上晕过去了。”

怪不得会要请温文,若非看到皇上当场发病,以持恒如今并不打算和皇上亲近的心态绝不会主动提及去做那让人记好的事。

“不说这个。”桑夏端起冰镇着的西瓜盘抵在额头振作精神,“我递上的条陈皇上准了,还让六部支持我,陈大人也让我不要再管都察院的事,只需做好这事就好,说到这个,洛水也遭了灾,安家可还好?”

“洛水是安家的根,安家不会让自己的根基受损。”

桑夏转念一想也是,安大哥能让太要县的百姓去往安全的地方,安家有那么多人在,没道理连根基都保不住。

“我替你约了四大商帮的帮主,明日巳时聚仙楼。”

桑夏也不问他怎么那么肯定皇上一定会准,反正她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知道安大哥有多厉害。

“我会做好准备,安大哥,你觉得上缴七成的资产会不会太狠了些?”

“不要怀疑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对家才万贯的人来说,剩下三成的资产也足够挥霍,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还想到了些其他的是不是?”

桑夏笑了,之前的那点阴霾消失殆尽,安大哥比谁都懂她,“从商的不一定没有见识。真正想挣脱这个身份有一番作为的怎会舍不下那点身外之物,那样的人才未来可期,于国有利。”

桑夏不好意思的笑笑,“可能是我想得太远了,可总不是坏事是不是?”

“很对。”安平之心情柔软,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这是很好的习惯和心态。以后也当如此。”

“我会的。”得了鼓励。桑夏顿时眉开眼笑,她没有发现她如今对安平之有多依赖。

可安平之不知道吗?不,他当然知晓。甚至是他一点点慢慢引导得她如此,只要持恒信他依赖他,不管以后发生何事,情况如何恶劣。只要有他在,只要他撑住了。持恒就能冲过任何难关。

安荣从外进来,“公子,桑小姐,大皇子来了。”

“人呢?”

“在门外等候。”

安荣其实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大皇子会如此放低姿态。

“安大哥,我去迎一迎。”

安平之随之起身,“一起去。”

这是桑夏头一次看到穿皇子服的二弟。走近了笑道:“很精神,很适合你。”

夏元昊笑得无奈。从小穿到大,他就是个假皇子也能穿出真皇子的气韵了。

转头看向和姐姐并肩的男人,夏元昊不敢去想两人是何关系,安家他自然听说过,苏先生在给他讲故事时常会提到桑首领身边的三大谋士,一是安重阳,一是梁永贞,一是半慎。

安家的背景不同,讲的自然也就多一些。

而这样的安家却站在了姐姐身后,是不是说明…

夏元昊刹时心跳得有些快,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和安平之默契的只是点头见礼,后看向桑夏,“姐姐,温大夫可在?”

“在的,我已经和他说过,他去做准备了,你进里稍等片刻,我让人去唤他。”

夏元昊摇头,“我就不进去了,父皇还在等着,温大夫一出来我们就进宫。”

桑夏看了安大哥一眼,点头,“也好。”

这一眼,让夏元昊心沉了沉,姐姐,很信任这个男人。

太阳正艳,桑夏引着夏元昊到阴凉处等候,笑语晏晏的说话,态度亲近,“温大哥长在乡野,不懂宫里那些规矩,说话也不会像御医那样藏着揶着,二弟你多帮衬着些,要是说得过了你帮着圆一圆。”

夏元昊自是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温声给出保证,“姐姐放心,我一定保他安然无恙的回来。”

“你的话姐姐当然信。”顿了顿,桑夏又道:“皇上身体不好,二弟已经十六,可以理事了,你可有想过入朝?”

安平之听得心里无奈,心里敞亮是好事,可他的持恒是不是太过敞亮了,哪有自己给自己找对手的,她什么都往好里想,可夏元昊要是知道她会威胁到他,未必还会如如今一般待她。

也怪不得安平之会如此想,自从夏元昊吼了那一嗓子后,现在皇宫都已经制出宫人出宫了,任何名义都不可。

“我心里有数,姐姐现在领的差事重,要是有什么我使得上力的地方尽管说,京城我总还有点办法。”

“二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如果我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二弟做了什么,姐姐会不高兴。”桑夏虽然依旧笑着,夏元昊却能看出她的认真,“我初入朝,总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做点事才能被人认同,第一女官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我是桑首领的女儿,不能堕了我娘的一世英名。”

看他皱眉,桑夏笑,忍不住像平常的姐姐对弟弟一般拍了拍他的手臂,“多为自己想想,我并非一个人在单打独斗,安大哥你应该知道他的来历,本事大得很,还有温大哥,别看他是个大夫,厉害着呢,现在不就要去皇宫为我讨好了吗?放心?恩?”

夏元昊的手臂紧了紧,只觉得被姐姐拍到的地方烫得很,偏又舍不得动一下,正要说什么,就见从安家大门里走出一个人来,带着个背着药箱的药童边走边抱怨,“持恒为何这般背着捧我,若不是我正好听着了,我还不知在持恒心里我有这般高大的形象。”

“是是是,以后我一定每日当着温大哥的面一天三次的歌颂,天热,二弟等这一会都出汗了,快进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