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榛明厌恶的看着这个拿温柔当武器的女人。

当年会被她所迷,正是因她与宜容截然不同的气质,宜容的锋利无需言语,一个眼神就能做到,而何宛如却是一朵解语花。她的温柔如水能满足任何一个男人,所以他犯了错。

在他想终止这个错误时,他最想瞒住的人却已经知晓了。

他确实小看了何宛如,或者说小看了除宜容之外的所有女人,何宛如那般玲珑心思又怎会察觉不出他动了杀机,为了自救于是她祸水东引,这正正掐正了他的死穴。

再加上后来诊出她怀有身孕。膝下空虚的他自是不会不要这孩子。这一步步的,也不知是何宛如算准了还是老天都在帮她。

“何宛如,朕真想千刀万剐了你。”

“皇上!”何宛如心里终于有些慌了。皇上是吓她的,一定是吓她的。

夏榛明起身,“你终归是朕两个儿子的母亲,以后便禁足锦绣宫吧。即日起,包括昊儿齐儿在内。任何人不得进出锦绣宫,少耍些花样,夏儿的帐朕还没同你算,别逼朕连最后一丝情份都不念。”

“不。皇上,皇上,请看在宛如侍候您十七年的份上不要如此待臣妾。臣妾不出锦绣宫,一定不出。只求皇上允昊儿齐儿能来看看臣妾,皇上开恩,皇上…”

何宛如再保不住惯常的风情,她错了,她一直以为皇上对身边的人总要多几分温情,她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她撒娇痴缠,也成功的让皇上会多在她这里歇几个晚上,可也不过如此。

皇上这些年来休身养性,少有发怒的时候,身在后宫,能见到的就是皇上还算温和的模样,以至于她都忘了皇上是战马上打下来的天下,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真狠了心又岂是她三言两语摆几个姿态就能蛊惑的。

何宛如这会才真正急了,放软了身体往皇上身上扑去,迎接她的却是夏榛明飞起的一脚。

“砰!”

冷眼看着掉落在地的人咳着吐出一口血,因疼痛蜷缩成一团的狼狈模样,心里升不起一丝怜意,这样算什么,宜容伤得最重的时候流干了身上一半的血,要不是伍草医术高超,宜容意志坚强,这苍云国是不是能建立还得两说。

内侍弯着腰小跑进来禀报,“皇上,四皇子求见。”

何宛如挣扎着抬起头,祈求的看向皇上。

夏榛明背过双手,看也不看何宛如一眼往殿下走去,“范冬,朕不想再重复一遍。”

“遵旨。”

殿外,夏元齐穿着一身崭新的洁白锦衣努力挺直了腰板,下巴微微抬头,小脸继承了何宛如的精致漂亮得雌雄莫辩,头上一半的头发扎成了个丸子,用一粒透绿的玉饰妆点,越加衬出一副好相貌,比起两个公主来说也不逊色。

可夏榛明看着却分外不喜,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什么样子,夏儿那样才叫好看。

“儿臣参见父皇。”

夏榛明轻哼一声,不发一言从他身边走过。

夏元齐将何宛如那点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平时仗着年纪小没少撒娇,可他并非没有眼色的人,知道这会的父皇招惹不得,念头一转就道:“儿臣恭送父皇。”

等到身影从视线里消失,夏元齐才起身,看向并未随父皇一起离开的范冬,绽着笑容就走了上前,“范公公可是有事要嘱咐我?”

范冬向来不怠慢任何一位主子,闻言立刻躬身道:“皇上口谕,即日起封闭锦绣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夏元齐笑意僵在脸上,母妃不是后宫最得宠的妃子吗?怎么会…

眼睛眨啊眨,夏元齐眼眶含泪的一把抓住范冬的手,“范公公能否告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母妃怎么样了?”

范冬轻轻挣脱,“四皇子见谅,老奴告退。”

人走了,夏元齐也就不再装,看了一眼台阶上持刀而立的禁卫转身离开,他必须弄明白母妃究竟怎么惹着父皇才能想办法。

后宫发生的事桑夏半点不知情,为官第一天,她虽得了便宜行事的指令却还是乖乖的呆到了散值时分。

苍云国立国才二十来年,便是京城也还未完全被繁华腐蚀,文官也是骑马入朝的。

可就算如此,桑夏的存在还是瞩目异常,撇开她是女子这点不说,她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也已经传开了,多少闲着的人早就在她必经之路上占好了位置等着一瞧她真容。

京城卧虎藏龙之地,无关的人看个热闹,只觉得这桑夏确实长了副好相貌,明明是女子,官服在她身上竟穿出了一身英气,而在有心人眼里,她这副相貌就等于是介绍了她的身份。

在桑夏不知道的地方,暗流开始涌动。

074章 鼎力相助

无关人都知道了的事安平之自然也知道了,且知道得比当事人还要多一些。

自从持恒决定入仕后,他就将京城的关系网好生梳理了一番,用处自然不小,皇宫的事发生没多久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持恒方一出现何宛如就失了势,光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夏榛明对持恒有多着紧,从眼前来看这对持恒自然大大有利,可从长远来看,这却未必是好事,夏榛明总不会因父女之情就将皇位拱手相让。

“安大哥,我回来了。”

桑夏人未至声先到,安平之暂时将那些事抛到脑后,起身迎了上去,“这一身的汗,跑回来的?”

当没听出他的打趣之意,桑夏接过珍珠递来的毛巾敷在脸上,冰镇过的凉爽舒服得她打了个颤。

“小姐,吃点西瓜解解暑。”珍珠看着宝贝的小姐这一脸汗的样子很是心疼,都说当官的舒服,这大热天的在外当差哪里舒服了。

“我这是高兴的。”桑夏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安平之,“安大哥,你都听说了吗?皇上让我管赈灾之事。”

只有你觉得这是好事,谁不是巴不得不管这烫手山芋,不过看她这高兴的样子他也没有说这打击她的话,既然她要从这事上着手,他鼎力相助就是。

“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有了点想法。”放下西瓜,桑夏从怀里拿出她在都察院琢磨出来的章程,“安大哥你看看这样可不可行。”

安平之接过来瞧了瞧,涂涂改改的地方不少,但字迹绢秀,倒也不影响他看明白。

桑夏西瓜也不吃了。眼巴巴的等着他看完又眼巴巴的问,“怎么样?”

“异想天开。”

“啊?”桑夏满心的兴奋顿时泄了气,“不行啊。”

“却也并非不行。”满意的看着她眼里重新有了神采,安平之在心里叹了口气,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陷进去了多深。

“有把握说服户部尚书?”

天下赋税归户部管,想要在这上头动手脚,必须皇上点头。但是首先得户部同意。

“刘尚书对我很友善。我有一半的把握。”说着桑夏也有些不肯定了,“三成吧。”

安平之笑了笑,说出他知道的内情。“刘治和朱雁清当年差点也跟着挂印离开,是被梁永贞劝着留下的,户部管钱,吏部管官帽子。再加上当年由梁永贞自己一手提拔的陈方雷留守都察院,离开的人虽然人离开了。却也不想将这三个重中之重的位置交到别人手里,皇上未必不知道这些,可其他位置上的人都有动过,只有这三个位置一直没有换人。更甚者陈方雷还是他提上来的,也不知他心里做何想。”

“或者他是想给我娘留面子。”桑夏不负责任的乱猜一通,“不过这样一来。我倒真有一半把握了。”

“朝中的事你放手去做,其他事情我来安排。”

次日是小朝。桑夏使了皂隶去门口等着,一得着陈大人回来的消息忙拿着自己又重新誊抄了一份的东西去求见。

陈方雷仔细看过后敲了敲桌子道:“赋税乃支撑战事的根本,皇上未必会同意。”

“皇上只说不能动国库里的银粮,还没到手的总不能也算进去。”

这倒是钻了空子了,要得到刘治的支持不难,皇上…其实也未必不会同意,昨天在朝堂上皇上的态度就很说明问题了。

陈方雷将那薄薄几张纸折好也不递回去,起身道,“本官有事寻刘尚书商量,你随我一道去。”

桑夏会意,心里感激不已,“多谢大人。”

刘治看完后好一会没有说话,桑夏以为他是担心如此行事对户部影响过大,正想解释几句就听得陈大人道:“行不通?”

“我担心的是皇上那里,你也知道皇上对这场战争有多执着,国库并未充盈到无需寄望赋税的程度,朝中本就不少人在盯着持恒,她在这上面动手脚怕是会引来他们的群起攻之。”

“我担心的也是这点,我们无惧那些人,可持恒毕竟才入朝,引起太多不满对她以后会有影响。”陈方雷回头看了眼桑夏,“你可知道这点?”

“想到过。”桑夏老实回答,“可下官不怕,都察院和百官本就是对立的关系,关系不用多好。”

两人对望一眼,陈方雷眼里有了笑意,“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就好,刘大人,我们去请见皇上?”

“你不用去,这是户部的事,你再支持持恒,面上也要保持都察院独立,免得留人话柄。”刘治将那几张重新折好,“这个我带去,持恒,你在心里再好好过一过,皇上很有可能会召见你,你…做好准备。”

“是。”桑夏深施一礼,“持恒多谢刘大人。”

刘治看着她很是欣慰,心里也有少许遗憾,要是持恒是男子就好了,有首领在前他当然不会看不起女子,可于眼下的局面来说,男子行事要方便太多。

御书房内,夏榛明看着跪在下首的长子神情尚算温和,六个子女里,他唯一看得上眼的也就是这个儿子。

不,现在是七个子女了,想到夏儿,他不由得记起昊儿为了夏儿和何宛如起争执,脸色就又好看了两分,“昊儿,在你看来,父皇可是不讲道理的人?”

夏元昊愣了一愣,这么平平常常的话语,很少出现在他们父子之间,父皇在万德殿呆的时间太多,那里又不许别人进出,哪怕是他这个养在身边的儿子,其实见父皇的时间也不是很多。

拢了拢神,夏元昊伏下头去,“父皇比大多数人都更讲道理。”

“父皇可是会在后宫耍威风之人?”

“父皇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你觉得你的母妃无辜?”

夏元昊沉默片刻,“儿臣也看不上母妃的诸多行事,可,她就是儿臣的母妃。”

“倒也实诚。”夏榛明起身绕过宽大的御桌将人扶起身,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以你母妃所犯之罪,朕就算要了她的性命也不为过,只封了锦绣宫已是朕留情,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你已十六,想些这个年纪该想的事。”

075章 桑夏献计

“父皇…”

夏榛明难得亲和的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想。”

夏元昊有些怔然,父皇这是…

“启禀皇上,户部刘尚书求见。”

刘治?不是刚不久才离开?“宣。”

“遵旨。”

夏元昊忙行礼,“儿臣先行告退。”

夏榛明背着手坐回御坐,意味深长的道:“不急,朝中之事你也可以听一听,十六岁是该理事的年纪了。”

夏元昊垂下视线应是,父皇这话里的意思说明真不是他想多了,莫非父皇想让他入朝?姐姐刚以女子之身入仕,要是他也选在这时候入朝,其他人会怎么想?

父皇…对姐姐究竟是何态度?

刘治行了礼后才发现大皇子的存在,忙又朝他弯下腰去。

夏元昊敛了神伸手虚扶,“刘大人不用多礼。”

“此来何事?”

“回皇上,老臣刚见过桑侍御史,事关户部,老臣不敢擅自做主,请皇上定夺。”

“哦?”夏榛明顿时来了精神,“她这么快就有了章程?打的户部的主意?”

“是。”刘治眼角余光瞅了一眼皇上的表情,心下稍安,从袖中拿出那几页纸双手高举过头顶,“此出自桑侍御史之手,请皇上过目。”

夏元昊比内侍更快的拿了东西送到父皇手里。

夏榛明看完就笑了,他不许动用国库的钱粮,她就动还没有收进国库的,这擦边球打得不错。

“宣桑夏来见朕。”

刘治心下一松,从持恒出现至今皇上都没有单独和她相见。此番相见,也不知…

“刘爱卿觉得如何?”

“老臣觉得可行。”

“说来听听。”

“遵旨。”这一路走过来刘治就想好了要怎么说,没有丝毫停顿就道:“依桑侍御史之法,从短期来看自是损了朝廷利益,可于长远来说老臣认为于国于民皆有利,就如桑侍御史所言,江南之地虽常年被洪水肆虐。可依旧是富庶之地。每年所纳赋税不论钱粮都排在十九府前列。

历来有南北之争,老臣是北方人,可老臣也得承认。从某些方面来说江南确实是人杰地灵之地,自立国开科考至今,江南几府的进士是最多的,老臣曾去过江南。那里的学术氛围之浓厚远超其他地方,学子哪怕没一身好衣裳没一顿饱饭吃也要攒下银子买书。会为了一个不同的想法辩上几天几夜,这样的地方,只要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要恢复过来无需多久。

再说江南的商人。他们好像天生就比其他地方的人更能嗅到商机,也胆大敢拼,且他们内部虽有矛盾。真发生事情时却非常团结,据老臣所知。京城前几天就有一批物资送往江南,由江南商帮筹措,朝堂之前的不理会,他们未必不寒心,一旦朝廷需要他们时,怕是也得不到他们的全心相助。”

说完这些,刘治就跪了下去,“老臣言词逾越,皇上怒罪。”

“你一心为国,何罪之有,起吧。”

“谢皇上。”

夏榛明心底非常感慨,中国人就是这么奇怪,没外敌时自己斗,遇上天灾时又能摒弃前嫌紧抱成团,无需政府号召就能凝聚起来,古来如此。

商会的存在自古就有,是他皇帝当久了忘了有这么一个存在了。

又等了一阵才等来了桑夏。

“微臣桑夏拜见皇上。”

夏榛明有种想叫她以后无需跪拜的冲动,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要真这么说了才是给夏儿招恨吧,想像前生的父女那般亲密相处是做梦。

叹了口气,夏榛明温声道:“免礼。”

桑夏站起身来,抬头时和夏元昊的眼神对上,两人同时一怔。

这是自那日说破后两人头一回见面,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不对等的身份。

桑夏正考虑是不是要给有身份的大皇子见个礼,就听得皇上道:“听刘尚书说你在打赋税的主意?”

“是。”桑夏只来得及对之前的义弟,现在的亲弟笑了笑就敛了心神应对皇上的问询,事关赈灾之事,她不敢掉以轻心。

“仔细说来听听。”

“是。”桑夏组织了一下语言,清脆的声音在御书房响起,“苍云国并不抑制商业的发展,可对商人的限制却颇多,就算如此,立国至今二十年时间也已让民间积累了不少资本,微臣不懂做生意,也说不好商人手里银子多了会有何坏处,但是在微臣看来这和男人手里有了银子就想纳妾是一个道理,一个不好就会让内宅不稳,放在平常,微臣会上折子要求增收商税,并且良性引导民间资本,以免出事,而现在,他们手里的银子便有了去处。”

“苍云律,商人之子不得入仕,官员之子不得从商,所以哪怕商户赚够了银子想改变身份也找不到门路,如今若有一条路摆在他们面前,只需要他们付出一定的代价就能得偿所愿,微臣相信赈灾所需不再是问题。”

夏榛明看着她晶亮的眼,神情有一瞬间的恍然,低头看了眼纸上所写,“资产的七成?”

“是,他们未必舍不下,且这只是权宜之计,有时间限制,过了这村就没那个店了,对有些人来说根本无需多加考虑就能做出选择。”

桑夏抬头,“微臣始终觉得因一个可以过得去的天灾便抛弃百姓不是聪明之举,除非是几府之人都死绝了,不然必定让他们离心,江南人聪慧狡猾,但是他们也记恩,朝廷若能助他们度过这个难关,微臣相信以后他们定会千百倍回报朝廷,也会给与皇上,给与苍云国最忠诚的心!”

掷地有声的话让向来低着头的范冬也抬起头来,这就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啊,要是这些全出自她自己的想法,也有能力做到她所言,有些人怕是要担心了。

刘治深吸一口气,“臣附议桑侍御史之言。”

夏元昊又骄傲又苦涩的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子,如今的姐姐,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立,“儿臣附议。”

桑夏侧头看向他,无言的说了声谢谢。

ps:竟然停电了!

076章 叩谢生恩

夏榛明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他也确实很高兴,可这高兴却压不下心里突然升起的不安。

宜容那样的性子养不出小白兔来,他和宜容的孩子也不可能是软弱之人,可夏儿面对昊儿的反应却太过反常。

他负了宜容,这一点夏儿不可能不知道,不然她不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却根本无相认之心,既然如此,为何她对昊儿却无恨意?就因为他们之前相识?

可就算是对他,夏儿也没有表现出在意,她对自己,态度上完全就是臣子对皇上,不知晓内情的人怕是根本想不到他们是父女。

夏榛明看着眼神清澈的夏儿心直往下沉,他之前是高兴得过头了,竟然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他的女儿,对他无丝毫感情,她都如此了,宜容呢?

他一直以为宜容恨他,也会一直恨他,夏儿的出现更加证实了这点,现在他却不得不想另外一种可能,宜容不恨他,因为不再爱他,不爱不恨,以宜容的性子怕是早将他抛到了脑后,在夏儿面前都不曾说起过,就算说起,也像说一个陌生人…

夏榛明用力按住痛得仿佛要撕裂他的心脏,倒下之前看着夏儿上前一步又顿下脚步不再上前只觉得满嘴苦涩,这世上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