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眼睛若不能复明,二弟何来未来可言!便是她愿意做二弟的左右手,朝中又如何会允许出现一个失明的君主!

“温伯伯,你一定要再想想办法,二弟干系重大,他不能没了眼睛,温伯伯你知道他的身份的,要是他看不见了,他那些弟弟还不得吃了他!”

温神医心下感慨,这一对姐弟,倒真是比寻常人家的还要亲。

“我会尽力。”

就在走道上说的话,屋里的夏元昊自然听了个分明,蒙着眼睛的绸缎瞬间沾了湿意。

就是因为姐姐这般为他,他才会退得这么甘愿,但凡她心眼稍微坏一点,身为大皇子的尊严也不会允许他将那个位置拱手相让。

可现在,他就是愿意。

不是冲动下做的决定,从他随军出征那天开始他就是做的远离的打算,只是他原先的打算是诈死或失踪,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却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也好,他也希望以后还能光明正大的回来看看姐姐治下的盛世江山!

想法一定,心思前所未有的透彻。

这样,他总算能没有负担的去做他一直想做的事了,就如他在宫中曾和姐姐说过的那样,他想走遍天下,看遍天下美景,想找一个相爱的人白头偕老,没有明争暗战,没有笑容背后的阴霾,没有防不胜防的暗箭,没有噬人的阴谋…

只要想着能过上那样的生活,他就觉得轻松无比。

江山实在太重了,只能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没有选择,只能用尽全力扛起来,他的意愿并不重要。

可当比他更合适坐那个位置的姐姐出现,他很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说到底,他成全的是自己,却罔顾了姐姐的意愿。

这么想着,夏元昊又觉羞愧不已,决定却没有丝毫动摇。

126章 风雨欲来

只要可能,桑夏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和夏元昊说说话,失明后有多心慌她亲身体会,多希望有熟悉的人能时时陪在身边她也很清楚。

她当初有安大哥陪着心才能安宁,现在,面对和她当初差不多情况的弟弟,她也尽力付出姐姐的关心。

趁着这个机会,温神医将夏元昊的意思和安平之说了,“你那么及时将持恒带离门口是猜到了?”

安平之勾起唇角,“他曾和持恒说过他志不在皇位,那时候他就希望持恒能得回她长公主的身份,所以他一说有事相求我心里就有了底,倒是个清醒自知的难得人。”

“我却好奇以他的出身怎会愿意让一个女子上位。”

“不止他,想必朝中很多人都不会觉得难以接受,要知道当年桑首领的拥趸比皇上还要多,她若有心相争,持恒如今便是名正言顺且唯一的皇储。”

安平之眼睛微眯,“本来我还做了些其他打算,看样子都用不上了,只要大皇子主动退让,持恒能少了许多麻烦,大皇子派虽然人数不算多,这时候也不宜起干戈,能和平解决自然最好。”

“这些事我一个大夫不懂。”温神医神情淡淡,“不过持恒心性纯良却不天真愚笨,行事自有章程,再有你们这些人为她保驾护航,以后自是差不了,不过平之,我要劝你一句。”

安平之躬身作揖,“请温伯伯赐教。”

温神医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安平之发现这个有神医美名的大夫才是心最稳的那个,眼中透出的淡漠让人意外。

若非因为伍草。怕是如今他还在哪座山中与药草为伴,所有心思都用去解那些无药可解的病症了。

“行事莫要操之过急,也不要拔苗助长,持恒现在就很好,给她点时间,她以后不一定会长成你们欺许的模样,可一定是她自己最喜欢的。她非是没有主意的人。莫要行差踏错生了隔阂离了心,生生坏了一桩好姻缘。”

安平之心下凛然,长身一躬应是。

“多年来师妹早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爱护。我总会依着她去,若是有朝一日你像那夏榛明一样做负心人,师妹不会放过你,说不得到时我也要做一回偏心人。”

“晚辈铭记于心。”

春雨下不大。却总是连绵不绝。

桑夏站在窗口发愁,“这雨就没有要停的迹象。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四五天都会是这样的天气,温度还会降,持恒你过来。”安平之将刚刚勾勒出的简易地图摊开,手指划出一条路线。“我们改用马车走这条路,绕是绕了点,但是安全些。再继续走这条道,还不知道前面他们埋了多少武器准备对付我们。我推算过,这条路最安全。”

“好,听你的。”桑夏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多久可以回到京城?”

“坐马车的话估计要半个月左右,等雨停了可以再改骑马,合算一下大概十天能到。”

“有点想娘了,也不知道京城如今情况如何,这天气,从鲁山国回来的粮食也不知道潮成了什么样。”

“放心,不会,我安排同去的一人曾掌过粮行,很清楚怎么防潮最有用。”

对安大哥绝对的信任让桑夏立刻就放下心来,“那就好,这些粮食不能出问题。”

两人细细碎碎的说着挂心的桩桩件件,气氛实在称不上涟漪,倒有了些老夫老妻的相濡以沫,以及绝对信任的默契。

京城的氛围却越来越紧张。

御书房内,刑部尚书吕良、大理寺卿韩易及陈方雷正向桑宜容禀报三司会审的结果。

此时说话的是韩易,“微臣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最开始给他们牵线的人都是和他们关系匪浅的人,或是贴身侍从,或是家中有脸面的管事,有几个甚至是极为得宠的内宅妇人,微臣担心不止这些人家被埋了线,就是微臣也不敢说家里是铁板一块,不过是暂时他们未能找到机会行事,要真是如此就大大不妙。”

“玩这些小道,成不了气候。”桑宜容听到这些神情反倒轻松了些,“梓砚,章程出来了吗?”

屋里唯二坐着的除了桑宜容就是梁梓砚。

梁梓砚的眼睛不好二十年前就是出了名的,更何况现在已经完全失明,这点特殊优待也没人不满。

“暂时只修正了急需的,其他需要完善的需得慢慢来。”

“可,其他的不急,先将眼前的事对付过去。”

梁梓砚自是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笑道:“首领最关心的不外乎罪臣的家属处置,我暂时是这么定的,男子入边关军营,三代内不得为官,女子贬为官婢,年长者可随夫至边关屯田。”

桑宜容眉头微攒,“这和前朝已经所差无几。”

“首领,只能如此,有些人胆子并不大,只要让他们知晓做错事的代价,他们未必就真的敢跟着干。”要是首领不能在这事上狠一些,怕是要被人说妇人之仁,这于以后夏儿掌权也不利。

桑宜容自然明白这点,只是她毕竟受两世教育,有时候难免会受到影响,没有考虑很久,她便准了,“罢了,就这么定下,下狱诸人论罪该斩的也不用选什么日子,就定于明日午门,吕尚书,你负责此事。”

吕良应是,心里却直抽凉气,一下就是几十颗人头,午门好久不曾这么血腥过了!

待三人离开,梁梓砚迫不及待的问,“四姐可是发现了什么?刚才你的语气变了。”

“你眼睛看不见,倒是比其他人还知道得清楚些。”桑宜容此时心情确实不错,“出手对付夏儿的不会是大哥。”

梁梓砚立刻站起身来,“怎么说?”

“大哥虽然对我们有所隐瞒,但其他方面也称得上风光霁月,行事磊落,而如今对方使的手段无一上得了台面,这般见不得人的事,大哥不会做。”

梁梓砚听得连连点头,就是如此,大哥怎会是那种人!

“大哥还是未与你联系?”

“没有,也不知大哥去了哪。”

127章 午门问斩

对满京城的人来说,尚未回暖的二月十三是个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日子。

可却也是这个记忆中人头横飞,鲜血直流的日子,让人心更安稳。

百姓不管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他们要的,就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谁试图动摇,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桑首领是狠辣,可要是这份狠辣能让江山稳固,他们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要他们没有谋反的心,这份狠辣总不会落到他们身上不是。

天空飘飘摇摇的下着小雪,十巷九空的京城在往午门去的街道上却是人满为患,当囚车走过,烂叶子臭鸡蛋装了满车。

郑恒出身大家,往前数在前朝都排得上号,从小养得精贵,入官后也仕途顺利,从未有如此狼狈之时。

他以为法不则众,他以为以郑家的人脉,要救下他不难,可他没想到因他之故会葬送了郑家的百年基业,更使得家中老小受他连累。

一个臭鸡蛋正好砸在他头上,他不偏不避的受了,成王败寇,他认,可若非苍云律中对家人的宽和,他如何敢冒此险。

如果知道会连累家人,他怎会经受不起诱惑。

囚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被人粗鲁的扯了一把,郑恒踉跄着差点栽倒在地。

恍惚中抬头,看到昔日那些同僚不过短短几日便都瘦得脱了形,心里奇异的平衡了些。

他们这些人,谁也没比谁好。

戴着沉重的脚链,郑恒一步一步往刑台上移,忍不住想,这此人。是不是也如他一样心存侥幸,以为皇上会在临斩之时收回成命。

看着抱着屠刀光着膀子肚圆腰肥的刽子手,严锦心里终于升起了惧意,本就沉重的脚更加迈不动了,麻木的脸上终现惶然。

身体被人从后面猛的一推,郑恒扑倒在地,周围的嗤笑中更大了。可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丢脸。只觉得害怕,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禁卫见怪不怪的上去两人将他架到刑台中间。一人抬脚踢在他后膝盖,郑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膝盖上的剧痛好像让他回了神,脸色狰狞着看向一个个看他笑话的人,心里满是戾气。“我不服,桑宜容。我不服,你一不为君二不是臣,有何资格定我死罪,后宫不得涉政。你才是有罪之人!”

刑部尚书吕良端坐于台后,眼里全是嘲意,这世间的所有女人可能都没有资格。桑宜容却例外,朝中服气她的人有很多。更何况还有皇上那道几乎是将江山拱手相让的旨意,不管桑宜容要做什么都无人能置喙。

郑恒的这一通喊让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零零碎碎的喊声过后,渐渐的台上台下三十七道声音汇成一道声音,不解情况的人看着,怕真要以为是皇后趁皇上病重做了排除异己之事。

雪,变大了。

吕良皱眉,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站在台阶上,越加高高在上。

“你们觉得冤枉?”吕良冷笑,“既然觉得冤枉,就说说你们有何冤屈。”

声音一滞。

吕良慢悠悠的往下迈步,“你们敢说,你们没有行谋反之事?没有想要让江山换人?没有贪那从龙之功?”

郑恒强行自辩,“如今苍云国安稳,就算我们犯了错也当罪不至死。”

“谋反都不算死罪,什么才算?莫不是在郑大人眼里,国家安稳你很遗憾?”吕良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郑大人在都察院多年,律法想必是能倒背如流,本官倒想问问,哪一条哪一款能为你做开脱?”

郑恒脑中一片空白,他当然知道谋反哪朝哪代都是死罪,可那是已经谋反了,他们还根本来不及多做什么!

吕良弯下腰,声音不大,附近的人却也听得着,“看准了皇上身体不好,却让人假扮边关将士奏报大皇子和长公主遇刺刺激皇上发病,若非桑首领正好在京城,眼下会是何局面?恐怕下狱的就不是诸位,而是我等了吧。”

站直腰,吕良轻哼,“郑恒,你还是想想到了地底下怎么向你郑家的列祖列宗交待吧。”

郑恒知道自己活不了,正因为确认了这一点,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痛快,表情都是扭曲的,“你以为你小人得志了?呵,桑宜容几乎将当年挂印离开的人都带了回来,你以为他们真的甘心另立一个新衙门却任大权旁落?你等着看吧,不用多久,你们都会成为可有可无的人,我承认桑宜容是有本事,跟随她的人也不是脓包,可越如此,你们的日子才会越不好过,她那些人就能撑起大半个朝廷,还要你们何用,我就在地底下看着你们,看你们将来是个什么下场。”

这无疑是吕良等人心里的隐忧,郑恒这番话着实戳在了他的痛处上,只是想要看他因此动摇,却还不够。

“你不用使离间计,君有命,臣就从,若真有那一日我也会咬牙接受,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所以这一刻你跪着,而我站着。”

抬头看了眼时辰,吕良一甩袖子走开,“郑大人一路好走。”

吕良脸色更白,脸上的水珠也不知是融化了的雪还是汗。

“有人来了。”不知是谁嚷了一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在马上坐没坐相懒洋洋过来的是伍草。

吕良忙走过来,“伍仙姑怎的来了,可是首领有何吩咐?”

伍草跳下马,晃了晃手里的酒坛,“首领着我来送各位大人一程。”

“呸!”郑恒怒目相视,“猫哭耗子假慈悲。”

“首领不是假慈悲,她是真慈悲,所以当年才会力争让苍去律更有人性,你们却利用了她的慈悲,让她的苦心白费,现在改了,你们满意了?”

伍草倒了一杯酒从郑恒的头上缓缓淋下,“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你的野心付出代价吧。”

桑宜容对古代的刑法向来不喜,但也没想过多做改变,送这坛酒来的用意是想减少一点受刑之人的痛苦,不过这番心意却要浪费了。

伍草本就是桀骜不驯之人,郑恒那番话更激起了她的恼意,一人淋一碗当是完成了任务,反正首领也不会知道。

128章 回到京城

御书房内,桑宜容合上书,“什么时辰了?”

“未时。”冷佳拨弄了下火盆让银丝炭烧得更好,又净了手去沏了茶过来,“我让人去了城外的福音寺,请和尚多念几遍往生咒。”

“还想替我消除罪孽不成。”桑宜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单纯叙事,“这双手沾染的鲜血,几个和尚哪里够,将全天下的和尚全请来都少了。”

“没有杀戮,何来安定,安稳的局面从来都是从乱世而来,您非但无过,还有功,也就是您总惦记着那些,换成其他人不知道几多逍遥,那位不就是。”

桑宜容微微摇头,“你和伍草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讨厌他,何必,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啊,到我死的那天都不会改变,伍草就更不用说了,我每天都在防着她一时冲动做出点什么事来。”

都是一门心思为她抱不平,桑宜容还能说什么,“夏儿快回来了吧。”

“按信上的时间来推算,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两日了。”

“一回来就是这样的局面,她大概心里也不会好过,到时她若要见夏榛明,让她见,你们谁都不要拦着。”

“首领…”冷佳不甚赞同的皱眉。

“你们都太执着于往事了。”桑宜容神情平和,看起来她倒更像是局外人,“那是她的父亲,她要见,谁也没资格拦着,我从来没想过要将她养成爱恨皆滔天的性子,那样的人活得累。”

冷佳背过身去。眼泪怎么都忍不住。

首领在战场上那几年受伤无数,几次都是从阎王爷手里挣回来的命,身体本就亏损巨大,后来还被何宛如来了一记暗招,孩子虽然保住了,可生产时大出血,九死一生才保住了性命。

要不是夏榛明。首领怎会吃后来那许多苦头。伍草这些年下了死力气调养首领的身体,散落在各地的人也是想尽了办法的去找天才地宝,不知道首领隐居何方就先送到关慎那里。由关慎转交。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首领的身体慢慢调养得好些了,可就算如此,伍草也不敢离开一步。

她们没有首领那样的心胸。做不到爱恨随风,过去了的事就是过去了。她们心底里就盼着夏榛明赶紧死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桑宜容无奈的叹了口气,拍拍冷佳的肩膀道:“恨一个人就是记挂一个人,你们记挂一个人这么多年。这和爱一个人又有何差别,他夏榛明哪里承受得起。”

“首领!”冷佳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泪。

“好了。记挂他这么多年也够了。”桑宜容起身,“我先去躺躺。伍草回来叫她来给我看看。”

冷佳顿时将什么情绪都抛到了脑后,忙上前扶着人问,“您哪里不舒服?我马上让人去叫她回来。”

所以伍草真的一步都不能离开啊!还不如她去一趟刑场。

“没那么急,就是头有点痛,逍遥日子过久了,再来处理这些庶务有些费神。”

冷佳想说那我们就不管了,随他们谁处理去,可活了这么多年,她也知道有些人天生就不会任性,首领的责任心太重了。

他夏榛明不就是看中这一点逼着首领退让的吗?

而此时,刚还被念叨过的桑夏一行悄无声息的进了城,被一路追杀,桑夏现在对外人都不太信得过了。

她现在就想抱着娘压压惊。

“二弟,现在京城情况不明,你是回宫还是先在宫外住着?”

“回宫吧,只要江山还姓夏,宫里总不至于还能被人也埋了武器。”

“那好,我送你回宫,之前我问过温伯伯了,你眼睛上的缎子取下来片刻没有关系,一会下马车前先取下,二弟,除非你绝对信得过的人,不然绝不能告诉任何人你的眼睛暂时出了问题,你那个亲弟弟也不行,我担心会有人趁机生事。”

这一路虽然走得辛苦,可夏元昊的心境却越加平和,闻言就笑了,“姐姐,这些话你已经嘱咐很多回了,我都记下了。”

心意是真的记下了,记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能温暖他一辈子。

“还嫌我啰嗦了。”桑夏抿了抿头发,掀开窗帘对马车外随行的安平之道:“安大哥,我送二弟回宫,你先回家。”

“不着急,我已经让人去探情况了,等弄清楚了如今京城的局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