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夏心里一紧,“有什么情况?”

“你看看外面。”

桑夏忙放下窗帘将前面的窗子打起,顿时明白了安大哥话里的意思。

平素热闹非凡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连两边的酒肆茶楼都关了门,安静的诡异,简直像一坐空城。

安平之打马上前,“街道上并没有破坏的痕迹,不像是发生了不可测之事,不要着急。”

“我心里有点没底。”

正说着,一骑疾驰而来,正是之前安平之派出去的人。

“公子,京城确实发生了大事,不过此时无人却是因为午时监斩,大家都看热闹去了。”

“细细道来。”

“是。”

一行人停了下来,马车帘子也被打起,桑夏更是坐到了车辕上。

“月初的大朝会,有人假扮我们的人上朝奏报大皇子和桑小姐遇袭丧命,皇上当场便发了病…”

桑夏怎么都想不到,她不过离开短短两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忍不住想,要是当时娘不在京城呢?在那个当口会如何?这江山,是不是悄无声息间就换了主人,而她和二弟反倒成了不应该存在的人?

安平之沉吟片刻,“我和温神医一道去,其他人先行回家。”

桑夏立刻点头,有安大哥在身边她更安心,温伯伯有神医之名,想来谁也不会拦着他。

决定了,一行人就不再多做滞留,分两路两个方向离开。

在宫门前步下马车,桑夏这张脸和这身官服就是通行证,没有任何阻拦一行人就进了宫,马车自然也放行,开玩笑,这天下都快改性桑了,谁会蠢到这时候上赶着去得罪桑大人。

ps:确实就是在写结局了,所以写得很慢,我简直业界良心,成绩渣成这样还写得这么认真,哈哈。

129章 三五日的事

一行人通行无阻的进了宫,这时候桑夏才将夏元昊扶下马车,宫里谁都知道大皇子重伤,需要人扶实在太正常。

夏元昊也顺着她的意将蒙在眼睛上的绸缎取了下来,眼睛张着,却没有焦距。

桑夏扶着她往前走,边道:“我送你去你的景泰宫。”

夏元昊温声拒绝,“我想先去看看父皇,正好请温神医给父皇诊诊脉。”

“也好。”桑夏也没有反对,回头对看过来的安大哥歉意的笑笑,她这会实在不放心将二弟交给别人,二弟这情况要是被他其他几个弟弟知道,他们不可能还安安份份的。

皇宫这地方,从来不缺野心过剩的人。

安平之不是浅见的人,虽然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可想到夏元昊的退让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翻脸,要是被人看出端倪对谁都没有好处。

桑夏回宫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人,如今皇宫被桑宜容掌握在手,自然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冷佳进来看她只是歇息并没睡着,也就立刻将消息告诉了她。

“终于回来了,往正德殿去了?”

冷佳一顿,“恩,看他们去的方向是正德殿。”

桑宜容拍拍她的手,“别去影响夏儿,其他的我心里有数。”

“…是。”

那边厢在宫中经营了二十年的范冬也得到了消息,亲自在门口等着,远远的看到人就迎了过来,倒头拜倒在地,“老奴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大皇子殿下。”

长公主在前。大皇子在后,可以说是按长幼,想得远一些却也远不止如此。

夏元昊这会什么都不想去想了,而身边的姐姐则明显很抗拒这个称呼,赶在她要说话前,夏元昊对范冬介绍道:“范公公,这是温神医。先请温神医去给父皇看看。”

范冬看向那个自带一身药香的中年男人。多问了一句,“温神医是…温大夫的师傅?”

“正是。”

范冬大喜,忙躬身在前引路。“请快随老奴来。”

这是夏元昊第一次进入正德殿,他的眼睛现在已经能模糊看到一点东西了,不着痕迹的左右瞧了瞧。

对于深宫中的人来说,入正德殿一窥是所有人心底里都梦想的事。夏元昊自然也是如此,如今也算是满足了好奇心了。可惜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过就现在看来,和其他宫殿相比除了大了点,也没有其他差别。

“太医不敢进内殿,皇上如今安置在偏殿。”范冬看了长公主一眼。低头提醒,“正德殿中一切东西都是由皇上亲自打点,请小心些。”

桑夏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下官等知晓了。”

夏榛明的情况确实不太好,面如金色。脸瘦得就剩一层皮裹着那头骨,被子下的身体也只剩一点点。

就是不懂医理的人看着,也知道这人真活不了几日了。

温神医上前号脉,片刻便起身摇头,“准备后事吧,三五日的事。”

随侍一旁的几个御医纷纷看过来,皇上的情况他们心里当然知晓,可没一个人敢把这话说出来,这人,倒是真敢。

范冬嘴巴抖动,想斥他胡言乱语,可最终,他也只是朝着昏迷中的皇上跪了下去。

“父皇神武了大半辈子,想来也不愿意老来受尽磨难,这对父皇也是好事,范公公,传令礼部做准备吧。”

“…是。”

“除姐姐外其他人都退下。”

安平之和温神医也都识趣的离开了。

“姐姐,你扶我走近一点。”

桑夏木然的扶着人走近,看着床上的人,心里空着,脑子里也是空的。

夏元昊直接在床沿坐了,前所未有的大胆随意。

“在我懂事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因为只有我得了例外,比后宫妃子都离得父皇更近,后来懂事了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后宫,谁行事都带着几层意思,所以我总是往外跑,父皇都知道,可他从不拦我,更纵容似的给我一个身份做掩饰,一出宫门我便总是忍不住想,要是能不回去就好了,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去,疼爱不是真疼爱,喜欢不是真喜欢,讨厌不是真讨厌,就连敌人也不是真敌人,一旦涉及利益,随时都能失忆似的忘了那些龌龊事联手。”

抓住父皇枯瘦的手,明明离开前父皇还好好的。

夏元昊眼里有了湿意,“父皇其实都知道,只是他不看在眼里,后宫妃子没一个有强势的娘家,她们翻不起大浪来,他连安抚都不需要,动辄十天半个月的宿在正德殿,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那时候其实我很羡慕被父皇惦记的皇后娘娘,如果早知道姐姐你的存在,我一定会很嫉妒你,现在怕也没有这么好的关系了。”

夏元昊抬头看向站着的桑夏,眼里有泪落下,视线更加模糊,要是这个人不是他姐姐多好,他想尽办法也要将人娶到手,哪像现在,连心思都要深深的藏起来,就怕伤着她一丝半点。

可有一个这样的姐姐也真好。

他的姐姐会在那样的天气不远千里去救他,接他回来,这一路上危险重重,她每每首先想到的都是保护他,暴露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有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何其有幸。

桑夏用自己的手帕给他擦去眼泪,似乎是叹了口气,“现在怎么是想这些的时候,后面还有很多麻烦事,桩桩件件都少不得你,把这江山接好了比哭管用,皇上也定然会更高兴。”

“我知道怎么做父皇会高兴。”夏元昊弯了弯眼睛,“我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那便好。”桑夏视线总忍不住往床上的人看去,眼神中难掩悲伤。

她以为夏元昊看不到,这屋里也没有其他人,她连装都无需装一下,就想着多看几眼。

以前是看不到,后来是不能多看,以后,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了。

这个她该叫父亲,明明是最亲近、占据她心里很重要位置的男人,和她却始终隔着千山万水,他走不过来,而自己从始至终都未曾迈过脚步。

如今,他即将彻底从她的生命中离开,她想记住这个人的面容,以后说起父亲这个词时能记起这样一张脸。

她有父亲,只是不能相认。

130章 曾经过往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姐弟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坐一站,用自己的方式陪了自己的父亲许久。

夏榛明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御医们想尽了办法也阻止不了,求到温神医面前,温神医再次去诊过脉后便摇头,“药医不死人,却救不了必死之人,今明两天可能会醒来,若有事情需要皇上做安排,你们便做好准备吧,万不可离人。”

这个结果其实所有人都不意外。

桑宜容拍了拍腻在自己身边,完全没有传言中厉害爽利的桑大人,“想如何做便如何做,不用顾忌娘,娘不在乎那些。”

桑夏抱着娘的手臂不撒手,沉默片刻,道:“他对不起娘。”

“是,他对不起我,所以娘隐瞒了你的存在。”摸着女儿的头,桑宜容笑容轻浅,“你的名字是他取的,有一次大概因为是大胜,他提及了以后,说我们若有了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叫桑夏,我没有违背诺言,只是剥夺了他参与这个过程的资格,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夏儿,若是他知道你的存在,他定会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你,你是我和他的女儿,意义远不同于他其他孩子。”

“因为他爱娘吗?”

“或许有这个原因,不过也不尽然。”

对上女儿不解的眼神,桑宜容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并看了冷佳一眼,冷佳会意,亲自守在了门口。

桑夏有些紧张,连佳姨都不能知道的秘密会是什么呢?与她有关吗?

桑宜容眼神有些迷蒙,藏了多年的秘密对着女儿也没那么难启口。“我和夏榛明来自另一个世界,换言之,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为意外来到这里,而你,是我们两个无根浮萍异乡人的骨血,唯一的骨血。又岂是其他人可比。”

桑夏突然就明白了许多事。

所以娘没有娘家。她没有外家,也所以,皇上没有长辈。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旁枝族亲都没有,只是因为乱世孜然一身的人太多,他们并不显得突兀。

原来如此。

可本应该相依为命的人却有一方背叛了。娘当时该有多伤心!

“娘,您…爱他吗?后悔过吗?”

爱吗?桑宜容托着头回忆起了过往。“一开始应该说不上爱,可两人并肩作战,又有着同一个秘密,只有面对对方的时候才敢放松自己。自然而然的就比旁人要亲密许多,时间长了,感情就有了。要是知道后来会有那一出,可能我宁愿做袍泽战友。也不会成为夫妻,不过真那样的话也就没有你的存在了,所以娘从不曾后悔,爱情从来不是我的全部。”

“就一点都不恨他?”

“与其说恨倒不如说是失望,我曾经非常相信他,可他背叛了我。”顿了顿,桑宜容突然叹了口气,“应该还是有点恨的吧,不然也不会在那么多人挂印的时候都没有劝阻,更不会隐瞒你的存在,那是我的报复,时至今日其实这报复都还在,我如愿过了十多年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则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后悔了十多年,谁比谁过得好?”

桑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出一些什么来,可心里就是觉得难受,总觉得怎么想都不对劲。

桑宜容是何人,岂会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难得亲昵的摸摸她的头道:“你是娘用半条命换来的,从来就不是娘用来报复他的武器,不是意外,也不多余,看着你从小小的一团长成如今这般模样,每一天都让娘充满期待,娘杀戮过多,每晚遭恶梦侵袭,也是奇怪,自从生了你后带着你睡,那些梦再也没有过,要是没有夏儿,娘怕是早就被折磨得不堪了。”

也所以,安家推算夏儿的八字说她八字重,足以压制一切魍魉时她是信的,是夏儿让神鬼莫近她才能得回平静,要是那样的梦做十几年,她现在要么就是疯了要么早就不堪忍受自杀了。

桑夏又高兴又觉得不好意思,脸红红的到处瞟,就不敢落在娘亲身上。

娘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么好听的话呢!

“娘,我…我去趟兵部。”

桑宜容微笑着点头,看她脚步轻快的离开那笑容才淡下来。

她能纵容的,就是这一日的撒娇,很快,就要变天了。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她的夏儿会变成什么模样?天真、热血、正直、善良,这些夏儿如今全部具备的好品质,可能一直保持下去?

桑宜容再刚强,此时在无人的屋里也忍不住面露软弱,她忍不住想,要是生的是个儿子就好了,男人天生占便宜,做什么都事半功倍,身为女人,在这个时代要出头便不易,更不论是坐上那个位置。

在她所知的历史,唯一的女皇武则天受尽磨难,牺牲了所有能牺牲的一切才在六十七岁高龄称帝。

而她的夏儿,才十七岁。

十七岁啊,在那个世界还在读高一吧,偷偷谈个恋爱,被功课压榨,这就是这个年龄的孩子生活的全部。

而夏儿却要担负起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

桑宜容闭上眼,告诫自己别心软。

她已经为她的退让付出沉重的代价,要是再拧着来,她不敢想像以后会如何,人定胜天听起来好听,可人渺小如蝼蚁,又如何能强过命运。

时也,命也,运也,夏儿,逃不开。

她现在只能盼着安平之真是她的良人,夏儿不要变,安平之也一辈子都不要变。

有爱情保驾护航,夏儿才能过得不那么辛苦。

皇宫被围成了铁桶,一只麻雀飞进来也休想飞出去,更不用说传递消息。

皇上病危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可从宫中传出的一道道命令也让朝臣心里有了数。

一时间,朝臣全都沉默了。

没有了那些搅混水的人,留下来的人虽算不得绝对忠诚,到底也是拎得清的人,一个君王离世带来的震荡,他们无法不担心。

131章 皇帝诏书

正德殿外,十来位大臣奉诏在等候,气氛肃穆。

不一会,范冬出来宣诏,刘治离得近,分明看到范公公眼角是红的,这让他的心绷得更紧了。

皇上是明君,这一点毋庸置疑。

哪怕是有些事情做得不妥当也绝对是功大于过,可这个一手建立苍云国的人,终是败给了病魔。

便是他心里一直都倾向桑首领,这时候,心也是沉的。

床榻上的人半靠在床头,瘦得已经完全脱了形,再看不出丝毫往日的威武。

可当他缓缓睁开眼,其中的锐利依旧让刘治不敢掠其锋芒赶紧低下头去。

“朕没有时间了。”夏榛明的声音很哑,声音语气却淡淡的,看不出丝毫不甘,“朕这一生比谁都值,在这个岁数离世于他人来说算不得高寿,于朕来说却是喜丧。”

眼神在一众跪地的臣子身上扫过,没有看到那一抹红色,“夏儿为何没来?”

范冬躬身禀报,“长公主陪着大皇子在外殿。”

“让他们两人都来。”

立刻有人小跑着去请。

夏榛明闭上眼睛积攒力气,他必须尽快安排好后事,然后尽可能的剩下一点时间,他还想见一个人,做梦都想。

桑夏扶着二弟,越靠近步子迈得越慢。

夏元昊也不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迁就她,哪怕明知父皇时间无多。

范冬已经急得迎出来接了,看到两人忙躬身上前催促,“两位殿下请快走几步。”

桑夏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加快脚步。

听得脚步声。夏榛明睁开眼睛看向互相扶持的两姐弟,他是真的不明白,以他和宜容的性子,怎么生得出这么不计前嫌、大气得过了头的女儿。

真遗憾啊,没能看着她长大。

姐弟两人跪到床前。

“人都齐了,范冬,宣旨吧。”

站在前排的人分明看到圣旨是皇上从床的内侧拿起递出来的。心里纷纷有了猜测。

“朕在位二十年。吏治尚算清明,君臣亦算善睦,无憾矣。皇长女桑夏,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皇长女桑夏。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钦此。”

一众臣子心里巨震,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该应喏。

“请皇上收回成命。”桑夏面色白得几近透明,“微臣从无和二弟相争之心。”

看了眼保持沉默。脸色无丝毫变化的儿子,夏榛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朕金口玉言。岂能更改,诸位可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