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的是法国大餐?正宗么?”

“林秘书,你是想告诉我我给你的工作量太轻,所以你闲到好奇心泛滥?”他看着画尘笑得眉宇飞扬。好了,这下给她逮到一个笑柄。

“我是苦命的秘书,不是好奇宝宝。何总,简小姐来了。”林雪飞没好气地回道。

“简小姐是谁?”

“人家都给你买大衣了,你竟然还在问她是谁?”林雪飞吼道

画尘一声不响,不让何熠风在下属面前为难。但她心里还是被电话中提到的“简小姐”震了下,轻轻的,没有余音,没有涟漪。只是“哦”了声,应该是简斐然,真是言出必行,行出必果。

何熠风的反应比画尘慢一拍,“知道了。告诉她我今天有要事没办法赶回办公室,请她先回去,改日我再和她联系。”

打死林雪飞都不相信何熠风有什么要事,但当着简斐然的面,他不能戳破。“大衣怎么办?”

何熠风脸黑了,林雪飞是真傻还是装傻。“问大衣去?”

收了线,发现画尘已经走到安全门外,仰着头看墙上的海报。不知是不是天气又要作变,狂风卷起尘屑,呼呼吹着,把天边的薄光都遮住了。明暗切割中,画尘清丽的面容,显出几份刻意的淡然。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他的辉腾旁边。画尘担心这种天气船民不概不会营业,船菜吃不成了。“不是我食言,实在是天公不作美。”

何熠风不知为什么心情突然很愉悦,似乎有一扇门被风吹开一条缝,让人看见里面的一角,光线不太好,但足够看清熟悉的面容和不熟悉的内心。“那就约在春天吧,那时候,无论晴天还是下雨,天天都是好天气。”

春天!江水初涨,桃李芬芳,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这很像约会的场景。

约会?

“嫌短还是嫌长?”

门口一暗,雪亮的车灯光射进来,看到他们站在车边四目相对,开玩笑地贴着两人驶过。画尘惊得一哆嗦,何熠风下意识地把她揽到身子的里侧。“怎么开车的?”斯文人给激怒了,俊逸的面容上满是杀气。

司机打开窗户,歉意地挥挥手。

黑色的羽绒衣明明那么厚重,画尘却感觉到何熠风手掌的温度渗入腰间的皮肤,那里随即变得滚烫。她挣开他的手臂。“我没事。吃不了船菜,那我们就在这分了吧!逃班半天,鸣盛说不定早已人仰马翻。”

“所谓的一天包括白天和夜晚,共二十四小时,那么半天就是十二小时,现在还没到六小时。任何事,我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彻底。”他看看手表。

这一点和简斐然有点像。

干吗又想到简斐然,画尘简直讨厌上自己了。“那我们要一起呆到午夜十二点?”

他严肃地点点头。“你应该不像是抛弃同伴的那种人?”

“多么不幸,我刚好是叛逆期。”

“我是你的夫子,有纠正你的义务。”

他今天真的像是很闲很闲,闲到一直和她在打嘴仗。画尘嘴角弯成好看的弧线。从前,他们一起,大部分时间,他都很沉默。

上车,觅食去。午饭没好好吃,两个人真饿了。

六点,正是交通高峰期,路人行人行色匆匆,整座城市在寒风中挣扎着,街边的橱窗陆续亮起灯光。

远远地看到街角排了一长龙,一位身着油渍斑斑工作服的小伙计在派号。店面像家杂货店,也没显著的招牌,里面热气腾腾,看不清楚布置,只见人进人出。画尘笑了。“有没有勇气去那种小店挤挤?”

“有何不可?”他答得气定神闲。

停好车,两人加入长龙,领到的号是“36”。画尘玩着纸条,说道:“很吉利的一个数字。其实,真正的美味都藏在这种素朴的小店里,没有音乐,没有灯光,鲜花…那些眼花缭乱的一切做陪衬,纯粹靠食物做卖点,能在闹市里存活,肯定有特别之处。”生怕他嫌弃,她忙不迭地游说。

“我到世界地理频道工作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负责摄制组的后勤。那时我们在非洲,我不懂摄影,不懂策划,不懂制作,甚至拍张照片都非常蹩脚,我被分配给组里买食物买水,寻找住宿的地方。非洲的气候特别炎热,能一两个月不下一滴雨。食物不宜存放,水很金贵。只要能裹腹,我们什么都吃。”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他的工作。画尘无法想像,那么优秀的何熠风,在集市上与人讨价还价,提着一袋面包和水,行走在烈日之下。“你…为什么要改行?”她一直认为,不,是肯定,他会是一个非常杰出的医生。

后面又排了几个人,性子有点急,推推搡搡的,何熠风回头看了看,见是几个搬运工人。“我们还不太饿。”他和他们换了号。

那些人到不好意思了,“不差这一个号。”羞窘地摸摸鼻子,安静下来。

“到美国后,读博非常顺,很快就有了一份住院医生的工作,那是一家非常有名的医院。有一天,医院送来了一位急救病人,是位政客,很受民众尊敬。在演讲时,突发脑溢血。手术室里挤满了人,我也是其中一个,但最后我们没能把他抢救过来。那也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在住院大楼的顶楼抽烟抽了很久,突然找不到自己一直努力的意义。读书时,优异的成绩像是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专业是自己选择的,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医科难啃,具有挑战性。现在呢?或许继续努力下去,我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医生。又如何?世界上,优秀的医生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永远不会伟大到能拯救全人类。人生是个有限的数字,如果不为别人羡慕的目光,不为父母所谓的骄傲,我是不是就找寻不到自我了?我觉得到应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毕业论文一写好,我辞去住院医生的工作,看到报纸上世界地理频道招聘员工,就过去了。在我并不知道我喜欢的工作是什么时,把一切都卸下,先到处走走吧!没想到,我竟然喜欢上这份工作了。”

果然很无趣!画尘撇撇嘴。

队伍长,却不要等很久,很快就到他们了。店里只供应一种食物----荠菜饺子,荠菜是野生的,每天由郊区的农妇挖了送过来。馅里有香菇和鲜虾,一点瘦肉,再加鸡蛋。“不要蘸醋,就这样吃,才能吃出荠菜的本味。”店员端上两大盘白白胖胖的饺子,两碗清汤,木着个脸,说话很机械。

何熠风与画尘挤在角落的一张小桌子,衣服敞着,脱了也没地方挂。

饺子很烫,画尘咬了一口,烫得嘴噘得高高的。

何熠风不出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想转移视线,但是此时此刻,他身上许多部位却突然不受大脑控制了。

“既然喜欢,那为什么来滨江,是因为某人某事?”画尘捧起盘子,对着饺子吹气。

何熠风定定神。“是因为我。”

呃?画尘抬起眼,睫毛又长又密,一根根数得清。

她就是一幅画,这幅画不仅精致,还很生动。

“现在,我做任何事,是因为我自己想做,要做,喜欢做,做这一切,令我很快乐。”

“如果结果不尽人意呢?”

“我不习惯去想结果,只在意过程中,我做得够不够好。”

到底是金子,才敢到处扔,那是因为它自信,在哪里,它都会光芒万丈。“你的意思是,现在的你很Happy?”

何熠风夹起一只饺子,嗯嗯,鲜美至极!

画尘一口一只,欢喜得眼都眯着。“和你一比,我简直就是不学无术。”

“想听听我对舒意的评价么?”他眼带笑意地问道。

话音刚落,店内猛然一阵喧哗,目光纷纷看向他们。

小店墙壁上悬挂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黎少的访谈节目,访谈的对象正是何熠风。刚才排在他们后面的搬运工越看越面熟,指着角落里的何熠风,叫了出来。

拥挤的饺子店来了名人,连厨房里站锅的师傅都跑出来看热闹了。店员不知打哪找来一张皱巴巴的纸,要何熠风签名。

何熠风镇定自若,认认真真地签下自己的大名,向众人点点头,不忘提醒大家以后多关注鸣盛的新刊和书屋。

画尘瞅瞅半盘饺子,用目光询问:还吃吗?

众目睽睽之下,肯定是吃不了。衣服扣子都是出来才扣的,画尘学他的语气,不无埋怨:“想听听我对何总的评价么?”

“以后我做给你吃!”他安慰她。

“速冻水饺?”画尘狠狠瞪他一眼。

“不仅水饺,还有各种炒饭,我都很拿手。现在,我是称职的。”

“吹牛,吹牛!”画尘踮起脚,伸手刮他的鼻子。他眼疾手快,抓住,很紧。“我很认真。”

深邃的眸光如星,笼罩着漆黑的夜色,像突如其来的梦境。画尘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猛地觉得陌生的。这样的陌生,像复杂的高中数学题,她怎么都解不出。那就归罪于时光吧!时光流逝,总要带走一些什么,也会带来一些什么。

“不信!改日等我尝过之后,再作评论。”她别过脸,敷衍道。

何熠风说得对,她也不是十五岁,对许多事已没那么好奇。很多事犹如天气,慢慢热或渐渐冷,等到领悟,已过去那么多年。

何熠风并没有真的拖到十二点才和画尘道别,虽然他很想。今天逛过公园,看过电影,吃过饭,足够了。他心里也牵挂着鸣盛那边特稿部和书屋的进展。

先去了一趟憩园,把一箱光碟搬上车,然后送画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