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都在家吧?”静苑的保安拦下他的车,示意他停到路边。看到车里坐着画尘,笑了笑。

“我一个人住。”画尘回道。

何熠风怔住,“为什么选这里?”

“安全!”画尘朝外面的保安看了看。“除了业主的车,外面任何人的车一律不得进去。来客拜访,必须和主人视频通话,才得入内。”

“我现在和主人一起,那么不需要视频通话。”推开车门,捧起纸箱。

保安上前接过,“先生,我来。现在已过九点,阮小姐该休息了。如果有事,请明天再联系。”

何熠风看画尘,画尘嘟哝道:“这是我妈特别委托保安大哥的。”她朝掩在大树中间的摄像头指了指,“这里有,我家楼梯口也有,每周,我妈都会调看录像。保安大哥不敢特殊的。”

“九点之前呢?”

“要留下详细资料,只能呆一小时。”这对客人非常不礼貌,幸好,到现在,还没有朋友来拜访过她。事实上,没几个人知道她住在静苑。

“辛苦你了!”何熠风很配合保安的工作,把纸箱递过去。

画尘耸耸肩,算是道别。

保安捧着纸箱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要拐上小径时,回下头,何熠风还站在车边。

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简斐然若与他比肩偕立,这画面就更养眼。

该死,又是简斐然!画尘抿紧嘴唇,屏蔽一切念头。

电梯上行,直达三十楼,也是顶楼。

任京和司机小郑都问过她住哪,她搪塞道,租了一阁楼。

静苑的顶楼,是买一送一,送的那就是一阁楼。阁楼非常大,就是层高稍低点。装修时,中间打通了,用楼梯上下。现在,下面除了洗手间是隔离的,整幢房子就是一个偌大的空间。高大的玻璃落地窗,推开就见江水悠悠。两面墙都立着书柜,一面放书,一面放黑胶唱片和CD。四个角落有直立式环绕音响,墙壁上装有小型的悬吊式喇叭,正上方是一台投影机。中间摆着几张宽大的米色的沙发,碎花的靠垫是屋里唯一亮色的色彩,地板上铺着白色的土耳其羊毛地毯,墙上贴满可以吸音的泡棉隔音板。

楼上是画尘的卧室和书房。书房对着屋顶,出来是一座花园。这座花园,妈妈和物业公司交涉了很久,由园林设计师专门设计,花了大代价建的。有花工定期负责。即使在这个季节,花园内也是绿意葱葱,不知什么叶子散发出清香,泌人肺腑。

晴朗的夜晚,画尘爱站在花园内看天空,听涛声。

这是她唯一喜欢静苑的地方。

为了显示静苑的高贵不凡,方圆半径内,都是绿化带,没有超市,银行,邮局,饭店,孩子上学的学校,生活非常不方便。邻居间见了面,都挂着冷漠,僵直的面具。同一电梯上下,没人打声招呼。小区内,偶尔见孩子在玩耍,你露下笑脸,孩子妈妈连忙拖了孩子就走,仿佛你是病菌。

画尘很怀念小时候和爷爷奶奶居住的旧城区,一家挨着一家。夏天的晚上,家家搬出小饭桌在路边吃晚饭,孩子们这家吃到那家,妈妈催很久,才肯回家洗澡。风里送来夜来香的香气,有时,还有萤火虫从江边飞来。一抬头,能看到满天繁星,月亮似乎也比现在皎洁。

现在,那里的百年小吃店被麦当劳取代,那座古朴的钟楼成为一家大型超市。满街的银楼,各种专卖店。偶尔开车经过那里,画尘都目不斜视。她怕自己会心疼。

如果让画尘选择,她喜欢住在市中心,面积小一点,绿化少一点都没关系,她不要宽敞气派,要市中心的热闹与方便。一家做饭,全楼都飘香。下了楼就有超市,走几步,就是小吃店。无聊时,逛着一个个橱窗,什么都不买。

但妈妈说市中心不安全,什么人都有,不像静苑居住的人单一。

她喜欢电影,喜欢风景,为了把她留在滨江,妈妈为她建家庭影院,建楼顶花园。坐在窗前,就能看四季演绎。

其实,最美的风景在远方,在脚下,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取景框。

还能做什么呢,唯有接受生活分配给她的角色。

保安在画尘输大门密码时就走了,画尘搬了纸箱进来,今晚的天空有点怪异,微微发红。窗帘没拉,到映得屋子并不黑暗。

又没做什么,却像体力透支。纸箱搁在茶几上,以后再收拾。没开灯,借着微光上楼,书桌上堆了一叠书稿。有两本书要缴稿,编辑是恫吓,威胁,诱惑,哀求,什么法子都使遍。原先画尘并没有出书的想法,是编辑打动了她。编辑是她博客的忠实读者,一直给她的帖子写评,长长的,字字珠玉。两人慢慢熟悉。几个月后,编辑向她约稿。

你放心,我就等于是一瑞士银行,枪顶着我脑门,我都不会说出舒意是谁。编辑就差放血盟誓。

确实,编辑做到了。

不管舒意的书有多畅销,阮画尘的日子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受外界打扰。

人应懂得感恩,于是,热血一沸腾,一下又签了两本书。

这两本书,差不多完稿。一本是写沿着长江的背包旅行,一本是关于远方的古镇。后一本书,画尘用了三年时间才做足资料。她不懂建筑学,她只是用一个过客惊喜的目光,膜拜那些还没被商业侵蚀,在历史长河中顽强屹立的宁静小镇。画尘曾犹豫要不要出版这本书,她担心,一量出版,小镇的宁静就没了。

编辑吼声如雷,做人不能太自私,这么美的景致,要与人共享,不然,你就是暴殄天物。舒意,你想想。先有你这么优美的文字在前,大家才去寻觅,必须就带了份小心翼翼。如果是别人先发现呢,还有这份怜香惜玉?

奸商!画尘揶揄编辑。

再过几天把稿交了,然后便可以安排下一次旅行。

呼呼的风声敲打着窗棂,有枝桠断裂的声音,明天,花工又要忙碌了。江面上,传来一两声汽笛,这是货轮经过。船的四周缀着一圈灯,灯光像是流动的。

波涛翻滚,拍打着江岸。灯光远了,天空越来越红。画尘蓦地想起小学时学的两句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今夜,听着这风,这浪,估计她也难入眠了。

一夜过来,花园里残枝败叶,凌乱不堪。打开电视,气象员严肃地告诉大家,气象台发布了大风黄色预警。

画尘决定开车上班。她很喜欢车。在那个看似窄小的空间,画尘有一种驾驭感、安全感。人生如道路一样,还是高速公路,禁止调头,总是往前延伸,似乎可以被自己自由把握。

停车时,遇到小郑。小郑对着红色牧马人吹了声口哨,耳露羡慕。“阮秘书,你拿的几个钱全伺候它了吧!”

画尘点点头,“所以轻易不敢拉它出来遛达。”

“其实它配你野了点!”到是很合适我的,小郑心里像有只猫,一爪一爪,挠得直痒痒。

“亲戚家的二手车,没几个钱转给我。这不贪小便宜么!”画尘说道,看看电梯口,“邢总回来了?”

小郑摇头,“后天才从大马回来,让我去机场接!”

“不是去海南么?”

“可能临时有别的事吧!”小郑心不在焉,眼睛只看着牧马人。

当然,邢程没必要向她备报,她不是他的上司,又不是他的谁。画尘自我释然。

办公室的气氛比外面暖不了多少。荀念玉牢牢盯着屏幕,和任京讨论昨天A股和港股的走向。什么长线,短线,抄底,逃顶,洗盘,滞涨…都是些专业术语,画尘一个都听不懂。

宋思远去楼下营业厅转了一圈,上来后,让画尘通知中层以上领导开个短会。画尘站起来,腿肚子在桌子下面重重地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响。荀念玉听见了声音,抬起头来看,随即又把目光转向电脑屏幕。任京却从办公桌后跑过来,关心地问痛不痛?

画尘默默站了会,摇摇头,“没事!”趿着腿,下楼,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通知去了。

荀念玉慢慢地抬起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干吗呀,一个办公室的,别太欺负人家。”任京笑道。

“不知谁欺负谁呢!”荀念玉冷冷说道。

“呃,这话听说意义很深远,快科普一下。”任京给荀念玉倒了杯咖啡,半坐到她桌上。

荀念玉斜过去一眼,拿起笔记本。“我没这个义务。”

任京对着她的背影挥了下拳头,骂了句:臭女人!

会议快要开始了,冯副总还没到。宋思远冷着脸看画尘,画尘说电话打过去了,冯副总在路上,可能堵车。

说话时,冯副总从外面进来了。众人大惊一惊,一反往常的西装革覆,冯副总衣衫皱乱也罢了,袖口竟然被撕破一大块,里面露出来的棉衬衫,满是污渍。

“这是?”宋思远蹙起眉头。

冯副总讪讪地笑,把胳膊放到桌下。“小意外,小意外!”那张终日板着的脸难得涨得紫红。

“不会是家暴?”谁开玩笑道。

冯副总狼狈地岔开话题:“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