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重阳登高祭山,洋洋洒洒一篇祭文下来,本君我快连气都没了。

大概以往没有出过女国君,并未考虑到男女体力的区别,一番山爬下来我觉得半条命也快没了都。好在有秦沉璧在后不时暗地里扶我一把,渡我些内力才让我磕磕绊绊上了顶。

此时,距离离荆姜二国的战事已隔了数年之久了。这期间华国亡了紫氏灭了,青国的苏公主和黎国侯两个人的绯闻闹得满天飞却久久不见有勾搭的迹象。这其中纠结之甚简直可以写成部巨著传奇流芳百世,供百姓唠嗑喝茶剥瓜子之乐。

当年我遇刺之时,恰逢他凯旋王都。庆功宴没给他摆上,据姝姝说,倒是将正领兵进城受百姓欢呼撒花掷果的他惊很是不清,一路纵马疾驰掀翻无数摊铺到了王宫。铠甲未卸,就与阿寞守在殿外好几宿没合眼。

我喝着药默默想,当初我答应在他打赢仗回来时给他个惊喜,而今有惊无喜,好歹也算达成了一半。

后来在我醒后看见他时,他的下巴上都生了粗粗的胡渣,我一眼撇去大惊失色打翻了手中的药盏。就见他有些疲倦的面上黑了黑,大咧咧在我塌边坐了下来微微一笑道:“怎么?阿疏见到我如此惊喜?”

他笑地很具有威胁性,我不敢说出例如“你怎么变得如此邋遢?”“温润如玉的秦小公子究竟去了哪里?”这样的话,只得诺诺点了点头。惊喜惊喜,我给了你个惊,你也还了我一个,俗话说得好,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老天的办事效率还挺高。

他言罢又叹了一口轻气,然后继续做着惊吓我的事。就见一向循规蹈矩的秦公子抬起他的手摩挲在我脸上,虎口的茧扎得我有点痒,他道:“辛苦你了。”

短短三个字就勾起了我无限地委屈,结果我红着眼很是凶恶道:“国君如此辛苦,爱卿还不献身慰劳一下?”

“…”他的掌心贴着我的脸颊,粗糙又滚烫,他不说话静默看了许久。我有些害怕了,调戏这种事有些人是手到擒来,而于我却只是一鼓作气,再而就竭得没影了。

可未料他掌心向我脑后移去,轻轻一使力将我按入他怀里:“我倒是真想为你献身,阻去不可能代你的伤痛。”他身上的铠甲冰冷而坚硬还残留着战场的肃杀之气,我还未出口,就听他轻笑道:“你最好此刻还是别说话的好。”我的喉咙咽了咽终是无言,看来他也摸清了我喜欢浇冷水破坏气氛的毛病了。

多一步是错,退一步不舍。秦沉璧,我也很想矫情地对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了。

事后我后知后觉问姝姝道,不是说阿寞也在殿外候着吗,怎不见他人?姝姝道,我在昏迷时只唤了秦沉璧一人的名字,她们也不敢擅自放他进来。不久,等我从七国会盟后回到荆国时,只见阿寞留书一封言身子不适离京出走了…

有些事,不愿说明,怕的就是这样的状况。

这是一个乱世,而作为乱世最大的证明就是战争。九月重阳祭山不久,黎国就挥兵串通姜国国君那逆子二世子灭了姜国。联想到七国会盟时,姜国对苏公主的书言不逊,那黎岫玉也算得上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性情中人了。虽然这性情里夹杂了权势阴谋,但终归还是有了一个情字。况且这样倾覆天下的阴谋,又让几个女子能不动容?

姜国灭,黎国入主姜都,不久黎国对荆宣战。秦沉璧领命率军抗敌。

请让端庄肃谨的国君我爆声粗口吧,黎岫玉你真他妈是个疯子!

天寒霜重,我领百官离国都十里而驻。赤甲军阵,白鞍矫马,蹄疾飒沓。独一人银甲黑骏,峨眉轻蹙,一贯温润淡雅的面庞此时紧容肃穆,率三军之首。看着他,我不觉在唇角抿了丝笑。

他打马至王驾前,爽利翻身而下,一步步走上前来,袍甲摩挲声中单膝跪下俯首一礼:“三军已阅,只等君令出发!”看得我又是一阵心神荡漾,哎呀,一段时日未见,秦小将军果真又标志了些许了。我不动声色私下自娱了番。

广冠巍峨,玄服盈风满袖,我骋目一揽,举起手中金樽,声沉如山:“诸此番之战,自立岿巍。黎民万千,家国在前,诸须知,尔非仅善王业,亦是为守得家园。家中稚童长母,妻姊兄弟,皆依尔等免黎贼铁骑之戮。丈夫志当言死不言跪,保家当如是。”

言罢,一饮而尽樽中烈酒。腥辣的液体滑过唇舌几经回转落入肠间,伴着底下将士们动山摇地的喝应声,似要灼烧起全身血液魂魄。

将金樽放到盘中,我瞄了瞄身前低首跪拜之人,斟酌片刻,俯身扶起:“爱卿是我国栋梁,此番之战,虽言竭勇,但,自当珍重。荆国江山还要依仗你啊…”

话语未尽,我无比惆怅,我这个废柴国君也还要靠你啊。我握着他的手,怎生也舍不得放,几度话未出口。你我二人亦经历风雨无数,可而今所面对的却是扫荡七国的虎狼之骑——黎国之兵。沉璧,沉璧,沉璧…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便还未离别,却已觉沧桑。

我咬咬牙,低低说:“秦沉璧,你若不活着回来,我就彻底败完家让你心疼死。”

他眉头一紧,额间青筋隐隐突起。幸好是在这万千将士之前,要不恐怕他又要沉下脸敲着我脑袋念叨了。

可是相比之下,我宁愿,也不愿他奔赴那生死未知的战场。每一次他去时,我的心底都好像塌了一块,空落落地摸不着边。每夜在偌大的宫室内,有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惊得我入不了眠。每一次的战报送到我手里时,有好几次我都想直接丢到火盆里。我想我作为国君终究还是不适合的,我的心装不满国家社稷,这个人不知在何时已经开始吞噬那里的领土。

他暗地里托起我不安分的双手,无奈道:“我若是得胜归来,看见这鸡飞狗跳的朝廷也要被你活活气死。”

我嘴唇紧抿,一语不发地看着他,我还有很多话没和他说。其中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也许在朝臣们看来很是出格和有违朝纲,但我想你是值得我这么做的。

他含笑低语:“好好守着,等我回家。”

猎猎朔风刺入我的眼,我的牙咬了又咬终于将眼底的泪水忍了下去,我低哑着声道了一个好。谁都知道这是场看不到结果的战役,对手是这九州闻名的霸主领的三国之兵,更何况背后还有慕皇室的傀儡之兵。

你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回来,回来我就嫁给你。哪怕被礼部和太史寮的那些老头子们的折子给砸死,唾沫星子给淹死,我都要嫁给你。这荆国都是我的,你也必是我的。都承了那么多年昏君名了,不妨就让我为你将它坐实了。

47

47、第十四章 云疏璧沉(二) ...

作者有话要说:以步疏口吻的正文到此为止了…好像有点坑爹,也不算烂尾吧,啊哈哈哈…但结局早在开始前就定好了…这个故事拖地太长了。后面应该还有两篇番外,按照这篇文的行文来说,番外会很颠覆…会很详细补充正文里没有提到的。

夜漫明月长,长思凭谁寄?

王都宫中蔷薇深,馥郁香气一如往日。可是,那陪我执子对弈,弹笔蘸墨的人已远赴沙场。

我看着面前棋局,微微笑起。冬雪重降之时,我们总喜欢在被层层厚幔围住的亭中,坐拥红泥绿蚁,静静对子。

每到一半,他都会皱眉按住我的手叹息道,国君既已行棋,便落子无悔。他的声音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清雅温柔,每每让我垂涎不已,一时分神,而让他将我杀的个满盘皆溃。

我觉得本君此生当真成也沉璧,败也沉璧。听说昏君们都喜欢为美人做些极致奢华之举,来讨之一笑。可惜,我这个美人还没等我撕些锦帛,就已能用祖训王道将我牢牢压死。

我抬头看看将将从厚云里爬出来的月亮,棋子从右手转到左右。往常此时,前线战报早已送到我手边,今日却丝毫未见来音,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匪测。

对座之人一声轻咳,唤醒我那早已飘到千里之外的神思。我讪讪笑道:“孤将将思此棋局至深至深,早听闻阿寞琴艺出众,享誉七国,不料棋艺也这般精妙啊。”

他眉一挑,不置可否。

我嘴泛苦涩,什么时候起我和阿寞之间已这般寡言少语了。我也不知道他离开王都的那段时日遇到了何种事情,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导致本就话少的他现在已一字千金了。至于北国公是命他来陪本君散心的,还是纯粹来制造冷气衬托雪景的,本君就,不得而知了。

一连串仓惶脚步声至,待到薄纸呈入我手中,速览一遍后,只觉面上一阵冰冷。紧咬下唇,片刻霍然起身:“传孤旨意,羽策军备,孤要亲征!”

周围侍臣立时仆地一片,大呼不可。此夜,朝中重臣连夜入宫,皆道要冒死阻我此行。我看着跪着一地表着忠心的朝臣们冷笑一声,踹开身前抱住我腿的内侍人恨声道:“本君之半壁江山都要塌了,难道还要本君坐等在此吗?”

我一贯任性,但有沉璧在侧,总归收敛许多。而当我日夜兼程,赶至廉嘉关时。才明白,他将我保护的有多好。且不说这跋涉之苦,便说这烽火连天之势,我也未曾见过。

而当我见到他不复温柔的冷厉面庞时,心下恍惚。我不顾周围惊呼,踉跄跳下车,奔至他面前。风霜裹面,让他瘦削很多。我大喇喇拍拍他肩:“爱卿,孤在王都听闻你前战艰辛,便带了羽策军来增援与你。想本君王驾亲征,我军自当士气倍增,战如利刃。”

我其实还想问,我来了,你高不高兴,兴不兴奋啊。考虑到我那所剩不多的脸面,我得掂量着用词才是。

此时已近日暮,三军皆已安营扎寨,起灶生火,夜巡士兵列队往来,远处军医帐中痛苦呻吟隐约可闻。

他的面上滑过一丝惊诧,周围跪了一地的将士,独他一人愣在那里死死盯着我。他伸出手似要摸上我的脸验明真实,他温润的眸里映着我的忐忑不安又期待的影子。可他最终还是垂下了手,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咬得极重道:“君上可知战场凶险,稍有不测,大统何承?!君上擅离王都,朝中何安?!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如此随心所欲,简直是胡闹!”

他似强抑下怒气,冷冷道:“君上也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望君上明鉴。来人,把君上带去王帐内休息,没有本帅命令,不得放其踏出半步,增派三千兵马驻守大营,以护我主,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说罢便见狠狠撇头不再看我,转身阔步而去,留我呆呆立在那里。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第二次了!我恨恨盯着紧合的帐帘,揪着座上皮毛。秦沉璧,都说美人有骄纵的毛病,难道孤已经把你宠出这个让人咬牙切齿又爱又恨的毛病了吗?

许久我终于认命无力伏在案上,有下没下玩弄长杆紫毫。哎呀,秦小将军好像真的生气了,我要不要哄一哄他呢?杆尾刻着浅浅泛着旧色的蔷薇,我一眼瞥去,立时愣住。

细细摩挲打量,原来他还留着它…既然如此,你又怎生不解我的心思。我并非不信于你,亦并非胡来。此次战事突至,黎青两国连而袭之。若无北国公手里的羽策军…

帘微晃,似有人想要闯入而又被阻止住。猛而一道声音传入:“将军分去三千兵卒守于此地,如今仅携五千兵力去袭黎军,可不危矣?!羽策军也是荆国将士,怎么不能动了!”

王帐内晃动的烛火一瞬间熄灭,像我一瞬停止跳动的心。

我猛地扯开帘,紧绷下颚,环视拉扯争执将士,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孤以王尊,领我将士,举甲出之,抗之我敌。黎长途跋涉攻我荆地,此般势已弱。羽策左翼听命,以轻甲长弓沿长宫道而下,直袭华都,侵而不鼓。右翼随我顺北而上,迎我荆国将军,伐之黎贼。中策留守廉嘉关,若有敌袭,坚守不出。”

沿途残桓断壁,寥烟四处,行二十里,分半翼而出,绕而东行已成夹击之势

再往急行数十里,但见前方大旗呼扯,一血红黎字生生刻入眼,喊杀震天。

我微微出神,手里缰绳紧勒。在前方那生死场里有我珍爱的人,我从来都认为这个世上没有是他不能达到的,而他亦总是挡在前方为我砍尽沿途荆棘。我们相存相依,在烽火乱世冰雪寒霜里相扶相进。可为什么此时,看这漫天鲜血,我如此的害怕。纵使当年逼宫之时,叛党的剑刺入脖间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羽策军融入战场。兵卒挡于我身前,遥遥看去,似能看见黎氏梨花棋下一抹清俊身影。我对黎公这禽兽没多大兴趣,回目努力刹着心跳寻找我所熟悉的身影。终于我怒了,冲开护卫,纵马上前:“秦沉璧,你这王八蛋!你不是说只要本君召唤你,你就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本君面前吗?!!你再不给本君出现,我就抄你的家罚你充宫妃!

就在我吼完刹那,突有一传信卒侧马而出,我很是恼怒,这生死关头,居然还有哪个不长眼的送信来,我还没找到我的秦小将军!我要灭他九族!

战鼓响彻天地,我随手扯过信卒手中的信,岂料未等我打开它,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黎军行成合围之势向我逼近。

“君上!请速随我等撤离此地!”护在周围将士苦苦劝道,箭矢如雨纷纷坠在马前,惊得马匹焦躁不已。

“若看不到他,我不走。”我目不转睛看着前方,冷冷道。

前方对峙阵营突然一阵骚动,就见一人银甲长枪夺下一匹血马朝我奔赴而来,我的心突地一跳。很快及近眼前,将几名黎军砍于马下,转眼之间,便将黎军大将岑青手到擒来。那人是黎岫玉最器重之儒将,亦是其得意谋士,此人在手,抵过千军万马。果不其然,就听秦沉璧一声清喝,黎军震动,纷纷退让,不敢近前。

后方突然人头攒动,士兵纷纷让路,一匹棕红色良驹缓缓踏进,盛气凌人,马上之人,是睥睨天下之尊。

他扼住岑青喉头的手紧了紧,高声道:“黎岫玉,如今你我兵戎相见,一较高下,本不该用此手段,然我断不可让你伤了我家君上。”

我在簇拥的人后,看着我在战场上依旧卓尔不凡、宛若润玉的秦小将军,心中隐隐升起不安。片刻后那种不安成为了现实…

那男子贵气无双,微微扬起下巴,冷笑:“秦将军,我奉劝你不要妄想,我黎岫玉要抓的人,从来不可能逃脱。”

他似对那番话恍若未闻,勒马回身,冲我轻轻一笑,我竟有些恍惚。他抬起手中长鞭,无声地看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唤我的名字:“步疏,我真不舍…”

未等我出生阻止,他便狠狠甩下马鞭,骏马吃痛扬蹄狂奔,我一时大骇听他厉声道:“你们还不随君上而去,倘若护主不利,军法处置!”

疾往的风远远送来黎岫玉一声冷笑:“你以为你可以为她拖延多久?”

他淡淡回道:“能拖多久便是多久。”

而后一切我都无从所知,知不知道又什么区别呢?

当我于虚迷堪堪清醒过来,已过三月之久了。我挥开面前的酒坛子,披衣打开门,冷冷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臣子,挥手声音嘶哑:“都起来吧,别像哭丧一样,孤还没死…”

说到那个死字,身形微微一晃,在朝臣们惶恐的眼神里几番隐忍,咽去喉间的血沫。掀起一丝苦笑:“怎么,都不听孤的了?还是说嫌城墙头上挂着的人头还少吗?

此言一落,眼过掠处皆是惊惧之色。目转处瞥见那面无表情的父子二人,冷冷一眼,甩袖步离,丢下一句:“北国公和御史台主随孤来。”

我醉了一月,如果可以我宁愿永醉不醒。如果不醒,我是不是还可以见到我的秦小将军,他还会向我露出那无奈和宠溺的笑容。如果不醒,他的掌心还会握着我的手,说君上小心。他会教我抚弦,会罚我抄书,会陪我下棋,会恨铁不成钢地敲着我额头说,君上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的了?

沉璧,沉璧,每念一遍,我的心便枯槁一分。我想过很多以后在一起的日子,或许艰难或许还是会有很多风雨,但是一定会幸福的。因为你是我的秦小将军,是我亲手选的并肩一生的人。可是,我唯独没料到崖前一别就成了永远。

当我我浑浑噩噩被人从马上抱下,听到所谓的黎公夫人身受重伤时依旧麻木不仁,只当我看到那个幼小的身影时,生平第一次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我推开身边的人,拔出剑,却在中途被人夺去利剑。那人眼带寒霜,一个巴掌扔到我脸上:“北寞以为秦将军一命换来的是一个值得他舍己护国的明君,却不想至此君上依旧任性如故。前有黎君压境,后有内贼犯上,羽策军不是拿来给君上儿戏的!君上此时不该清醒清醒了吗?”

我捂着脸,双眼通红,看着面前的北国公父子二人,再看到眼前幼童,竭尽气力,缓缓开口:“派使前往黎军谈和,想必华胥夫人的耳子值得起我荆国半壁江山…北国公坐镇在前,其他将士随我和北台主回京平叛。

梁州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勾结黎国、内外串通,在黎国举兵犯荆之时便带兵攻向王都。我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自以为部署已十分详密,却不料终是搏不过这命运一指,便是生死相隔境地。北国公道:“北家自是鼎力相助于君上。小儿已倾慕君上许久,若能得君幸助君上巩固江山,岂不更妙?”

我怒极反笑道:“你这是在要挟我?”

他拈着胡须笑地分外慈祥:“有得有失,君上自可衡量。”

我如何衡量,又怎生衡量?内忧外患,便是君王也有不得已之时。国君需仰仗北家,因此,那个在国君之称背后,名叫云步疏的女子只得就此死去。或许这便是最好,这世间护我宠我之人已不在,而身为君王使命便是护佑别人,万不能避在别人身后。

红烛高燃,国君大婚,朝势初定,举国庆之。我抬头看天,宗庙之前,高阶之前,北寞立在我身边,深色喜服加身亦衬得他剑眉英目,我神思恍惚,指尖抬起触到他面容,他握住,一贯冷色的眸子里终于浮起笑意。那一笑,终于让我蛮腔悲痛顷刻崩溃,泪落成雨。我看不清对面之人的容色,我只知道,这一仗我输得一败涂地。

沉璧,沉璧…我输了我的半壁江山。

命运,这般弄人。我们生不能,亦死不能。

48

48、番外 笔墨荒唐 ...

作者有话要说:想好好写一下这个人的,但是。没辙啊,赶榜单之。等有空我再专门给他开一篇文。

一场乱世烟云,几笔浓墨重彩,一页黄纸翻去,凭尔风流皆逝去。

做惯了冷眼旁观这喧嚣繁华尘世的人,时间久了,心中愈来愈挣扎的生出一种向往。墨家是这人间消息流窜最多最快的地方,却也是最寂寞和安静的地方。令人窒息的墨汁味,枯燥的笔尖擦过纸张的声音,不同的人相同麻木的表情。

这是一个牢笼,而他迟早要撕裂开它从中逃脱而出。

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人,是在墨家的凡顶楼上,那人坐在掉了漆的高栏上,膝上横放着一杆七尺长枪,枪缨是鲜艳的血红。凡顶楼高三十丈,他坐在盘着的单腿上,风灌进他的墨色衣裳里,看上去像只摇摇欲坠的孤鹰。

落九郎忽然觉得这个比喻很好笑,若是鹰又怎会坠落?更何况是那个这样被认为是通天命的人。据说墨家的先祖是天上的仙人,后因犯错被贬到了凡间,自此独行在世外、记录这世间发生过的事。生为墨家家主理所应当被认为是领悟天命的存在。

“你要走了。”那人的拇指一点点很细致地揩着冷锋熠熠的枪头,未束的长发缭乱在空中半掩住他冷玉般的面容。

“知道了还说,真是废话。”落九郎揉着刚刚被丢了巴掌的左颊,五道指印还很是清晰。

“如如会很伤心。”家主平板无波地声音没有透露出一丝对于名唤“如如”的人担心,仿若只是在坦述一个事实,却也确实如此。

“伤心又如何?”落九郎掸掸泛着白的青袍,一跃而起蹦上高栏之上,摇摇晃晃地单脚跳了几跳,后来大概觉得甚是无聊,便也学着那人的样子索性垫坐在单腿之上:“她已送了我一个巴掌留作纪念了。”

“你没有一处像墨家人,唯有这颗心倒是和它很是相像。”家主大人单手握起枪杆,手肘缓慢向后折去,腹臂蓄力,气沉敛息单腕猛一挑,枪锋扫出一片银光皪皪。

挑起的枪锋划开了落九郎的面庞,一道红线在他颊上慢慢渗出血滴来,滑落到他嘴角。他不觉伸出舌舔了舔,腥腥咸咸的,他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嘲讽:“如如的巴掌,你的枪,才能让我这个家里感觉到我是活着的,会痛会流血,那血也是热着的。可是我又没有天天任你们打骂的好脾气,如此还是我走了比较好。”

这样说着,青色身影腰向后一折,宛若一方薄纸轻飘飘地落了下去。逆着的风送来家主淡漠如烟的声音:“一尘一尽,云去处,无觅处。”

落九郎像被剪断线的风筝,直直扎入了高楼下的碧潭中,“咚”地一声掀起水花几股,恢复了如镜平波。

碧色的水漫进他的眼和耳中,将他拖入了一片虚无境地。发丝,皮肤,骨头,都自寒彻的水中滤过,肺腑鼻息都是畅快的冰冷。那是一场脱胎换骨,墨家家主的弟弟自此销声匿迹了,世间多了一个说书先生。

等他流落到了荆国王都,在一场鹅毛大雪里握住了那个女子的手腕将她扣在墙上,他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蔷薇香,迷蒙又清醒地看着那双灵动眸里自己清晰的影子。没有害怕,有好奇,有迷惑,还有一丝愤怒里夹杂的害羞…

簌簌的雪,降成天地间的一帘银华垂幕,轻轻柔柔地飞尽人间。他的指尖触着她温热的肌肤,那一刹,他似能听到被尘埃层层掩埋的心咯噔一声,如同齿轮一般缓慢转动起来。

她让他喊她阿疏,虽然于女孩子来说,这个名字未免有些失了柔婉之气,但于她却十分合称。因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柔,也不似她们那般温婉。说笨却擅一笔好字,喝酒聊天九州局势天下人物皆是信手拈来;说聪慧,做饭刷锅洗扫清洁无一是她会的,而且偶尔十分地迷糊。

其实她的所有表现都在直指向一个结局,而她每晚蹲坐在廊下守候的身影让他却假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学会了自欺欺人。

洛书的到来终究亲手揭开了他刻意营造的假相,她仓皇失措,他沉默无言。

就算他逃离了墨家,有些自他来这世上便潜移默化烙在他骨里的东西是不会磨去的。人世的法则,他一介凡人无力抵抗。墨家人不得插手人间事,更何况她是荆国未来的国君,与这个末世皇朝未来命运密不可分。

他想,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命,他要不起她,只能让她忘了他。落九郎这三个字,纵然给过她欢喜,也会逐渐在她脑海里渐渐淡去。他不属于人间,有关他的记忆自也不会长久的留存。

从此他还是那个四处流离的说书人,远远立在尘世之外守望着她的悲喜,她的苦乐,她颠簸上下的人生。

是他将秦沉璧引至她面前,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里印上他的身影,就如同那个大雪夜里,她被他扣在墙上黝黑的眼睛里只有他的面容一样。这是一场他亲手推就的轮回,所有因果只为了让这个他第一次喜欢也是最后一次喜欢的女子,能在这乱世之中尽可能的喜乐安康。他给不了她的,自有人替他来宠她,护她,温柔地拥抱她,给她所期冀的爱恋。

“我救了你不是没有代价的?”他立在崖底看着奄奄一息的那个荆国将军冷冷道。

“只要让我回去见到她,你要什么代价,都可以…”秦沉璧费尽气力一字一字吐道,冰冷的血液凝结在他眼角,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开来。

落九郎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然后道:“你要好好守着她,再不离她,再不容她一丝委屈。”

“好。”

他说尽了世间的故事,走遍了九州的山河,踽踽独行了不知多少年,却从未忘记过那一夜的蔷薇冷香。

这般静默而遥远的守望就由他一人所完成。

他有时会记起当初离开墨家那一日的情景,他想那小子说得话是不对的,他和墨家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至少在他心底除了所谓的墨家职责之外,永远有一个人的身影。

他从来荒唐,如此荒唐下去也未尝不好。

49

49、番外 长命随君去 ...

作者有话要说:一句话,HE了…(其实这篇番外是很久之前写好的了…望,这篇自开头起结局就定好了)于是,老朽坑爹地完结了,爽不爽?很爽…第一篇文啊,虽然感觉有点乱糟糟的,但是还是心头好啊。摸摸抱抱,娃啊,你是娘亲第一个孩纸啊。

闻鸡而起,披甲束发,戎装在身,早膳罢,出府门,已有仆从牵马相候,翻身上马,□骏马亦知主人心性,嘶鸣一声,纵蹄撤缰,奔皇城而去。

大军严整,旌旗烈风,号角孤城,尘土飞扬。于马上环视,三军盛势,不可阻挡。下马回望,红阳似血。

一步步踏上玉阶,足底生寒,手心微汗,既未受命,重担加身。

跪身而拜,从她手中接过那一柄长剑,与她指尖相触,心尖竟是狠狠一颤。

听她慷慨之言,心中颇为安慰,她虽本性轻狂,却堪为这荆国天下一反常态,并习文武之艺,研习治国经略,此番牺牲,尽收于眼,却只深埋于心,只为不想她回归本性,故始终不敢袒露心迹,恐太多儿女情长,祸于朝纲社稷。

然她那悄然耳语,本性毕露,眉头一紧,额间隐隐作痛,想这祖宗千万别弄出什么事才好。等到我远在战场,这满朝文武,又有哪一个能抗得住她的烂摊子?

暗地里托一把她不安分双手,无奈道:“我若是得胜归来,看见这鸡飞狗跳的朝廷也要被你活活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