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荣轩伏身贴地。“孩儿给母后请安。”

“母后一直想着殿下呢。”玉座上的旁边传来少女的声音,原来是许侧妃,不但化了妆,穿戴的衣物也是精致到了极点。起身移动间,珍珠宝履,在鞋间无声自艳。像是一种绽放到极致的华美。

“皇儿上前来吧!”皇后不同侄女的艳丽,一身素青的宫装,脸上也净,更衬得她肤色略显苍白,“可怜见的,出去养的倒瘦了。”宋荣轩上前,像幼时一样俯在她的膝盖上,微笑道:“母后,孩儿虽然瘦了,但是精神却见好了。”

如果迟池在场,肯定为他们母子的精采演技拍笑手掌。

皇后的手抚上宋荣轩的头发,眼中仍像是担忧,轻声回道:“这次回来了,就不许随便出去了。”

宋荣轩抬起头道。“孩儿很想妹妹呢。”

奶娘抱着安宁公主上来。

宋荣轩亲自抱过妹妹,兴许是女孩子,不知怎么对话,在抱了一会埋怨道。“哥哥在出去没多久,妹妹就不会叫哥哥了。”

听得皇后扑一声笑了起来,看着他们兄妹摇了摇头。“小孩子没耳性,哪里会记得这么多。”

明和

宋荣轩望着皇后一笑。“孩儿还记得幼时有一次发烧,母后守在孩儿的床边哄孩儿吃药。”

皇后一时间就忘了自己的女儿,望着宋荣轩慈祥的一笑,点头道。“那时你才五岁。”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又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如今一眨眼你就大了。又要操心你的亲事。”

她的语调缓和,像说家常一样。

沉溺在往事在宋荣轩眼角还有温柔余光,就像最后的夕阳,

可是看了许侧妃一眼,垂头脸色暗了一暗后,才轻快的回道。“孩儿但凭母后做主。”

皇后的神色难得出现了满意,却是一闪而逝,打趣道。“我的太子殿下在宫外有没有看中哪家的姑娘?”

许侧妃垂下头,睫毛颤动着,像等着自己的重要时刻。

“有外头不过是养身体,哪有什么心思看人,倒是挂着母后。”

皇后听了哧哧的笑。“就只想着母后。”

“还有父皇。”

宋荣轩歪头想想,眼神刻意在许侧妃身上转了一圈后又满不在乎的道。“就没别的人了。”

皇后的唇边就现出了一丝的笑意。

不禁就向许侧妃投去了一瞥。

“对了!”宋荣轩站了起来,冲着安宁柔和的笑道。“忘了两位妹妹呢!”

皇后顿时又响起了一阵大笑。

“对了,安宁妹妹呢?”

皇后的情绪很好,笑着抚了一下肚子。“她许人了,这会子在自己殿里的害羞呢。”

无论武贵妃生前如何的受宠,她的女儿一样逃脱不了嫁去僻角处的命运。

宋荣轩忆起安喜的面孔,犹带着天真的稚气。每每见着皇后,都掩饰不住孺慕之情,就像自己当初一样。却不知自己只是她棋盘里头一只随时可以丢弃的卒子,连来去的自由都不曾有.........可笑的是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她唯一的儿子。

他去给父皇请安的时候,殿里安静极了,只剩了熏炉,几缕烟。昨日在自己心中高大的父皇,今天,现了老相。

天色已然近黑,眼看着一天快要结束。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外面的雪,一片一片的落,厚厚的埋住了一切。

“那是朕答应她的母妃,让她一生平安!”

宋荣轩沉默了许久,在遥远的以前,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有没有那样的幸运也得到了父皇的承诺。

皇帝直视儿子的眼睛,问。“你也觉得朕对安喜太过无情。”

“只是嫁的地方远了一点。”他轻声回答。女孩子都感性,骤然离家那么远,晚上不知道怎么哭。

皇帝笑了起来。“因为远,别人的手才伸不过去。”

他说了一会,咳嗽了起来。发边的几缕的白发格外的明显。

宋荣轩默然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脸上的茅盾。

真像一个为女儿竭尽心力的父亲,权衡要怎么让女儿远离危险。

皇帝盯着自己的儿子,缓缓地问,“想必你对自己的皇后人选和侧妃名单有了眉目吧!”

有些东西慢慢从心里地涌到宋荣轩,可是说不出来,大约是觉得难过至极。

皇帝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你母后明年就要临盆了。她要安心地生下你的弟弟。有些事情,有些人安排的太早,对你无益。”

原来父皇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思。

良久,宋荣轩把脸转向了旁边,“父皇放心,自古婚姻大事都是听凭父母之言。”

说完后,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出去。

宋荣轩无法阻止自己心中的悲凉之意,垂头掩住了所有的神色,缓缓的退了出去。

又听到父皇在他的身后淡淡地说。“世上安得双全法?!”

不甘心做卒子的下场便是先煎熬自己的心。

出了政殿,宋荣轩在空旷的广场上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心里和这天地一般苍茫。好久,才看到一把绸伞挡在他的头上:“殿下!”他转头看,是迟池。“你刚才去哪里了?”

她笑吟吟地说。“奴婢去了安喜公主哪里?”

“她在哭吗?”

“奴婢劝她呢,边塞有什么不好,有曲线玲珑的远山,有乡间田野散漫的牛羊,有随炊烟而起的牧童笛音,蓝天又有苍鹰飞过天际的神迹。我可以骑着马儿奔驰,迎风呐喊,想想就很美。”

宋荣轩却摇摇头,微笑了出来,说:“难为你把自己搭上去说。到时候让她一场空,岂不是让她更伤心?!”

“奴婢.......”

“孤知道你是情急之下说的。”宋荣轩了然。“等到以后吧,孤会带着你去看她的。”

想起以后,突然觉得心口没有那么沮丧,这场雪,那些身不由己,终究都会过去,这人生予他终究留了希望。

他踩着雪慢慢地走,身后迟池的脚步停了停,终于缓缓地跟了上前,听得有些气喘了。

他停下等她。

却不防被她的脚步走的快,差点摔跤。

宋荣轩拉起她的手。

她惊魂未定的拍了一下胸口。

那张因惊吓而变得红晕的脸,就在他的眼前,很近,很近。

近的连她吐出的气息迎面就扑在他的唇上。

宋荣轩忘了呼吸,慢慢地低下头要去吻她。

那唇在似触未触间,迟池张嘴笑起来。“哈哈!!殿下,你看。”她指着天上,“天上下了好多好多的盐呐!”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宋荣轩却生不起气来。

迟池突然又提起了他婚事。“忘了贺喜殿下,听说明年要大婚了。”

宋荣轩这才想起这事,一时心乱如麻,他低声说:“那不是孤能做主的。成了亲没有欢喜,只能熬。”

迟池想了想历史课本上他的事。

除了许皇后,还有谁?

于是看了他一眼。“你以后有一个姓张的妃子,你会很宠爱很宠爱她。”

叫张啥来着,听说还是许皇后身边的人呢。

唔,虽然她死时是贵妃,但却以皇后的礼仪下葬。

“你怎么知道?”宋荣轩愕然。

“因为我是神仙啊!!”迟池笑着把撑伞的手一转,那伞旋转了起来,伞面上的雪也调皮的舞动,像精灵一样的活泼。

“可是你记错了姓了。”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之间呵起了气。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的开口。“我不会记错的,不过殿下,你怎么说我记错了呢?难道.........”她一拍自己有脑袋,脸色兴奋了起来。“难道你睡了一觉后,也被人...........”

她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脱离后,一把搭上宋荣轩的肩膀。“仁兄,天王盖地虎了喂!!”

“傻子!”宋荣轩看了她一眼。“说的什么胡话。不过你确实记错了。”

迟池瞪着他。

他的唇凑近了她的耳朵,兴许是冷,那张唇有微微的颤动。“她不该姓张,她应该姓迟!”

一刹那间,风声呼啸着从迟池耳边刮过,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热气,令她全身发僵。

宋荣轩对她淡淡的微笑。“只有孤知道她姓迟,宫里的人都以为她姓秋。”

没有人知道伞为什么掉了。

这十二月的雪,一直落到她的发上,她的眉毛,她的脸,静静的来了,又静静的飘开。

计算

宋荣轩不会等答案,因为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如这宫里的女人一样,有谁会傻的拒绝他。

“殿下,天色不早了。”迟池重新捡起伞,不知要继续撑还是直接塞进他的手里。

然后她看了他的眼睛,满满的澄澈,定定地望着自己。

迟池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下沉,不断下沉,不知道沉到什么样的深渊?

宋荣轩若无其事的接过伞,挡在她的头上。“再不走,仔细子房罗嗦你。”

另外一只没有撑的伞的手把她眉上的雪屑拍掉,顺便在她的脸颊上划过,然后动了下食指,从她的嘴唇上擦过。

此刻迟池正看着前方的高楼琼宫,似乎在出神的想着什么。

他把她的手指安放在自己的掌心里,当时他以为这在日后是顺理成章的事。

却没有看她唇上的血色几乎是在一瞬间褪干净。

那日宋荣轩的心情渐渐地好了起来。

回到了殿里。

皇后新派的宫女秋海仙上前解下了他的披风。

秋海仙虽是刚派到东宫,可她是皇后的人,把屋里的人管的服服贴贴。

所以一看到她上去,无人敢上前。

迟池收起了伞,默然退到帘前。

室里摆了两盆花香浓郁的水仙,亭亭玉立,像凌波仙子一般姿仪非凡。

迟池却并不太喜欢室里的水仙。

那么浓烈的花香,如果无事的时候的嗅一嗅也算是雅事,可是头昏的时候闻到它,却极想吐。

当然不会有人会顾虑到她的感受。

宋荣轩慢慢地喝着一盏茶。

秋海仙临窗户做针线。

见到许侧妃来了,笑着禀道。“殿下,娘娘顶着风雪来了。”

许侧妃人逢喜事精神爽,眉眼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俏丽。“臣妾给殿下请安。”

“起吧!”宋荣轩翻着书。仿佛没有人能把他从椅子上憾动起来。

许侧妃的脸色异常难看。

子房给她倒了茶。

秋海仙盈盈地对许侧妃笑了一下。

许侧妃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打量着屋里的摆设。“这花开得极好。花香又浓,殿下真是好兴致。”

宋荣轩一听这话倒像来了精神。“孤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摆上的。”

秋海仙拨了一下熏炉笑道。“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安宁公主那么喜欢也只得一盆。”

“那给许妃一盆吧,安喜妹妹那里也送一盆去。”

“不太好吧!是母后送的。”

“母后疼安喜不亚于孤,送她是该当的,你只是顺便。”

宋荣轩发了话,许妃也只好拿了。

给安喜的那一盆,却是要迟池拿去。

才要走的时候,宋荣轩叫住她。“慢着!”

迟池停下,听着指示。

宋荣轩慢慢地翻了一下书,忽然笑道。“你手脚太笨了,让人随在你的后头搬去吧。到了后,再劝劝妹妹。”

屋子里头的人都明白了。

秋海仙偷偷和许侧妃笑道。“别看殿下面上泠,其实也是热心肠。”

迟池应了是,命人拿着那盆水仙在自己前头走着。

到了安喜那里,屋里素净的多。

因是定了她的亲事,殿里殿外的人开始打包一应东西。

“瞧瞧,知道我要远嫁了,连炭都舍不得多给。”啧啧有声的安喜,摇头说:“更别提这花了。”

她从小在浣衣局生活,自然不在乎即将舍弃的荣华,只是对人的嘴脸转变的如此之快,心里十分的膈应。

迟池把花远远的放着:“看你说的,等你嫁了,那里山高皇帝远,那时岂不是先把最好的东西先给你挑。”

“哼!那可不是,谁稀罕这笼子似的地方。”安喜悻悻地说。“不过迟姐姐,你真的要随我去吗?”

一听要随她陪嫁去边塞,十个里头六个就摇头,其余的两个嘴里说好,暗地里照样托人走关系,倒是剩下些年纪大的,宫外又没有家人在,倒是无处去,方极不情愿的随去。

迟池捶了一下自己的脚:“怎么嫌我烦了。我不去,你一个傻丫头不知要闹多少笑话呢。”

安喜看着她,没说话。

迟池确实想离了这宫,可是她真的能走吗?

迟疑了许久,安喜才问:“哥哥,他会答应吗?”

听她的语气,迟池自然知道她对自己的哥哥有几分的胆怯。

迟池漫不经心说:“只是皇上答应了,他能反对吗?除非你不想让我跟着你远嫁。”

“好!”她点头。

屋外有人进来禀道。“公主,官家已经准了陪嫁人的名单。”

“你瞧,皇上还是疼你的。”迟池对安喜说道。

“姐姐说的是。”安喜吃吃地笑出来。 可又“啊”了一声,用异样的神情看着她,迟疑地问:“哥哥真的知道你的名字在陪嫁的名单里头吗?”

迟池看了她良久,说:“他不知道.....” 安喜皱眉,看她低头撕了一块香饼,心不在焉地放进手里,却发了呆。

“你没有和哥哥说?还是不想和他说,或者我不说,他只能等到你走了才知道。”长长叹了口气的安喜忍不住问。

迟池默默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

迟池站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像从前一样,然后说:“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的事。所以我更不能说。”

“那为什么不说他说?”安喜问。

“我不曾害人。也尽力帮别人”她叹了一口气,把脸转向外面重重叠叠的宫楼。“我虽称上不良善,但也不奸诈,只不过想过自己日子罢了?”

她转头面对着安喜,唇畔的微笑,稍纵即逝。“或许刚开始他会生气,可是他很快就能忘记。”就你的母亲一样,哪怕再受宠,死了,你的父皇依旧过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