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池忙按住他的手,笑道。“咳嗽几声,哪里就害病了。”

说完后,望望四下无人,才笑着道。“方才只是借着安喜的名头把殿下叫出来,不为别的,只是劝你别用皇后那套赏来的瓷器喝茶。”

美丽的有些诡异,也不知道那瓷上迷惑人心的牡丹花是入窑前烧的,还是出窑后才画的,若是前者倒还罢了,足以和皇后摒弃前嫌,如是后者,便可见她还不死心。

历史的上熙宗在两年后安安稳稳的登基,不会死,但是不代表不会被人害傻啊!!

零星的雪花扑来,轻柔,可是落在脸上的冰冻和利刃割面一般无情。

宋荣轩默然无语良久,终于说:“孤知道了。”

迟池连忙抱住他。“没事的。”真的没事,只是智力会下降。

不知道为什么,宋荣轩拍开她的手。“小心有人望着。”

那么担心有人望着,那还把身上的衣服给她?

怕是心中有事,一时不想被人烦着吧!

“别烦了!奴婢做个鬼脸给你看。”迟池的拇指扒在嘴巴上,食指把眼角弄得下垂。“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像不像,哈哈,像吧!”

在雪光中,她的肤色皎白如云,如画一般的眉毛如今飞舞着,她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的五官扭曲,一时把用腔把嘴吸的尖尖的,像鸡嘴儿一样逗趣。

宋荣轩觉得那样不开心,感觉被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哄。

“我们回去,就说传话的人说错了。”他不想再和她一样笑得无心无肺,转身就走。

她突然追了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

明明是腊月,可是花蕾儿却挣开重重的冬雪,绽立在枝头上。

迟池抱住他的后背。“奴婢懂得。”她从小父母离异,天真不知事时,被后母算计的连名声都坏掉。

想起从前的委屈,她抽抽咽咽的哭了起来。

宋荣轩喉头都噎住了,转身伸手给她擦眼泪。

他无意识地将手指放在她的脸上,慢慢地描她的眉眼。

哭得那样伤心,看起来还是动人。

在这样的飘雪的日子里,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

心无理由的高兴起来。

他的手可能太冷了,因为她瞪着眼看他。“别吃神仙姐姐的豆腐。咱们仙凡有别。”

她心虚了,明知道他已经清楚她并未是画皮精也非是天外飞仙。

宋荣轩抬起她的下巴时轻碰了一下她右边的唇角,又把她的唇分开,仔细瞧了一下她的舌头。

吓得她赶快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又响亮的打了一个喷涕。

只是那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不再说话。

仿佛对他的举动有些儿措手不及。

“奴婢还是去看安喜公主吧!”

她胡乱呵呵笑着说。

“那么冷的天,孤想回去了。”他不想让她再去安喜那里,用话题岔开了。

她的脸色有点不太情愿。

他的食指碰碰她的鼻子,冻得有点红了。“这幅模样过了给她,孤可就真的保不住你。”

万恶的封建社会。

迟池心里恨恨的想道。

似乎真的不能去了。

宋荣轩把皮裘重新搭在她的身上。

“貂皮的不要。”

迟池摸了一下最上头一层的皮毛,上头雪并未沾了上去。“它最可怜了,瞧着人冷,跳到人家的身上给人取暖,却转眼间被人捉了过来剥皮。”她脱了下来重新给宋荣轩围上。“你穿吧!”

宋荣轩拍掉重新落在她肩膀上的雪。“改日带你去瞧了,小东西也凶猛的很。”

女孩子都喜多愁善感,听到一点点的事儿就以为是全部。

迟池看他。“其实奴婢也可以自己去看。”

她当时很想有话说出来,但是因为顾虑,终于没有说出口。

她想说,她要随着安喜去边塞,那高高的山岭,广阔的草原,她可以纵马奔驰.........如果他........但是没有他没有如果,他从一出生就被注定了命运。

那天他们回去的时候,天色开始变暗了。

秋海仙在窗口看见他们回来,脸色儿有些发青。

可是眼神还算正常,她接过宋荣轩手里的大毛披风,就拿了皇后亲赐的彩绘杯盏给宋荣轩倒了茶。

迟池看向外面惊呼了一声。“怎么这时节还有雀儿飞过呢?”

秋海仙一扭头,宋荣轩把彩绘杯盏里头的水倒在养着腊梅的瓶子里。

假装喝完后把杯子随手放在案桌上。

秋海仙忙说。“奴婢再给殿下倒一杯。”

“不必了。”宋荣轩轻声说。“那么珍贵的物儿,你收起来吧,等闲了再拿出来用。”

迟池偷偷去看秋海仙的表情,她笑着应了一声,把杯碟都收了起来。然后回头看她。

迟池点儿恍惚。

因为秋海仙收起了笑脸,挺直了腰板,脸上表情变得狠厉。

可是宋荣轩的眼珠子一转,她又面露惧色,虽然她是皇后的人,但到了东宫这里,一举一动却是被他拿捏住。

幸好宋荣轩喉咙痒了起来,咳嗽了几声。

外头的子房一听见大惊小怪的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诊了一番,笑道。“无碍,不必吃煎药,臣送点丸药,临睡吃一丸就好。” 有病治病,没病防身。

宋荣轩听说,道。“方才照了一下镜子,舌苔薄白而润.......”

他什么时候照镜子了

迟池的眼睛瞪大了,这是不是叫做睁眼说瞎话.

刚想完,喉咙又有痒意,连忙压了下去,倒了胸腔免不了起伏。

秋海仙耳朵极灵,刚要转眼,宋荣轩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只好收回自己的眼神。

“薄白而润......可是风寒了。”太医沉吟,托着他的手又诊了一诊。又恭请他伸出舌头来看。

宋荣轩笑道。“孤自己瞧过了,你方才说的风寒有些对症,开了方子来吧!”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太医惶恐,当即开了药方,夜晚命人把药送了过来。

今晚迟池守夜,替他展开铺盖后,又倒了热水给他送药。

宋荣轩把杯子放在她的唇前。“快喝了吧。” 他下午的时候命人把所有喝茶的杯子换成了青瓷,光润明亮。

周遭的一切顿时寂静无声,迟池胸口有些抽紧。

“等水冷了,你喝了身子也冷。”

她张嘴,那丸药和着水一块混了进去。

窗外风雪,飘扬如梨花般洒落。

迟池想对他笑,或说声谢谢,可是讷讷了几声,那嘴儿始终没有张开。

宋荣轩若无其事把杯子放好。“过几天日是父皇的寿辰。孤明日还得出去。”

东宫里的东西都是皇宫的所有物,拿出再好再名贵的也显不出做儿子的心意。

“奴婢..........”

“你好好休养吧!”宋荣说完后,迟池己知无回旋之地。只好放下帘幔。

这一夜她睡得不太安稳,间或在梦中无意识咳嗽了几声。

外间值宿的宫人们,因问道。“殿下安否?”

宋荣轩悄悄对她说道。“不如你到了孤的床上来,发了汗,也好的快些,免得被人说嘴。”

迟池还在犹豫,宋荣轩已经一把她抱起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帐帘落下,咳嗽声却不再响起。

次日清晨,窗台上养在瓶子里的腊梅花的花香清烈,只是花瓣弱不胜息,有人经过走动,花瓣就在轻颤中旋转着落下,零落了一地的琼瑶,暗香隐约在,轻轻浅浅,未到尽头。

新识

候在外头的宫人不知道宋荣轩到底醒来了没有,捧着洗漱的用品两旁站着。

雪光漫漫的透了进去,未灭的灯映在帐子上,上面的暗纹影影绰绰,如在雾中悄悄地开放。

迟池睁开眼..........发了一下怔,才想起昨晚的情景。

睡在旁边的宋荣轩呼吸很细微,仿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殿里很静,她却听到其他人的呼吸声。

她迅速的坐了起来,探出头掀起帐帘,轻手快脚的起床穿戴,慌乱之间却被人按住手背,她缩回手,却缩不回去,总觉得他的眉目比昨天有了些变化,但说不上来,隐约间周遭遇有些炽热了起来,升腾至头发,生生地被逼出一头的冷汗。

霎时觉得有些狼狈的她忽然恶狠狠地拿指甲去掐他的手拉开。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腰间刹时却被抱住,她呆呆地看着他,他较劲似的紧抿着嘴唇,圈住她的手臂上头有血管贲起的起伏。

她一个机灵向外叫唤。“殿下醒来了。”她望了腰间的手一眼,就又转过了头去,不与他目光接触。

宋荣轩微微笑了看她负气的脑勺儿,手慢慢的移走。

帘幔卷起,转眼之间,温暖的暖昧被冲刷的冰冷。

卷进帘风的冷风,扫过迟池的脸颊。

她挽起袖子,拿了大手巾把宋荣轩的前襟掩了。

手才空了下来,秋海仙把盆子递与她。

迟池不妨被塞上这玩意,抬头只见秋海仙翘着唇角笑。

后头全是她带来的人,冷眼只看着她,脚步一动也不动。

迟池怔了一会接过后,便双膝跪下,高捧起脸盆。

大概是经过起落,心中倒也无风波。

宋荣轩微微沉下双眸,吩咐迟池。“你过来帮孤洗。”

他的脚步沉稳地站在秋海仙的跟前,秋海仙脸上的快活顿时消散,跟在她后头的人互看一眼后,立刻规矩的低下头。

正要探头洗手巾的秋海仙被热水的气息在额头上凝结成汗。

等她接过迟池手中的盆子,跪下捧起时,宋荣轩不动,直待她再用力向上再捧,方慢慢伸手向脸盆中净手。

冬日的风穿堂而过,卷进沙沙的雪,扫落一地的冷。那晨起的雾,在雨雪来时隐去的瞬间,宋荣轩说:“秋海仙伺候的好。以后都是如此。”他掸了一下手,湿润的水珠弹向了秋海仙的面孔。

她想躲,但是不敢躲。

迟池递上毛巾,宋荣轩抹干手后,随手扔在秋海仙的头上。

迟池向秋海仙轻轻地扫了一眼,她的睫毛在颤动,胸膛起伏剧烈,手指紧攥着盆角,平日娇艳若水仙的脸上,被半搭上毛巾,平添几分落败,不再有原来的明艳,一如在冬日平常的百花。

怎么能容忍一个小小的宫女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呼风唤雨,那不过是一句话便能压住的人,何必费心计。

子房在宋荣轩的前头依旧恭恭敬敬地候着。

“原来你还在啊,孤还以为东宫换了主人呢?”

这事没完。

殿里的气压骤然发寒起来,宋荣轩的语气冷淡了起来。“这里东宫,不是别的地界儿吧!”

子房在心里打了个突。

“怎么一大早的,身份没认清,就敢把自个当成人物儿使唤人了。”

他一字一字的狠说,步步紧逼。“以后东宫是什么模样还是什么模样。如果你做不到,也不必在孤这里。随着她们一块走吧!”冷冰一样的眼光似乎已经钻进了他的心窝里,让寒气无处不在。

子房一怔,才惶恐地点了点头,“是!”

秋海仙顿时面露惧色,显然是知道了他的真正用意。

在他的地界儿,最好不要妄动。

也甭想动他一分一毫。

况且太子殿下现在对皇后的抵触情绪,几乎已经到了明面上。或者他动不了皇后,但是能动的了她。

可是皇后必须有人在东宫,所以如果她就此回去,或者从此在宫中就低进了尘埃里。

宋荣轩看了一眼旁的宫人递过来的银耳汤,眉毛也不动一下,望了子房一眼。“还用孤说吗?难道非要等到孤倒尽胃口。”

语音不高,似是敲钟时的闷响。“或者你已经不懂孤的意思,若是如此...........”

殿内顿时落针可闻,让人不由自主把呼吸都放轻了。

“奴才知道。”子房连忙顿首,斥向前方有些不知所措的秋海仙。“还忤在这里做什么,快站去外头,没什么事就不用进来了。”

秋海仙拿着盆子慢慢地退了出去,待出了门口,那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偏又不敢回房擦,站在门口胡乱的一抹脸,挺直了身板站立。

旁人想安慰她,又怕是引火上身,脚步略停了一停,也从她的身边走过。

一见人散了开去,宋荣轩心头火燥,见着迟池满不在乎的神情,对她喝道。“过来。”

迟池一听,赶忙拿袍子过去替他穿上。

“没心眼的家伙。”

她头一缩,避开了他的眼神,刚要说话,又被宋荣轩截了过去。

“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她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敢使唤你?!这种人不驳她,你就等着做缩头乌龟。”

说罢开始抽长的身子倒入了椅子里,拿起她的手指咬了一口。“起床气倒大,一下了床,却是块软豆腐。”

好像是,迟池傻兮兮的笑了一下,但脸很快又板了起来。

谁乐意和这么一个小屁孩同床。

虽不动她,但是身子绞得紧,有时候喘气都喘不过来。

她极力忍住想用白眼秒杀他的可能,垂首静默。

殿内开始静谧,窗门被开了一丝缝隙,吹入花草带着轻霜的冷冽芳香。

宋荣轩直起腰身,重新落座,下巴点了一下,示意她做在脚踏前替他捶腿。“孤一会出去,你守了一晚的夜,能睡就睡,不能睡也得睡,省得孤回来时,又不知被哪位给欺负了去。”

那倒是,迟池郑重的点头应了。

看得宋荣轩倒是极欣慰。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不要貂皮,狐毛可好?”顺便摸了一下她的头顶,摸的好似孩子般兴头“这里倒有些毛燥,比皮毛还难摸些。”

那厢迟池牙根发痒。

好吧!

人类是高级动物是不屑于与普通的哺乳动物相比滴。

可是迟池对上宋荣轩笑盈盈的眼神,心里微微的难受。

他现在还是个男孩,那颗心好歹还是真的。

这一刹那,她第一次正视他的眸子,黑亮透澈,至少在看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