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头,不曾被污染了全部。

她突然感觉到害怕。

因为这一种光,在她现在的眼睛里也有。

可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也许有一天,一直等到她老了,走不动了。还可以向她的孙子诉说这一段宫中的传奇,而不必在这里耗尽一生。

她摇头,低下头不敢看他:“知道了。”她拨了一下头上的头发。

宋荣轩心情大好,抬起她的下巴,那唇就要触了过去。

迟池惊得跳了起来,额头顿时就磕上他的额头,忙又低头用手给他揉。

指尖触碰到他的肌肤。

慢慢在脖子透出的喉结,里头的脉动隔着她指面上的纹路,炽热地传到她的心脉。

“迟池!”

宋荣轩突然叫她。

迟池心一颤,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他只是在笑。

眉眼飞扬。“等着孤回来。”

迟池连连点头。“那自然是。”

跪下替他掸了一下靴子,上头的暗金明明烁烁的闪着她的眼。

宋荣轩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在脸红?”

好像是吧!迟池有点儿沮丧。

宋荣轩伸手摸一摸她的发梢。“孤很高兴。”

他忍不住再次用唇去碰了碰她的脸,轻轻,淡淡的,却掩不住满心欢喜。

迟池还没来得及瞪他,他己起身走了。

其实冬天是狩猎旺季,特别下了雪后,天地间一片茫茫,猎物的脚印反倒特别的明显。

宋荣轩和伴读们去了骑马狩猎。

因他是皇室现存的唯一男子,管围大臣不免率军分为两翼,按部署形成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包围圈。

这般风吼马啸夹杂着号角的边声,震荡得枝头上的雪颤了颤后滚落了下来。

在树枝间穿行苏雀被雪打得蒙眼脑呆。

幸好入围射猎的宋荣轩瞧着它们,觉得像瞧见某人似的,一时也没有动它们。

前行的人早己把炒得喷香的鸡肉抛下。

可是毛皮油光发亮的傻狍子竖着耳朵倾听马蹄声,一步也不敢上前。

突然,一只白狐狸对他们扔出的鸡肉探头探脑。

宋荣轩悄悄地拿起了弓箭。

快速而安静的射出。

那未探及鸡肉的狐狸的身体一颤,倒下!

旁人顿时欢呼,以为命中目标。

谁知猎狗前去拖拿时,那狐狸突然一纵,跃身而起,拖着一块鸡肉重新跳跃回丛林。

宋荣轩放下弓箭哈哈大笑。

好狡猾的狐狸儿。

可惜..........猎狗狂嚎着冲进了丛林,只听得吼声一片响起后,膘肥体壮的猎狗嘴里拖着血色淋漓的狐狸出来。

致命的不是脖子,还是宋荣轩的那只箭,箭身明晃晃的露在它的体外。

“这就是世人说的兽为食亡。”

说话的是他的伴读,兴许是有了前车之鉴,对他一直是恭敬有加。

宋荣轩笑笑就过去了。

自出生起,皇子的礼仪便是少说话,以防失礼于人前。

所以旁人只看得他一个谦恭之影,却一直隔了层雾似的看不清他的脸。

天刚蒙蒙黑的时候,营地里的燃起的篝火把猎物烤得喷香。

美酒过后,人们的嘴巴便开始口无遮拦的说起话来。

有人仗着胆子硬要请宋荣轩喝酒,宋荣轩也是不拒,一仰脖也是喝下,只是喝的太急了,呛得他脸色脖子粗。

伴读们自然肆无忌惮的嘲笑他,距离却是近了不少。

怨不得父皇同意他在这种鬼天气打猎,原是存了这样的念头。

趁着年轻,胆子大着的时候,男人们口中的荤话也就脱口了,虽是未到二十出头,可是哪家勋贵里头不是早早养了通房和侍妾的。

站在宋荣轩身边的宫人想要喝斥,宋荣轩却瞪了他一眼,宫人只好缩回头,抬头打量着树上的雪枝儿。

“殿下,你可有喜欢的人?”有人踉跄着脚步到他的跟前。

有人想要拉他,却拉不住他。

“有!”

宋荣轩想了一会,笑道。“你呢。”

“我也有!”来人嘭嘭的拍着胸口。“我可是很想她呢。”

“这是葛将军的幼子葛朗。十八岁,明年和贾御吏的长女成亲。”宫人在他耳边旁边低声念着来人的身世。

“出来一会都舍不得她?”宋荣轩和他碰了一下碗,喝了一口酒,说起来,他也有些想念迟池。

“走了!”葛朗打了个酒嗝,“我对她那么好,还是走了!!!”

旁人笑他。“不就是女人嘛,日子久了自然就忘了。”

“是啊!”他端着酒碗,呆呆的望着天,忽然把酒喝进了肚子。“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忘掉。曹..........”

旁边有人捂住他的嘴,可怜见地,当众把一个女子的闺名啊出来,男人只当是一场笑话,可是女孩们的声誉就毁了。

满城雪

宋荣轩忽然沉默了,

他想起刚刚猎的那只狐狸,已经中箭了,还在最后一刻奋力飞脱。忽然间觉得心里就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痛............

篝火周遭一时安静极了。

葛朗的酒也醒了不少,扑通一声就跪下。

眼看着天幕的墨蓝己然全部倾盖下来。

熊熊的火光仿佛全都拢在宋荣轩的脸上,而旁人不安的揣测着他如今到底是喜还是怒?

有些难过,不知怎的,他的语气就和蔼了,亲手扶起葛朗。“世事无双全。又是何苦呢。”

葛朗点了点头,可是在他叩谢的时候,那泪滴在火光里。

宋荣轩低声问他。“在不能错规矩的前提下,你想做什么?”

葛朗呆了好久,然后说。“臣想送安喜公主的嫁。她和公主都在同一处地方,也在明年出嫁,只想看她一眼。”

宋荣轩叹道。“何必呢。”看一眼又如何,过后还不是各自男婚女嫁。

葛朗的脸沉溺在火光的温柔中,就像有一层光芒,不真实但是很令人向往。“殿下看见那只狐狸没有?”明明已经中箭余生无多,却拼尽最后的气力,把自己想要的食物拖去自由的天地。“家里安排了事,为人子女也万万不敢不从,可是像即将渴死的人,明明知道前面有一滴蜜糖是解不了渴的,可也想把它吃掉。”

他默然的抬头看他,看他脸上的叹息。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臣一定会效忠殿下,至死不渝。”

宋荣轩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眼睛在密密的睫毛后,不知是在可怜他还是觉得他过于儿女情长。

不过少年大抵都有这种出格的事。

他沉默了,随即一言不发,起身背手,跪在他前面的葛郎也不敢再说话了。

一般男子都会把爱情放在忠孝的后头,难得遇上这么一位真性情的人,掌控起来倒也容易,只是委实太多情了些。

等空气中的寂静几乎凝固的时候,宋荣轩才转脸对一直跟随他的宫人说:“还不记下。”

行动之间自然而然,也有一言九鼎的风范。

葛朗很有几分感动,连跪地叩谢。

旁人大约想不到传说中任性骄傲的太子殿下居然也这般心肠,倒出了意外。

谁知宋荣轩又瞥了他们一眼,皱眉说:“你回来后再请罪。”

“哎,殿下,他也是一片痴心,您看............”郑国公家的郑福壮着胆子求情。或许是看到太子殿下的脸在火光下给了一种温和的错觉。

“你也觉得追女人追到边塞是一件值得称扬的事?”宋荣轩加重了语气。

郑福立即闭嘴。

宋荣轩对葛朗严厉地说:“葛家家风素来严谨,没想到出了你这个异类。”

众人见他发火,当即有人小心翼翼地劝葛朗:“你还去哪里干吗?不如不去吧!”

“说了去就要去。”突然宋荣轩没好气插嘴。“难道孤是出尔反尔的小人吗?”

劝葛朗的人没来由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地闭嘴。

宋荣轩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嗓子问葛朗。“跟孤来的人,你都信得过吗?”

“信什么?”葛朗困惑地问。这一出出的戏,真把他弄迷糊了。

“你都信不过他们,还把自己的事给捅了出来。”宋荣轩怒道:“日后让人知道孤纵容了你,父皇还不得责骂孤。所以这事不得传扬开去,省得坏了孤的名声。”

哗!一声,回神过来的众人笑得跟开了锅似的。

郑福笑着拍了一下葛朗的胸膛。“你真好福气,碰上了殿下这么好的主子。”

葛朗反捶了一下他。“殿下只是我的主子?”

众人一听,自然先谢恩一番,只是各人心情愉悦,后来闹了个通宵达旦。

皇宫里的皇帝听到此消息,心情不错。

儿子日益长大,拢络的手段虽还稚嫩,但也见了形不是,他心情大好地翻了翻手头大女儿出嫁时的陪嫁名单,顺手就批下了葛朗作为送嫁副将的事,只是眼睛在秋海棠的名字上略停了一停,又合了上去。

第二日,宋荣轩归来,皇帝抬眼看底下坐得端正的儿子,抖一抖手中的折子。咳嗽一声,对他说道。“你答应葛朗的事,朕批了。”

宋荣轩连忙起身代葛朗谢恩。

皇帝摆摆手:“你坐吧!”复又对他说道。“你只要知道儿女情长要不得就是了。多少事都从此间误了。以后你不得干这种昏事。”

宋荣轩心里自然明白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称是,倒让皇帝心里欣慰不少。

东宫因着主人前一日不在,望过去少了些生气。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正在晒太阳。

前方有些雪开始融化,宫道开始泥泞,宫人们扫也扫不过来,人走过,鞋子难免会湿掉,踩在雪没有化的地方,偶尔还会摔倒。

宋荣轩回去的时候,己近中午。

在廊下守着门口的秋海仙眼神停驻在他身上一闪而过,跟着蹲身请了安。

宋荣轩掀开帘子,碰上迟池捧着皇后赐下的茶具,正想着要出去清洗,冷不防他进门,那茶具哗啦一声倒地,碎响的声音顿时惊破了整座东宫的安宁。

也让脚下一滑的迟池全身都变得僵直。

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切的子房嚷道。“秋海棠,你打烂了皇后赐给殿下的贡品!!”

这可是死罪。

迟池惊骇地望住宋荣轩。

宋荣轩转头看了一眼子房,又在秋海仙的身上留了一下。“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掐得点那么准!

子房大惊失色,这次实在是冤枉,他本是东宫的总管,太子回来,他自然得伺候在跟前,可是他不敢大声辩解,因为随着宋荣轩的眼光,他看到了秋海仙,天啊,他是皇后派的人,秋海仙也是,难不成太子以为他们勾结在一块了。

殿里很闷,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擦了擦满头的汗,看到了碎了一声的茶具,扑通一通跪下禀道。“这是海仙姑娘要海棠姑娘清洗的。”

秋海仙和秋海棠本来是平级,不存在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境况,那自然是秋海仙托了子房下令给秋海棠洗。

脑子的思路一清晰起来,子房头叩地请罪。“奴才该死。”

“都拉出去吧!各打十大板。”

宋荣轩受的是帝王教育,自然在第一时间权衡出伤害性最少的方案。

果不其然,外头已经响起宫人的传禀。“皇后娘娘驾到,安喜公主驾到。”

外头的人迅速把迟池和子房拉了下去。

宋荣轩的下巴对秋海仙点了一点。“还有她。”

于是皇后在进来的时候,看见脸色惨白的秋海仙咬住下唇被拖了出去。

“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母后赐下的,死罪都不可恕。”

宋荣轩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别的物儿倒也罢了,偏偏是母后赐给孤最喜爱的器物。”

说罢,像睁开眼似地看到皇后,僵在那儿然后第一反应想想起身行礼。“孩儿有失远迎。”说罢长跪不起。

累得皇后还得弯腰扶他。“罢了,罢了,左右不是几件物事,你喜欢母后迟些给你更好的。”

宋荣轩一听,眼睛儿睁得圆大,脸上像小孩儿似的堆了蜜的笑。“那敢情好。”

说罢殷勤地扶着皇后在自己平时坐得的主位坐下,又命令沏了人参茶过来。“母后怀着弟弟,正宜大补!”

又令人托着一盘糕送到安喜的跟前。

安喜听着院子里有迟池的惨叫,心神不宁。“哥哥!”她想求情,但又不知道怎么说起。

宋荣轩一笑,向窗外道。“这次看在孤的妹妹就算了,只是是不能轻饶了,这样吧,再革一年银粮作数。”

身上己是落了几板子的三人还得挣扎着过来谢恩。

安喜瞧着迟池脸色惨白,心都快扭在一块了。

倒是秋海仙看了一眼皇后。

可是子房的眼神怨毒的瞪了一眼她。

“这几天都不用他们伺候,省得孤看了生气。”宋荣轩拿了一块糕喂安喜,安喜不敢不吃。

秋海仙心里大奇,这太子殿下的眼神儿可是一眼没有落在迟池的身上。

宋荣轩伸手挠挠安喜的头,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一眨眼,妹妹住在宫里的时间不多了。”

一句话未了,皇后的眼圈儿就红了起来。“你啊!”她一点宋荣轩的额头嗔怪道。“今日本想着聚天伦之乐,偏偏你又来招母后的眼泪。”

宋荣轩笑着说:“可是孩儿不对,糟了母后的心。”说着手里托了一杯茶到皇后的唇边,皇后略抿了抿,也就放下了。

看到他手中的杯子放下,皇后一放松下来,话就显得多。“你父皇也是的,硬把你妹妹嫁得那么远。以后可怎么看她呢。”她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擦了擦眼。

“怕什么呢,又不是不回来。”一时气氛被他的话冲开,宋荣轩命取要酥酪来,令人在上头撒了果干和果碎,安喜见了心喜,跃跃欲吃。

宋荣轩笑着看她吃,又令人取了栗子,自己慢慢检剥完后奉到皇后的跟前。“虽是好吃,但是母后也不能多吃。”

皇后见了心里不自在,因又道。“你苦自己来呢,小心手肿了。”

宋荣轩笑得烂漫。“孤小时候可是记得母后也是亲手剥给我吃呢!”

安喜的也拍手笑道。“母后也剥给我吃呢。”到底从浣衣局出身,于规矩上头不太严谨,这会子她吃的急,嘴唇围了一圈白白的印子,倒引得人发笑。

“慢些吃。”皇后从旁边宫人的托盘里了拿来了巾帕给她擦嘴。

“是啊!你爱吃,哥哥的份例都给你便是了。”

“不!”安喜扭头搭在皇后的肩上。“安喜才不贪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