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了轿,杨母听见街中的喜乐之声并不多,悬着的一颗心安慰不少。“祝贵人事事顺心!”

宫中的内宠少见,女儿进去了,有可能不是坏事。

杨真真隔着轿帘,轻轻地唔了一声,怕应多了泪又止不住。

轿夫抬着轿走,身后隐约还有母亲的哭声。

她拿着帕子沾了沾眼睛,又淡淡然的放下。

谁都说她傻人有傻福。

可是谁又知道她日后的造化。

皇宫到了,她扶着小太监的手下了轿,几乎才下轿的时候,还有几顶轿子里头的人也同时落了轿。

不同于她形于色的生气,几位入选的秀女都长得差不多,脸似银盆,眼似水杏,婉婉约约的一站便是淑女的样板。

或许杨真真的样子异类,几位倒对她多了几分好奇,只是碍于宫规不好上前搭话,只能和她互相微笑示意。

因为现在她们都站在金黄琉璃下的渺小存在。

可是她们即将融入这一片锦绣当中,成为一员。

所以不敢怠慢的内侍引了她们去了各自的居室。

虽新有了几分贵人的派头,可是那双秀气的脚,过了御街,又进了夹道,两旁高高的宫墙俯视着这一行人,宠辱不惊!

可是它们蜿蜒望不见底,但一个拐弯,有可能便是另外一个新天地。

站自己的新居处,上面书写着棠池宫。

杨真真心想,宫室里面是种满了海棠还是有一处池水呢?

要不然怎么又叫棠,又写着池字。

才一进去,果然花团锦簇,这处两进的小小院落里,在后宫里果然自有天地。

只是馥郁芬芳却不见海棠的身影,更不见池水处。

身边搀扶她的宫女恭谨地回答:“先帝的时候,这里偏静的很,可是陛下登基后对这里却爱的很。别看小,皇后娘娘却是很用心的叫人重新装饰了。”

为什么皇帝喜欢,却是皇后来装饰呢?

杨真真心想,但是面上却不敢多言,只微微的垂了首。

新人但凡都会拘束些,宫女也见怪不怪,只扶着她进了正间。

掌事太监小邓子,掌事宫女张媛媛,向她叩头请安。

杨真真看了两人一眼,小邓子是宫人随处可见的太监模样,可是张媛媛瞧着却隐隐绰卓有些眼熟。

可是跪在地上的张媛媛低眉垂首,仿佛连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篇可是想了很久的,而且中间的尺度如果一个写不好,估计这篇文就得砸了.

只是面对杨真真这个小小的贵人,张媛媛却摆出对她极大的恭顺。

杨真真的心里顿时装了心事。

可是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倒是接了旁人递来的热茶,掀起杯盖,慢慢地品起茶来。

耳边依稀还响起娘亲的教诲,后宫的生活如生活在尖刀上,稍一大意,便是跌落刀尖体穿肠烂的下场。

她在心中默默地数了一二三.......那清脆的瓷响相碰在一块。

很好,跪在地上的人还是很有耐心,没有抬起头来,也不因这声响,就偷眼悄望,倒不像是虚伪的模样。

杨真真顿时含笑令他们起来。

张媛媛站了起来,瞧到她的笑容,神色更是陡然一凛,仿佛杨真真对自己不是,而是冷冷的脸。

看她受惊的小模样。

杨真真的手指抚完青瓷盖碗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长得很可怕吗?

小邓子笑道。“贵人丽颜天成,张姑姑自惭不如。”

好伶俐的一张嘴。

不过这张媛媛有些怪异,一时恭顺,一时又失礼。

小邓子不负杨真真给予的伶俐,笑道。“小主的样貌颇像太后从前宫里的一位旧人。那时被派去服伺陛下,深得陛下的欢心,只是公主出嫁时,舍不得,送出了宫门,从此就不见了人影。”

宫中还有那么一桩陈年旧事。

杨真真似听未听,倒是见外面的天光晴好,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小邓子上前扶着她起来观看窗前的外头正在怒放玫瑰。“她失踪之前,陛下在这里见了她最后一面。”

“啊!.....”杨真真失声。“你是说我像一个宫女。”还是从前和陛下有暖昧的宫女,此等攀龙附凤的女子不但宫里常见,一般大户人家里也常见,防不胜防,通常她们也是常见的失踪人口之一。

小邓子立即跪下说:“奴才该死。”说完对自己左右开弓,倒是一幅诚心认错的模样。

杨真真指了指张媛媛。“还不快扶他起来。”

张媛媛恭声应是,上前伸手扶了小邓子起来。“海棠姐姐如何能和贵人相比,下次还不改了。”

那名女子叫海棠。此宫又叫棠池.........

她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消化了这件事。

“就知道皇后娘娘派姑姑过来,果然比奴才强多了。”

又是皇后,看来这名叫海棠的女子,连国母都不得不严阵以待。

听得杨真真面色微微发红。

好吧,她能理解。

所以她明面上转身叫人拿了两个荷包给他们二人,暗里心底却转开了千绪百转。

小邓子接了荷包,合着张媛媛千恩万谢,一时有人上来服伺杨真真去了梳洗,而小邓子和张媛媛去了处理琐事。

看着他们如释负重的出去,杨真真露出有些讥诮的笑,不过一个死人呢,比得上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只不过脑海里不断地转过张媛媛的面孔,终于想起她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眼熟了,她的那双眼睛和自己对着铜镜照了十六年的眼睛是一模一样。

怪不得皇后会把她派过来。

犯不着放在跟前眼冤。

听说现任皇后是太后的远房亲戚,外任的官,怨不得这么小家子气,连一个女人都容不下。

杨真真无意中便微弯唇角,脱下浓绣重华的宫衣,慢慢踏着浴梯进了大浴桶。

从洒满花瓣的浴桶里起身,犹自带着慵懒之意。

进来服伺的张媛媛叹道。“果然倾国倾城。”

这般说话未免有轻佻之嫌,可是杨真真也不是什么小家子气的人,淡淡的对她道:“你也美丽。”

两人有三四分相像,称赞对方,也间接称赞了自己。

张媛媛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跪下把她要换的衣裳高高举起。“谢娘娘玉言,只是奴婢粗卑,哪比得上娘娘的贵气。”

瞧她的小模样,谦卑中夹杂着企盼,或是知道自己能得圣心,日后能拉拨她一把。

她微微的摇了摇头,这种女子和那个叫劳什子的海棠也很是相像,一样心机重,一样的该死。

有旁的人宫展开了衣裳,给杨真真穿戴上。

杨真真穿好衣裳后并不叫张媛媛起来。

张媛媛跪在地上,垂首低眉,连呼吸都不曾重些。

怨不得皇后把她送到自己这里来,这等女子,委实是心腹大患。

夜晚,张媛媛忍着双腿的酸痛,依旧恭谨的过来服伺杨真真。

杨真真到底年纪小,对她真没了脾气,指着桌上的饭菜据着嘴笑。“都赏给你吃了啊!可怜见地,我白日里头发昏,一时忘了你,你还真就跪了一下午。倒是我不对,如今给你赔罪。”

说罢,接过小宫女送过来的茶,去了嘴里的油腻。

那头张媛媛却捧着饭菜,千恩万谢的端了去吃。

第二日,杨真真还在睡着觉,却听得外头一阵笑语声。

被吵醒的杨真真思忖:宫里素来严谨,什么人这么放诞无礼?

心下想时,张媛媛掀开了帐子轻声细语道。“是秋贵人来了。”

一样是贵人,何必太过于给脸。

张媛媛极快地向窗外扫了一眼后,凑向她的耳朵低微地道。“陛下还是太子时,秋贵人就和海棠姑娘一起服伺他。”

原来只是一个深宫失意人。

杨真真莞尔一笑,抬眸看着窗外的夏绿红波。

“哼哼,也不知道陈了多少年的人?也好过来抬架子。”这是小邓子伶俐的声音,站立伺候的宫人们有片刻的低笑声。

张媛媛的连连分辨:“你帮着说还好,哪承望还拆台,秋贵人毕竟伺候了陛下那么久。”

小邓子笑盈盈道:“那么久也只是贵人,也亏她好意思过来。就你小心,我们都大意。”

张媛媛面带愧色便嗫嚅着:“小心无大过。”

杨真真自在慢悠悠道:“好了,好了,一大清早的,你们两个人也让我清静清静。”

小邓子上前道打自己的嘴巴道。“是这里扰了贵人,该打!”说完叭叭叭,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

张媛媛也咬紧了嘴唇,上前请罪。

小邓子又兴奋的拧了巾帕过去给杨真真净脸,张媛媛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小邓子眼色好“咱们宫里有新茶,张姑姑出去给秋贵人沏一杯罢。再顺道陪释陪释说小主半夜走了困,临早才眯了会,晚些过去。”不着痕迹把难事丢了过去。

说罢慢慢帮杨真真松开发髻,替她梳起了发。

杨真真自觉小邓子可爱,柔声道:“就听他的。”

张媛媛应了声是,眉尖却悄悄地蹙了起来。

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身影,杨真真微微摇头,是觉得她有些可怜,但是第一天被人下马威就更可怜了。

况且还是那种人老珠黄的女子。

此等人生来最爱挑拨,明面上火盆儿一样,底里却是冰刀暗箭,不如现在大家规矩些,不犯了大错便是了。

掐着时间穿戴完毕,杨真真扶着小邓子才慢慢走了出去。

看见才发现原本很有几分姿色,眉宇间也不见寂寥,想来她在宫中的日子不难过。

先行了礼,也不先抬头,只管朝着张媛媛,慢慢地道。“姐姐来了,也不早些来禀。”

一面说,又一面亲自斟了热茶重新放在了秋贵人的跟前。“姐姐原谅则个,原是妹妹初来乍到,许多事情做得不周到。”

口口声声又多唤了几次“姐姐千万别生气,姐姐千万别计较。都是奴才不好。”

倒把秋贵人闹了个没脾气,直携着她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便亲自按她在椅子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那么像的人。况且长得比海棠还标致些。--------只是见了,又想海棠,心里忍不住发酸。”便拿出手帕拭泪。

旁人劝她。“这是杨贵人初来的日子,该是恭喜才对。”

秋贵人听了,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竟忘了是她的初进宫来的好日子,该打,该打!”又忙拉着杨真真的手问道。“不该那么早来,可又按捺不住,海棠是个福薄的,可和姐姐也共事了那么久,她不见那会子,我只差疯了!”说完拿着帕子不停的拭泪,像是重情的人。

然后挥手命身后的内监抬上两大盒礼物。笑道。“不是什么好物,妹妹拿着玩吧!只求日后不要嫌姐姐常来。”

杨真真双目微垂,嘴上应了几句。

秋贵人坐了一会也就走了。走时又忍不住泪下。“如果姐姐没来,妹妹一定要过来看我。”

杨真真轻轻的一点头,却不曾言语。

秋海仙体谅她是新进宫的贵人,脸儿腼腆,在拭干泪后也是一笑置之。

却不曾看见在她转身后的杨真真脸上微微一现的讥色。

年老色衰的女子无非以为自己是绵软的小羔羊,三两句话,就能把自己哄得团团转。

什么时常过来坐,不过想着自己日后得宠后,能过来沾点光罢了。

要是自己和她一般闲置了,估计,到时候是她烦自己了。

这头杨真真心里想着。

那头小邓子和张媛媛打开了秋贵人的礼盒。

张媛媛瞧了后近前回说。“秋小主挺有心的。”

杨真真听完后又看了小邓子一眼,小邓子笑着说:“真是好东西。就是样式过时了些,不过也算有心了。”

杨真真看他门清的小模样,不禁一笑,“说什么新不新的,旧不旧,你们觉得哪些过眼,都归了你们吧!其它人也有份。”

说完一扫其它人的眼,发现她们脸上个个都现了喜色。

果然财帛动人心。

这时众人的眼光都纷纷都落在盒子里。

张媛媛道。“到底要一两样拿着,才不会落人口舌。”

杨真真听了,将她打量了打量,笑道。“你还真是想的周到。”

小邓子嘴角的笑意渐渐退去,小声地埋怨道。“就你体贴,我们都不会想。这会子不过是哄贵人开心,挑些旧铜陈布添点气氛罢了。”

看他臊眉搭眼的小样儿。杨真真撩了礼盒一眼,也是些绫罗绸缎的大路货,想她在家中自幼娇养,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自然有点不入眼。

不过也晓得宫中小主们的油水不多,穿的用的,虽然比常人好,但那也是宫里的,能用不能动,用剩余的体己钱能置办出这样的物儿,也算难得。

小邓子笑说“哪一次宫里的贵人来了,秋贵人也是这般送礼。”

杨真真听完后皱起眉头,微屑地转过头。“都分了吧!”

小邓子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点喜色,这一点喜色,偏偏又没有逃过杨真真的眼睛。

别看这家伙伶俐,却是个贪儿,偏偏又会做面子情,别真把自己糊弄了才是。

于是懒懒地加了一句。“你们看着把显眼挑出一两样给我放好,日后秋贵人问起来,也不会伤了她的情谊。”

才一说完,小邓子的脸就有些落下来,好不可怜。

杨真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打量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吩咐跟自己进宫的侍女,“再另外拿好的东西赏他们吧。”

侍女还没应声,小邓子就不由自主地先叫了一声“好!”

才一出口,屋里人都悄悄偷笑起来。

张媛媛更忍不住弯了腰道。“等娘娘得了宠,你还不怕接赏赐接得手软。”

小邓子脸红了起来,少不得自我解围。“奴才是说,小主见客花了一早上,肯定好累了!”

不说不觉得,杨真真发现应会了秋贵人,用去了不少时间,已感觉疲累。

才略歪了歪身子,小邓子极有眼色的捧了茶,张媛媛也命人捧了一盘子切片的果子出来,上头用签子叉着,方便她取用。

杨真真笑了一笑,先喝了茶,吃了半片果子,也就罢了。

虽是如此,可是一双眼睛还是清清亮亮,一看便知道是位不好糊弄的角色。

张媛媛翻起了熏炉盖,放进了香片,不一会丝丝缕缕的清雅淡香便飘了起来。

杨真真闻着可心,随口赞了一句。“你可真是心思玲透的。”

张媛媛展颜笑了。“这是太后爱用的熏香呢!谁知她老人家爱用,别人也爱用,现在是夏天还好,到了冬日的宫里头,走哪,哪都有这样的味。”

真不负刚刚自己赞她的话。不过如此七巧玲珑的人,难怪皇后不敢用她。

一抬头见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斟了茶给她:“太后爱喝杏仁露,最爱百合香。”

杨真真笑着说:“多谢你费心说给我听。”

张媛媛福了福说:“主子好奴婢才能好,安敢不用心呢?”

杨真真笑起来:“好在我是省事的人,也不指望你做什么大事,只是提点一些注意的事罢了。”

她愿不惯于俗务,手头有得用的人,自然得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