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连这小小的妇人都敢话里藏针。

想到这里,她把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后,呸了一声。

刚对着镜子理一下妆。

外头的门又响了。

这会子开了门,还是那妇人,可是脸上变得淡淡的。

“姑娘,驸马的仪仗进宫了,你也该早些出城候着他们。”

打量她一眼:“方才不是让我再歇着吗?”

“在车上歇也是一样的。”那妇人笑着,但脸上却仿佛含了三分微悯。

迟池的脚步停住了,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但是想到安喜那张脸,这孩子,从来没有骗过自己。

于是迟疑的脚步再度抬起。

大街上,骑着高头大马的温世荣正在出发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冬日的薄阳照在落在他的大红喜袍上,明晃晃有些刺眼。

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他并不回头,只是轻声道:“事儿办好了。”

“是的!是公子爷在宫中的旧人秋海苹来接的。”

温世荣眯起眼,并不回头,却是嗓音含笑,脸上却是云淡风清。

“那就好,总算不用和太子殿下交恶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袖一挥,又恢复了如玉的模样,而天边的云层却不知为何变了颜色,有些灰蒙蒙起来。

马车上,迟池在养神,可是眼睛不知为何沉重起来。

很想睡觉,仿佛累了很久似的渴睡。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想掀帘子喊人把车子停下来,事实上她也喊了,可是外面的人雷打不动的坐着,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只是单调的风声,来回吹动着车帘。

她缓缓闭目,只是拿着指甲不停的掐着自己,让自己在迷糊之中,还能保持一点清醒,不久,马车停了下来。随着风动帘开处,她看见是停在一座大桥处。

上来马车喊她名字的人,并非是宋荣轩,而是一个俏丽的宫装少女。

淡粉色的袖口一道红梅掐边隐现,更衬得她肤白如玉。

只是不知为何,随着她上来,好像有一股油的味道。

“你在马车上倒是安然,可怜太子殿下还不知情。啧啧!”

嫩的像青葱的指尖冷冰冰的在她的脸上划过。

重重的划在她的眼皮上,狠狠的划出了一道血痕。

很痛!

“哼!驸马爷的胆子倒小,还想让你进宫来。”

秋海仙阴森森的笑了一声。

几乎让人吓得浑身毛发直立。

迟池心里很是惊慌,却又怕她知道自己的神智尚有些清醒,下狠手还快些。

“海仙姐姐,把她划花脸再送进宫不就得了。”

秋海仙抬头看住秋海苹已是笑靥如花。“这蹄子害我不浅,让我这么容易放过她,我心里可不服。”

进来马车的秋海苹朝她翻了个白眼。“你吵着要跟来的时候和我保证过什么?”

秋海仙笑了一声,伸出手,拧着她的小鼻子。“忘不了,怎么能忘了呢?”

她的眼珠动了动,闪过异样的光芒,指着外头道。“妹妹你看!”

秋海苹刚一转头,忽然一阵外力传来,整个人硬生生的被推了出去。

“啊!!你!!!!!!”

凄厉的声音惨然响起,连狐疑的质问都不曾连窜的问完。

迟池奋身一转,却几乎踏了空,幸好抓住一处栏杆上,才没有摔下去。

原来这马车的门口正对着桥栏上,方才秋海苹这么一摔,哪怕摔不死也得冻死,况且这么高,那伤肯定少不了,再连着冻,生存的机率可是极低。

可是不等迟池松了一口气,一只脚狠狠地辗在了她的手背上。

面对着居高临下的感觉真好。

秋海仙凝视着她,嗓音虽然轻缓,“可怜的秋大小姐,你也有今天呐!”

口中说着,脚下的力却不曾少使。

五根连心,看着指甲壳慢慢的裂开,那钻心的痛无以伦比。

秋海仙还是那样温柔的说话。“很冷是吧!呆会我让你暖和起来,让你全身都暖和起来。”

迟池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冷冷升起。

可是不等她说话,秋海仙拿出一个盆子,上头盛满油,虽然是隆冬,但是上头的烟气依旧袅袅升起。

“看我对你多好,当初烫我的是冷水,如今我还是那么好心,让你从头到脚烫的热热。”说完,一头向迟池泼去!

“啊!!!”迟池惯性的捂脸,那手不自觉的松了栏杆!!!

她的身影宛如惊雷一道,砸碎了才恢复平静湖冰上,把冰层击了个粉碎!

“砰!”秋海仙叫完后把手中的盆子扔了下去,发间珠钗也因笑声而发出清脆的撞响,连她衣袖上的红梅,也因她得逞后的得意,仿佛也在迎风怒放!!

伴着新春的来临,北边的寒风越发紧了脚步席卷了整座京城,在密集的冬雪袭来后,满城尽白素。

御书房中,银丝炭的无明火静静燃烧,连扑打在窗棂上也遇热即化。

脚步声在外响起,有内侍推门进去,跪在地上“陛下,事儿已经处理妥当了。”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折,看着内侍笑了笑,说了声好。

“不过听海仙姑娘说,回来的路上,秋海棠还想着走,秋海苹姑娘想要拉住她,谁知双双跌下了桥里头一处浮冰处。”

“什么叫双双跌下去!?”皇帝哼了声,“不愧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连手段都差不多。可见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内侍笑着道,“可见是陛下是火眼金睛。”

“去去去。”皇帝拿着奏折的手慢慢放下。“别把朕比做那猴子。”

他嘴里说着,低着头掩下唇边的笑意,便把放在一旁的奏折重新拿来起来看。

内侍也并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反而笑眯眯的开口说话了“这下可好了,太子殿下以为秋海棠姑娘去了公主处,而公主又以为秋海棠被送进了宫里。”

可不是,皇帝忍着笑心里嘀咕一句,站了起来道。“那女子心中虽恶毒,不过得留着,日后他们两兄妹对质的时候,还用得上她呢。”

说完后,到了盆子架前,伸手在热水里洗了洗手后道“朕去瞧瞧皇后吧!也快要生了。”

内侍连忙拿出披风给他披上。

并笑着说道,“陛下,个个都说皇后这胎可是位小皇子呢。”

皇帝点了一下头却似是心不在焉。

“公主出嫁,皇后又即将诞下小皇子,陛下可不是双喜临门了。”皇帝听得停了脚,站在前朝陛上的白玉栏杆前,目光越过重重红色的宫墙,面上带着几分怅然。“皇子又不是说生便能生的。”

内侍见他这般神情,一时不敢接话。

“就算能生出,也和他嫁出去的姐姐一样。”皇帝又是微微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能保住命就行了。”

内侍便慢慢的后退一步,垂下头,到他这等身份的,有些话听到了,也只能当做听不到。

皇帝忽的眼圈有些发红,他望着脚下的地面,恍惚看到武贵妃迎面而来,似是要询问他,又闭上了嘴,别了脸,只是不瞧他,像是恼了一样。

对不起,他也不想把女儿嫁这么远,如果安喜一直留在浣衣局,过了二十岁,自然会放出宫,纵然苦了前面,可是下半辈子却能一直平顺。

不过,有人的儿子也即将重复这样的命运。

如果真的是儿子的话。

因为天之骄子只有一个便可以了。

大年初三,皇后临盆,诞下皇次子,七日后夭折。

六月伴着一声钟响皇帝驾崩。

同年七月宋荣轩即位,史称:熙宗。

三年后册封许冰冰为后,秋海仙为贵人。

先帝出殡,熙宗和文武百官一起,将自己父皇的灵枢送到陵墓下葬。

香烟袅袅地在面前燃起。

少年熙宗望着地宫的大门在自己的眼前缓缓关闭,突然想问父皇。

走的那么早,是不是怕和自己的妻子合葬?

可是他身后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落在他的身上,期待着新纪年的开始。

重新回到京城,面临的又是皇帝的登基仪式。

朝野上下还未来得及松了口气,新的一轮忙碌又要开始了。

宫殿里内侍将手巾递给带着少年皇帝。

他拿过轻轻地沾了沾脸后,走向龙案后面,一面打开了父皇的遗诏。

内侍们忙将两边的宫灯挑亮。

“怎么父皇要朕封秋海仙为贵人?”少年皇帝一面若有所思。

子房脑子里欣喜若狂,忙道。“她看起来像是有福的,先帝如此定下,定是想让她好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一面说一面给他捧过热茶。

熙宗接过,浅浅的饮茶,放下茶杯,提笔划下。

“就依父皇的意思吧!”他放下笔后,微微一笑。“母后一直想送她宫里的人给朕,这秋海仙也算是她那里头人吧!”

子房心里一乐,低头应声是,他的视线悄悄的扫过桌案上的折子,见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迟池!

他想来想去,这名字就是不熟。

陛下定是劳累了,把名儿都写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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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秀女大选的那天,是个阴蒙蒙的天气。小雨虽然多情,但不断的下,却也恼人。

皇家挑出的黄道吉日,总得要有一个吉利兆头。

皇宫的侧门摆出盆盆鲜花,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可是前朝有一位得宠的贵妃,曾经有羞花的美誉。

但是这些花朵面对无数专送秀女的马车,依旧绿肥红瘦,比对起面前这一群黑压压长着嫩脸的秀女着实多了风情。

杨真真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秀女,瞧起来比其它人有闲心的多。

按说如今皇帝大婚三年,但皇后至今无所出,而今太后作主选秀,是许多女子能飞上枝头的好时机。

她却不以为然。

杨家的女孩儿都是娇养的,生来给人疼的。

她的父亲曾经笑道,任性惯的女孩,怎好去宫里做祸害。累了自己是小事,最怕的是老夫这一生的名声就要败在她的手里。

只不过杨真真的父亲大小是个官,既然身为官家的女儿,这一场秀,她却必须得过一过。

罢罢!她也不过穿了件半旧的衣裳,来时还在园中的花圃了磨蹭了许多,怕是身上都沾了青草叶的味道。

直被娘亲拖着掸尘的拂尘追了一个庭院。

所以当太监出来引路经过她的身边时,还打量了她一眼。

杨真真皱了皱小鼻子,此等货阉了也是臭男人,再怎么着也比她身上的青草味臭得多。

待进了秀女的屋子,见着满眼的花团锦绣,一个赛一个美丽,一个比一个端庄,不由云淡风清般端过茶碗,徐徐地吹散杯中热气,慢慢悠悠的品茶。

轮到她的时候,雨停了。

据说是个好兆头。

整衣肃容后,听完口令下跪行礼,然后和旁边的秀女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

杨真真低着头,心里想着母亲的警告,不许太滥竽充数,丢了家里的脸面。

想到如此,她不敢僵着脸,作微笑状,等待随时的叫唤。

正想着,内监已经唱起了她的名字。

“工部郎中杨平之女杨真真,年十六!”

她一时忘了身在殿中,迈得步子大了些,待想起时,那步子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得硬着头皮在半道跪下,引得旁人发笑。

想着母亲那把拂尘,小事毛扫,大事转了拂柄来打的情境,头皮一阵阵发麻。

宝座上的许皇后倒笑道。“陛下,今日的秀女,有文静的,也有斯文的,却难得也有活泼的。”

熙宗却像是个不爱说话,半晌也没有搭上皇后的话。

这样的男子到底是个怎么样冷清的模样。

杨真真抬头偷看了他一眼。

通天冠下的十二旒白玉珠,挡住了他的龙颜。

倒是玄黑色的袖口上的金线耀花了她的眼睛。

他的手好像在动。

许皇后含笑道。“你再近前些。”

说完,有太监拿着茶杯一泼,重头戏来了,杨真真佯做吓了一跳,惊险的踏完茶水渍后在陛下后重新跪下。

“辛苦你了!”言下之意,杨真真如愿以偿的落选了。

才要对这位瞧起来宝相庄严的皇后一笑,皇上却抬起头开口道。“既然辛苦,就让她留下来吧!”

杨真真脱口而出:“为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哪怕她因为这句话落选,可是母亲知道后也轻饶不了她。

皇后笑道。“陛下,她回家后,自有教引姑姑跟着过去。”这会子皇后像是也对她上了心似的。

熙宗点了点头,内监扶着他下了陛,两排宫人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蹲着身谨地道:“恭送陛下!”

他看着外头的天空,不知哪处飞来的雁展翅鸣叫,可是树下却从此没有人站立。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猛地翻上来,让他不由轻轻叹口气,不由自主的回转看了后头一眼。

又遇上杨真真悄悄的抬头看他,两下一相撞,羞得她连忙低了头,脸上的红潮层层浮了上来。

原来用芝兰玉树来形容一个男人,并不是娘娘腔的那般。

而且才探出头的阳光照他的脸上,像是金子一般澄亮,比自己见过的男子都俊些,也斯文些。

才想要真真切切的抬起头再看一眼,只得身后的咳嗽声起,吓得杨真真连忙把脖子一缩,老老实实随着众人一起。

可是她的心却是甜甜蜜蜜。

一个月后。

还是一个落着雨天的黄道吉日。

也不知花炮被沾湿了,放起来,总不是尽兴。

杨母含着泪送自己的女儿上轿。“从此只当没有生过你罢!”

杨真真原本欢快的心情听此,低落了下来,只拉着她的手道。“总有相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