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便把迟池母子忘在了脑后头。
可是旁人得了吩咐却不敢马虎,又怜她带着孩子,再者西山那处荒无人烟的行宫也找不到人去伺候,便命她进去做个洒扫做饭的活计,一来那里的房子尽够,二来行宫再怎么荒也是皇家的地,银钱怎么着也有得发。
迟池听了心里衡量一番,虽是为难,也是应了。
虽然那巷子里有人作主,但是房屋都塌了,能立起来也不是一时的事,再者自己不能像其它人去投亲靠友。
况且西山那地虽是皇家,但只用来住被放逐的妃嫔,如今宋荣轩登基后,后宫的人数却是不多,那里头也只住了一个人,听说病得能熬完这个冬天,就算不错了。
所以两母子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坐了马车往西山行宫处奔去。
西山的行宫里伺候秋海仙的小宫女正在扫地,听见门外有响动,见门口立着开口说话的不过是个妇人,一身粗布衫儿,拿着个破烂包袱,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
便把手里的笤帚塞进她的手里道。“总算来了。”
说罢,便捶着自己的肩,伸着懒腰进房去了。
迟池接过笤帚,顺着甬道慢慢扫去。
迟子跟在她的身后,捡些落叶。
四周静悄悄一片无声,两边夹道地黄道黑,阶前青苔模生,唯一的湖发出了腐臭之味,池中不知几时落下的藻纠结横长。手中笤帚扫地的沙沙声大约就是此刻这里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十天的军训!!!五天洗一次的澡的经历,永生难忘!
旋
须臾,两母子的脚步便缓缓停了下来,看着前头道路尽头的园子,两人来了兴趣,悄悄地走了过去,才靠近了门,抬头赫然便见浮凸在门上的“惠园”二字,迟池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异感。迟子年小,抬头对她笑道:“娘,这里瞧起来好漂亮哦,不知道能不能进去瞧瞧。”
说着动手就要敲门。
迟池忙拉着他的手,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大的地方,也不是咱家,别乱动。”
迟子吐了一下舌头。
兴许她们的声音惊动了园内的人。
片刻门被打开,可巧了,探出头的人正是方才把笤帚塞进她手里的小宫女。
此刻正不耐烦的道。“走远点,这里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说罢门一关,发出了好大的声响,倒把迟子吓了一大跳,累得迟池用手去拉他的小耳朵给他定神。
园内秋海仙手执一朵花,正闲坐亭子里看着天空,忽见贴身的小宫女名唤舒明的急急过来道:“娘娘,外面是一对叫花母子,没规没矩的!”
是吗?
秋海仙一怔,可是为什么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那舒明已是自顾自的比划起来:“大人黄色的脸,拖着个豆芽菜似的孩子。一看就知道孤寡命的人,瞧了就让人讨厌。”
带着孩子,秋海仙略蹙的眉尖渐渐的松开了,面上也带起了笑,她扶着舒明的手,从亭阶上跨下,只是隔墙仿佛又听那对母子在说话。
心脏忽然有些乱跳的感觉,迟疑了下,扶着舒明的手,要出去。
待开了门,却是连人影都找不着了。
只是风中还传来那母亲的声音。“不许淘气!小心被人撵出去了。”
秋海仙猝然转身,往园门口倒去。
舒明顿时跳了起来喧嚷。
且说迟池两母子不知身后发生的事,仍是边走边扫,二人虽说身上穿了棉衣,但在冬末的时候在路上还是冷得不行,迟池跺了跺脚取暖,不时地回头瞅着迟子,看见另一头急匆匆跑过来一个穿着蓝袄子的男人,瞧见是她们在扫地,不由得骂了一句:“舒明你个懒虫!早说扫完地的时候我会过来,结果才来人就不见了。到时候取不回饭,就别怪老子没有提点你。”
他一边朝前走一路说,又令迟池放下物儿,到了厨房,那里只有几个人在等,迟池也不怕羞等饭来了,上前取了双人的份,笑嘻嘻地谢过人后,先一步走了。
虽说碗是粗碗,可是上头堆了满满的饭,肉是没有多少,到底还是沾了肉味。
迟子也在一边看着她的手里的碗。
迟池笑得一捏他的小鼻子笑道。“饿了吧!”
说罢,拿一碗饭放进他的手里。“吃吧!”见他的眼睛死盯着上头的肉,又把自己碗里的肉拨了过去给他。
迟子咽了一下口水,却是极有良心的推开她的手。“娘自己吃吧。我的尽够了。”
听的迟池的心都要化了。
“哎哟.....还是你吃,娘吃了也不长高,白浪费了肉,倒是你吃了还会高。”
不由分说把肉直接推进了他的小嘴里。
迟子在外面跟在迟池后面捡叶子,手脚早就冻得发僵了,肉块一落了肚子,整个人又暖了起来。
“好吃!”
他的小眼亮了起来。
惹得迟池笑着拿巾帕拭去他嘴角的菜沫儿。“好吃,也不能吃得太猛,小心肚子痛。”
“嗯!”
迟子亮着笑脸,点起了头。
殊不知,这样的笑脸却看得迟池心中万分感慨。
多久没有看到过儿子的笑脸了。
刚想着,又把心底有一丝丝冒起的心思压了下去。
还是这样吧!
两母子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下吧!
心情才刚落了下来,忽然早先把扫把塞给她的的小宫女舒明冲了过来道,“等等,娘娘的饭还没拿呢。”
穿着蓝袄子的男人一看她,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了,“舒明你只是偷懒吧,地都不扫,还敢过来拿饭。”
舒明道。“我在照顾娘娘呢!”
“她又不是断手断脚的,你离开一会又能碍着什么事?”
舒明道。“我是娘娘的人,用得着你们来使我做活吗?”
“哟,听听你的嘴,还娘娘身边得宠的人呢,你家主子真那么尊贵,就用不着来我们这个破落地方。”
“就是!真那么尊贵,就不用和我们挤在这破落的地儿争食。”
“争什么食,不过是你们狗眼看人低罢了。”舒明眼珠子转了转后,一把抢了迟池手上的碗就走。嘴里还道“你拖着儿子来便来了,还敢吃多一碗的饭。”
兴许她出手的太快,看得众人面面相觑,迟池皱着眉看着,但因初来乍到,又不知道怎么办好。
可是厨房里有一个人试探着抬脚走了,一看见有人开头了。
其余人等也紧紧护着自己的饭碗也随后走了。
迟池可怜,可他们也是可怜人,分到手的也只有一碗饭而己,只能先顾自己。
迟子也拿小手紧紧地把自己的碗护好,却不是为了其它,只怕有人趁乱把他的碗拿走。
迟池叹了口气,不以为意搭着迟子一块把饭分吃了。
兴许是看她不闹事,几个人捧着饭碗,边走边道:“听说了么,那个劳什子娘娘在今天又昏了一回了。”
“呸!这等晦气的人,离得越远越好。”
“可不是,那小蹄子还敢充着脸在我们跟前装贵气。”不知有意无意,那说话的人,看了一眼迟池。“要是我,立时冲上前去,把自己的东西给抢回来。”
可是迟池低着头一声不吭。
倒叫一群有心看戏的人熄了心肠。
舒明回了园子后,笼了个火盆,把饭菜都倒在一个罐子里头,暖热后才提了起来。
秋海仙依旧摇了摇头不吃。
“娘娘到底怎么了?饭不吃,水不喝的。”
舒明并未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的不当一回事,倒是坐在她的床榻前劝道。“离春天还有一段日子呢。”眼看秋海仙的假病慢慢磨成了真病,她心里也着急了起来。
秋海仙轻捋了下鬓发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好像见到她了。”说罢摇了摇头道:“她都死了。青天白日的哪能见得到她。”
刚说完后,她的全身一阵战栗,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见舒明有些惊慌,忙定了定神,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块银子来。“有些饿了,但这里的饭菜实在入不得口。你叫人到外面买些东西回来自己做,又洁净,又安心。”
舒明接过银子站了起来,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还早着呢,我叫人去外头买东西去。”
说罢,转身出去,掂了掂那块银子约摸有几两重,心中欢喜,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里,拿剪子剪掉了半块藏了起来。
另一头,迟池打发迟子去了房间睡觉,自己搓了会儿手,搓热了才出去。
没了他在身边,顿觉这地方旷得慌,越发的冷了。
刚想一鼓作气把地给全部扫完,只见舒明在一处山坡上招手儿。
迟池跑至她的跟前,堆着笑道。“姑娘什么事?”
舒明见她说话知趣,因笑道。“今日的事对不住了,不过,我寻了件好事给你做。”说着把银子放进她的手里,直把迟池吓了一跳。“这,无功不受禄。”
舒明听了,笑道。“看把你乐得,不是全给你的,要劳烦你的双腿到外头买把火洞里头种着的水嫩菜,又要一块新鲜的肉,还有要些鸡蛋,如果有瘦的腊肉,也可以要些。”
原来是使唤她跑腿。
也是大冷的天,谁愿意出去,除了她这个新来的人。
所以迟池把银子放进自己的荷包答应着,撤身去了。
魂
开始昏暗的天气,令迟池在出门时微微打了个冷战。
天空那浓厚的云悠悠的聚集在一块,不知下一刻会否翻起。
她的脚步走到一处树林边上,惊起地上觅食的鸟儿,扑着翅膀惊惶的四散。
再静谧的空气里,偶能闻到小花的芬芳。难得有些湿润的空气,扑在脸上。
虽然今天她才初去了一个地方,疲惫且有点狼狈,但她摸了摸荷包里头的钱,还是忍不住的笑,舒明姑娘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说的那些玩意虽然多,但满打满算不过是几百钱的事,算起来,这一次能有一二两银子进袋呢。
刚刚摆脱了这些年不堪的经历,就遇到这样的好事,希望老天能一直这样待她好。
想起对些年的过去,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平,皮囊下到底潜伏着被拼命压下去的积火,她的目光落在远方,那里是皇宫的方向。
可是她的目光很快收了回来,因为过去的事随着尘土己休,那场在皇宫呆过的经历,像是一场浮绚的过去,早己烟消云散。
万事有尽头,路总会被她走出来。
买完东西,她很快提着回去,除是舒明点名的要的物儿,她的怀里揣着一叠纸,晚上,点着油灯,迟子可以练上一两张。
正在煎药的舒明放下煽火的扇子拿着看了一下,肉是新鲜的,菜也是绿的,腊肉也香,米面鸡蛋也齐全,还搭着猪骨头鸡腿并些干的香菇,叫人看了好生欢喜。
迟池站在门口笑道。“姑娘给的银子有多,我瞧着能多买些,就作主多买了些。”说完又看了看天色道。“这天什么时候下雪也不知道,到时候想要再买,却要费些许多钱。”
舒明笑道。“好实诚的人,有多,就自己悄悄的拿着。咱们娘娘也不是小气的人。”
说罢把炉子上的药罐拿起,倒了汁出来,放在一处托盘上,旁边有个小碟子放了糖。
迟池见着自己无事,正想退出去。谁知舒明叫住了她。“娘娘早起时也没吃什么东西,我得赶早把东西弄好了,这药你替我端过去。”言罢,又拿了一百钱给她。“有劳你了,娘娘是极和气的一个人,你放在她的床头唤她起来吃便可。”
迟池接了钱,满心欢喜,口内说。“不过是跑个腿,哪里值当拿这么多钱。”
舒明已经先把易碎的鸡蛋放好,又笑道。“日后使你的地方还多着呢,就别推了。”
迟池听了欢喜异常,也不推了,拿了钱转身就走。
她出去后沿着甬道往园子的正房走去。
夜色开始一点一点的漫上,空中隐隐有不知名的鸟鸣声传来,更显万籁俱寂
越走近正房的时候,迟池心中突然一阵乱跳,仿佛前面是个大坑似的。
其实那里面只有舒明口中极和气的一个失宠妃子罢了。
但在靠近正房的台阶上时,北风骤然席卷而来,端着托盘的迟池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加快了脚步。
房门是虚掩的。
她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房内没有点灯,显得黑而空旷,房梁上的柱子在月色若隐若现,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
她的心忍不住怦怦跳动,摸索到桌子后,从袖中取出火折子,找着油灯。
从她进来了,秋海仙就醒了过来,她只是受了几次惊吓,又刻意在人群中装着体弱,所以她一直觉着自己没有大问题。
可是等灯亮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站一个熟悉的人。依旧俏丽的脸,可是眉眼却多了沧桑,穿着粗布衣裳,面容还是那么温柔的样子。
她扫迟池一眼:“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我能活着出去呢。”
迟池仿佛遭了雷击,全身血潮汹涌,为何竟会再次听到这把声音。
她猛地抬头,被风吹的忽闪忽暗的灯光中,看到了一张憔悴的脸。正是这张脸的主人,在六年前,张狂的把她推下冰冷的河水中,迟池眼中的光顿时跳跃起来,仿佛在瞬间就能火星四迸。
这一刻觉着自己无比虚弱的秋海仙,居然还晓得回她:“你不是来接我的吗?瞧你的样子,在那头过得可是不好,哼!我就知道,以你惺惺作态的样子,到哪里都惹人厌。”
迟池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喝道。“你有脸说这些话,我恨不得生吃活剥了你。”
说罢她抬手把桌上的灯拿起,猛地往旁边的帐子扔去。
火迅速到处蔓延而去,热浪开始燃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秋海仙狂笑道。“放的好,放的好!!!秋海棠你做鬼却难得狂气一回,我在这里早己生不如死,等到了地府,我再和你斗去。”
迟池头也不回的离去,夜色很快把她的身影吞没。
在她的身后,秋海仙的声音还凄厉的叫喊着。“秋海棠不要走!!!等着我,我这就给你做伴去。秋海棠,我受够你了,我们的事情做鬼也没完。”
但是不久,园子里传来舒明骇厉的声音。“不好了,快来救火啊!!!”
惊慌的呼叫声很快唤来了嘈杂的人群。
火光冲天,染得天幕像上了一层金彤色似的光鲜。
迟池握紧了拳头,却在一处转角的地方猛地蹲了下来,她慢慢的坐了下去,把头埋在膝盖里,牙齿不住的咯哒响着,那冰冷河水一点一点浸湿身体的记忆像被砸开冰面的河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贱-人,刚刚那灯应该扔在她的身上。
她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湿透自己的面颊。
但是此刻不是她惊慌的时候,因为迟子还在房里等她。
迟池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才不怕秋海仙告状,因为秋海棠在六年前早己死去,既然是死人,人们又何处觅去。
京城的行苑内,待夜暮一到,皇家的大船沿着破冰的湖开了起来,无数宫灯悬挂在船上,如繁花玉树船盛开,沿岸的树上亦是悬满彩灯,蜿蜒不绝,璀璨如白昼,黄盖宝扇,人影幢幢,又有看热闹的民众在一干人等的带领下,一时万岁之声如海啸般不绝于耳。
在第三艘船上的杨真真待在舱房中看着众位贵妇人随伺自己。
往日自己的家人或多或少的俯首在她们的夫君脚下,如今她们却争先恐后的俯首在自己的面前。
这般华丽的衣香鬓影锦绣堆簇中,各处角落无处不在的香粉,熏得人微微有些醉了。
船舱外,宋荣轩坐的那艘龙船繁景更甚。
护卫的士兵身上的铠甲在灯光的映照下,绽着寒光。
不知有多少京城的女儿,隔着他们,就如隔着天涯。哪怕她们此生望断了眼,也看不见宋荣轩的一根头发。
杨真真由不得一阵骄傲,因为只有她不但时时可以看见陛下,夜晚还可以以最近的距离靠近他。
凤船走的很缓慢。
明黄的宫灯晕在了她的脸颊上,愈显得脸上的春色明媚无边。
但是旁边那艘龙船不知为何停靠在了岸边。
杨真真微微吃了一惊。
张媛媛进来,回禀道。“娘娘,陛下要靠岸,赶去西山行宫,听说那里起火了。”
西山行宫年久失修,除了失宠的妃子借着养病的名头不得不在哪里养病,哪里还会有什么。
但是陛下金口玉言,说了去,就要去,到底这里头有什么事儿,让陛下敢扔下百官想要急切的赶去。
“皇后也劝不住,不如娘娘也去劝一下陛下。”
当今皇帝不喜皇后的事是公开的秘密,兴许皇后的百句话,还抵不上杨真真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