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远啊!”宋荣轩打量着宫灯散发出的光被梅树分割成了无数个斑驳在地上的细碎影子,微微一笑说,“看来他们还是小心为上。”还算谨慎,如果他们打的主意是普通的官员也就过了,可是他们惹的是不该惹的人。

 

“陛下,是不是要?”

宋荣轩坐直身子,摇摇头说:“这种事朕向来不掺和。只是那块地方可是住着百姓,叶家要花上一笔钱才能买下那块地方,不过他们家大业大,所谓树大有枯枝,叶家哪能每一个都顾得上调-教。不过这事得快,朕可不想朕的子民因为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要落的餐风露宿的下场。”任你如何家财万贯,只要被皇帝贬进了泥里,那是连普通的百姓都不如。

“你们退下吧!”宋荣轩闭上眼睛,吁出一口气,略带疲惫地说:“朕要静下心来弹琴。”

“是。”

少顷厅里响起淡淡的清音,流光金浅,浮云阁雨,一派悠然自得,仿佛与世无争。

走了出去的葛朗笑着拍了拍郑福的肩:“陛下的琴弹得越来越好了。”

郑福微微笑着,并不言语。

葛朗却并不看他,继续说得认真:“不过。”他说到此处方抬头看着郑福,眼里满满都是担忧:“你又要去对付叶家了。”

郑福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方道:“不关你的事。”

葛朗叹了口气,带了些自责,小声道:“都怪我。大大咧咧惯了,也帮不上陛下的忙。”

“你对陛下自有用处。”郑福拍了拍手,看着夜色茫茫的四方,却不知该从何处走。

“郑大哥?”

郑福无奈一笑:“你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只是迟些我还是帮你找头阵去吧!”他说完后向前走,“不过这般做戏也烦得很,我更愿意到疆场上去,真刀实枪的上阵杀敌。”

良久,郑福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你啊!!有时候杀敌也未必如你所愿。”

会吗?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事........因为葛朗茫然地看着四周,急得跳脚道。“郑大哥,为什么,没有什么人领我们出去!”

“我以为你知道怎么出去呢,所以才不要人领。”郑福倒是一派无辜!!

且不提那两人如何出去,倒是次日早上,鸡鸣声后,迟池掀开被子取过回来后脱下的破袄,刚想把早早熄灭的炭火再度添炭,把屋子烘烤的暖呼呼的,那头迟子已经下炕穿好鞋子,走到她的身边坐下,道“娘,我醒了,就不用费炭了。”

“不多睡一会。”迟池手里没停,一边挽起头发,一边拿过迟子的袄子替他穿上。

带着他到了厨房,就探过身子去翻弄还放在筐子里的残菜破瓜,盘算着怎么样把它们煮好。

迟子坐在她旁边,眼巴巴看着她翻弄那些东西。

迟池把大半好的萝卜拿起,朝他笑了笑,“等会让它们放在骨头汤里头去,再把昨天剩的馒头蒸好,到时配着吃,也不错。”

迟子知道自己母亲,昨天又搜刮着一堆猪骨头,别人都道那些物儿没肉,拿回家也是浪费了柴火。

倒是母亲把它们熬成浓汤,味儿也好闻,他刚一想,不禁吞了吞口水,高兴着点点头脆脆的应了声“我帮娘烧火吧!”迟池扭头来看他,笑道“小馋猫儿,这几日吃的也不差,你还馋成那样。”

然后指挥着迟子拿了炭去小灶那边点好,自己端了水去洗菜。

才洗了一会,鼻子耳朵就冻的通红,迟子升好小灶的火后,忙升起大灶的火,让厨房里尽快亮堂堂的暖和起来。

迟池一边切萝卜切菜,一边和迟子闲话。

迟子又背起了书,问她可有错漏的地方。

别看他小小年纪,读书背书的时候,比浮燥的迟池还沉稳些,虽不是记得飞快,但胜在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不知不觉煮在大灶的水开了,迟池把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把洗干净的骨头放进水里焯了一下,才捞起放在小灶上煮的小锅里。

看着大灶里的水翻滚着一些碎骨,又有几星的肉,她又不忍不到,只把上头的浮弄了一下,放下了姜,等水滚了几次后,就盛在碗里,等到中午的时候,可以用来煮菜汤喝。

做了一会活,两母子商量着差不多过年了,到时候该去哪里走走。

说来说去,又觉着自己住的地儿偏,走去京城看花灯瞧热闹,都要费上不少时间。

迟子咬着馒子对着叹道。“娘!如果我们家有马就好了。”

“傻子!能有驴就不错了,还想马呢!”

“才不要驴呢!!骑着像小媳妇似的。像着大马多威风!”

迟子双手向前做着骑马状。“驾驾!!”

恨得迟池拍他的头。“吃你的馒头,别把口水喷在菜里头了。”

两母子用完早饭后,一个继续认字读书,一个拿了络子来打。

迟家并不大,一间正厅,既充了正厅,也做了饭厅。左边便是睡觉的房间,靠窗的地方便是炕。

两人一左一右的坐着。任他外头北风吹得死紧,两母子继续死守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任岁月流逝。

正入神之际,门栓隐隐约约的声音,大白日的,是谁走错家门了。

迟池收好络子放进篮子里,紧了紧身上的袄子便走了出去。

刚走了出去,一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迟池和迟子,你看我,我看你,看着面前不知死成什么样子的物儿。------皮被剥开了,血还糊在身上,瞧不清是猫还是狗。

啊!!!隔壁一声女人的尖叫陡然响起。“这是哪家缺德的,乱扔东西进来。”

才刚说完,外头满天不知哪来的灰从墙壁上头洒了下来。不止如此,左右邻居家的也同样遭遇了殃。

迟池拉着迟子连忙跑进了屋。

好端端的生活,怎么好像有了变动。

但是外面的动静一直在持续。

左右隔壁的喝骂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迟子也想冲出去,迟池拉住他骂道。“就你小胳膊小腿的,顶什么用。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

呼啦啦飞进几块板砖和石块,把窗门砸得稀烂,吓得迟池瘫倒在地。

但是这个“小动作”,只是这条贫民巷子噩梦的开始。

凌晨夜深人静的时候,两母子在家睡得正熟,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睁开眼时,屋里已经站着几个人,不由分说,把仅穿着单薄衣服的母子二人抬了起来,拖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当时被抱出来的人不止他们一家,还有其它家,有些小孩揉着眼睛,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中不知谁爆发了一句,“妈的,受不了!”

才刚说完,他儿子的脖子中间多了一把刀,刀背上的寒光明晃晃的映着那孩子还不知畏惧的眼珠子里。

于是人群中仅有的爆发像个气泡似的,扑一声便被灭掉。

等到那把刀从他的脖子移开后,那孩子从父亲焦急的神色才知道了后怕,哇一声哭了起来。

可是有什么用呢,前面几十人拿着家伙,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的家全数拆破,敲烂!!

大家伙儿抱着发抖的身子在冬日里相依在一块,绝望的眼睛里流下了泪。

迟子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迟池拍着他的背安慰。“不要哭,不要哭!”大不了两母子要饭去。

早上,太阳从东边升起,照在一堆废墟里,迟池领着迟子在烂瓦破泥里翻找着还有用的东西。

不知是谁,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天杀的,把我们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遭此大劫的大伙们是又气又怒又恨,齐齐放下了平日里的争执,难得异口同声的开口道。

“我们报官去!”

“不能这样算了!咱们还算在天子脚下,有王法的!”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涌了出去。

中午果然有了官府的人过来,也只是装模作样的看了几下。

迟池瞧了样子不好,恐怕事情会不了了之。不禁丧气起来。

谁知前面的桥上面来了好十几人,皆是骑着马朝这里过来。

为首的一人威风凛凛地高坐在马上。

有识时机者的人,顿时冲了出去喊道。“老爷,大老爷,为我们作主啊!!!”

来不及阻止,装腔作势的衙吏们神色顿时肃然了起来和方才仿佛判若两人。

“大马!” 看着大人都敢冲上前去,一群孩子也冲了上前去。

不过大人是为了喊冤,而小孩子们是为了看马。

小迟子也难受诱惑,夹杂在他们中间冲了上前,一边跑,一边把前面的推开,心急之下却是脚被后面的踩住,失去平衡正要摔倒时,只觉得前面一阵风声响过,小身体已是被人拎到了马上——坐在马上的葛朗笑盈盈地看着他。

迟池尖叫了一声连忙上前道谢。“小妇人谢过公子!”

其实小孩子摔几跤的无所谓,可是那人终究是救了迟子。

葛朗没理她,翻身下马把迟子抱了下去。

然后蹲□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道。“小淘气,等你大了再学骑马!”

“好啊!!”迟子拍着手笑容可掬的样子十分可爱。

“真是小淘气!”葛朗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自己回去自己母亲的身边。

迟池连忙上前拉过迟子的手,也不敢松开。低了头,悄声骂道,“不就是马吗?又不是没看过,看我回去不罚你!”

刚说完,才又想起,家已经被人强拆了。

那头葛朗已经向衙吏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衙吏们满脸赔笑道。“葛将军,不过是这些刁民惹下的祸事罢了。”

才刚说完,人们气愤地道。“我们才不是刁民呢!!”

“就是!” 迟子也大声的附和起来。

迟池连忙把他的嘴捂住。

谁知方才迟子却让葛朗给记住了,他走到迟子跟前蹲下。“你能跟叔叔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能!”

迟子话才落音,衙吏们都慌的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葛大人,小孩子的话如何能信!”

“呸!”葛朗啐了他们一口。“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你们说的是谎话,你们还有脸再说!”

说罢,眼睛有些儿疑惑地看了迟池一眼,心里暗道。“这妇人怎么有些脸熟!”

此时一阵心慌也向迟到池袭来,为什么,面前这个男子有些儿面熟。

西

迟池的面前忽然又闪现出了多年前在酒楼陪着宋荣轩碰到那群少年时的场景。有些模糊的记忆,此刻慢慢地涌了过来。那个身姿英挺的少年,开口笑时那红唇映着脸庞,也是一派风华。

“起来吧!”

听到这话,她松了口气,忙拜过,刚抬头,看见前面的衙吏们停住了脚步,躬身唤了声“葛将军!”

他们唤罢,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迟池。

迟池心中一惊,拉着迟子连退了两步。

葛朗命人过去,把瞪着她看的衙吏们一人给了一巴掌。

“她也是你们能看。”

迟池听得一颗心已是怦怦乱跳起来,急忙垂了下头,四周一下子寂寥起来,风不知道吹动脸上的灰,隐隐要把人脸上的风尘吹去露出真模样。迟池心中突然一阵乱跳,有些慌乱的别过了头,手顺势把发丝儿拨下来了一点。

一时间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

因是带了不知所错的动作,倒像是一个无知的妇人难得见了官,有些手脚不知哪处摆去的嫌疑,葛朗看了一会,心中好笑,这等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可能是自己认识的,况且人有相似,或许自己从前不知从哪里看到过和她一样的人。

这样想着,脚步轻巧地停在了迟池的面前,耳边已听他问道:“把事情都说出来吧!”

迟池暗吐一口气,眼睛只敢盯着他的袍角,恭敬应道:“小妇人正在睡觉,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睡得连自己的家被人拆了都不知怎么回事?”

迟池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微微抬头,见他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急忙又低下了头,一语不发。

“天子脚下也敢有人乱法,真不知道自个会是个怎么样的死法。”

葛朗盯着她,慢慢又说道。见她照旧低垂着头,不由来了气,恨道。“你一个大人便罢了,可是你家里还有小孩呢。难道你想他陪着你餐风露宿的受罪。”

迟池未料他竟突然会这般说话,不由愣怔的抬起头来看他。

她这一抬头,葛朗的心中一下子清明起来,原来这女子和在宫里受宠的棠嫔有些相似。

说来,他倒不太喜欢棠嫔,明明有自己的模样,却把自己扮得和从前的秋海棠一般。

不由自主的,他的唇边冒出了三个字。“秋海棠!”想不知道这名字也难,郑福最好收集消息,一个死了的女人能被皇帝牵挂多年,自然是他该知道的事。

况且大家都知道了后,还拿着秋海棠的画像,暗暗地找着和她相似模样的人,只等着有机会进献,说不定能得到一番意料之外的好事。

却不知迟池一听仿佛遭了雷击,整个人瞬间被抽剥掉了筋骨般的软了起来。

她猛地抬头,甩开头发的脸的眉梢眼底间,此刻正沾上了惶恐和不安,被风吹落的风丝儿又把她的脸挡得若明若现,她很想提起裙裾猛然飞奔而出。但鞋子里的脚趾头只动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儿子----迟子。

但葛朗无意识的说完一声后,看着她有些乱颤的模样,倒笑了笑道。“放心,大嫂,我只是问一下孩子,并无恶意。况且,事儿一弄明白,你还是功臣呢,到时候可少不了赏银。”

迟子虽不知大人的心思,但见母亲有些害怕的模样,也闭紧了嘴,不肯再吐露一字。

迟池紧了紧手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旁边的衙吏心喜,正想大事化了,小事化了的唬弄一番。

谁知其中一个人才刚开口,一把尖刀险险擦过他的脸随后紧紧地插在了后面的柱子上。

顿时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他们尚如此,迟池更是惊得浑身乱颤。

葛朗无事人一样,对旁边的人说“可怜见儿的!怕是被人吓怕了。”

说罢叫了旁人领他们母子二人出去洗漱,又安慰道。“不是什么事,问几句话罢了。”

“不!不要!”

迟池说完后拉着迟子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要走。

这般的不识抬举,葛朗也是一阵恼火,但是瞧到转头的迟子的小黑珠子盯着自己,似是万分的不舍他。

也是,男孩子对英雄都是十分崇拜。

况且在贫民巷子里头,能见到骑大马,又会耍飞刀的男人的机会也是十分少见。

迟子却不知他此等模样触动了葛朗的心肠,不由对迟池的背影喊道。“你再怕官府的人,也要想想自己的儿子!不过几句话的事,又能得赏银,本大人顶多再答应你,等事成后,给你安排个事,月月有月银拿,又有地方住。”

迟池做梦也没有想到,葛朗会拿迟子说事,一时候,她看着迟子黄黄的小脸五味杂陈,终是长长叹了口气,总不能让自己的自私害了孩子,于是回转了身,道。“小妇人谢过大人!”

说罢跟着葛朗的下属走了出去。

葛朗对着自己人哈哈大笑道。“明明是帮了她一家,怎么她的样子好像上刑场似的。”

其它人等见迟池这等模样,也觉得她不识抬举,嘘声一片。

这个抢着说不如他来做证。

那个争着说还是他眼睛亮,看得清楚,由他来说是最真切不过。

此等小民作派倒惹得葛朗大笑不语,佩刀之上的玉佩随着他的幅动,响动不己。

有衙史见势不妥,缩头要回去通风报信。

被葛朗的下属喝住了。

有聪明一些的衙史笑道。“我们正要也说才来的时候,见到的惨景呢!”

葛朗踢了他们一脚骂道。“现在才说,早干什么去了。”说着,脚又连踢了几下,那个衙吏痛的跳了起来,嘴里血水便垂挂下来,也顾不得擦,慌忙叫道:“大老爷脚下留情!小的不过听从做事罢了,小虾米一颗,不值当大老爷拿尊脚费力抬起来踢。”

葛朗本有些生气,见他这狼狈样,禁不住笑了起来,“给你一个机会,说的好了,也有赏,不好了........”话未说完,手的剑就抬了起来,吓得衙吏慌了,只结结巴巴道“是叶家人叫我们干的。”

就等着这句话。

葛朗松了口气,脑海里却想着那长着一张俊美脸孔的皇帝抄起屠刀来却是毫不犹豫,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