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池掂了掂手里的烧鸡,酸菜炖肉,腊鸭鸡蛋,难得有了耐性陪着连婶子说了一路。

等到下了马车,行宫里头己听不见人声,只有虫鸣声声。

连婶子的上下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迟池先让了连婶子归家,再回了自己的小屋。

用被子把迟子盖好后,方想起迟子这小子逛了一日,身上落了不少灰尘,也该擦一下手脚才好。

这洁癖一发作,也不管夜色早晚,便穿过梅林,去了厨房,谁知劈好的柴已然燃尽,只得寻些炭慢慢燃起,待到水稍热时,母子两能洗个脸就谢天谢地了。

谁知坐在炉前等时,她却不小心小睡了过去,梦中还嗅到了外面的梅树花开,香味渐渐的发散开来。

十二月看似极冷的天气,风从四面八方的涌来,但太阳破云而出的时间渐渐的快了些。

湖面上有些残荷瞧着还那样的枯败,但是根子里却慢慢的有了力量,等着蝉鸣声起时挺拨而出。

朝殿里放满了从温室搬来的花朵儿,幽香满殿。

自从西山行宫的事情,远离宋荣轩原先的想像,他的心却不曾真正的定下来。

随着新年的逐渐到来,西山那边的奏报是秋海仙的身子越发的好了,关于她撞鬼的事件,却不曾再有。

每天他睁开眼睛,都看那里的密报,以为自己离去了,迟池的魂就能再来。

可是等了那么久,他的心里越发空的难受。

都知此事,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皇宫里头安静极了,只剩了满地雪,几丛才冒头的黄草。昨日深冬,今天,已经快要步入新春了。

眼看着一天冬事将尽。独自站在落尽了叶子的树下,看地面上风回,落雪环聚,全都拢到身旁,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原以为少年老成,却是有年少无知时,曾经想要留住她,结果她被父皇的指缝间死去,而他一个人在宫内还在怨天恨地。到现在,他再次想要替她尽掉心愿,可是,为何却会逼得她连影子都不曾现?宋荣轩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做鬼也不想见她。

他只不过想要看她而己,可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知道他现在不会处决秋海仙。

明明看见她脸上得意的笑脸,心中却不能如意。

因为只有他在,迟池才有现身的可能。

可是她好像更生气了,连影子都不再现。

想到如此,不知怎么就泪流满面。

迟池那个女人,其实做鬼也不曾放过他。

每天都把他置于锅炉上,随意的煎煮。

旁人以为他想念先帝,忙劝他。宋荣轩低声问人:“备些干净的香烛,朕要祭祀一位故人。”

子房呆了好久,然后说:“陛下,等临过年时一块不是更好。”

“她并不是宫里人。”

他煎熬些的想了许久,人都已经去了,再这样又于事何补?只希望,让她以后自由自在的过活,或许还有机会回去她从前的地方。

只要她好好的,他还能计较些什么。

夜色一下,他独自坐上了马车,一路上只听到那枯黄的野草风里簌簌而动,马车里外的灯在夜中幽幽地半明半灭。

一想起迟池的魂也是这般独自追着秋海仙的车而去,他心里大恸,随着马蹄声落泪出。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头的人悄声细语地道。“陛下,到了!”

宋荣轩气息急促地抽噎了好久,脱了外面的锦袍,露出白色的丧衣。

行宫内的积雪并未有人及时扫除,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作响。

再行近些,萦萦绕绕的一股清香,若有似无,引着人靠近。

水银似的星光,一闪一烁隐隐地洒在梅花树上。

宋荣轩此时头脑里一团乱麻,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是想起与迟池的头一次见面却是在树下,他便提了灯,转身去了寻树。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哪处地方,他灭了灯,顾不得满地雪,诚心跪下,心中默默祝祷:

祝愿迟池芳魂安定!

话音才落,远远的一处屋子外出来了一团黑色的影子开口道。“谁在那里!莫吓人!”

宋荣轩怔了一下,突然猛地起身道“迟池!”

出来的迟池立刻噤声。

宋荣轩那头停了一停,长叹一声道:“果然要放开你,你才肯来见朕一面。”

迟池半晌不敢应,四周万籁一时俱静。

宋荣轩借着隐隐星光渐渐地上前。

迟池心下惶恐,一颗心狂跳得仿佛要跳出喉咙,幸好脑中有灵光闪过,马上冲口而出道“别过来,你身上的龙气重,会冲撞了我的阴魂。”

枝桠的乱影重重,正好将她的影子叠了起来。

“朕知道了!”他的语气颇有凄凉之意。“一别六年,你可安好!”

迟池躲在树后,捏着鼻子道。“你离我远些,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很可爱滴!!!

宋荣轩一股子悲上来了,拎起地上的宫灯往后一扔,只听见一声闷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踩了一步上前。

脚步的移动,听得迟池惊了一惊,抬脚要出来,却发现他的身影带了些迟疑。

迟池镇定下来后,立时将掌心里的汗轻轻地抹在腰上。自言自语道:“不知怎么的,我身子越来越热,像是要被烧坏似的。”

宋荣轩迅速停了脚步,垂了眼,微微往上翘着的嘴也沮丧地垂了下去。

他试探地挽起袖子伸出手去,出怀一片冰凉,道:“人的身子若少了热气,阴魂自然好受些。”

迟池怕他看到自己的影,飞速缩回头,又见他开始褪衣,慌得上身和□乱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不舒服吗?”宋荣轩打了个喷涕,脱下丧衣,又去了厚厚的毛袄,那北风吹不动他的倔强。

迟池低声道:“你回去吧!宫里才是你呆的地方。”言罢褪了鞋子生怕踩出了声音。

宋荣轩收回手,盯着她说话的方向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又脱了衣裳。就着隐约的星光,迟池看见他身上只剩了白色的中衣,还有那张安静地脸。“还有一点点,你再多等一会。”

她屏住了呼吸,牙关咬得紧紧的,虽然她在极力控制,但是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宋荣轩的衣服又掉了一件,轻轻朝她在的方向走过去,低声道:“不要走!那怕只有这一夜。”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

他在绝望的祈求。

可是迟池在抵挡在铺盖地的恐慌。

“你脱了衣裳,热气再弱,也有真龙之气。我一个小小的阴魂,如何抵挡的住?”

天上的寒星闪烁着,风在地上打了个旋,把落在的地上的衣物吹得转了好几个圈,又悄然挂在一树盛开的梅花上。

隆冬一夜开,一衣遮挡,问繁华一朝又何必?

宋荣轩到最后都不曾答应,中衣上的结带子一层层的被冰结了霜,他大约没有觉得冷,所以一直静静的站着。

就如同很多年前,太后当年还是皇后时,挺着大肚子亲自打了他一巴掌时,他捂着脸颊的安静。

整个世界被风雪吹得一片模糊。

他的衣服垂下了花木,前一刻还完整的花骨朵被它顺带的七零八落。

万籁俱静中,迟池隔着不知几丛树,那模样被雪落得如雪人一般的男人再无声息,倒是落在他脸上的雪被热气融化,半落成水缓缓滑落。

迟池穿着厚厚的衣裳尚且被冻得几乎僵住,又如何忍心看他身上的衣裳单薄如斯。她闭上眼睛,感觉到呼出来的气都是冰凉。“我真后悔,这一生为什么要遇见你?”

她慢慢地落脚抬步,把头闪了出去。

宋荣轩睁开眼,一入眼便是看见一位憔悴的女子立在自己跟前。

他怔了片刻,伸手触摸到她的鼻子下,那里出的气温柔而清浅,像生人的手感。

他像是在梦中,没有错,只要不醒,她仿佛就能一直在。

眼前大片的白,像不真实一样,又像落下了大片的苍茫,像不在人间一样。

从前能站到他肩上的女子,如今只堪堪到了他的下巴。

他收紧臂弯,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们回去吧,你迷失了六年,该够了。

没有够!!

迟池脸上的泪成串的落了下来。

她该是他生命像烟花一样的过客啊!

而宋荣轩横抱起她的躯体,在凌乱的乱雪中把她拢紧。“不要怕,我们就要回去了。”

前面的雪还是下得成片成片,眼睛被挡得几乎看不出方向,可是他的心里是说不出的安祥。

因为心里空缺那一块,在今天终于能被严合上。

但是天空最暗的一刻终于在黎明前赶来。

宋荣轩的身子冷一阵热一阵,脑袋沉沉地发起昏来。

扑一声,连他带着迟池都倒在了雪地上。

迟池跳出他的怀抱,疯了一样地吼出来:“你这样子!我还不如真的作鬼。”

旁边又是一阵雪风劈来,刮得她头发散乱,脸上白似一点儿人气也没有,“你为什么不放开.........我记得,你的宠妃姓张.......不是我....你懂不懂,不是姓迟的女人......放开我..听见了没有!”她紊乱的话语被风中刮的凌乱,她发狂似地要拉开他的手臂。

是,他的手把她的裙角抓得死紧。“就不放!”她做鬼,他都不曾想过放手,又何况她现在是人。

迟池恶毒地转头问他:“即使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别家孩子的母亲?”

风再大,宋荣轩还是听见了。所以他再没有说话,呆呆抓着她身上的能抓的衣物,因为抓得太用力,青筋根根突出。迟池觉得自己过份,不敢抬头看他,“我的儿子五岁了。”迟池用力扳开他的手指,因怕他不肯就此罢手,蹲下了身,嘴一张,狠心的咬了过去。

没有松动。

他怎么就那么不肯死心。

那时被咬得皮开的指骨上,血落在雪地里,鲜明的血淋淋!

她越来越后怕。

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男子,倔强地能打动心肠。

那时风雪缓了声势,方才折了腰的梅树明媚恣意地开得横里缭乱。

迟池抱住他。

“我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

迟池默然地脱□上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你就是听见了。我是有儿子,不过是别人扔在门口,我捡来养的。”

宋荣轩转了转眼眸看她。

迟池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不能说,也不敢说。

如果迟池真的像她方才描述那般,她或许还能好好的,但是她身边的人就未必能存活。

所以宋荣轩不如不要说。

迟池扶着他起来。

他身子却不听使唤的重新倒了下去。

她低头可看见他在暗夜中青白不似人色的脸。

“我再使力吧!”迟池再一次用力扶起他。

宋荣轩勉力站住,可是意识却有点模糊的靠在她的肩上。“你的脾气涨了,怎么身高还是那么矮。”

“因为我每天都怕被你找到!所以没空长身高。”

“好狠的心。”她时时都拿着尖刀,随时都准备着在他的心窝子上插上一刀。

狠!

她到底是心软了。

迟池扶着宋荣轩在梅林中行走。

“不要睡!”

她的记忆里,那个惨绿的少年,没有任何预兆的就突入了她的眼帘,无害,无辜,甚至无气无息一般的寂静。

曾经想过,那样阴郁的脸孔,瞧了可真讨人厌。

真想让时光重新来过,她不曾踩过那里的地方。

走到屋前,早起的连大婶诧异地看着她拖回了一个男人。

迟池原不想解释,再想了一想,终于还是说了。“这是我的夫君。六年前失散了。”

进了屋里,里间屋里的迟子睡得还很熟。

迟池把他放在窗下的炕前安置。

连婶子隔着窗子急着道。“那么大冷的天,穿的那样少,小心惹上了风寒。”

“要煎什么药才好?”

“先熬了姜汤给他发汗!”连婶子还想多说什么,但猛一想起自己那头没有姜,于是皱眉道。“等天亮些到外面的村子里头买吧!”

姜喜温暖湿润的环境条件,不耐低温霜冻,冬天里头只有些人家有窖藏,连行宫里头都不曾备。

迟池只好顶着外面的寒风到外头买去。

天空未曾亮光,暗得跟泼墨似的。

到了村子里头,等闲人家都不曾备,只有医馆里头有。

好不容易敲门,把大夫的好梦惊醒后请来。

大夫在她许了几倍的诊金下一路跟去。

拿出姜丸拿热水研开后给宋荣轩灌下,又倒了一瓶酒出来。

说:“拿这些给他擦身子。”

迟池目瞪口呆,问:“为什么要擦?”

“就凭你气性大,把你夫君气得只穿单衣浇雪的份上就要擦。”

迟池点头,说:“你怎么知道的?”

大夫被她扰醒好梦的气性犹大。“平常人会只穿那么薄的衣裳睡觉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姐很有创意的,不信看下一章!

第69章

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常人自然不然穿那么单薄的衣裳入睡。

对,忘了把宋荣轩的衣服掉落在雪地里了。

迟池下意识去摸他的手。

很冷,他的手果然冷得像铁一样。

但是挣不开。

“迟池!” 还在朦胧当中的宋荣轩反手握住她的手后呓语般的说了两个字。

大夫别开眼不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