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真真的影子不见了后,皇后身边的侍女撇撇嘴:“呸!再装也不是原货。”

许皇后横她一眼,那侍女立刻噤声,也不敢多话。

她静了须臾,伸手招来了后头的人。“去探听探听那海棠还是牡丹的话,看她知不知晓自己养子要进宫的事。”

宫人立刻明白,恭声道:“奴才遵命。”

葛府那时正听戏,葛夫人看迟子心性行为,竟不像一般小孩似的厌人恶,却是个爱学又有礼的人,因此怜他,时不时寻他下了课后一块看戏散闷。

上面的戏正热热闹闹的演着,忽见葛朗莽莽撞撞的自门口冲了出来,葛老爷厌小儿子不沉稳,正要唬着脸说他一番。

葛朗到了他的跟前却是满面笑容。“陛下来了。”

听得一干人等莫不欢天喜地。

“只是他省事,自个骑马来了。”

葛老爷一听青了脸,大声道。“那还不了得。”若是陛下出了事,葛府哪里担得起,一面派人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自己又亲自到了大门口迎接。

葛夫人是女眷,不好抛头露面,只嘱咐了迟子几句话。“别吵着要进宫,那里头不是你能去玩的。”

葛朗听了只是哭笑不得。“这回来,正是要接他进宫呢。”

“啊!”葛夫人听得花容失色。“里头那位无名无份的,带他进去,可不是作祸?”

“哎啊!娘哟!”葛家父子小的跺脚,大的只差没把拿手伸出去捂他的嘴。“只去一天,又有何相干。秋姑娘我是见过的,不惹事的,最好静了。陛下在哪里,她就跟去那。想必陛下怕她冷寂,接了迟子过去伴她一天罢了。”

葛夫人想了想,终无话说,只是摸了摸迟子的头。

待要走时,又忍不住告诫了两声。“”

迟子虽年小,也知学习为重,无奈葛朗极力劝道。“不过一天的时间,你阿娘在宫里也是极想你的。”

迟子一听心中也是欢喜,跟着葛老爷到了大门口等人。

不久宋荣轩扬鞭打马过来,迟子与他虽是甚少见面,但还认得他,一见他来了,立时尖叫着上前。

倒把葛家吓得脸上失了颜色。

葛老爷亲自上前要请他进府。“公子怎么来了?快进来做。”

宋荣轩笑回道。“葛大人爱惜,原不该辞,只是迟子进宫的时间不早,待下次再进府好生做客。”

葛老爷连称不敢,送至巷口外,待到马不见了影子,才转回身走。

迟子平时骑的马都是驯化过的小马,如今随着宋荣轩骑着高头大马,心中自然高兴,又恐失态惹了宋荣轩,只在马上抿着嘴笑。

自到了离皇宫不远处,其景之繁华,其殿之华丽,自非别处可比,及宫人开了朱红的金钉宫门,心中忽有所动,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却一时想不起那年那日的事了。

宋荣轩为了爱重迟子,亲身接了他来,宫人自然不敢怠慢,宋荣轩才下了马,马上有人也抱了他下来,打一照面,也是楞了一下,这位小公子看起来面熟,及想多看几眼,宋荣轩在前头己在召唤,宫人不敢多看,只在心里嘀咕。

迟子与别人不同,不但不怕宋荣轩,还与一边走,一边与他说起话来。

“这里大,不过吹的风也大。”进了宫的迟子两只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可见便与师父说的一样,有得便有失。”

“勉强算是道理!”

迟子老练的叹了口气。“什么勉强,这都是正理。可叹你们大人自以为年纪痴长了数岁,便以为凡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话便是正理。”

“不过你们大人也不用辩解,横竖你们懂的东西多,要瞎扯起来,我们小孩未必能扯得过你们。”说完后他解开身上的荷包递过来一块被油纸包着的桂花梅。“喏,给你吃,吃完后就不许寻我的晦气。”

哭笑不得的宋荣轩接过掰开一块进了嘴里,不算软的糕块在唇齿间粉碎入舌,一股浓烈的桂花味道瞬间弥漫开。

“好吃吧,本来这只给我母亲吃的。”他笑嘻嘻地说,“不过陛下也可以吃。”

宋荣轩微微笑了,咽下糕点说:“朕为什么可以吃?”

“因为你和母亲在一块。”他低头掰开油纸,也含了一块在嘴里。

“所以你是爱屋及乌。”

他点头:“算是吧,不过我母亲生性有些迷糊,你平时也要多费些力看她。”

宋荣轩偏头看了一眼他。“也没有多费力。”

“那就是很费力了。”

宋荣轩并不多说,只能端架子言简意赅地道:“小孩子,咳!”言下之意,毛都没长齐..........算了跟一个小孩有什么好说的。“还是快点走,闹醒你娘吧!”

迟子欢欢喜喜地应了,去了迟池住的地方。

迟池正午睡,被调皮的迟子捏住她的鼻子,感觉到呼吸不到气,憋红了脸气呼呼的醒来。

迟子咯咯一笑,藏在宋荣轩的背后。“怎以有人睡觉,脸能红的和猴子屁股一样。”

迟池一见是他进宫了,一时顾不仪容,披着头皮赤了脚就要下床去打他。

迟子尖叫着攀上了宋荣轩的身子。“皇帝哥哥,救命啊!!”

哥哥!

迟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探出头道。“你看起来甚老,又这般不修边幅,自然陛下瞧起来年轻。”

宋荣轩扯了扯唇角,把他从身上撕了下来。“不许叫朕哥哥!”

迟子使劲摆头,就是不肯。

宋荣轩刮了刮他的脸道。“改了口罢!”

说罢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他道:“这里宫里新制的梅子,朕记得你娘说过,你从前不爱吃饭,吃了一颗就能开胃。”

迟子拿了一颗放在嘴里,道了一声好吃,但不曾改口,反而转身甜甜蜜蜜地扑在迟池的怀里。小嘴里说长道短的,又显摆他骑的马好,又说他写的字大,又夸自己乖,个头儿比他人还高些。

说了一会后,又让人把他的小包袱拿来。“娘,我这次给拿了好东西给你。”

从里面掏出零零碎碎的东西摆在桌上。

小木马.........

小木尖枪.........

几只草编绳扎的小鸟,小虫.........

迟池看了后又不敢打击他,只得当着他的面珍惜的收好.“迟子对娘真好。”

宋荣轩想笑不敢笑,索性不打扰他们说话,悄悄的走了。

等他走远了,迟子往外头瞅了一眼,悄声在迟池耳边道:“他虽待你好,可是娘到底不自由,跟进了笼子似的。”

一句话听得迟池眼圈儿都红了,但马上低头拿手戳他的额头道。“难道像从前一样三餐不继,才好!”

她嘴里如此说着,眼睛却看着廊下打扫院子的太监。“这样的生活,比外头的人可是好多了。”

说完后,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也未说话,只默默出神。

迟子到底年小,想不出什么法来,只好陪着她发呆。

到了午间时分,宋荣轩又来了歉然道:“下午就要送迟子出去了。”

迟池笑道:“他还小呢,自然以学业为重。”

迟子心里似懂非懂,一个念头转瞬在脑海里滑过,不及细想,便捕捉不住。

宫人把备下的酒菜送了上来,因有迟子在,多有软烂之物,迟池思及他住在葛府,必定时常陪着葛家老爷夫人一块用饭,口味也随了他们。

用完饭后,迟池虽不忍迟子走,奈何皇宫不是迟子能住的地方,只得再四叮咛道。“在葛府里不许调皮,好好学骑马,好好做功课。”

迟子点点头。“娘,我一定会的,等我大了,成家了,我再接你出来。”

宋荣轩听得咳嗽了一声。

迟池扑哧笑道:“皇天之下莫非皇土,去到那里都是陛下的地盘呢?”

宋荣轩的眉心渐渐拧成川字,揽过她道。“臭小子,好好去吧,朕会照顾好你娘的。”说完后又从宫人的手里拿过披风替他系上。“这小身板也不穿得厚实些,小心被风吹闪了。”

迟池笑得打跌,在他肩上轻轻的捶了一下,“陛下怎么能和一个孩子计较。”

迟子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只得上了马车走。

谁知那时小邓子要寻师父子房,走了过来,恰恰看到这三人的情景。

见着子房不上前伺候陛下,反倒在一边阴着脸,便凑了过来道。“那是谁家的小孩?瞧着好尊贵啊!”

子房没好气地道。“尊贵个屁啊,只不过沾了光而己。”

小邓子一怔,立时知道他心情不好,过了一会,方装作不在意的问道。“师父近来可好!寒腿可好点?”

子房叹了口气,自个揉了揉腿。

小邓子会意,扶他到了偏房坐下,从怀里拿出药膏,也不怕药膏臭,抹在手上细细地替子房擦起来。

这几天连着下雨,子房的腿虽不是极痛,却是酸软的紧,如今被他擦的火辣辣的,像是通了许多,脸上多了笑意,戳了一下他的额头道。“小兔崽子,卖这个乖,是想知道些什么?”

小邓子忙赔笑道。“这是徒弟的孝心呢,哪能作交换。”

子房挑了挑眉,道:“真的?”

“珍珠都没那么真,不过师父,今天惹你不高兴的小孩是什么来头,要不要徒弟去探,探好罗就给你出气。”

宫12

小邓子见子房楞了,显然他从前对那小孩的事情没有细究过,忙又加问了一句。“徒弟瞧着那小孩与陛下可是有些相像呢!”

子房眼神一跳,有个念头悄无声息地盘上了他的心头。

小邓子放下了他有腿,装作无意地看了一下周围,直到确实四周的人都是站远远的,才开口道。“说来太后从前养了个皇子,如果养活了也该有这个大了。”

子房听的大惊,喝住了他。“住口,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小邓子失色,慌忙跪下道。“师父,徒弟错了!”说罢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叫你乱说话,叫你嘴巴贱!”

子房听得心烦意乱,把自己的腿从他腿上撤了回来道。“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还是快些回去伺候你家小主吧!”

小邓子一听,只得辞别而去。

第二日的天气格外的好,太后早早就醒了,但是她一直躺在床上,看着朝阳的初辉把天空一点一点的染亮,看着它们透过镂空的窗,慢慢地透到自己的帐子上。

身子刚一转动,帐子就被掀开了,宫殿里头的宫人就忙碌了起来。

年纪越大,口味变得比从前重了点,以前爱的清爽,都成了炖的,只是早上委实没什么胃口,吃两筷就赏了人。

正拿了帕子按嘴,有宫人忽然进来了,看到这种情景,不敢动,只垂了手站在门口不吭声。

太后拿起茶慢慢啜了一口,放下去后,任由旁边的大宫女把早晨新掐的花戴在自己头上后才道。“什么事儿?”

来报信的太监只盯着地上,“伺候陛下的子房公公来了。”

太后吃了一惊,便恢复了从容,挥了挥手示意伺候的人下去。

子房到了太后的地儿,犹豫了下,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太后端了茶停了喝,轻嗤了一声。“什么事儿让你不顾忌讳的跑过来。”

子房扑通一声跪下。“太后娘娘.......”

太后侧头,皱眉看他。

子房的心咚地跳了一下。“还记得七年前的小皇子吗?”

太后的手陡然变凉,重又拿起了茶盏,但又轻轻地放下。“你被你主子气坏了,这等陈芝麻的旧事也敢拿出来说。”

子房的牙齿都有些微微打颤起来。“奴才不敢!”他膝行着到太后跟前“只是秋海棠在外头领养的孩子也正是七岁,而且那面目与先帝可是相像的很!”

太后微微闭眼后,才道。“世上巧的事多的很!”

子房有些气馁,但是仍旧面红耳赤的争辩着。“太后别忘了当年的安喜公主也是被人送进了浣衣局,那时个个都以为她夭折了!”

殿里一下子静了起来,只有太后的手无意识的敲了一会桌面。

可是子房的心却却扑棱棱跳着,皇帝知道他是太后的人,面上一向对他不冷不热,可是太后毕竟是年长之人,如果一旦在皇帝之前去了,他的日子便可想而之,难得有了这种事,先不论真假,到底也是一根救命稻草。

他偷偷地抬眼看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在袅袅茶雾中显得朦胧,却坚定。

她的声音不大,却声声入耳。“好了,道听途听的事也拿作正经大事来禀了。你下去吧!”

子房身上一凛,只觉得额头有汗迸出,“太后!奴才也见过那小孩,委实........”

一杯茶汁连着杯盏,就这么的飞到他的面门上砸了他个满面。

子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也不敢再说,太后却继续道:“如果不是念着你是旧人,砸在你头上的就不该是茶杯。退下去吧!”

子房听到太后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连茶汁也不敢抹,就这么躬身退了下去。

等他出去后,太后的眼圈儿一红,嘴里喃喃地念了一句。“我的儿啊!!”才说完,她马上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四周,定了定心神后,方才的情绪一下烟消云散。

却说子房踉跄着到了殿门口,迎面却差点没被人撞了一下,他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

定睛一看却是许皇后身边跟侍的太监,想是皇后那头出了什么坏事来找太后救命来了。

殿里,太后捧着新的茶杯,正看着里头的茶叶在杯子里头浮浮沉沉,可惜这般闲情很快就被人打断了。

“太后,在边礓的人温家人全死了!”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太后吹了吹茶面上的雾,先帝自以为替女儿找了个厚重的靠山,却不知靠山山倒!说实在的,如果安喜是她亲生女儿的话,她就不会把女儿嫁到这么一个不安份的臣子家。

太监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会道:“可是.........可是...........”

太后心头一沉。“难不成许家有人与他们接触?!”

太监垂下脸点点头。

太后慢慢地压了火气,因为她知道现在发火是无济于事。

凤椅的紫檀木面冰冷的硌在她的身上,她叹了口气道。“东西都处理好了没有?”例如来往的书信。

“京城的这边都处理好了。”唯有边疆那头,虽快马加鞭赶了去,去的时候只见了一片废墟。“那头说是被蛮子的人偷袭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只可惜了家里折了几十万的银子进去。”

太后听了后,挥了挥手。“银子是小事!”没有东窗事发方才是要事。“你下去吧,以后不要来了。”

来人楞了一下。

“这个时候最不能慌了手脚,更不能露了痕迹,最好一切如常。”

太监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政殿里,宋荣轩瞧着手里的奏报,有些出神,眼角便有些湿润:“怨不得这些年的仗都打不完,这原是温家与蛮族的协议,一春一秋,有来有往,明面上水火不容,背地里却是买卖,只苦了那些百姓,一有些风吹草动,便是拖家带口的逃生。”

几至哽咽失声。 “父皇......”父皇怕是早就知道,所以才嫁了自己最喜欢的女儿来稳住温家,好让自己有下手的机会。

原来这就是父皇把安喜送进浣衣局的原因,身为皇家儿女,必定要承担皇家责任,只是安喜命运如此,又在最后关头辜负了父皇的心意,终于脱离了皇家。

郑福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低声道:“抄出了五百万银子,还有三百多万是他们温家的生意本子,还在蛮族里,臣等将计就计,索性加大了本钱,让蛮子那里以为,他们温家还有人在。”

宋荣轩接过葛朗接过来的巾帕擦了擦眼睛。“也不好把他们赶尽杀绝,真惹的他们狗急跳墙,苦的还是百姓。”

“陛下英明,爱民如子。”

郑福称颂道。

葛朗又问道。“陛下将如何处置许家?”在温家抄出的信件中,许家与温家可是有合伙做生意,从帐目来看可是获益非浅。

“不处置!”只消慢慢地等他们犯错。

宋荣轩静静的,无声无息的在龙椅安坐,宛如一尊雕像。

人是多疑的,温家的消灭疑点太多,就不信许家能坐得住。所谓做贼心虚,太后人老成精,或许能看得的通透,可是少了阅历的人如何能稳?

此时的他,只是等待好消息即可。

郑福见他剑眉微皱,显得淡漠而凝重,眸光流转,眼底只余清冷。

穿着蓝色便服的年轻天子,脸似玄玉,抬头间双目亮若闪电,令人不感逼视!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皇家一年一次的春祭开始。

绽开的芬芳在空气里轻轻荡漾开来。

枝头上青涩的叶芽儿由青变黄,去留无意。

雁子顺着春风往北飞,河面上的春意掠过,化开了冰冻了一冬的冰。

春祭的礼炮在天地间轰然炸起,响彻天地。

鼓声齐鸣!

文武百官听着阵阵雷霆,跪下齐颂。“吾皇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