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洪祥呢?

“嗨哟!!!我宁愿要做一只问心无愧的鬼,也不能做一只半夜怕鬼敲门的活人。嗨哟!!!以后坚决不出卖朋友,只出卖敌人!!!嗨哟!!!”洪祥正在转着石磨,旁边的华安借机放进豆子。“嗨哟!!朝阳无限好,只是起得早,昨晚听墙角,悠然磨豆香!!嗨哟!!”太兴奋了,洪祥满脸的痛快,他居然在惩罚中学会了做诗,可见劳动是一切诗词歌赋的基础,也实现了他出口成章的梦想。“嗨哟!!磨前磨豆浆,疑是磨上香,举头看磨盘,低头出豆浆。嗨哟!!”

那么大的院子除了这两把声难得的安静,大家一起弥漫在贾静静的后悔表白中和洪祥奋力磨豆浆的哟喝声里争取肚子笑破前吃完早餐。

一个时辰后停止惩罚的贾静静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母亲说:“你为什么要嫁给父亲?”林代玉也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女儿说:“还不是因为你。”

洪祥脸色比较正常,他甩甩酸掉的手说“等我以后挣钱了,就买两个女人。”林代玉和贾静静怒了,问他说然后呢,只见他镇定的说,“我就可以继续去听叔叔和婶婶的墙角。然后让叔叔罚她们轮流磨豆浆。”

这孩子复杂的思想掩饰不了朴素的智商!

两母女眼角抽搐了几下,一个默默的去热早饭,一个默默的吃已经冷掉的早饭。

午间陈叔宝笑问贾静静和洪祥。“昨晚听了什么了?”

洪祥刚想说,贾静静厉声喝道。“不准说。”关于做泼妇这条有前途的职业,是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

洪祥虽憨,约摸也知道一二,点头道。“我不说!”昨晚叔叔婶婶说要把贾静静嫁给类似他这种人的事实是不能外传的,那会坏了他的名声。

陈叔宝面色不佳地‘哼’了一声,不悦道:“就知道你们两人亲,不和我玩。”

“亲!?”贾静静和洪祥马上跳开,顷刻间又发觉做得有些过了,便收敛了一点,然后谨慎说,“我们不亲。”

陈叔宝脸就这么点儿大,上面的眼睛看似正经其实里面很八卦的光彩-------求真相,奈何贾静静和洪祥的嘴巴都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透露。

秋香进屋来请他们去用饭,早上的惩罚下来,贾静静饿了吃了满满的一碗饭,倒是洪祥平时吃五碗饭的份量减成了三碗。陈叔宝的眼睛在他们的身上不停的溜转,看得十分可疑。但是无论他如何利诱,一向大嘴巴的洪祥还是坚决不肯吐露半分。

此间夏日荼縻己谢,天渐夜凉,寿山伯府里早早派来了车接,郁闷的陈叔宝只得随车回府。

第二十九章

临上车时,贾静静使了个眼色给他,陈叔宝与她从小一块长大,何事不知,便装肚子疼要耽搁些功夫去净室解手。

小厮一听,只得在外面候命。

贾静静带他去了自己的房中,里面洪祥也在等候。

贾静静的闺房虽比不得大宅院中的深闺,但是也很别致精巧,如今也隔了一个外室出来,窗外侧边的花圃中植着几株石榴,经夏后绿叶子依旧挂满枝头泼了一窗的翠。

“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陈叔宝奇道。

贾静静从内室的箱子里拿出两对袜子出来笑道。“我总算做了两双袜子。祥哥哥和叔宝兄弟一人一对。”

“原来是袜子,家里人置办了许多,我还没穿完呢。”陈叔宝觉得她有点大惊小怪。

“是啊!”洪祥挠挠后脑。“也值得你这么鬼鬼祟祟的。”

贾静静听说,登时沉下脸来道。“你们有的,又不是我做的,我也想光明正大拿给你们,可是外头不知有几起小人都盯着我们,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可不想给人落了嚼舌根的料子。”

陈叔宝一听顺手就从她手上拿了。“女孩子家就是心眼多。”

洪祥仿佛也勉强拿了一对。“也小气,不拿还生气呢。”

贾静静一听益发动了气,连忙推着他们出去。“没心肝的家伙,出去出去!算我瞎气。”

陈叔宝和洪祥被她推出来后在门口相视一笑。每次都说瞎气,可是每季的鞋袜都不落下,窗外头打果的石榴儿红彤彤笑得仿佛与他们一样得意。

陈叔宝出去后把袜子藏好,自上了车不在话下。

不多时,马车到了寿山伯府,陈叔宝进了二门去正厅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却见门口多了执事人侍立,

原来是寿山伯闻得贾保玉说儿子能做策论其它功课也大有进步,该要适当称赞,才会激发他的用心。

陈叔宝不知何事,进得内堂,除了自己的父亲,也瞥见了自己的二弟,他的母亲马姨娘站在自己母亲的身后。

陈老太太虽不喜马姨娘,但对自己的孙子还是喜爱,寿山伯府的次孙也生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乖巧知礼,与长孙陈叔宝幼时差不多的模样,陈老太太看得喜欢,命长孙与次孙都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寿山伯夫人的脸色却有些发沉,但看着婆婆和丈夫都在,不好把这一口酸意表露。

一家人安安份份用完了饭,寿山伯唤自己的儿子去书房。老太太唯恐儿子为难孙子,不由看了他一眼。寿山伯陪笑道。“贾兄弟把宝儿读过的书都列了出来,不过考考他罢了。”

饶是如此,老太太还是叮嘱道“不许太晚,这个时候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该要早些安歇方是养身。”

寿山伯点头,但又趁机道。“宝儿五岁上了名,儿子想他的弟弟也过了这岁数,也该上族谱了。”

陈老太太抬头,看见马姨娘的眼睛亮光一闪,虽是消逝的极快,陈老太太心中顿时不喜,只应道。“过些时候儿再说。”说完道乏扶着自己媳妇的进了内室不提。

马姨娘的眼中滚着泪,偏偏又不敢掉下来。寿山伯看她可怜,但当着自己大儿子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道。“快走吧!”到底其中意兴淡了些。陈叔宝垂了头,跟在自己父亲的身后。马姨娘拉着自己儿子的手也跟了上去。

出了厅,前头四有个丫环提着灯引路,后头也有两个提着灯,陈叔宝旁边也有一个小厮提着灯,正走着,陈叔宝的弟弟砰一声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柱子,不由扑进自己父亲的怀里痛哭。“提的灯都到哥哥那里去了。都不给我留一盏给照照路。”

马姨娘也哭道。“我的儿啊!都是做姨娘的不好,误了你..........”

却听陈叔宝态度和煦却是直接回击道:“廊下不是点了灯笼吗?”丫环拿灯不过是怕拐弯一时黑了路跌倒。“这不是没到黑处吗?”这两母子也太等不及了。

听得马姨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不等她再说话,陈叔宝对自己的父亲说道。“弟弟受了惊,恐怕要父亲多多安抚。功课不如改日再考较,父亲觉得如何?”

寿山伯叹了一口气。“好吧。”

陈叔宝的弟弟听了后低下头讪讪不语。他和母亲闹得越欢映衬的陈叔宝风范年少。

可谁知这一腔的忧思难熬,又恨庭院深深,却无谁共诉。

...............

看着面前闷闷不乐的学生,贾保玉拍了拍他的肩,皱眉道:“昨晚被世兄训了吗!我记得你的功课不错,不致于被考倒。”

陈叔宝摆弄自己的书本叹气道:“如果家里人也像老师这样待我就好了。”

“哦!我怎么待你了。”贾保玉拉了椅子在他的身边坐下。

陈叔宝沉闷了半天,哼哼道:“老师愿意听我的意思,不以我年小而忽略之。”

贾保玉朝他笑了笑,道:“现在也愿意听之,并发誓不给外人知,不然就罚我像洪祥一样顿顿都吃五碗饭。”

陈叔宝嘴角微微挑了挑。“我是家中的唯一嫡子。”

“老师也是。”

“但是老师下面没有隔母的弟弟。 ”陈叔宝气愤地看了老师一眼。“他如今五岁大,跟他母亲住在一起,没有上学,只识了几个字,祖母没有帮他上族谱,母亲也不给他请师傅,担心他日后坐大,对我不利。”

贾保玉低头沉思了片刻,道:“女人的眼光还是短视了些。”说完后,他起身向门口看了一眼,见家中其它各人不是厨房忙着做饭,便是客厅忙着打闹,方回身向陈叔宝说。“千万莫和你师母和妹妹说。”

陈叔宝合上书本。“自然,家中长辈虽然是为了我。可不知老师有没有其它的意思?”

贾保玉坐下。“先说你的意思吧?”

陈叔宝沉思了一会。“也不知道对不对?我想着姨娘不是个好的,但是弟弟终究是我的弟弟,如果他不成才,却会累了我一世。”说到这里,他捏了捏书本。“所以我想趁着他年小还不知事,不如请人教授他道理。不能蟾宫折桂,晓得圣人之道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道母亲那关如何过?”

贾保玉忍不住抬头,面前的这位男孩眼光通透镇定,再听听外面洪祥和贾静静撒欢的声音,贾保玉有些失神,深府中的男人生来就与别人不同,无论年纪再小,都会纵观大局,很老成却有种令人怜惜的同情。

他定定地看着陈叔宝。“男人就该与男人直接对话,而不是需要通过女人。”

心思玲珑了起来的陈叔宝用力拍了下桌子:“正是呢!弟子知道怎么做了,不过老师也须如此方好,例如亲自找娄老板那个男人拿稿酬,不要通过师母。”

呃,这个不在家斗范围。

看着老师有些狼狈而逃的身影,陈叔宝窃笑完后低头又是一番筹划。

晚上,寿山府前台阶上的两扇朱漆的大门被两盏大灯笼映得一派庄严。

赶车的马夫勒住马缰,吁了一声,马儿响亮的长嘶过后稳稳地停住,陈叔宝正了正衣服被人扶下了车。

给祖母和母亲请完安后,他沿着回廊进自己的院子,一路过去十分清净,突然临近花园处传来轻快的蹦跳声,孩童嘻嘻哈哈哈打闹说笑声在夜空中远远回荡。他的神色一敛,立刻止住了脚步,吩咐跟随的小厮道:“一起过去瞧瞧吧!”

园子里,寿山伯府里的二少爷正在和丫环们在捉迷藏,却不知自己的兄长对自己已经起了严厉的心意,还笑呵呵用手去摸他的肚子。“我抓到了,呵呵!”一手抓下自己的蒙眼布迎面正对上陈叔宝斥道。“这么晚上在胡闹什么?”喝命旁边人的抓自己的弟弟跪下。跪在地上的二少爷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轻淡一笑道。“以为是父亲,原来是哥哥。”说着自己站了起来,准备继续去玩。

陈叔宝心生反感发了狠一抬胳膊便抓住他的手,淡淡道:“只顾着玩乐,日后如何成事?”

二少爷怒着要扯掉他的手甩人道:“家里有哥哥一人出息便可,何必拉上我给你做垫子。”

陈叔宝扬手照脸给了二弟一个嘴巴子。“这也是寿山伯家少爷该说的话。我这一巴掌便是扇醒你!” 骂你就算了,非要等我打你,才知道我威武双全。

二少爷怒火熊熊的目光瞪着自家的哥哥。“我告诉父亲去!!!”陈叔宝拦在他的面前,扯住他的手道“何必去请父亲,这是我做哥哥的责任。”二少爷马上骂旁边跟来人。“你们的手脚也被人捆了吗?不会请我父亲过来。”

正没开交处,忽听走廊上传来一句冷笑道。“我还没有死呢,什么时候就轮到你当家作主的训人。”

陈叔宝心道来得正好。

这时站在寿山伯旁边的马姨娘苦苦劝道。“老爷别生气,哥哥训弟弟天经地义,管它什么事,那都是做弟弟的福气。”

二少爷跟自己的母亲一唱一和道。“哥哥欺负我是姨娘生的,把我打得好疼。”

谁知陈叔宝大声喝斥道。“姨娘来得正好,我正想问问你平日里是如何教导弟弟的?”他放了弟弟的手,直挺挺的跪在自己的父亲的面前。“今晚的事儿说出来,如果父亲还认为是孩儿错了,孩儿亦无话可说。便当我这一番苦心付之东流。”

寿山伯想起大儿子这几年举止颇得人心,心里迟疑,口中却斥道。“你这个畜生竟然下得了手打你弟弟,若说不出什么所以为然来,我索性打死你,也省得日后堵心。”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陈叔宝心头一冷,问旁边的弟弟:“那好!弟弟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打你?”

二少爷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低了头道。“我好好的玩着,哥哥来了就打我。”

陈叔宝冷笑道。“你玩着,我为什么要打你呢?难道我是想让父亲知道后活活的打死我。”

寿山伯也知先前的话说重了,老脸不由一红。 便瞪向自己的二儿子吼道。“还不快说。”

二少爷膝盖一软,立刻坐在地上。“哥哥骂我只会玩乐,我听了不乐意。”

就那么点大的事,寿山伯骂他道。“哥哥骂弟弟确实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如果我因为这样而打他,那也太小气了。”陈叔宝摆出做哥哥的派头道。“弟弟是个糊涂的,说府里只有我出息,就用不着他来做垫子。这话谁教的,谁给你学嘴的,父亲一向公正严明,管他嫡出,庶出都是一般教养,弟弟这般心思岂不是打父亲的嘴巴子。”

寿山伯听得气极,刚要喝斥一二,陈叔宝又抢了先骂道。“你现在住在在哪里?可见那里的人都是歪心斜肠,专会挑拨生事。欺你年小,把你引了下流走。”说着向自己的父亲磕头道。“父亲,如果弟弟再这样下去,这一生便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湖影逝水,旧梦万点愁。奈何向来尘烟处,落花随水流,也无情也无旧。凭栏极目处,月影独坐,思泪无语,水映苍茫问何望,风悠悠,花香随雨去,一剪悲欢忍看斯人陌路,菊花忧。

旧事皆过往,故人随烟尘。回首无涯断肠处,何堪风华年年负!!

当初回忆零落尽,柳消干!高楼望断月色,且看这一场云烟,风哭雨瘦!!

大厦谁恁何事泪千行,更漏尘满袖,落去孤影冷冷,冬未逼春,酒己负愁。

白发增,惆怅又如何,除也哀怜,留也悲秋!

梦里秦腔看壮志难酬,谁渡寂寞煮光阴,春恨夏忧秋凄凉。

念来一万天,何处来何处去,今宵霓虹照,奈何天,心碎断肠。

(本来今年要结婚的了,结果.........纪念一下自己识人不清.)

第三十章

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半空中激烈响起,随着夜来香消散在夜风里,好像一切都变得空空落落,陈叔宝还是直直的跪着,目光穿透前方层层堆积的黑雾,“我身为兄长,却知兄友弟恭方是府中万事兴的源头。”

寿山伯眼光微微一闪张开的嘴缓缓地合上,似乎用另外一种眼神看着自己的长子。

那个晚上,马姨娘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双手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用尽全力才强忍住了口中的惊叹。

没有人知道顽劣的陈叔宝从那一刻发生了改变,虽跪在地上只能仰视别人,却牢牢地把别人妄想的东西践踏落地,零落成泥。

是时,寿山伯低下头去,看见自己儿子眼神明澈,眉毛有了英挺的样子。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不知不觉眼圈泛了红色。“我儿觉得这事要如何处理?”

马姨娘脸色有些苍白,她的手在袖下狠狠地交击。

二少爷不知道哥哥的意思,睁目无知。

“为二弟延教请师,早日明是非,辩真假。”陈叔宝眉梢一扬,一双眼睛淡然的落在马姨娘的身上,却似乎轻飘飘的移开了。“并住在我的隔壁,免得一昧只掺合在脂粉堆里,到头来空费了光阴如小女子一般无知。”

寿山伯低头问自己的小儿子。“小二,你愿不愿意住在你哥的隔壁”

住在哥哥的隔壁?二少爷抬起头,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闪着迷茫。亲生母亲一副不愿意的模样,但是父亲却是满心欢喜。

月光从树影中淡薄稀疏的落下来,把陈叔玉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淡淡的说话,语气很是温和。“二弟还小,自然是父亲作主,如果二弟能早日有出息,想必祖母肯定迫不及待想让二弟的名字登上族谱。”

寿山伯顿时一愣,只见儿子面容如玉,脸上隐现难言的承诺,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应该如此。”

马姨娘的心脏骤然猛烈跳动,她看着陈叔宝,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大声附和道。“大少爷说得在理。”

听到母亲也同意了,二少爷突然尖叫了起来。“我不去哥哥那里住!”他突然想起来了,他讨厌这个哥哥。谁知不等他蹦起来,一个巴掌响亮的落在他的脸上。寿山伯低沉的喝道:“你不去,就滚出这里。任你自生自灭的过活。”

二少爷楞了,透过父亲颤抖的指尖,他看到了父亲身上散发的凌厉,似乎下一刻就能叫人把他扔出去墙外,像个小叫化一般流落街头。

马姨娘想上前抚慰自己的孩子,但她的脚被像生了根似的不敢移动半分。只是静静的看着儿子滚地哭泣。

寿山伯扶自己的长子,不顾一旁哭得可怜巴巴的次子,他亲手拍掉长子身上的衣服。“也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如果你弟弟是个没有造化的,你也不用操心他了。”

马姨娘一听吓得像掉了三魂去了七魄似,猛然转身跪下哭道。“老爷,二少爷愿意的,他现在只是还小不懂事而己。”

“哼!”她不说话犹好,一说寿山伯就拂起了袖子。“还不是你把他教成这等上不了台面的模样。幸好我还有叔宝。”

陈叔宝脸上微微一笑,声音极淡的响起。“二弟是我弟弟,怎能看着他不管呢。父亲让姨娘试试吧。”身形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寿山伯微微一愣,他的唇角一牵,但马上就抑住。“我儿长大了。”

他伸手温和的拉着长子的手走了,那是极少见的场景,没有拷问、没有恨铁不成钢、他发自内心的微笑,夜突然变得那么寂静,长廊突然变得那样的短。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寿山伯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望着自己有难言的欣慰。他正对着自己缓缓地说道:“夫人,那么多年辛苦你了。”

毫无预警的,寿山伯夫人的泪一下子涌了下来。

十多年的结发,随着府中的坎坷起落,两人从相识相亲相知,到花红柳绿锦绣之中的默然神伤苍白寂静到面上无论如何的平和,附下的层层膜始终阻隔,而如今她站在房门口,终于还像多年前新婚燕尔的甜蜜一般等候到了自己的良人。

看着她的百感交集,旁边的陈叔宝眼神狡黠的闪过,朗朗言道:“孩儿先下去了。”

寿山伯夫人脸一红,风吹起她鬓角的一缕早白的华发。

“叔宝回去吧,明天你还的顾你弟弟的事。” 热切的声音从寿山伯的口中传出。

这话随着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向寿山伯夫人的脸,原来变了的事情就已经无法回到从前,她何苦太天真抱着这一星半点的幻想不放。她的唇角突然咬了一下后,溢出淡笑,像是别人家的世家太太一样淡雅、仿如与世无争。“养好精神,只是别忘了你父亲交待的事情。”面色亲切,就像往常吩咐儿子一样。

寿山伯忍不住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寿山伯夫人回握住,交叉的温度却温暖不了她渐渐冷却的心脏。--------今晚她无法安眠。

次日,陈叔宝给母亲请安,寿山伯夫人正如往常一样给寿山伯整理衣领。

见到父亲在,陈叔宝忙垂首侍立在一旁听母亲笑着叮嘱父亲细碎的事,像平常的恩爱夫妻一样。但等寿山伯出去后,寿山伯夫人摒退左右人等后脸上的笑容转瞬而逝。

寿山伯夫人坐在榻上,缓缓的喝了一口茶,面色平静。“还过来请什么安?自己都会作主了。”

陈叔宝上前恭敬的答道“母亲哪里的话。”

“你昨晚的话。”寿山伯夫人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指着他怒道。“我何苦做那坏人,还不全是为了你,现下倒好,别人无事,我自己的亲生儿就先踹起我来了,说!是不是你老师教的。想来你年纪小,定是受到了他人方语的鼓惑。”

陈叔宝跪在地上面色紧张。“不关老师的事,他常说他人之事不可干预。儿子也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还不知道错吗?”寿山伯夫人开口骂道。“儿子,你也该想想,你不替我出气就罢了还帮着别人来把我的面子里子全部拨掉。你父亲我是指望不上了,谁知儿子一样靠不住,我好容易把那两母子打压下去,你偏偏要拉扯他们。既然如此,我何苦还要跟着你的父亲熬呢?”止不住泪如雨下。

陈叔宝笑道。“原来是为这个。”他微微仰起头来:“母亲听我说。”一面便坐下,搂着母亲的脖子,凑上她的耳朵说道。“与其让人鼓动二弟与我对立,还不如趁他小时,我先压制,让他先服我。”他又拿着擦泪的巾帕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我知道母亲心里的苦,哪里会拉扯他们,只不过无论我再不喜,二弟终是父亲的骨肉,名份也是早己有了分定。现下他年小又有父亲压着还好,万一我长大后,他还是不长进,还不无法无天,他自个堕落便算了,万一闹腾到我做主的时候,我一世的名声岂不是全完了。”

眉头一皱的寿山伯夫人眼神锐利。“你以为你是神仙啊,想弹压就能弹压。”说着把儿子的手狠狠拍掉。

被拍掉的那手不甘心又巴了上去。“我知道我人小,让人真正服不了,可是母亲孩儿不是有你吗,你好歹就心疼心疼儿子吧!”

寿山伯夫人禁不住儿子粘皮糖一样的扭动,笑骂道。“老实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教你的。”

“没有!”陈叔宝越发像膏药一般把母亲粘得死紧。“书上有说先发制人。你不信去翻看看。”

“先发制人了你娘我是不是?”脑袋一黑的寿山伯夫人好气又好笑。“就算不是,你也有脸说,你只是动动嘴皮子,后续却要我劳心费力。我可不干,你自己想的,自己做去。”

陈叔宝听说,跳下了榻,下个全跪并上前抱住母亲的腿。“儿子也想自己做,但是母亲能放心吗?好母亲,可怜可怜儿子比不得您有大智慧,好歹帮儿子费点心力吧!”

寿山伯夫人指着他的额头不屑的撇嘴骂道。“只会累我,这样不孝顺的儿子不要也罢哟!”陈叔宝笑道。“我不是您儿子吗?有事儿,您不担着谁担着。横竖只是几年的功夫,远大却是我的前程。”

寿山伯夫人道。“如果我没有看到你的前程是不依的。”因命人进来打点给庶子独自居住的别院,又叫选几个妥当的小厮比照儿子的例,以应日后庶子上族学前先有人伴着懂理。

陈叔宝喜的眉开眼笑。“母亲只管放心好了。老师这次秋闱带上我四处历练,管保回来后是另外一种模样。”

寿山伯夫人突然想起来。“你老师也该去会试了吧!”陈叔宝点了点头。“正是,我也该收一下,到时候和老师一起走。”

寿山伯夫人把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你还小呢,不如正正经经在家里温习功课还好。”

陈叔宝挨着母亲坐下:“老师也只让我去几天,也让母亲不必再准备其它,师母自会帮我准备。”

寿山伯夫人听得出了神,好一会笑道。“等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去上学吧!”

陈叔宝应了一声是后慢慢退了出去,身影转瞬就消失在长长的回廊尽头。

第三十一章

屋里的寿山伯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却神色依旧,只是手拿着粉彩盅盖的手久久没有落下。

不久,她大声唤人,帘子一晃,鱼贯进来了四五丫环。

“夫人,马姨娘说要进来谢恩!”

寿山伯夫人笑容亲切温和,“让她不用进来了,都是我儿子,娘为儿子操心天经地义。”

丫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后慢慢退了出去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