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许嬷嬷久等。”素珊一脸歉意地道。

许嬷嬷客客气气地笑,“大娘子不必客气,您是府里的贵客,能请到您来庄子里已是六郎的福分。”她说罢,又唤了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进屋,道:“这是小璐子,先前六郎来庄子里就是他带着的,都去过那些地方他都清楚不过。明儿就由他带着大娘子四周看看。”

小璐子低着头,有些紧张地朝素珊跪地行礼,素珊一脸和气地朝他笑了笑,又问起他们去过些什么地方。

小璐子结结巴巴地回道:“都…都是些寻……寻常地方,山里的皂焦庵,还有后山,庄子里的人也老去的,并…并不曾有谁生过病、中过毒。”

听说主子在庄子里中的毒,田庄里的下人们顿时就乱了套,尤其是小璐子,生怕被牵连上,吓得一晚上没睡,今儿过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素珊笑道:“你们自幼在庄子长大,在山里头跑惯了,自是无妨,便是有虫子在身上爬过一圈也不碍事,可方公子身娇体贵,怎么说得清。就好比虱子,同样是人,有人是半点无碍,有人却是沾了就要命。”

她这么一说,小璐子也觉得有道理,可想一想,又使劲儿摇头,“我们庄子里干净得很,没有狗虱。”

许嬷嬷却是听明白了,转头朝小璐子道:“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什么废话。”罢了又朝素珊道:“还请大娘子多费心。”

素珊点头,“许嬷嬷不必客气,我既然应了,自然要将公子治好,否则,岂不是坏了师父的名声。”

许嬷嬷见她说话时一脸正色,两只眼睛清澈平静,不由得暗自点头。

……

第二日大早,素珊便起了,草草地用了早饭,便使了珍珠过来唤小璐子,领着几个丫鬟一起出了门。

许嬷嬷原本还想叫上几个护卫跟着,被胡嬷嬷给拦了,笑道:“虽说这是在庄子里,可四周住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真要弄得这么大排场,反引得旁人议论。那几个丫鬟虽年幼,却有幸受慈心师太调教过,多少会几招花拳绣腿,定能护得娘子周全。”

那几个丫鬟竟还会武艺!许嬷嬷心中愈发震撼。

素珊一行人出了庄园往后山方向走,仔细查看了一圈,并不曾发现什么异样。临近中午,天色忽然暗下来,乌云压顶,远方隐隐传来闷雷,黑沉沉的天空中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小璐子抬头看了一会儿天,有些着急地朝素珊禀告道:“大娘子,恐怕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素珊皱起眉头,“这附近可有地方躲雨?”

小璐子想了想,道:“往北走不远,过了河就是皂焦庵。”

“那就去皂焦庵。”素珊一锤定音,“我们原本不就是要去那里么。”

于是,一行人又匆匆忙忙地往北走,才走了几步,便起了大风,鬼哭狼嚎一般地卷过来,吹得素珊的披风猎猎作响,她身上一抖,那披风不知何时松了开,被风一刮,竟吹得老远,挂在了高高的树梢上。

“我的披风!”素珊有些急,转身就欲追,“那是太婆婆给我的——”

碧玉慌忙一把将她抱住,疾声道:“大娘子,马上就下雨了,我们得赶紧走。”

“是啊,大娘子,您赶紧走吧,奴婢帮您去拿披风。”翡翠坚定地道,说罢,转身就欲往前冲。小璐子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勇气,一咬牙竟抢在了前头,“姐姐莫急,那树高得很,你便是去了也拿不到,不如换我去吧。”

“可是——”

“大娘子往前走十几丈,往左转就能瞧见通向皂焦庵的小路了,过了桥,沿着小路往上走不远便到了寺里。只要说是公主府里的客人,庵堂里的主持定会将您视为贵客。”小璐子说罢,转身就往后跑。

素珊看了他几眼,一咬牙,朝诸位丫鬟道了声“快走”,众人便拥着她急急忙忙地往北走去。

小璐子还没上树,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又密又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四周就被滂沱大雨蒸出了一层雾气,风依旧呼呼作响,小璐子试了好几次,根本就上不了树。

他担心地转身看了一眼,小路上早已没了人影,想来她们已经走远了,他这才放下心,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抓紧了树干,一点点地往上挪…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衣服拿了回来,这披风淋了雨,沉甸甸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四周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领口镶着一块龙眼大小的东珠,一看便知价值千金。

不过,那位大娘子的绣花鞋上都镶满了米粒大小的珍珠,相比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了,也不知究竟是哪家府里的娘子,竟如此奢华。

小璐子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抱着披风飞快的追了过去,等到河边一看,顿时傻了眼。那座连接着后山与皂焦庵的小桥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河面上唯有湍急的河水卷着泥沙和山上落下的枝叶呼啸而过。

“桥…桥呢?”小璐子顿时就慌了神,急得团团转,扯着嗓子大声喊,“大娘子大娘子!翡翠姑娘——”

“小璐子!”河对岸的灌木后有人在大声应话,小璐子凝神一看,仿佛是大娘子身边的丫鬟碧云。

“大娘子呢?”小璐子疾声问。

碧云艰难地撑着把伞,扯着嗓子大声回道:“有个幻言小师傅把娘子她们接到庵里去了,娘子让我在这里候着你。桥断了,我们回不去,小璐子,这桥什么时候能修好?”

听说是庵堂里的师傅把人迎了进去,小璐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听到碧云的问题,他又有些为难,这木桥在河上怕不是有十来年了,上次小少爷来的时候就说过那木桥不牢固,说不准哪天会垮,谁晓得今儿就给遇着了。这河水平日里虽不湍急,可河面却不窄,足足有两丈远,想要重新修好,可不是一两天的事。

小璐子挠了挠后脑勺,“我…我也不晓得。”

“那怎么办?难道让我家娘子一直住在庵堂里?”

小璐子忙劝道:“碧云姐姐你别急,我这就去跟许嬷嬷禀报一声,等雨停了,我们立刻想办法把大娘子接过来。”

碧云倒抽了一口冷气,“莫非除了这座桥,竟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了么?”

小璐子咬着唇不说话。碧云气急,狠狠一跺脚,转过身就跑了。

小璐子抹了把脸,又看了一眼手里被淋得透湿的披风,想了想,也赶紧跑回去报信。

第六章

大雨倾盆

通往会汤山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四名骑着马的护卫前后护送,将马车围在正中央。

“娘,干嘛这时候去会汤山,明天去不成吗?”马车里,胖胖的少年人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立刻皱起眉头,一脸嫌恶地道:“地上全是泥,一会儿到了庄子里,衣服都得弄脏了。”

妇人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外头风硬,赶紧把帘子拉上。”

“哦。”胖少年有些不情愿地放下车帘,转过头又问丫鬟要了块红枣糕,刚啃了一口,妇人就睁开了眼,皱着眉头责怪地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让你少吃点,再这么下去,迟早得胖成一头猪。”

胖少年生怕妇人把红枣糕抢走,赶紧塞进嘴里,胡乱地嚼了两口,急急忙忙地吞下去,委屈地小声道:“我饿。”

妇人皱着眉头看了他几眼,又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低低地骂了句什么,马车里的人都没听清,不过那胖少年却老实起来,目光在红枣糕上瞟了几眼,终于还是忍了忍,把脑袋又转开了。

雨一直下,大风呼啸而过,发出呜咽的声响。妇人的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想开口让马车停下来歇一歇,可被外头的雨一打,那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虽说她是府里的少奶奶,可到底出身不高,这府里头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实意地服她的。一想到这里妇人又有些不自在,脸色愈发地难看。胖少年见状,也愈发地不敢作声。

外头“砰——”地一声闷响,马车里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外头又接连几声闷哼,伴随着的还有护卫们的惨叫。胖少年赶紧去掀车帘,探出脑袋,只见那几个护卫全都从马上栽了下来,也不知是哪里中了箭,渗了一地的鲜血。

胖少年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正欲惊叫,身侧忽然伸出一双手,幽灵一般地捂住了他的嘴,尔后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早知道会变天就该大清早出门,也省得赶上了这鬼天气。”沈家的马车里,七郎正在摇头感叹。

“九叔不是昨儿就说了,你还不听。”沈家五娘子白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为了等你,我们也不至于磨蹭到巳时才出门。这下可好了,遇着这样的雨,路上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说不准路上还得被耽误,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庄子里。”

“可我原本是想昨儿就动身的,不是要等九叔沐休么。”沈七郎喃喃道,说话时,又不自然地朝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沈家九爷悄悄看了一眼,见他压根儿没搭理自己,不由得有些泄气,偏又忍不住想找他说说话,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正欲开口,马车陡然停下来,沈七郎一时没坐稳,猛地朝沈九爷怀里扑了过去,结结实实地倒在了他身上。

“九…九叔…”沈七郎慌慌张张地起了身,赶紧朝沈九爷道歉,“对…对不起,我没坐稳,撞着您了。”

沈九爷终于睁开了眼睛朝他斜睨了一眼,眸中一片清冷。沈家最调皮的七郎顿时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哆嗦了一下,悄悄往马车后头躲了躲,伸手拉拉五娘子的衣袖,示意她出声帮忙。

“九爷——”外头的护卫沉声道:“路上出事了。”

沈九爷却不动,目光在七郎身上落了下来,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七郎下去瞧瞧。”

“我?”沈七郎一时间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激动,旋即又有些紧张,但还是立刻应下,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马车。

一会儿,他又一脸激动地回来了,还没上车就咋咋呼呼地嚷嚷道:“九叔,出大事了。冯家的少奶奶和孙少爷被人给掳走了!”

冯家?冯贵妃家?沈九爷蹙着眉头没作声,五娘子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哪个少奶奶?我见过吗?”

“是冯家二房的人,听说姓姚,那孙少爷我倒是见过,胖乎乎的,跟头…弥勒佛似的。”沈七郎险些脱口说像头猪,忽瞥见九爷就在一旁,到了嘴边的话又立刻换成了弥勒佛,听起来总算体面了些。

沈九爷问:“报官了吗?”

“去报了,还没来人。九叔您不下去瞧瞧?”沈七郎有些意外,要知道,沈九爷可是刑部左侍郎,管的可不就是这些事,明明知道外头出了事却能忍住了守在马车里不作声,实在是有些奇怪。

沈九爷却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副于己无关的姿态,“这是京兆尹衙门的差事,轮不到刑部来管,更何况,我今儿沐休呢。”分明就是不想管。

沈七郎蠢蠢欲动地想再去看热闹,偏又怕被九爷骂,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屁股上却像长了刺,不住地动来动去。沈九爷见不得他这样子,索性一挥手,“你想看就下去,别给我惹事。”

沈七郎欢呼了一声,谢过九爷,飞快地跳下了马车。

五娘子最是通透,见状便猜出九爷不愿管冯家的事,想了想,又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道:“没想到这京城地界居然也有人胆大妄为敢掳冯家的人,会汤山莫非也有山贼?”

沈九爷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小姑娘家好好的不学绣花,管这些做什么。”

五娘子顿时气恼,噘着嘴直跺脚,“九叔好过分,瞧不上女儿家,我可比七郎那不着调的小鬼聪明多了。”

她见沈九爷不置可否,愈发地生气,小声喃喃道:“坏九叔,我咒你日后娶个聪明绝顶的九婶,把你管得死死的,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

沈九爷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沈七郎在外头看了会儿热闹,直到京兆尹衙门来了人,他这才赶紧上了马车。沈九爷不欲与京兆尹衙门打交道,遂吩咐车夫和护卫继续往田庄方向走。

“…侄儿仔细问过了,那贼人有四个,全都黑衣蒙面看不清长相,埋伏在路边陡然突袭,第一箭就射中了马腿,废了几个护卫,尔后又制住了车夫,连人带车一起弄走了,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护卫们没有马,连追也没法追。”一上马车,沈七郎就开始大发议论,“冯家一定有内应,要不然,那些贼人怎么会晓得冯家的马车今儿要打从这里过。不过说来也奇怪,既然是掳人,怎么会去抓二房的少爷,冯家大房岂不是更显赫?”

“若是大房的少爷出门,身边怎么会只有四个护卫。”沈五娘子接话道:“那些贼人既然在冯家有内应,想来也是早就查明了的。再说了,大房那几个少爷常年都在太学,京城里可不好动手。二房虽是庶出,可到底也是冯家人,真被掳走了,难道冯家还能不管?”

沈九爷忍不住朝五娘子看了一眼,五娘子立刻朝他挑眉,“九叔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沈九爷哼了一声,“既是劫匪,想来不久便有消息传来,一切说法都为时尚早。”他挥挥手,“冯家的事与我们何干?一会儿到了会汤山,你们俩都给我老实点,若再闯祸,小心我把你们送到老宅去。”

沈七郎和五娘子俱是一凛,你看我,我看你,悄悄吐了吐舌头。

……

这场大雨竟接连下了足足有近两个时辰才停下来,官道上积了水,刚开始,沈家的马车还能勉强行走。但会汤山外的一段路地势较低,积水竟有膝盖那么深,马车不得已停了下来。

“怎么办?”五娘子趴在马车上垂头丧气,又转过头朝九爷道:“九叔,我们不会一直堵在这里吧?一会儿天黑了,岂不是还得在这里过夜?晚上会不会闹鬼?”

九爷没回话,沈七郎却兴奋不已,挪到马车外看热闹,“九叔,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鱼?一会儿我抓两条回去给九叔加个菜。”

“蠢货,这是天上下雨才积的水,怎么可能会有鱼,你傻不傻!”

沈七郎一点也没觉得丢了脸,浑不当回事地嘻嘻笑,“没有便没有,下回我们去湖里钓鱼。咦——”他忽地站起身来,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高声道:“前头有人抬着船过来了,是来救我们的吗?九叔你快来看啊!”

沈九爷没动。

“…是静德长公主府里的船,”护卫在马车低声禀告,“属下与他们说了,那管事答应过来帮忙。”

沈九爷微微意外,“长公主府也有人堵在外头了?”

“是府里的客人,堵在北山后的皂焦庵,河上的桥冲垮了,所以才抬了船去接人。”

沈九爷“哦”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回头给公主府送份回礼。”

……

公主府的下人在沈家马车这边耽误了时间,赶到皂焦庵下时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庵堂里有小尼姑在河对岸守着,见庄子里来了人,立刻奔回去报信,不一会儿,翡翠和珍珠便撑着伞过来了。

小船飞快地过了河,小璐子赶紧上前去唤了声“姐姐”,翡翠却不没理他,径直走到林管事面前道:“娘子淋了雨,身上有些不舒坦,这会儿已经发了热。不知庄子里可备着有药材?”

林管事顿时唬了一跳,这要是淋坏了府里的贵客,回头长公主责怪起来,他们可怎么担当得起,遂慌忙回道:“庄里倒是有些药,就怕不齐全。姑娘可有方子?”

一旁的珍珠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林管事打开匆匆看了一遍,见都是些常见的药材,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声道:“姑娘放心,一会儿就让下人把药煎上。”他一抬头,这才注意到翡翠和珍珠的样子也很是狼狈,头发更是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不由得有些抱怨皂焦庵的姑子太愚钝,明明晓得是公主府的贵客还如此怠慢。

说话的工夫,碧云和玳瑁搀扶着素珊下了山,皂焦庵的几个尼姑跟在后头打伞,一路殷勤地将她们送到船上,见了林管事,那几个尼姑还讨好地上前来打招呼,林管事心里头有些不痛快,只是不好当着倪家众人的面发火,沉着脸“嗯”了一声,转过脸吩咐下人划船。

小璐子偷偷瞥了素珊一眼,见她一脸灰白,心中十分不安。素珊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朝他看过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小璐子愈发地愧疚。

回了揽春园,屋里早燃了火盆,烧得暖暖的,许嬷嬷让下人煮了姜茶,主仆几人灌了一肚子,又蒙头蒙脑地睡了一觉,几个丫鬟倒还恢复得快,唯有素珊身体依旧不大爽利,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

让许嬷嬷惊喜又意外的是,素珊竟把治疗方六郎的的方子拟了出来,许嬷嬷千恩万谢地接过,出了屋,便立刻让林管事寻了护卫快马加鞭地送回公主府去。

第七章

白天一场暴雨,到了晚上,天气却晴了下来,天空冒出稀稀拉拉几颗星,半弯的月亮挂在树梢,分外撩人。

沈家的别院名唤辋川,还是先帝题的字,往院子门口一挂,无论是谁到了这里也都恭恭敬敬的。当然,整个大周朝,又有谁敢在国舅府门口放肆呢。

“九叔,晚上不喝酒么?若是没有美酒佳酿,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月光。”沈七郎难得出门,无人管束,只恨不得肆意放纵,无奈身边还有沈九爷看着,虽说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可到底是亲叔叔,又素有威严,沈七郎打小就怕他,并不敢在他面前乱来。

沈九爷白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胡闹!”

“我都十六了!”沈七郎急得嗷嗷叫,沈九爷看都懒得看他, “哟,都十六了,还真看不出来。文不成武不就,还三天两头跟人打架,走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侄子,丢人。”

九爷在外头一向寡言少语、端肃严厉,在自家人面前却是截然不同,话多且毒舌,整个府里头没人敢和他吵架,面皮薄些的晚辈见了他就跟见了老鼠似的溜得飞快,只可惜沈七郎是个混不吝的,自幼就被他骂惯,练就了一张厚脸皮,一点也没觉得尴尬难堪,还嬉皮笑脸地回道:“谁能跟九叔比呢?您是天纵奇才,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京城里要都是您这样的,陛下都该笑醒了。”

其实他也不算差呀,小小年纪已经是廪生,同龄的那些衙内们都还在招猫斗狗呢。

说话时,五娘子裹着件薄披风过来了,见了沈九爷,立刻欢喜地冲过来,高兴地道:“九叔,九叔,你什么时候把香椿园翻修过,院子里的花草都换了新的,好看极了。”

沈九爷嘴角勾了勾,面上却还故作沉静,淡然地回道:“今年夏天随便找人弄了弄,算不得什么。”

沈七郎却有些嫉妒,“九叔尽偏心!我那院子里光秃秃的全是石头,您怎么也不费费心种些花花草草,大冬天的,瞧着那乌沉沉的样子多闹心。”

沈九爷斜了他一眼,道:“你一大男人,怎么这么难伺候。真喜欢那桃红柳绿的,赶明儿让你娘给你扯几匹花布做衣裳,把你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也省得你整天唧唧歪歪的,像个娘们儿。”

五娘子捂着嘴笑得都快趴下了,沈七郎顿时无言以对,虽然沈九爷平日里不爱说话,可真要斗起嘴皮子来,不说他,整个沈家,甚至京城里的那些所谓的才子,也没几个是他们家九叔的对手,他早就该有这个觉悟的。

七郎再也不敢跟沈九爷作对,乖乖地坐在一旁给沈九爷倒茶,五娘子则在他右手边坐下。正要用饭,便见下人急匆匆地进来禀告,说是大理寺的方大人到了。

下人的话还未落音,就听见方五郎放荡不羁的声音,“他奶奶的熊,哪个龟孙子跑到会汤山来犯案,落到小爷手里头,非要扭断他的脖子,抽掉他的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五郎和沈九爷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王孙公子,再加上现在江南为官的孟二郎,三人一起合称京城三少。不过那都是四五年前的称呼了,那会儿三人还年少孟浪,干过不少让人头疼的事儿,就连皇帝陛下也拿他们没辙,谁让这仨一个是皇后的亲弟弟,一个是皇帝嫡亲的外甥,另一个是太后的侄孙,皇帝陛下教训一句,后院就得起火。

方五郎是静德长公主的长子,今年二十三岁,而今在大理寺任职。他样子长得好,又素来讲究,甚至到了龟毛的地步,夏天的时候一天要换三次衣服。少年郎看起来文质彬彬,斯文又俊秀,他不说话的时候,京城里谁都爱他,可只要一开口,那必定是石破天惊。

方五郎很自来熟地寻了个位子坐下,操起茶壶喝了一大口,不悦地皱起眉头,“怎么没酒?”

沈九爷朝下人点点头,下人会意,立刻就下去换了酒呈上来。沈七郎顿时喜形于色,颠颠儿地踱到方五郎身边道:“五哥,我给您斟酒。”

方五郎瞪他,“你叫老子五哥?得叫五叔!老子比你九叔还大一个月!”

沈七郎哭笑不得,“五哥,这…不是乱了辈分么。”沈九爷像没听到他们说话似的,夹了一颗花生嘎嘣嘎嘣地嚼。

等方五郎喝了半壶酒,缓过了劲儿来,沈七郎就忍不住开始打探消息,“五哥这是为了冯家的案子来的?有线索了没?”

方五郎哼了一声,没说话。

沈九爷举了举杯子,五娘子赶紧给他倒了一杯.

“不是京兆尹衙门的活儿,怎么落到你头上来了?”沈九爷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方五郎一眼,“尽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方五郎气得直跺脚,“你个混账臭老九,站着说话不腰疼。京兆尹那群老狐狸,趁着老子不在宫里,在陛下面前给老子上眼药。陛下本来就不喜欢老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往老子身上推。老子不管了,明儿就去辞官,看他能把老子怎么办!”

沈九爷阴测测地看了他一眼,“这话光是今年你就说了十七次了。”

方五郎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老九你脑子有病吧,居然还真数着?”

沈九爷没回他的话,反而问:“一点线索也没有?那辆马车呢?”

“弃在了会汤山外的林子里,一场大雨,把什么线索都给冲走了。”

“没找到方家的内应?”沈九爷又问。

方五郎摇头,“姚氏是接了冯家七爷的信出的门,差役们过去问了,冯家老七压根儿就没写过什么信。”

“那几个护卫呢?”

“都受了伤,全都是腿上中箭,我一一问过了,也没有嫌疑。”方五郎揉了揉太阳穴,摇头道:“这些贼人胆子不小,下手却并不狠毒,倒不像是寻仇。若说是求财…”何必如此费尽周折朝冯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