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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月明本来想给自己夹的,就是想着他是伤员应该多照顾,才先给他夹一块。

“那算了,要不吃肉吧。”

鸡鸭鹿豚天上飞地上跑的都有,回到大部队,皇子亲王的供给总不会差的。

“嗯,我自己来。”

萧迟手还包着,他侧头望一眼伺候布菜的小文子,叱道:“愣着干什么?没眼力劲的奴才!”

小文子忙告罪,赶紧上前殷勤伺候。

骂归骂,但小文子夹的萧迟都吃了,还吃得十分迅速,弄得小文子十分自豪,感觉自己已完全揣摩出了主子的口味,更加用心布菜。

最后,最后萧迟吃撑了,撑得他有点难受,不得不在甲板上吹风走了半个时辰消食。

还是裴月明把他喊回去的,该换药了。

一圈一圈麻布绷带解下,长长一条黑褐色的伤痂,他皮肤白,显得格外狰狞。

裴月明问府医:“殿下的伤如何了?”

府医上了药,仔细重新包扎,忙躬身禀:“回娘娘的话,殿下伤势愈合良好,不日将痊愈。”

“很好,赏了。”

裴月明夸了府医一句,王鉴记了赏,而后府医高高兴兴施礼告退了。

全程都不需要插话的萧迟:“……”

“睡吧,再过两天,就该到黎州了。”好好养伤,还要养精储锐。

萧迟:“……嗯。”

他起身往浴房去了,这地方裴月明不会跟着来,见王鉴慢一拍,他骂道:“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点?!”

这是裴月明替他解过一次腰扣的后遗症,每到需要脱衣服的时候他总是格外警惕。

但其实王鉴等人在,她并不会。

磨磨蹭蹭,等内室吹灯后好一阵子,他才回去,裴月明果然睡下了,他松了一口气,这才吹了留烛,绕过她跳上床。

……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

扬帆鼓风,船行飞快,在第三天的半下午,就抵达黎州治下的黎邑码头。

码头肃清,甲兵林立,河南道监察使窦广,与黎州刺史张祥,二人领着底下的别驾长史司功司仓等大大小小的佐官前来迎驾。

萧迟一身赤红滚黑边的亲王蟒袍立在船舷前的甲板上,葛贤执明黄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来河水哺万民而多有不驯,大灾至今已有时日,赈济吏治民生河工一应皆重,……

“今封宁王萧迟为为稽察使,查察吏治,视访民生,巡视河工。所到之处,如朕躬亲。钦此!”

“臣等领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窦广以下的地方官员伏跪接旨,山呼万岁,萧迟叫起。这必要的步骤走完了,他才领着裴月明等人下船。

窦广忙忙领着众人上前相迎:“久闻宁王殿下之名,今一见,果然龙章凤姿,出类拔萃!”

萧迟虚扶:“窦大人谬赞,本王曾闻父皇褒赞窦大人勤勉王事,治下甚安,”他环视一圈:“今一见,黎州果然繁庶。”

“窦某愧受,此多赖刺史张大人之功,……”

都是些场面话,如今萧迟的场面话已说得非常自然流畅,矜贵而缓沉,带着上位者的褒奖肯定,非常恰到好处。

他在前头忙碌,裴月明倒挺闲的。她虽男装,但一看就是女的,相貌姣好又跟在宁王左近,大家不知道王妃同行,都猜是得宠姬妾,因此笑语晏晏却默契避开她,和葛贤蒋弘等人握手表示欢迎。

裴月明便打量窦广,五旬上下年纪,清瘦,三绺长须,看面相是应个严肃板正,因为没有笑纹,眉间倒有浅浅一个“川”字纹,相貌和身高都属中等。

不过不管这窦广平时有多严肃,面对萧迟他是必须足够热情的,寒暄一轮,他侧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下官已备了洗尘宴,监察府衙后院也已洒扫干净,殿下请。”

“诸位大人请!”

不管去哪里,该有的洗尘文化也不会少,窦广就住监察府衙,没有另外置宅,因此洗尘宴和萧迟的下榻之地也安排在那里。

裴月明冷眼看来,衙门整肃,不见奢菲,衙役和甲兵精神面貌却不错,没发现什么眼神浑浊肚满肠肥的,令行禁止,很有规矩。

席面很多地方特色菜,也有京城口味,菜肴整体来说很丰盛,却并没有华而不实。裴月明还观察到一个细节,洗尘宴结束后,表演完了舞姬退场,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给那嬷嬷结算银子。

显然,监察府衙并没有自养戏子或舞姬什么的。

乍一见,印象尚可。

等宴席完了,萧迟裴月明被送至府衙后院,一路送至第二道垂下门下,萧迟便道:“诸位也一日辛劳,且回去歇了罢,小王改日再行设宴,宴请诸位。”

洗尘宴上气氛还是颇热络的,大小官员齐齐应诺:“谢殿下!”

接着就散了。

就剩窦广,窦广将府衙后宅腾出来安置宁王一行,“殿下请。”

进了垂花门,窦广的夫人牛氏领着后宅仆婢等在二门前迎接,人也不多,十来个,规规矩矩伏跪在门内一侧,见人声立即见礼。

“妾等见过宁王殿下!”

“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萧迟喝了不少酒,脸泛红人微醺,男女有别他也不可能和内眷寒暄,挥手叫起,越过继续往内。

在窦广引路下,来到正院。

正院不小,毕竟是府衙配置,如今一色簇新,墙新刷过,还有淡淡的油漆味,显然是匆匆翻新过的。

到了这里,窦广就该告退了。

略略寒暄两句后,叫小文子去送,把人送走,总算清静下来了。

王鉴忙碌起来。

这正院乃至整个后宅全部腾空并重新安排了人手,萧迟自带的,护军侍卫,还有从上到下的伺候的人,笼箱已卸下了,王鉴正团团转指挥人替换家具,挂帐铺床。

“行了,大致收拾一下今晚该用的,其他明儿再理不迟,大家早些歇,今天也累了。”

裴月明累得很,萧迟更累,人情交往非常繁琐,他还饮了酒,不得不饮,毕竟他这伤不好交代来处。

他喝了一碗酽酽的解酒汤,脸上红晕缓了些,正阖目仰靠在美人榻上,受伤那只手不再遮掩,抬起搁在高几上。

“去,去把府医叫来。”

裴月明去看看,宽大的袖口遮掩了伤口大半,她便伸手往上扯了扯,谁知手刚碰到袖口他便睁眼整个人弹坐起,把她吓了一跳。

“……”

裴月明问:“疼?”

这是刮掉伤痂了吗?

今天萧迟绷带拆了,因为包着会很显眼,好在他伤口也到了结痂阶段,不用包扎也行的,就是怕刮掉伤痂。

“……没,就是有点痒。”

萧迟赶紧往伤口抓了抓,表示真的很痒。

“别抓了,让府医用药洗洗吧。”

裴月明连忙制止了他,扬声叫了府医来,吩咐先仔细清洗,而后敷药包扎上,等明天早上再拆下。

这是怕他夜里不小心蹭掉伤痂,或者睡梦中觉得痒去抓。

又得包得像猪蹄子似的?

萧迟一听就不乐意了,她白了他一眼:“忍几天,很快就掉痂了。”

裴月明盯着府医给他换了药,又仔细问了大概多少日能好,忌口能适当减轻吗?

府医忙禀:“约莫三四日,不可抓挠,待伤痂自然脱落便痊愈了。”

“忌口,忌口是可稍轻些,煎炒吃些无妨,但仍忌发物,这酒能不喝最好不喝,……”

一一问清楚了,裴月明才让府医下去,接着让王鉴叫人打水。萧迟这狗脾气,天气渐热,一身酒气不洗他不舒服的。

“去吧。”她笑着催促萧迟,她也洗了,“累一天,早些歇吧,明天还有事做。”

裴月明吩咐两句王鉴,让注意不要让伤口碰到水。

她每次都叮嘱。

萧迟心情复杂,起身去了。

一只手裹上厚厚的棉巾搭在桶壁,萧迟趴在前头让王鉴给他擦了背,擦好后,他靠坐在桶壁上,有一下没一下撩着水。

第n次望王鉴,这一脸犹疑的,王鉴忙问:“殿下,怎么了?”

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王鉴忙屏退其他人。

浴房就清静了。

萧迟迟疑了半晌,招手让王鉴过来,他凑过去,低声问:“……你觉得,她待我如何?”

这个她,没有第二个人选。

作为小文子事件亲身经历者之一,王鉴秒懂。

他想了想,小小声回道:“奴说不好,只是,只是娘娘待殿下确实至诚,……或许,可能是也不定。”

其实,作为清楚知道互换事件的人,王鉴乍听惊诧程度和萧迟是一模一样,据他最近仔细观察吧,也觉得,不怎么像那回事。

但谁知道呢?

一个女子肯为一个男子费心思,谁就肯定不是那么回事呢?或许是呢?

他们还天天同床共枕,或许,或许真有情意也不定。

反正王鉴觉得啊,自家殿下和王妃娘娘当一辈子的夫妻也很不错,他没觉得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于是他说:“这个女子心思,奴不知,奴也说不好,不过奴倒听说过一句,无风不起浪,这小文子他……”

总有原因他才这么觉得吧?

巾子“啪”一声掉水里,萧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花,难道,难道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王鉴你这样说话真的好吗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也是肥肥的一章,游船吃鲤鱼,爽吧小迟同学,哈哈哈哈哈哈

第64章

萧迟有点坐立不安, 一早上瞄了她n次。

瞄得裴月明都有感觉了, 莫名其妙看萧迟一眼, 难道是紧张?

不应该啊, 虽是第一次出巡, 但前例很多啊,参考过不少资料后, 他们对该怎么安排行程也是心中有数的。

她问:“怎么了你?”

奇奇怪怪的。

裴月明不解看着他, 萧迟支吾了半晌,挤出一句:“……你这脸也太白了, 有点儿招眼。”

穿男装也没啥用,一看很明显就是个女的。

“你也觉得啊!”

萧迟这话真说到裴月明心坎上去了, 她倒不是要女扮男装到别人看不出来,但她希望不起眼一点,不像昨天那样刷刷目光第一时间投到她身上去。

“我想好了, 今天往脸上扑点儿蜜粉,再描一描。”

给了萧迟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裴月明忙抓紧时间回头,往脸上描描画画去了。

她一门心思凑到铜镜前, 萧迟好歹松了口气。

扒拉一下束好的头发, 正要叫王鉴戴上发冠, 一侧头发现王鉴正偷偷瞄他,瞄一眼裴月明又瞄他,萧迟登时恼了,叱道:“看什么看, 你这奴才在窥谁呢?”

“滚!”

踹了王鉴一脚,后者连爬带滚跑了,小文子颠颠儿上来,轻手轻脚捧起发冠,伺候萧迟戴上。

等他这边弄好,裴月明也好了,被桃红一通大夸,她高高兴兴凑上前来,“怎么样?”

一身石青色的束袖襕袍,没有带冠,用一支乌木簪束了发,脸上脖子都扑了深色粉,掩盖住了本来白得似要发光般的肤色。

肤色黯了下来,眉毛也稍稍画粗了一些,乍眼一眼依旧眉清目秀,但显眼程度确实大降了。

“行不行?”

裴月明左右侧脸转身,方便他看清楚,萧迟点点头:“嗯,好多了。”

于是她很满意,忙转身和桃红收拾些妆粉随身带着备用。

又糊弄过去一波,这个早上总感觉格外地漫长,幸好葛贤很快来了,在外请见并禀,监察使窦广等人已等在外求见。

萧迟搁下银箸:“都叫进来罢。”

气氛一肃。

先不想了,正事来了。

既然到了地方,就该马上开始巡视工作了。

等窦广等人进到来问了安,窦广拱手:“圣旨下,臣等自当尽心奉皇差驾,只不知,殿下今日是要……还是先歇一天,等明天再行巡察?”

“不用,父皇有命,我等自当恪尽职守。”

萧迟也不废话:“今日,本王打算先微服巡视一番黎州民生。”

微服而出,先看黎州城市井民生,而后半道上一拐弯,突然转向河堤。

黎州往东望去,一直到齐州,都属于大堤修改的范围。当前黎州段范围就是工程重点之一,由于河堤老旧前年崩溃严重,按计划几乎是重新修筑一遍。

于公于私,大堤都是重点巡视对象。该怎么巡,怎样明明暗暗去深入视察?萧迟裴月明不但私下商议多次,还与葛贤蒋弘等人开了多个小会。

现在第一步是明,明归明,但还是得争取出其不意。

窦广等人自然没有不应的,忙忙去换下官服,再带上普通装束的从人,一行人从后门出了监察府衙,缓步当车,随意行走,看到哪里是哪里。

总的来说,感觉还是可以的。虽然城内肯定会整顿过,但看百姓的精神面貌能看出一二来。

整齐的大街萧迟基本不去,他有使人提前打探过,专门捡些小坊小巷,以及一些中下层聚居的地方去看。

小贩摆摊很整齐,偶尔还见有衙役巡视,但这些小摊贩神色并没多紧张,逛坊的百姓挑挑拣拣,只要不争执吵闹,也没人理他们,挺悠闲的。

偶尔见卖鸡鸭的弄得一地粪水,衙役很生气呵斥,也没撵人,只警告再是这样,就不许再摆摊了,摊贩哈腰点头麻利收拾也就过去了。

从这些细节能看出来,平时这些衙役倒不怎么欺行霸市。

裴月明望了前头正跟在萧迟身边的窦广一眼,后者一身墨绿色圆领襕袍,背影清癯侧脸谨肃,正在给萧迟讲解坊市的规章制度。

信口拈来,凡有疑问立即讲解,裴月明听了一下,深入浅出非常细致,显然他了如指掌。

据之前了解到的讯息,这位倒素来刚正不阿,廉洁奉公的。

就是不知真不真?

光凭眼前这些,还不足以让裴月明就此下判断。

先看看吧。

萧迟看得挺认真的,听得也认真,这是他第一次下到地方巡视,很专注投入。

当然,再认真投入,该进行的计划还是不会耽误的。

午时随意找了家饭馆将就吃了,萧迟弹了弹衣袖,说:“城里也看了一二,接下来去城郊吧。”

车驾出了城郊,然后萧迟看不了一会,就直奔正在修筑的黄河大堤。

窦广有些讶异,不过没说什么,忙匆匆安排车驾跟上了。

黎邑码头往东十余里开始,就是修改中的黄河大堤,远远就能见到土石堆积,人影晃动,不时隐约呐喊声,迥异于于城中的干净整洁正是堤坝大工地。

萧迟一下车,先皱了皱眉:“怎么民夫和匠人这么少?”

工事规模很大,动工的大堤远远望不见头,唯一的就是做工的人少了,视线所及一片大概只有千余,是干得热火朝天,但对于这样的超级大工程来说,却明显少了。

萧迟目光凌厉,倏看向窦广和黎州刺史张祥:“陛下圣旨,全力修改黄河大堤,汝等竟敢轻忽懈怠?!”

这帽子扣得大,窦广和张祥立即就跪了,后面的司马别驾等官吏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张祥连忙禀:“不敢瞒殿下,这工地匠人和民夫本是足员的,只是,只是……”

他瞄一眼身边板着脸的窦广。

“只是什么?!”

张祥不敢吞吐,忙道:“只是窦大人说,如今正是农忙之时,应还一半丁口归农,还设下轮流替换方案,说要持续到六月初。”

筑堤少不了民夫,民夫都是按册征役的,一家出一个壮年劳力,这一下子少了一半,可不就就是少人了么?

边上的长史忙打圆场:“大人也只是担忧耽误春耕,倘若殿下以为不妥,那重新征召回来就是,……”

“不可!”

长史话未说完,就被窦广高声打断,他断然:“前年黄灾后,失了许多丁口,如今各家壮劳力并不富余,轮流替换不过仅仅支应得过来,怎可重新征召?”

他挺直腰,对萧迟道:“前期黎州段工程进度较计划略快,且原堤坝虽老旧但也还暂能用,后期赶一赶,是能赶上来的,请殿下明察!”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裴月明倒是站他的,萧迟也扫了窦广一眼:“起来罢。”

“抓紧些,不可延误工期。”

没有追责,这是允许了,紧绷的气氛一松,窦广也松了口气,忙站起:“谢殿下。”

这段小插曲过去,萧迟继续巡视正修筑的大堤。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工部的官员和匠人,匠人有工部的有他私人备的,目的就是检测这大堤是否存在猫腻。

这些常年做活的人,工程哪些地方容易动手脚他们很清楚,黎州段的图纸早烂熟于心了,目测步测,举起大拇指比一比,就能判断这堤坝有没有缩水。

蒋弘和个老匠人低声交谈几句,悄声对裴月明说:“龚师傅说,大小高度和坡位等等,都和图纸相差无几。”

望一望砖石颜色,敲一敲,一边跟着巡,一边用小锤子敲下砖缝间的凝固砂浆搓细分辨。

萧迟也不嫌累,一连多天都往大堤赶,把整个黎州段的大堤都几乎去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没有偷工减料。

最起码之前已建成的工程是没有的。

“是这样吗?”

萧迟把玩着掌心两个黄玉貔貅,“哒哒”脆响,可是他就是来挑大堤毛病的,其中以贪腐筑堤款为重点。

次日。

夏初阳光渐炽,映得滚滚波涛泛起一大片粼粼的金黄色泽,萧迟负手望了堤外的浊黄河水片刻,回过身来:“开了材库,本王看看。”

所谓材库,即时工程所需的后续材料,土石泥沙石灰芦杆等等,早大量运至。有些能入库,比如芦杆石灰,有些却是没法,比如土石,正在大堤不远处堆得满满当当一丘一丘小山似的。

萧迟所谓的开库,意思就是要深入检查在存的建材。

小山表面他看过了,但谁知底下的是次是好。

他这么一说,窦广等人一愣,面面相觑,忙跪下拱手:“请殿下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