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桓泽答道,“不过暂时落脚。”

“怎么,累了?”聂双绕到他身前,笑得挑衅,“我可是再飞上一天一夜都不要紧哦。”

“我没师姐那么好命,能一直睡到黄昏。”桓泽说完这句话,正色道,“——师姐,是你硬要跟我下山的,所以凡事听我安排。如何?”

聂双闻言,耸肩摆手,“好好好,都听你的还不行么。”

桓泽不再多言,领着她走出小巷,拐上了街。如今时间还早,街上行人尚多。聂双看着那些人,愈发好奇雀跃。他们所穿的衣服似乎跟自己的有些差别,女子的妆容也不一样,佩戴首饰也是新奇玩意……

她正看得起劲,却忽然发现那满街的人也正看着她。走路的忘了前进,买卖的忘了交易,闲谈的忘了说话……每一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满含惊艳之色。她并不避讳那样的目光,坦然站定,轻捻起一缕秀发,嫣然而笑。

突然,桓泽一把拽起她的手臂,拉着她就走。

她不悦,道:“你干嘛!”

“收敛些罢!”桓泽低低斥她一声。

聂双蓦得想起他先前的“水性”之说,心中大为不满。她贴近他一些,挽起他的手臂,含笑道:“花开为蜂蝶,世人枉多情。即是多情误,何故折我枝?”

桓泽怔了怔,正要说话。聂双却松开了他的手臂,轻盈退开,扬眉笑道:“说了你也不懂,好没趣的男人。”

桓泽皱起眉来,却也不再多说了。他继续前行,片刻之后,领着聂双走进了一间客栈。大堂之内的人看到他二人进来,皆呆住了。

桓泽走到柜台前,掌柜的这才回过了神,他咽了咽口水,移开了看着聂双的目光,开口问道:“客官住店?这……要几间房?”

还不等桓泽回答,聂双凑上去,娇声道:“一间。”

听得此话,在场之人皆生羡慕之色。桓泽却一脸阴沉,对她道:“两间。”

聂双狡黠一笑,又挽起他的手臂,嗔道:“讨厌,你害什么羞呀。”

桓泽想抽出自己的手臂,却无奈被她搂得紧紧的。他皱眉看着她,轻声道:“想怎样?”

聂双同样压低声音,道:“别想趁我不注意一个人行动。”

桓泽无奈,转头对那又恍了神的掌柜道:“一间房。”

“几张床?”掌柜脱口问了一声,随后,桓泽不悦的眼神让他再也不敢多问了。他转身取了门牌,招呼小二带路。

聂双见奸计得逞,又撒娇道:“我好饿。”

桓泽还没开口,掌柜就接了话,“我马上准备酒菜给姑娘送上去!”

聂双望着他,妖娆一笑,用柔媚入骨的嗓音道:“多谢。”

掌柜说不出话来,痴痴点着头。

待进了客房,聂双一下子甩开桓泽的手,四下看了起来。客房不大,床铺也只有一张。房中没有桌椅,只在靠窗的墙边置了木榻,摆着案几。她转了一圈,又在床铺上坐了坐,捏了捏被子。她虽有满心好奇,却不提问。想来桓泽跟她的关系,不回答也罢,落了嘲笑反而没趣。 她抱起枕头,想了想,侧身躺在床上,玉臂一招,道:“师弟,你不是累了么?快上床来休息吧!”

桓泽闻言,轻轻一笑,放下行李,径直走向她来。聂双脸上的笑容愈发妩媚,她盯着他的举动,看他要如何。桓泽走到床边,看着她,一语不发地开始脱衣服。他脱完外套,笑容之中忽生挑衅。到了这一刻,聂双已有些胆怯了,但她面上不露声色,依旧死撑。正当气氛诡异之时,桓泽在床沿坐下,脱了鞋,然后四肢并用,越过聂双,爬到了里床。还不等聂双反应过来,他躺身睡下,又“唰”一声抖开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

“我睡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再无动静。

聂双顿时哭笑不得。她起身,看着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桓泽,嗔道:“你这样我盖什么?”

桓泽并不回答,权作自己睡着了。

聂双愈发气恼,正要动手,却听敲门声起。原来是送酒菜的小二。聂双只得暂放下了寻衅之心,起身开门。小二年纪不大,看到了她,羞得满脸绯红。他低着头,将酒菜摆上案几,匆匆退了出去。

见了酒菜,聂双便将桓泽的事抛下了。这些菜馔都是见所未见,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她拿着筷子思虑了半天,还是不敢下筷。她皱眉放下了筷子,倒了杯酒,小小抿了一口。不想,这酒味辛辣,远不似山上的甘甜和顺。她放下酒杯,随便挟起了一口菜,想要缓一缓那烫喉的辛辣。然而,这口菜更是要命,一入口,那冲鼻酸辣就让她变了脸色。她勉强将菜咽下,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听到这样的动静,桓泽只得起身。待明白事情始末,他一脸无奈地倒了茶水来,递给了她。

聂双接过水,一饮而尽。因那酸辣,她的脸颊通红,一双眸子里含着泪花。表情又是狼狈,又是可怜。

桓泽不禁笑了出来,侧开了头不看她。

“笑什么!吃不惯很奇怪吗?!”聂双不满。

桓泽稍稍敛了笑意,道:“师姐,你还是回山上去吧。”

“不回。”聂双答得飞快。她看了桓泽一眼,道,“我现在困了,我要睡觉。”说完,她走到床前,解衣脱鞋。

桓泽见她如此,正想劝她。却见她回头,对他笑道:“你睡里床,你先上吧。”

桓泽一时无语。他看着聂双,见她依旧红着脸,目光却坚定无比。他垂眸,没头没脑地问她一句:“我曾是殛天府的人,师姐当真不在意么?”

聂双一脸不屑,“有什么差别?我跟你本来就不是一道上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桓泽满脸后悔地叹了口气。他沉默着上了床,躺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盖上被子,背对着她,闭目安睡。

聂双看着那剩下的一半床铺,深吸一口气,也躺了下去。她看着床顶,又想到了什么,半撑起身子,弹指熄了烛火。房内顿时暗了下来,她躺下,带着满心认真,准备睡觉。可是,她是黄昏才起的床,何况心中的兴奋还未散去,正是高亢之时,如何能睡得着。她的神情从放松到纠结,本来安分的平躺也变作了辗转反侧。

终于,无聊生坏心,她靠近桓泽一些,伸手轻轻攀上他的肩膀,幽幽唤了一声:“师弟……”

回答她的,是冷彻骨髓的威胁:“师姐若睡不着,可需要我出手打晕你?”

听了这样的严辞拒绝,聂双也只好悻悻收手。她叹着气,躺回枕头上。长夜漫漫,如何是好。她思忖了片刻,想起自己今日还未修炼,倒不如现在调一下内息也好。她打定主意,仰面平躺,双手置于小腹上,闭上双目,引动真气。内息流转,让她通身舒畅。兴奋之情缓缓平复,思维也渐渐空明,心跳呼吸渐趋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听身旁一阵响动。

桓泽?

她虽好奇,却不睁眼。索性装睡,看他要做什么。

桓泽显然以为她已睡着。他小心翼翼地越过她,下了床,穿鞋披衣。随后,他俯身,拉过被子替她盖上。做完这些,方才提剑出门。

等他一走,聂双一下子弹了起来。好哇,果然是趁着她不注意自己行动!还好是一间房啊!她庆幸不已,正要掀开被子下床。那一刻,被子上微微的体温却让她有了一瞬的怔忡。她甩了甩头,翻身下了地。房中昏暗一片,所幸她的眼睛已经习惯。忙忙地穿完衣服和鞋,她走到行李旁,抽出了自己的兵器。正待要走,一阵细小的扑翅声又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小的锦匣,里头装着不知有什么用的欢喜虫。

聂双犹豫了一会儿,却听那扑翅之声愈发频繁。她无奈,拿起那匣子放进了怀里,轻声道:“好好好,带你去就是了。”

她推门出去,正要下楼,忽见走廊上的窗户大开。夜色深沉,约莫已是四更了。想来他也不会走正门,她点了点头,跃出窗外,踏步飞天。她找寻片刻,就见桓泽身形轻灵,正疾速赶路。她知道若是现了身,跟踪就没意义了,于是保持着距离,悄悄跟随。

约莫行了一刻功夫,桓泽到了一所宅院的墙外。聂双从空中看来,这宅子甚大,光是花苑就抵得上旁边的几户房子了。宅中屋舍皆铺着琉璃瓦,甚是奢华。她正赞叹,就见桓泽飞身一跃,入了宅中。

到了此刻,想也不用隐藏行踪了。她飞身下去,悄然落地。眼见桓泽就在前方不远处,她刚要出声呼唤,桓泽却先一步察觉到她,满脸惊愕之余,他飞身过来,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

“你装睡?”桓泽皱眉,压低了声音问她。

聂双不满地拿开他的手,也轻声道:“我可没装,我调息罢了。是你自己误会。”

桓泽无语。

聂双四下看看,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桓泽正要说话,忽听犬吠之声在身后响起。他回头,就见数十只猛犬逼近,青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二话不说,长剑出鞘。剑光一闪之间,猛犬察觉杀气,但却不退避,反倒嘶吼着扑了上来。桓泽起剑,眨眼之间就将数只猛犬斩伤。鲜血洒落,带出一股浓烈腐臭,惹得聂双皱起眉来。

“这些狗植了魔种,小心点。”桓泽将聂双护在身后,说了一句。

聂双复又看了看那些猛犬,果然,每一只的模样都不普通。或是六足三尾,或是头生犄角,更有满身骨刺如同刺猬一般的。她自幼在万绮门内修炼,何曾见过这种魔物。但比起恐惧,终究是好奇占了上风。她抬眸望着桓泽的背影,同样植了魔种,他的真面目也是这般丑陋狂暴的么?还未细想,她的思绪便被她自己打住。她清了清嗓子,笑道:“好师弟,该师姐我护着你才对呀。”

言罢,她绕过桓泽,面对那一众猛犬,亮出了兵器。三截短棒,在她手中拼合成长棍。那棍子非铁非钢,通身莹白,如冰雪一段。她轻喝一声,长棍横扫。劲风忽起,纵横疾奔,一众猛犬竟似麸糠一般被扬起。猛犬重重摔落在地,一时间呜咽声不绝,待他们颤颤站起时,再无方才的气势。聂双将长棍背到身后,灿然一笑,对那些猛犬道:“不服气再来呀。”

眼见那些猛犬不敢再轻易上前,聂双回头看着桓泽,笑得满脸得意。桓泽愈发无奈,正要劝她几句,一声咆哮,却掩住了他要说的话。聂双听得那咆哮声,心上一颤,隐觉危险。这时,一个高大的黑影骤然出现,扑向她来。她持棍挡住,却被那股力道震动了手腕。抬头一看,那黑影竟是个人形怪物。此怪高约一长,身宽三尺。骨骼外露,筋肉爆胀。爪子锐长,獠牙尖利。那张脸上,血肉模糊,唯有两个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湛湛闪着青光。腐臭之气,自它身上散出,直让人作呕。

聂双不敢近看它的脸,棍子一松,抽身退开。但那怪物却纵身紧跟,丝毫没有给她退避的机会。聂双定了神,索性起棍,剃它下颚。那怪物结实地受了一击,头歪到了一边。可它却好像完全没事,又挥舞着利爪攻来。

聂双紧握着长棍,正要抵挡,却听剑风轻震。长剑破空,瞬间刺入了那怪物的心脏。一声惨叫之后,那怪物后退着,颓然倒地。

桓泽走到那怪物身前,抽出了自己的剑。只见一股黑气顺着剑锋流出,倏忽消散。那怪物垂下了头颅,再无动静。他微微低了头,神色中的哀伤一闪而过。随即,他转过头,对聂双道:“魔种入身,便合于心脉。”

聂双知道他是在告诉她如何对付这种怪物,但她情不自禁地想到:除非身死,否则无法祛除魔种。

她正思索之时,桓泽身子忽然一震,竟往下倒去。她飞身上前,揽着他的腰,扶他站稳。他的气息紊乱,全身轻抖,脸色已苍白如纸。

“你怎么了?”聂双着急问道。

“是魔障……”桓泽咬着牙,说道,“快离开这里……”

聂双点点头,扶着他往宅外去。正在这时,咆哮之声又起。黑暗之中,又窜出了一只怪物来!

聂双见那怪物扑来,忙将桓泽推开,自己起棍抗衡。但那怪物的力道实在太大,她竟被扑倒在地。怪物的利爪紧紧抓着棍子,让她丝毫不能举动。一旁的桓泽见此情状,虽想帮忙,但身子却不听使唤。

聂双一咬牙,索性弃棍,双手翻花,喝道:“万绮罗天!”

出乎她的意料,她的咒法竟无法引动。她惊惧难当,就见那怪物抛开她的长棍,挥爪袭下。她心中已生绝望,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那一瞬,她忽然听见了轻轻的扑翅声。她灵机一动,弃了多余的思考,掏出怀中的小匣,掷向了那只怪物。

匣盖一开,金黄色的小虫扑翅而出。小虫被关了许久,又无食物,早已又急又躁。也不管方向,横冲直撞地飞到了那怪物的脸上。小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就咬。

只这小小一口,怪物捂起了脸来,鬼哭狼嚎。聂双借机脱身,再看时,那怪物的一只眼睛竟爆裂开来。她也不敢多看,忙拾回棍子,又扶起桓泽,跑到了院墙边。她力量不知被什么限制住了,跳了好几次都无法跃上墙头。她压着惊慌,四下环顾。不远处,有数棵桃杏,花开正艳。她扶着桓泽跑过去,伸手抚上树干,轻声道:“抱歉。只借一点。”言罢,她闭目念咒,引动万灵通性心法。只见点点光辉自花朵中溢出,洒在她的身上,融进她体内。

此时,那怪物已回过劲来,带着恨意凶猛扑来。千钧一发之际,聂双收法,纵身腾空,出了宅院。她也不知该去何处,只知远离为上,便竭力飞行。也不知行了多远,她见无人追上,才缓缓落了地。她扶着桓泽坐下,急切问道:“现在如何?”

桓泽依旧轻喘,道:“没大碍了。”

“那魔障是什么东西?”聂双这才问起。

桓泽沉默片刻,才答道:“魔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便会在周遭形成魔障。不仅会引动魔种,还能压制仙法……”

“也就是说,那宅子里有个具有强大魔力的家伙?”聂双了然。

桓泽点点头,不再多言。

“呼……”聂双擦擦汗,“幸好我跟来了,否则你死无全尸啊。你看,害我衣服都破了,怎么赔我?”她说着,抬起手来,冲他笑了笑。

方才与怪物争斗中,她的一截衣袖被利爪撕破,更留下了几道浅浅血痕。桓泽一见那些血痕,脸色大变,他猛地抓过她的手臂,用唇覆上了她的伤口。

聂双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桓泽紧抓着她的手臂,不理她的抗拒,用力吸吮,而后抬头,唾出了一口鲜血。

聂双明白了一些。莫非这魔物的爪子有毒?

“我自己来就行了!”她忙叫道。

“这毒血不是你能沾的!”桓泽斥道。

聂双怔了怔,只得由他吸毒。他重复几次,方才松了手上的力道。他扯下一段衣袖,扎紧她的上臂。

“要马上用清水冲洗……”他边做边道。

“哦……”聂双低低应他一声。肌肤之上,他嘴唇的温度残留,微微的麻惹得她的心湖一阵涟漪。尴尬,不知因何而起,让那一刻的沉默有些难堪。她笑了几声,扯了话题,道,“啊,没想到那欢喜虫这么厉害,只咬一口那怪物就不行了。早知道多弄几只!”

桓泽听得她这句话,满脸讶异地望着她。

“怎么了?哪里不对么?”聂双不解。

桓泽的脸竟红了起来,他犹豫着,问道:“师姐……你……你知不知道欢喜虫的功用?”

聂双清了清嗓子,眼神闪烁道:“不是很清楚。”

桓泽一下子笑了出来,他低头,扶额道:“哦,那就好……”

这么一来,反倒让聂双好奇起来。“那个……到底是什么功用?”

桓泽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干嘛婆婆妈妈的,说给我听又怎样?什么大不了的事?”聂双不满。

桓泽的脸愈发红了,他用手轻轻挡着嘴,轻声道:“呃……被欢喜虫咬过的地方……”他顿了顿,压低了头,声音也愈发低微,“会……会肿胀麻木……”

聂双乍一听,有些云里雾里。但看着桓泽表情,又想起方才那怪物眼珠爆裂的情形,她忽然领会了什么。茅塞顿开时,她的身子一僵,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又休息了片刻,确定无人追赶,便动身返回了客栈。与出去时一样,依旧走的窗户。进了客栈,桓泽却不回房,他下了楼,打了一桶清水上来。而后拉着聂双到梳洗架前,一遍遍用清水替她冲洗伤口。看他皱着眉头,一脸认真的样子,聂双不禁有些羞怯。心上微微一慌,让她再无法坦然应对。她一边抽手一边嗔道:“好啦,再洗皮都破了。”

桓泽紧抓着她的手臂,责备道:“别动!”

聂双已经不自在到了极点,哪里肯听,“这么点伤口,不会有事的!”

“魔物之毒若是入了血脉,就无药可救,最终全身溃烂而死。师姐愿意冒这个险?”桓泽道。

聂双闻言,沉默了下来。片刻思索,她皱眉问他:“你的身上也带着这种毒?”

桓泽摇头,“我将魔种完全纳化,跟他们不一样。”

聂双追问:“那户人家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会有那些魔物,你去那里又是做什么?”

桓泽继续帮她清洗伤口,并不作答。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了,就不能告诉我么?”聂双不悦。

桓泽停下了清洗,取了软巾替她擦干手臂上的水,又取了干净的绷带将伤口包扎好。做完这些,他松开了手,道:“师姐何必把自己卷进这些事里……”

聂双闻言,扬眉道:“不告诉我也行,反正我会跟着你。”说完,她大步走回床边,往下一躺。

桓泽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从自己的包中取出了解毒药剂,走到床边,开口道:“吃了药再睡。”

聂双看了看他手中的药丸,认得那是解百毒的“涤髓丹”,她想了想,坐起身来,仰头笑道:“你喂我。”

桓泽闻言,眉头轻蹙。聂双的脸上满带挑衅笑容,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捉弄之意再明显不过。他忽然笑了笑,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继而捏起了那颗丹丸,递到了她唇边。聂双见奸计得逞,笑容愈发灿烂,她张口,一下子将丹丸含住,更顺势咬上了他的手指。

桓泽一惊,忙抽回手来。聂双咽下了丹丸,娇笑道:“这下我可报了仇了。”

桓泽立刻想起了自己曾咬过她手指的事来,一时间有些羞赧。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只道:“不早了。休息吧。”说罢,他径自走到榻上打坐,再不开口。

聂双哪里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一时反倒有些尴尬。本以为他一定会反击回来,她可是连后续的应对都想好了,竟然偃旗息鼓了?莫非,是因为先前的魔障耗了心力之故?她想到此处,又看了看他。果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神色之中隐含疲惫。虽已在打坐调息,但呼吸浅促,分明无法安定。也罢,这次就让着他吧。聂双笑着,收了揶揄之心。

她躺下身去,眼神依旧留在他身上。若是他一直无法安神,就帮他运功调息好了。她如此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朦胧梦中,那些丑陋的怪物追赶着她,她却一丝力气都用不出来。眼看那怪物的獠牙迫在眉睫,她一震,醒了过来。

此时,天已大亮。她坐起身,深深呼吸,将余悸压下。神识清明之际,她下意识地望向了桓泽。出乎她意料的,他在榻上睡着了。

这木榻本就不大,上头又放了案几,根本不能躺下。他便坐在那里,双腿蜷在榻上,头靠着榻背,看起来并不舒适。聂双轻轻下了床,走到他面前,静静看着他。因为敌意,她对他的评价始终只有阴沉凶狠什么的。但如今细看,他额头阔朗、浓眉齐整。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比起千峰的疏朗卓然,他的相貌更俊秀些,神色也更亲和温润。她不禁想起昨夜,他笑起来的样子。只因笑意,他的眸子亮如夜星,眉梢眼角尽是温柔。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张丑陋的怪物的面孔来。莫名寒意窜上了脊背,让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这时,他眉睫微动,醒了过来。看到聂双,他有些惊讶,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这一退,他的头磕到了榻背上,引出一阵钝痛。他皱着眉头,摸了摸被磕痛的地方,开口道:“早,师姐。”

“早。”聂双回过神来,也冲他笑道。

桓泽站起了身,躲避般道:“我去打水……”

聂双听他这么说,娇笑着挽起了他的手臂。“打水有什么意思?不如来做些别的呀……”她说着,也不管他的意愿,脚下一勾,挺身一推,转眼间将他摁倒在了床上。桓泽又惊又气,却听聂双开口,声音含嗔带俏,近在耳畔:“师弟呀,我昨晚可等了你一夜哪。”

桓泽面上一热,正要反抗,聂双却翻身下了床。她站定,笑个不停,不等桓泽开口,她便道:“玩一下就动气,好没意思。算啦,我找别人去。”

“不行!”桓泽脱口而出,顿觉不妥,忙补充道,“别乱跑……”

“呵呵,我能跑去哪儿?不过是下楼打水嘛。”聂双说罢,悠然转身,出门下楼。

桓泽深觉无奈,也不知自己的尴尬是因何而来。他无力地躺下,叹了口气。枕上,她的发香残留,柔柔萦绕,不由分说地潜进了心,不容他平静。

且说聂双下了楼,心里还想着方才桓泽的表情。她不由自主地笑着,满脸欢愉。小二看到她下了楼,忙迎了上来,问道:“姑娘起身了?早些时候我送水去,见没人答应就下来了,再给您送上去可好?”

竟然睡得这么沉啊。看来昨天的确是太耗力。聂双忖罢,笑着点头道谢。小二红着脸笑了笑,转身提水。

这时,聂双忽听客栈外一阵喧闹。锣鼓齐响,人影奔忙,甚是热闹。她正想出去看,却被小二叫住。小二急急忙忙跑过来,皱眉低语道:“姑娘,你可千万别出去。”他的眼神里满是紧张,“这是杨大官人娶妾呢。”

“娶妾?”聂双也曾听过这个词,只是亲眼见过,愈发好奇。

小二继续道:“杨大官人在我们这儿最有钱势,已经娶了好几房姬妾了。姑娘你长得这么好,若是被他看上就不得了了……”

小二话未说完,柜台后的掌柜重重咳嗽了几声,将他打断。

聂双见状,便也不再细问。她正要上楼回房,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阵凄惨哭喊。她皱了皱眉头,不顾小二的阻拦,大步出了门。

只见大街上全无行人,家家闭户。此时,礼乐已停,迎亲的队伍也乱成一片。几个拿着棍棒的家丁拖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强往轿子里推。小姑娘哭得不成样子,嗓子也喊哑了。旁边一对中年男女,应是她的父母,此刻也哭得万分凄怆。二人跪在地上,不停地哀求。

不远处,新郎倌穿着一身大红衣裳,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表情里满是不耐烦。他约莫四十出头,生得肥头大耳,腰圆体胖。因为肥胖之故,他的五官愈显局促,一双小眼眯成了缝。他腆着肚子,慢悠悠地说道:“好啦,哭什么。我可是花了银子把你买下的,如今也明媒正娶,拿轿子来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快快快,这都什么时候了……”

聂双听得这番话,心中顿生恼怒。什么银子买下?什么明媒正娶?那姑娘分明不愿意!难道都没人管么?聂双再不多想,纵身一跃,落入了人群之中。她起掌,将那一众家丁击开,又伸手拉起了那个小姑娘。

众家丁受此突袭,自然愤怒,但看清聂双时,众人皆愣在了原地,半分怒气也提不起来了。

那新郎咂了咂嘴,开口道:“这位姑娘,这是做什么?”

聂双抿唇一笑,道:“婚嫁之事,向来讲究你情我愿。如此强逼上轿,有何乐趣?”

新郎哈哈笑着,在家丁的搀扶下下了马。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聂双一番,问道:“那姑娘觉得应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