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会赔上性命,你自己呢?”聂双见他如此,忿然道,“你身负魔种,魔障之下根本无法保持清醒。你从一开始就是硬撑!什么夺回封灵玉,什么做个了断,全是痴人说梦!方才若不是我,你早就没命了!其实你一开始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对不对?”她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道,“许你赌命,就不许我涉险,这算什么道理?桓泽,你给我听着,要么一起回头,要么一起往前,反正我豁出去了!”

这番话,让桓泽有了片刻怔忡。他皱眉,正要说些什么,胸口的钝痛却又席卷,让他无力站稳。聂双见状,忙扶他坐下,开口问道:“你怎么了?哪里受伤?”

桓泽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沉默着摇头。

聂双见他脸色愈发难看,呼吸几近窒息,心中早已担忧不已,岂会相信他的否认。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胸口,隐隐明白了什么。她不问,更不容他反抗,一下子拉开他的手,扯开了他的衣襟。

“师姐……”桓泽大惊,却已无法阻止。

看到他的胸口,聂双惊愕难当,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他的心脏附近,埋着一点金光。扩散的光辉顺着经络蔓延,在肌肤下明灭流动。

“伏魔钉……”聂双颤抖着,念出了这个名字来。

伏魔钉,以赤金混合朱砂,铸以烈火,淬以仙泉。钉身镌刻伏魔咒法九千九百九十九章。奉于天坛,受仙家净灵之气。能断戾气,绝妖煞,有降伏魔物之大能。

他竟然把这种东西用在血肉之躯上?!

聂双这才想通了,为什么身在魔障之内,他却能保持清醒。这根伏魔钉,正扼着他的魔种,牵制他全身的真气。可这是何其冒险之举,若有一点差错,钉入心脉,立死无救。

桓泽拿开她的手,拉上了衣衫,道:“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聂双心慌不已,急道:“别开玩笑了,快把这钉子拔/出/来!”

桓泽皱眉,“若拔/出/来,我马上就会失控……”他说到此处,稍缓了语气,“不要紧,只要掌握分寸,此钉不会伤及性命……我刚才太急躁,所以出了些差错。调息一下就好……”

聂双早已无心听他说话,脑海中记忆纠缠成一片。初进杨府时,应该还没有此钉。是后来她被困地室的时候么?……她不想则已,这一想便又是心痛,又是悔恨。一时间,眸中竟泛出了水色。

桓泽见她如此,大惊失色,忙劝道:“我说了没事了,真的没事。已经好多了,真的……”

聂双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桓泽也不知道还能再劝些什么,也沉默了下来。凝望之中,诸多情绪沉淀下去,化作颤动,微微扩大,扰乱心湖。不知为何,两人都笑了起来,痛楚担忧被欢喜涤去,变作了宽慰。

聂双吁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口道:“哎呀,看你这么可怜,师姐渡些真气给你吧。”

桓泽笑笑,推辞道:“我现在这种情况,若是受了你的仙宗真气,说不定死得更快。”

“不识好歹!”聂双嗔道,“我以万灵通性纳化魔气,再转渡给你,不仅能补益身体,还能增强功力,算便宜你了!”

“还能如此?”桓泽有些惊讶,也赞叹道,“万灵通性心法果然厉害……”

“那是自然。可惜你师父不识货。”聂双讥讽一句。

“我师父?”桓泽不解。

“昔日我师父练就万灵通性心法,破除性灵之限。上旸真君曾有意让我师父与千峰师伯合灵双修,却被千峰拒绝。这也罢了,可他竟然还出言辱我师父。好像我师父修炼万灵通性,就是为了能随便与人双修似的。哼!”聂双说得义愤填膺。

桓泽听罢,虽有反驳之意,但想起自己也曾说万绮门弟子水性,一时也有些愧疚。他皱眉,问她道:“所以,你故意绑我师父,是为了替万壑仙子出气?”

“当然了!”聂双一脸正气凛然。

“需要做到这种地步么?”桓泽隐隐有些不悦,“若师父当真与你双修,你难道就……”

聂双知道他要问什么,径自答道:“万灵通性心法只有一个缺点。”她说着,伸出了手来,“必须要有接触,才能发动。双修,自然是最好的机会。到时候,我就……”

她话未说完,忽然被桓泽一把捏住了后颈。她一惊,抬眸就对上了他深沉的眸子。

“你敢!”他威胁一句,“我扒了你的皮!”

捏在后颈的手并未用多大的力气,聂双只觉他的掌心微烫,熨在肌肤上,倒有几分舒服。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场面,她扬言要对付他师父,他正义凛然地警告她。可一番相处下来,她哪里还会怕他。她顺着他的力道往前倾,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笑着说道:“既然是要扒皮,那怎么反倒扒了我的衣服?”

桓泽一听,知道她是说那夜他帮她换衣之事,一时有些窘迫,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红。

“怎样……”聂双自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她盯着他的眼睛,笑意愈发狡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么?”

此话一出,桓泽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眉峰轻挑,手上用了几分力道。聂双只觉后颈一酸,正要抱怨,却不想,他的额头退开,而后重重撞了回来。

“哎呀……”聂双惨叫一声,捂起了被撞疼的额头。

桓泽依旧捏着她的脖子,笑问道:“师姐,你全身都是破绽啊。知道教训了没?”

聂双怒视着他,“哪有人会这么用力撞过来!要是肿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桓泽笑着松开手,“师姐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过我吧。”

聂双无法反驳,只好恨恨地盯着他。他虽满脸笑意,但神色中的疲惫却未曾消去,想必依旧痛苦。她收了报复之心,带着不满伸出手来,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这会儿不跟你计较。来,伸手,帮你调息。”

见她退让,桓泽也不再多作玩笑。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伸手对上她的手掌。

“凝神静气,不拒不抗。收心敛意,由我主导。”聂双说完,安然闭目。

桓泽深深吐息,将躁动的真气压下一些,随后,也阖上了双眼。便在心思宁静的那一刻,一股暖流自掌心而来,润遍经络,循环于周天。他身具魔种,与仙宗真气排斥。虽修习仙道,亦无法与同门传功。但如今,聂双渡给他的真气与他如此契合,仿佛原本就是他的一般。身上的痛楚渐渐褪去,安然舒适,不可言喻。

片刻之后,聂双收掌,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她睁眼,问道:“好些没?”

桓泽点了点头,“多谢师姐。”

“不客气。若是不够,我再取些给你。”聂双指了指地,笑道。

桓泽起身,道:“已经足够了。师姐,我们回去吧。”

听他说要回去,聂双惊讶不已。“不做了断了?”

桓泽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将落在一旁的废剑拾起,重新捆好,背在了身上。“师姐,我告诉过你吧,此地是殛天府炼制魔种的地方……”

聂双有些不解,“嗯,怎么了?”

“不止如此……这里,还是殛天府用来试验魔种的地方。以往,每月都要抓数百男女送往此地。成功者,收入府内。失败者,就地掩埋……”桓泽的声音愈发阴沉,“而夜蛭,便是此地的主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聂双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却不明白他的用意。

桓泽望着她,肃然道:“师姐,若是你的话,一定能完全纳化魔种……”

十五

“师姐,若是你的话,一定能完全纳化魔种……”

聂双稍稍思忖,问道:“你是说,夜蛭想用我试验魔种?”

“八九不离十。”桓泽回答。

聂双不屑,道:“我与他是敌非友。完全纳化魔种之后,我力量大增,对他有何好处?”

“你也看到了,魔障之下,魔种会被引动。只要施用得当,加以控制也不难。”桓泽说着,拉起了聂双的手,迈步往回走,“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

聂双低了低头,看着那只拉着自己的手,心绪莫明。他孤身犯险,不惜性命也要夺回封灵玉,如今却为了她的安危而放弃。在他的心里,她到底被摆在哪个位置?很重要么?她止不住地想着,任他拉着自己走。要去哪里,已完全不重要了……

片刻之后,桓泽忽然止步,静静站定。

“怎么了?”聂双靠近他,问了一句。

“我们并未深入,应该早就到出口了……”桓泽说着,拔出一支废剑,也不施法,直直扔了出去。倏忽之间,长剑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被周遭的瘴气融化了一般。桓泽皱了皱眉,转身伸手。只见那长剑不知从何处飞了回来,正被他接住。

“是森罗迷阵。”桓泽放下长剑,道。

聂双虽未听过这种阵法,但看方才的情况,也知道此阵必是厉害非常。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如今仙法被制,御气飞天也很勉强,难道他们真的走不出去了?

“对不起……”桓泽开口,说出了这句话来。

“啊?”聂双满心茫然。

桓泽转过身来看着她,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聂双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哟,下山的时候不是还说‘师姐若有长短,可不怪我’,如今跟我道歉,又算哪一桩?担心我?”她噙着轻佻的笑意,半开玩笑地问道,“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她的揶揄之意太过明显,让桓泽有些无言。他静静看着她,试图在她的神色中找到哪怕一点的认真。片刻之后,他终是放弃,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含笑反问:“师姐想听哪种回答?”

这次,轮到聂双无言。她避开他的目光,轻叹一声,道:“唉,开个玩笑嘛,好无趣的男人。”她说完,定了定心,看看四下,转而笑道,“看来你现在是无计可施了,不怕,师姐保护你!”

桓泽无奈一叹,道:“先出这迷阵再说吧。”他正色,沉思,“若能破除魔障,就好办了……”

提起此事,聂双想起那日在杨彪地室中的事来,“说到魔障,你可知道‘魔骨轮’是什么东西?”

桓泽皱眉,“你从哪里听说这个东西的?”

聂双便把杨彪说过的话一一告诉了桓泽,桓泽听罢,皱眉道:“难怪。他一介凡人,宅中怎会有魔障,原来是魔骨轮……”他顿了顿,方才解释道,“顾名思义,这魔骨轮是妖魔之骨所制,镌上咒令,再以魔血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而成。通身邪气,自成魔障,比一般的魔物还厉害些。不过魔骨难求,在殛天府中也是珍贵无比……”

“竟连这样的东西都拿出来了。看来那夜蛭真如你所说,是想以封灵玉为饵,引九嶽弟子送死呢。”聂双道。

“这样倒好。”桓泽松了口气,“魔骨轮是死物,总比妖魔好对付多了。只要毁掉魔骨轮,就能破除魔障,走出迷阵。”他说到此处,转头看着那唯一的道路。魔骨轮应该同夜蛭在一处,而这条路,直通夜蛭的藏身处。他的目光愈发凝重。瘴气荆棘,都退避在道路两侧。此路愈是宽阔平坦,就愈是让人畏惧,无疑是陷阱……

聂双察觉他的想法,执棍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索性拼上一拼!”

桓泽看着她,点了点头,“不过,都要听我的。”

“好。听你的。”聂双答得轻巧。

两人不再多言,迈步上路。

一路而去,倒也没有遇上什么阻挠。那些鹰鹫荆棘都似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石殿。高墙巍峨,飞檐翘角,也有几分峻格。但身在此地,那墙壁之上爬满荆棘,檐角上更是鹰鹫满布,一双双青碧妖目湛湛反光,甚是阴森。风过,曳动檐下铁马,一时间,喑哑的叮啷声不绝于耳,听来更是空寂荒渺。

“找到魔骨轮,毁去魔障,仙术一恢复就走,切莫纠缠。”桓泽开口,说出此话。

“知道了。”聂双压下自己的怯意,朗声回答。她执棍上前,傲然一笑,“我来开路!”言罢,她长棍一挥,对着殿门猛力劈下。只听“轰”的一声,那堵石门裂作两半,重重倒下。檐上鹰鹫被刹那惊起,飞旋嚎叫。

聂双回头,冲桓泽笑了笑,“师弟,跟上。”

桓泽却依旧一脸正色。他执剑在手,令道:“淬火焕剑!”火光起时,他毫不犹豫地剑掷了出去,喝道,“千光剑影!”

火光没入门内的那一刻,嘶吼顿起,骇人心神。聂双回头看时,就见残火将门内的黑暗照亮,数十怪物便潜伏在后,却都被这一击所杀。

桓泽换了一柄剑,缓步走了上来,对聂双道:“师姐,跟上。”

聂双知道自己经验尚浅,再不敢跟桓泽较劲,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他身后。

石殿之内,道路错杂,加之光线幽暗,并不好走。但桓泽显然没有寻路的意思,他手执长剑,也不管敌人强弱,一概使出最强的招数,直摧得墙倒壁裂,硬生生地开出了一条路走。聂双跟在他身后,连零星的小妖都不曾遇上。她暗暗赞叹,却又担心。魔障之内,他要控制自己已是不易。才调息不久,这样猛力战斗,真的不要紧么?

她满心思虑,正要劝阻,前方的墙壁却又被他轰开,一间五丈见方的房间赫然眼前,房内灯火通明,别无家什,唯有一环巨轮立在房间中央。细看时,那巨轮正是白骨造就,隐隐黑气盘在轮身,透着别样的邪煞。

“这就是魔骨轮?”聂双惊道。

桓泽微微喘着气,点了点头,他举剑,正要将巨轮毁去,却不想手中的剑已到极限,钢铁熔尽,火焰顿时消失。而他早已用尽所有的废剑,再无武器。正当此时,地下忽然蹿出数只怪物,嘶吼着袭来。聂双执棍挥舞,引劲风刚猛,将怪物震开。但魔障之下,她的道行大打折扣,怪物们并未受伤,整了姿势,又要再攻。聂双轻轻一笑,伸手撑地,轻喝道:“缠!”

随她命令,地面松动,泥土显露。黑色荆棘破土而出,扭动缠绕,将那些怪物牢牢缚住。怪物们挣脱不得,只能低低哀鸣。

“好。竟连魔物也能操控,姑娘的万灵通性果然不可限量!”夜蛭的声音在周遭响起,回荡开来。

聂双站直了身子,笑道:“所以你要当心呀,我可是特地来吸魔骨轮的力量的。”

夜蛭笑了起来,“哈哈哈,姑娘真是风趣。姑娘若有此意,何必麻烦,我自有好东西给姑娘……”

他话未说完,桓泽挥手,将掌中的剑柄扔向了墙角。微光一闪,剑柄落地,墙角之中缓缓现出了一个佝偻的身形。只见那人不过三尺来高,通身漆黑,瘦小干枯。脸上一副鬼面,遮了原本的容貌。

“好久不见,夜蛭……”桓泽开口,冷冷招呼。

夜蛭依旧笑着,俯身捡起了剑柄。“哎呀,堂堂剑侍,竟然连兵器都没了。想当年在令主身侧,是何等威风啊……”他说着,手腕一翻,隐去那段剑柄,复又拿出了一把长剑,抛给了桓泽。

桓泽看也不看便接在手中。那一刻,桓泽的身姿轻轻一震。聂双看得真切,忧虑顿生。再看那长剑,又不禁赞叹起来。

好剑!三尺锋刃,赤红如血。火色浅埋,勾勒出菱纹剑脉,熠熠生辉。

“炽火殛天,烈焰焚世。这柄炽烈,终是握在你的手上才合衬……”夜蛭走上几步,笑道,“剑侍啊,你我才是伙伴,为何弃了荣耀,甘为仙家鹰犬?魔劫一到,殛天再立。你我便能重返昔日之辉,傲视天下。”

桓泽并不接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剑,轻轻抚过剑身。火光,跟随着他的手指缓缓流动,在剑尖迸出了一星火花。

聂双见状,不禁开口唤他:“桓泽!”

桓泽回头,望向了她。他的双目泛着如剑身一般的火色,灼灼迫人。

聂双心上惊骇,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一旁的魔骨轮。莫非,是魔种被引动了?她正担忧之时,却见他身子一晃,跪倒了下去。她忙上前,道:“你没事吧?”

桓泽的神色痛苦至极,他紧抓着胸口的衣襟,大口喘息。

伏魔钉?聂双愈发着急。现在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呵呵,此处是魔障最强的地方,很痛苦吧?剑侍啊,何需抗拒,回我这边来吧。”夜蛭劝道。

聂双听了此话,愤怒不已,她正要反驳,却听桓泽开口,轻声唤她:“师姐……”

听他这声称呼,聂双欢喜不已。

桓泽轻轻握上了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她不解,低头一看,就见那是一段熏香。她正要细辨,却听桓泽道:“别闻。是和乐香……”

聂双忙合拢手指,惊讶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要拔出伏魔钉……”桓泽的眼神坚定无比,话语之中没有半分迟疑,“我会拖住夜蛭,你找机会毁了魔骨轮。”

“可……”

聂双还未说话,就被打断。桓泽忍着痛楚,站起身来,背对着她道:“魔性一开,我只有片刻清醒,若我失控要伤你,你就用此香。”

聂双忽然想起,杨彪似乎说过,这和乐香厉害非常,连魔物也能制住。这香,难道是从她的行李里取出来的?可是……

她满心忧虑,正想阻止他,却听金石落地之声细细响起。寸许的金钉,带着血色,滚落在一旁。眼前之人,瞬间被火焰吞没……

十六

聂双曾想过很多种桓泽魔化后的样子,但眼前所见,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他的全身被火焰包裹,烈火由赤红而至纯青,烧透肌骨,每一根发丝都被火焰灼红。刹那功夫,他仿佛与手中的长剑化作了一体,赤金流转,光华耀目。举动之间,火屑迸落,明灭翩飞。火焰燎过,周遭的空气微微震动,热浪层层涌来,让人窒息。

夜蛭见状,怪笑一声,纵身扑来。桓泽执剑迎上,聚力斩下。一击即中,夜蛭却丝毫没有损伤。他怪笑着,挥拳击向了桓泽的胸口。令人诧异的是,夜蛭瘦小的手在将要击中的那一刻,忽然暴大了数倍。那拳头有如磨盘,厚重坚硬。桓泽退身,避开那一击,随即抬手挥剑。剑身熔铁甩出,化作千支小剑,齐齐攻向了夜蛭。如此攻势之下,夜蛭却依旧不躲,反倒挺身迎了上来。只听一阵金石交响,眨眼间,夜蛭的身形竟也开始变大。细看时,那竟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千万块刚坚岩石,好似拔地起了一座石山。鬼面就悬在山顶,青幽之光从双目中绽出,愈显阴森。

“剑侍啊,就看看你的炽烈,能不能破我的钢岩!”夜蛭言罢,巨拳挥下,直压向了桓泽的头顶。

桓泽立定,起剑一横,竟将那一拳挡了下来。他脚下施力,伸臂一撑,剑身火焰迸出,缠上石臂,卷向那鬼面去。

夜蛭低吼一声,收拳挥臂,将那些火焰熄去。复又起双掌,狠狠拍下。桓泽脚下一踮,纵身跃起,一剑刺向了鬼面。夜蛭忙将双手挡在面前,十指合拢,欲将桓泽抓在手中。桓泽悬空翻身,长剑一劈,火光百道又化作小剑,击向前去。但那钢岩坚硬无比,火剑威猛,却无法突破半分。

聂双何曾见过这般激烈的打斗,一时看呆了。何等迅猛,又是何等狠辣,招数之间,全无防守,只有一心诛敌的决绝。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激动,她只觉全身发热,血脉几近沸腾。

她深深吐息几次,安下自己的心神,继而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她望向了一旁的魔骨轮,一棍击去。巨响过后,一股力道反冲而来,震得她手腕发麻,那魔骨轮竟丝毫无损。

她暗暗一惊,正要再击,却见周围的岩石动了起来,片刻间化成了人形,围攻而来。

土傀?聂双想起这个名词,眉头一皱。她只得先放下魔骨轮,起棍抗击。这些岩石本是从夜蛭身上崩落,坚硬无比,聂双击倒几只之后,便觉手腕发痛,有些力不从心了。她退到墙边,正想着唤出荆棘来,忽然间,火光一闪,无数小剑击下,将剩余的土傀全部击溃。

桓泽?

聂双心上一喜,抬头望去。出手替她解围的,自然是桓泽无疑。火焰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面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他一语不发,继续与夜蛭缠斗。

他还未失去控制。——想到这里,聂双心中愈发宽慰,紧张担忧之情也减了几分。她重又回到魔骨轮旁,着手摧毁。

然而,她试了数次,那魔骨轮依旧完好。她压下心中的急躁,静思对策。这魔族之物,果然不可小觑。她又无法使用仙法,力道大打折扣。如何是好?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战局,桓泽和夜蛭仍在激战,两人势均力敌,谁也占不了上风。长此下去,对他们自然不利。

她苦思之时,忽然想起了昨夜桓泽说过的话:

“……我现在这种情况,若是受了你的仙宗真气,说不定死得更快。”

他身具魔种,不能受仙宗真气。也就是说,这魔物之力,与仙家之法是相克的?她想到此处,放下长棍,伸手撑在魔骨轮上,引动万灵通性心法,将自身真气调至纯净,而后打入了轮中。

只见那魔骨轮猛地颤动起来,轮身所镌文字明灭生光。只听细细的一声“咔”,轮身之上,现出了一道裂纹。

聂双收手,复又起棍,狠狠一击。那魔骨轮经不住这一击,碎做了千万片。碎片落地,释出森浓黑气,失了威灵。那压制着仙法的魔障随之解除,聂双只觉身上一阵畅快,内息流转,行遍百脉。她满心欢喜,正要叫桓泽离开,却见桓泽的动作有了片刻迟钝,便在那个空隙,夜蛭一掌压下,将桓泽摁在了地上。

“怎么,还想恢复?”夜蛭阴森笑道,“你就这么想做个凡人?”

桓泽动弹不得,竟无法反抗。

“我本想留你一命,一起振兴殛天,看来是没必要了。”夜蛭叹了一声,手上用力。迫得桓泽呻吟了一声。

聂双见状,双手翻花,令道:“万绮罗天!”绯色绽开,如万道红绫翩飞,瞬间缠住了夜蛭的手。聂双双手一抬,红光扬起,硬生生将夜蛭的手吊了起来。

桓泽解脱,纵身闪到了一旁。他重重喘息,竭力想将魔力收去。

“姑娘好厉害。”夜蛭的目光移到了聂双身上,幽幽赞叹,“果然姑娘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哼!想在我身上植魔种?做梦!”聂双斥道。

“呵呵,那些污秽的东西,岂能用在姑娘的身上?”夜蛭手臂一挥,断去红光,怪笑道,“我殛天府令主的内丹,一定很适合姑娘……”

一旁的桓泽听到这句话,本已消退的火焰复又燃起,灼得他的双目湛湛生辉。“令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些许惊愕。

“对,令主……”夜蛭道,“你唯一的主人。他的肉身虽被毁去,但内丹尚存。我一直在寻找能纳化这颗内丹的人……呵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夜蛭说着,巨掌合拢,对着聂双罩了下去。

聂双躲闪不及,正想拼力抵抗,桓泽却纵身赶到,手上长剑一挥,生生将那钢岩手腕斩断。夜蛭退了一步,惊讶道:“怎么会……”

聂双心上一喜,但一看到桓泽的模样,她却连半分欢喜的念头都没了。他周身的火焰已化作赤黑之色,升腾的热气,扭曲他的身姿。火焰竟如流水一般,滴滴落下,汇在他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