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你回来了!”他脸上的微笑,一如往昔的温暖。

“是的,哥哥!”

叶知的目光滑落到叶竞的身上,笑容,慢慢的淡淡了,直至消失。

他伸出手去,从叶落怀中抱过叶竞,“爷爷,你也回来了!”

这次,没有人回应。

叶知眨眨眼睛,抱着叶竞就往里屋走,“我去给爷爷换身衣服,落落,你给爷爷做些好吃的。”

简凡按了按叶落的肩,“放心,我在旁边,大公子暂时没事!”

等叶落朝他点点头,他才跟进里屋去。

叶知抱着叶竞才刚走进里面的房门,便有些身形晃动。

简凡几个箭步冲过去,帮忙扶住,叶知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下气息,便继续往床边走去。

将叶竞放到床上躺好,他轻声道,“简凡,你去门口等着。我要替爷爷擦擦身子换件衣服。”

简凡喉头哽得难受,好半天,才哑着声音道,“是,大公子。水在旁边,您小心点,有事叫我!”

叶知点点头。

屋内,叶知慢慢的解开了叶竞的衣服,胸口已经结疤,但是那伤口仍然看得他撕心裂肺的痛。

他闭着眼睛平息了一会儿情绪,才挽起袖子为他擦身。

他脸上的神情,平静而专注。

其实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落落的家书一向有规律,突然中断之后他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再加上爷爷居然随皇上出行之后一去不返,怎么想也不应该是他的行事风格。

叶家暗卫几次潜入皇宫也无法接近皇上寝殿,落落的消息桑榆一直含糊其辞,并且府兵几乎全数调动,府中戒备日益森严。

他差点以为,他会同时失去他们两个。

现在,他该庆幸,至少还有一个平安归来。

“公子!”风间影在外间安排好,一进来便看见叶落抱着膝盖坐在走廊上的情景,鼻头一阵发酸,他蹲□来,“别坐在地上,我们进屋去吧!”

叶落抬起脸来,眨眨眼,淡淡一笑,“风间,别这个样子,都不像你了。”她扯着他的嘴角,往上提了提,“这样笑笑。”

风间影任她拉扯着,勉强弯了弯嘴角,“公子,我陪你进屋去坐着吧!”

叶落按着他的肩膀,站起身来,“我没事的,风间,叫桑榆和简凡来。”

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她有什么资格在这种时候悲伤?

桑榆一来便跪在地上,叶落并没有叫他起来,“我记得我交待过你的,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桑榆低着头,一声不吭。

“公子,事发突然,而且是老太爷冲到了皇上面前,暗卫们来不及反应了。”风间影在旁边解释道。

叶落默了一会儿,又道,“是谁?”

桑榆抬起微红的双眼,“这一箭力道之大,把头之准,前所未闻。暗卫们不能确定射箭之人,不过猜测,可能是梁相新近送给七皇子的一名侍卫。这名侍卫叫梁放,是个蒙古人,力大无比,月前才出现七皇子身边,是以一个马夫的身份。”

叶落垂下眼去,桑榆继续道,“这个梁放,如果确定是他,我不会让他活过一个月。”

“不必了!”叶落摇摇头。

“小姐?”桑榆急道,“我知道自己保护不力,但是这件事情,能不能交给我去处理。”

“不!”叶落缓缓抬起眼来,“我亲自去。”

一箭穿心之痛,她也要对方尝一次,否则,难消她心头之恨。

“简凡,哥哥的身体怎么样?”近段时间以来,她与爷爷先后出事,她很担心哥哥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

“小姐放心,大公子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有些忧思,但不至于伤到他的心脉。”简凡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补充道,“小姐,大公子心智之坚,世所罕见,你不要担心。”

那就好了,叶落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少夫人身体已经重了,我们安排她待在小院,暂时没有影响。另外,小姐,这是大公子让人准备好的孝衣,你换上吧!”简凡端上了一套衣服,白得晃眼。

叶落看着,半天没有去接,那是一套白色裙装。

简凡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今天,不接待外客,是叶家人与老太爷告别。大公子说,叶知,叶落,一个人都不能缺。”

叶落默默的接了过去,抱在怀里。

“小姐,还有一件事,”桑榆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一咬牙说了出来,“苍雾山之行,我们一无所获。”

叶落闭上眼睛,“星扬已经告诉我了。”

桑榆和风间对视一眼,转身往门外走。

“风间,给我的信呢?”叶落闭着眼睛似乎也能看到他们的动作,突然冒出这一句。

风间影一愣,“什么信,我不知道。”

叶落将头靠要椅背上,“桑榆,给我。”

桑榆上前一步,风间影一瞪眼,他又止住了脚步。

“桑榆!”叶落略略提高了音调。

桑榆深吸一口气,对风间影威胁的目光视而不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了叶落旁边的桌子上。

几个人退出去之后,叶落才坐直了身体,打开信。

信上的字迹,龙凤飞舞,就像写字的那个人,永远的神采飞扬,不可一世。熟悉的气息,似乎,还有他指间的温暖。

叶落凝视着信的开头写的称呼,“落落亲亲如晤!”

相见已如不见,何来如晤?

迟了许久的心痛,铺天盖地而来,她捂着胸口,茫然不知所措。

是否以后的每一次相见,都要经历这样的悲哀?

明明相爱,却要装作不识,甚至拔剑相向!

“嫁妆已经取走,聘礼是我的承诺,两年后的春天,迎娶落落为飞絮之妻!”

双手一扬,信纸瞬间化为纸屑,飘落一地。

不要留着希望,这样,便不会抱着期望度日如年,然后,等到了那一天,再去经历物是人非的绝望。

身着素服的叶落,青丝如瀑,不带半点装饰。

纤腰细束,远远走来,风拂衣动,有种让人怜惜的凄美,哀婉绝伦;

可是那脸上的恬淡安静,眉宇间蕴着的勃勃英气,却自有让人目眩心折的风采。

叶知在站在厅前,伸出手去。

叶落抬手与他相握,两个人的手都很凉,可是紧紧相握的地方,却有微微温度。

两人并肩走进正厅,一左一右跪在灵堂前。

“孙儿叶知!”

“孙女叶落!”

“向爷爷拜别。”

叶落眼里没有半滴泪水,“爷爷,你放心,叶家没有泪水,只有欢笑,从过去到未来,一直会是这样。落落答应过你的,也一定会做到。”

“爷爷!”叶知顿了顿,才说,“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落落。你在天有灵,要看着,我们的落落,一定会幸福的。”

“是的,老太爷,我们家的小姐,一定会幸福的!”这是简凡跪下之时,在心底说的话。

“叶家府兵,不会负您所望,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好小姐公子。”桑瑜暗暗起誓。

一波又一波的府兵,排成队列走进来,拜别叶家的老主人。

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又默然的退出去。黑压压的好几千人,或明或暗的聚集在叶家这小小院落里,却听不到任何响动

没有多余的豪言壮语,却有让人心惊的悲壮。

这是风间影第一次真正接触叶家府兵,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得不在心底暗暗赞叹。

这些府兵们似乎是凭空冒出,如潮水般无声涌了上来,又安静的涌了回去。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往何处,总之,来去皆无声息,无踪可循。

“小姐,太子来了。”门口侍卫来报,桑榆也拿不定主意,只得问叶落。

“叫他回去,叶府今日不接待外客。”叶落头也不回。

桑榆有些犹豫,“小姐,今日是府兵拜别老太爷,星扬和惊鸿也跟在太子身边,我想,他们…。”

将心比心,星扬和惊鸿已经不能明目张胆的表达对小姐的关心了,再不让他们以叶家人的身份与老太爷拜别,想必,对他们来讲,也是一种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让君泓回去,星扬和惊鸿进来。”

“呃?”桑榆愣住,这叫他怎么说。

叶知看了看叶落,发话了,“让他们一起进来吧,告诉太子,今日只须向死者送上哀悼,无聊的安慰就不必了。”

微微叹口气,他伸手按住叶落的肩,“我们就低头表示感谢之意就行了,孝布遮脸,不和他多说话,没关系的。落落,那是太子,别太任性了。”

叶三叶九缩着头跪在后面,心里想着,其实更任性的事,小姐都已经做过了。

36

36、惊世一箭 ...

君泓步履匆匆,带着易惊鸿,叶星扬和詹春几人。

他在灵前站定,接过桑榆递过来的香,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詹春吓得上前一步,又控制着把惊呼声吞了回去,即便是简凡几人身后的叶知,也有些诧异的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而叶落,不为所动的跪着,死死埋着头。

此时此刻,所有姓君的人她都讨厌。

君泓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老太傅,父皇不能亲自前来,我代表父皇,谢谢您救命之恩。”

他的目光,看了看叶知那边,然后,又转回头去,“老太傅,您放心,叶家的忠贞恩义,我绝不会忘记的。”

他站起身来,叶星扬和易惊鸿上前,双双跪了下去。

什么话也不能说,叶星扬和易惊鸿将头叩下去,贴在地面上,久久不语。

桑榆清咳一声,“多谢太子殿下,几位请起。今日我家公子悲伤过度,还请殿下原谅不敬之处,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叶知!”君泓往叶知的方向走了几步,简凡和几名侍卫已经迅速的挡在他身前,“殿下,抱歉,今日还请让我家公子安静一下。”

君泓的目光,隔着简凡投在叶知的身上,却只能看见他低头跪着的侧影,他抿了抿唇,才道,“叶知,你别难过。”

从来没有安慰过人的君泓词穷了,说完这句话他就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他只知道,看着一身缟素的叶知跪在那里,他心里不好受,“叶知,你别难过。”他又重复了一次。

叶知还是低着头没有说话,詹春走过来,在君泓身边低声道,“殿下,我们走吧,改日再来。”

君泓站了一会儿,叶知还是没有反应,他便沉默着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看了叶知一眼,然后,轻声道,“叶知,有什么事,你来找我。父皇这几日情况不好,我会一直在父皇寝宫,但是我已经吩咐过禁军了,只要你来,我就会知道。”

君泓走了之后,叶知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看向叶落。

叶落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看不清楚表情。

叶知站起身来,“桑榆,吩咐下去,府兵留下一部分等候命令,其他的,该回哪儿回哪儿吧。老太爷的葬礼,明日举行,你去安排。”

“是!”桑榆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又被叶落叫住,“明天,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了。”

“哥,”她转向叶知,“你好好休息,明天人多事杂,我来处理方便一些。”

“落落!”叶知抚着她眼底浓浓的青黛色,“我没事,我还撑得住。”

“哥哥!”叶落仰起小脸,朝他笑着,“别让我担心。”

这样的落落啊!叶知有些心痛,“好,那你今晚好好休息。不准反驳,不然明天我就不许你男装出现。”

连续十多日的奔波,一路上,又要应付层出不穷的追杀,叶落的身体,也早撑到了极限。

生理心理的承受力都达到极限,这样的后果,便是终于睡下的叶落,发起了高烧。

这一高烧,可真是吓坏了合府上下。

这么多年来,或许是叶知已经把所有的病痛都揽到自己身上去了,叶落的身体壮得不像常人,哪怕是寒冬酷暑,她东跑西跑餐风露宿都没有得过什么病,连咳嗽都少有。

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的发起高烧,来势汹汹,简凡和风间影想尽了一切办法,施针,用药,通通没有成效。

叶知看着脸被烧得通红的叶落,心急如焚,“你们两个快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落落会出事的。”

风间影红着双眼,“拿点酒来,用酒给小姐擦擦,看有没有效。”

酒很快端了上来,叶知用毛巾醮了就往她额头上盖去。刚一接触到她的额头,她突然一把按住了叶知的手,然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落落,感觉怎么样,你吓死我了。”叶知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叶落呆呆的看着他,旁边风间影很快发现了异常,“公子?”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叶落的眼珠动了动,抓紧了叶知的手,“师兄!”

叶知的手一顿,看着眼泪一颗一颗的从她眼里滚落出来,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脸侧,“师兄,爷爷死了。”

叶知没有说话,她嘴巴一扁,“师兄,连你也不理我了。”

叶知抚着她的脸,“不会,怎么会有人不理落落呢!”

“对!”叶落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师兄,爷爷死了。”

“是,我知道。”

“师兄,哥哥的身体也不好,我怎么办?”

“没事的,我们落落最勇敢了。”叶知擦掉她脸上的泪,“不要哭。”

“师兄,你变了。”她看着他,“你以前都说,我可以想哭就哭,没有人笑话我。”

“落落….。”叶知的眼睛渐渐模糊,他的落落,的确应该受尽万千宠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

叶落却突然放开他的手,然后,闭上了眼睛,“对啊,现在不能想哭就哭了。不能哭了!”

“落落,想哭就哭吧。”

“不能哭了,没有师兄,也没有爷爷了。”她将手盖到眼睛上,喃喃说道。

“落落,哥哥还在这里啊,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