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动弹不得,只得偏了头,绝望的留着眼泪。

那一刻,或许是女子的悲戚绝望感染了她。隔着半条街的距离,她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眼泪,热热的淌进她的心里。

她做了她这一生都从没有做过的冲动事。

她脚尖一踏便向那处跃去,满心都是悲愤。

君红袖当时正躺在地上,等待着新一轮折磨的到来。妓院中有形形色色的法子,在不伤及脸蛋和身体的同时,让你痛得死去活来。

好多贞节烈女都是在这样的地方因为承受不住摧残,无奈沦陷入风尘之中。

可是就在老鸨的针尖就要刺破她皮肤的那一刻,耳边响起了一声惨叫。

她睁开眼来,就看得一白衣公子挡在她身前,手中一把宝剑闪着阴森森的光,剑光闪耀之处,红雾挥起,惨叫连连。

剑尖上鲜血流淌,可是那位公子,依旧是白衣出尘,发丝轻舞。他蹲在她的面前,解下外衫,轻轻盖在她身上,眼里的粼粼波光,淡然流转,“没事了!”

他抱着她,她缓缓的闭上眼,他身上的气息,淡雅如青竹,让人安心。

他并不高大,将她抱到客栈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微微的气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从被拐卖到妓院以来已经三天没合过眼的她,竟然放松心神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竟然是移动着的,慌忙睁开眼,才看见是躺在马车里。急急掀开车帘,坐在车夫位置的公子转过头来,俊逸非凡的脸上是温和的笑,“醒了?马车里有吃的喝的,自己照顾自己。”

她揪紧身上已经换过的衣裳,咬紧了下唇。

那位公子笑笑,“是店里老板娘帮你上药和换衣服的,放心。”

她又看看两旁的路,再看向他,他竟然懂得了她的询问,又道,“我们是去往涵阳,实在对不住,路不太好走,马车上坐着不太舒服。”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迷路了。”

她微微抿了嘴,又坐回马车里。

后来,她才知道,公子没有走官道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迷路,而是因为他前日下手太重,妓院中有几个人重伤不治死了。

而那一天,是公子平生第一次杀人。

此后的几日里,她一直不言不语,不肯说自己的来历,也不说自己的去处。

公子将她衣食住行都照顾得很好,事实上,她也从未想过一个男子可以细心至此,就连她何时需要喝水何时需要出恭他都想到了。马车每走一段时间,他就会让她下来走动走动,然后背转身隔她一段距离。

两人同行七八日过后,在公子又一次为她端了洗脸水来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公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你娶了你深爱的女子为妻,可是她若死了,你会娶另外的女人么?”

公子一愣,没有去问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只是略略想了想回答她,“她活着的时候,我一定不作二想。可是她若离开,我或许会用一生怀念,却并不能保证不会有另外一个人走进我的心里。这种事情,说不得准的。”

她缓缓低了头,抱着膝盖出神。

公子也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而是看了她半天之后才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

眼里起了雾气,她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我没有家了,公子你随便给我取个名字吧。”

爹爹已经要娶新的王妃,不要她了,所以她没有家了。

公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姑娘要多多笑笑才可爱啊。嫣然,你就叫嫣然吧!”

“我不是小姑娘,我十五岁了。”

公子脸上的笑容慢慢加深,“好,我知道了,嫣然小姐。”

那一定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光,没有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的礼仪,没有华美衣服的重重束缚,公子带着她,徜徉于山水之间。

他们曾经坐了一天一夜的船,满身狼狈的飘流到一个孤岛上,只是因为公子说那里的小白鱼好吃,要带她去尝尝;

他们也曾经潜入盐帮总舵,躲在帮主床底下听了人家一夜的情事,面红耳赤的从人家床底下爬出来之后,跑去逗一只鹦鹉,因为公子说那只鹦鹉是他见过最最笨的鹦鹉,只会说一句话,那就是,“你又来偷听,偷听!”

….

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于他们到达边关小镇时,她被王府侍卫找到。

她原是因为父亲要另娶王妃而离家出走,是以王府侍卫找到她之后,怕她再次离开,不得以只好使用强制手段带回。

她只来得及告诉客栈老板,她是要去和家人见面。

可是,那次一别,她就彻底失去了公子的消息,此后,再也没有见过。

这才想起,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就连嫣然这个名字,都是公子取的。

这一年多来,她时时刻刻不忘寻找,却不想,今日却在王府碰见。

听到君红袖将这一段故事讲完,厅中各人反应不一。

不过闲云王爷这会脸色倒是缓和过来了,毕竟,当初要不是叶知,他还不知道自家女儿要受到多大的伤害,或许早不明不白的死在妓院中了。

想到这里,他对叶知的好感度直线增加,瞅瞅叶知几眼之后,更是觉得这小子长得不赖,还顶着个不算笨的脑袋,脸上的赞赏之意自然而然的就流露出来。

风间影在旁眼观鼻,鼻观心,他敢以自己怀里的化尸粉打赌,王爷这副两眼放光的样子,绝对是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最佳典范。

叶十一可管不了那么多,他担心着,俗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家小姐,就更消不了了。

君泓听完,冷冷“哼!”了一声,走过来,站到叶知面前,看看她,又看看君红袖,才道,“叶知,你居然杀人了!”

叶落顿时满头黑线,“殿下,你现在要来追究臣当年的杀人之罪。”

“反正就是不对。若人人都若你这般,置官府刑法于何处?”君泓问得振振有词。

的确,君泓说得都对,可是此时此刻,莫非要她去偿命?叶落有些无奈,“殿下,臣当时不是有意杀人,只是没有控制好失手了,就算要追究也等这边的事处理完,怎么样?”

君泓不甚满意的点点头,“知道就好,以后万不可再如此冲动。”

说完这个,君泓才回过头来看向闲云王爷,“王叔,不知道这九千人,可否暂借于本宫?”

闲云王爷朗声一笑,“愿赌服输,本王自然说到做到。只是叶侍郎看来暂时是走不了?”

“为何?”

“叶侍郎答应过本王,要替王府重新编排防卫,自然不能一走了之了。”

“不行,本宫五日后登基,叶卿当然要随本宫回京。”

闲云王爷这才看向叶知,“不知叶侍郎意下如何?”

叶落笑笑,叶十一已经将一张图纸捧了上来,“府中防卫图我已经画好了,王爷只要照此安排即可。”

“公子!”君红袖的手指紧了紧,“你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

叶知面有难色,这种情境下带个郡主回府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抱歉,郡主,我有事在身,不能带你回府。等此间事了,叶府随时欢迎郡主的光临。”

君红袖看着他,笑了,“公子,我只是嫣然。”此时,她已经知道了,公子的名字叫叶知。知道公子叫叶知,自然还知道一个傅青月,那个叫天下大多数女子都羡慕嫉妒着的女人。

“公子,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别无他想。”即使,只能远远的站在你身边,可以陪着你,看着你,那也够了。

闲云王爷也有些明白了,何以这一年来,红袖抵死不肯成亲的原因。叶知这个人,包括他的惊世之言,他当然知道的。

心念急转之间,他已经开了口,“太子,如今京中形势危急,只王府这几千侍卫,恐怕不成。”

“王叔还有其他建议?”

闲云王爷微微弯了唇角,“红袖的嫁妆,便是可以指挥本王封地内一半亲兵的兵符。”目光若有似无的扫向叶落。

“爹!”君红袖又气又急,“我不成亲。”

这个傻闺女,闲云王爷装作没听到,只气定神闲的等着君泓的回答。

君泓果然皱了皱眉头,然后,转向君红袖,“红袖,你的嫁妆可以借来用一下不?”

只有叶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挤出来一句,“王爷,您的意思是,谁拿了那半块兵符,就要娶郡主?”

“当然,本王早已经昭告天下。”

昭告天下?叶落欲哭无泪,她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过。

她有气无力的抚着额头道,“王爷,郡马的人选,会不会一定要求对方身份门第?”

闲云王爷咧开了嘴,显然满意至极,“无妨。”

“如果拿了郡主嫁妆,又不娶会怎么样?”

“穷闲云王府之力,杀无赦。”

糟了,真到捅到马蜂窝了。

叶落有气无力的一挥手,“十一,听到了吧?”

叶十一双膝一弯跪倒在堂前,从怀里掏出一物举在头顶,赫然便是闲云王府的半块兵符。

44、问嫁

“叶知!”闲云王爷站起身来,这次不止是怒,而是惊了。

只有他知道,兵符所藏之地何等机密,就算是他的两个儿女都不知道,更逞论一个外人,而且还是区区只有几日的时间,就能在守卫森严的王府取到兵符,甚至不费一兵一卒,没有惊动任何人!

风间影别过头去,不忍看王爷脸上精彩纷呈的情绪变化,他现在知道,之前十一接到任务出门时那脸上的兴奋表情是从何而来了,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兴奋啊!

然后,在心底暗自埋怨,公子真是偏心,这种好事居然没轮到他。下来,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叶十一,以解心头不平之恨。

可是刚这样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太对,这叶十一以后真成了郡马,他哪里还敢对他指手划脚?

他这样想着,可是显然事实没有想风间影所想的那样顺利发展。

君红袖的手一紧,惶然望向叶落,“公子,我要跟着你。”

叶落满头是汗,君泓的眼光像刀,嗖嗖过来了,她指了指叶十一,说话说得语无伦次,“十一是个好孩子。”

底下跪着的被称为孩子的叶十一,头也不抬,压根不想去提醒其实他大了自家小姐好多岁这个事实。

“太子!”闲云王爷估计气过头了,这会儿又恢复了正常。他坐□去,装作不经意的揉了揉眉心,“本王答应帮你,你需要多少人。”

叶落的眼里闪过了然的笑意,她也不要太过强人所难了,她清咳一声,“十一,起来,将兵符给太子殿下。”

然后,又回过头去一直揪着她衣襟下摆不放的君红袖道,“嫣然,哦,郡主,我们先出去再聊,好吗?”

她想,余下来的事,可以交给君泓了。

已经快天亮了,叶落和君红袖坐在花园里,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风间影早已识趣的躲得很远,叶落坐着,看君红袖熟悉的倒水煮茶,犹如当日两人还在荒郊野外。

一个是翩翩佳公子,一个,是新鲜出炉的丫头。

丫头其实什么也不会,连煮个茶都是要公子亲自手把手的教。

叶落暂时没有说话,这些时日来,她常常会感觉到疲倦,即便是在此刻这样的温馨氛围里,她也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当初的心境。

爷爷过世,皇帝驾崩,太子即位,这些事情接踵而来,让她连喘息的时间的也没有。

她微微闭上眼睛,本来有很多话说的,可是在袅袅茶香里,她居然睡着了。

君红袖泡好茶端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她斜靠在石桌上,睡得香甜。

她低了头,轻轻坐在旁边,看着公子的侧影,几乎要痴了。一年以来魂牵梦绕,终在今日成为了现实。

她将头靠到桌上,能听到公子的呼吸声,她跟着闭了眼,嘴角,却漾起了笑容。

“红袖郡主!”风间影转过来的时候,看见了这一幕,眼神倏地变冷。他是不介意男女通吃的公子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是在如今的形势下,以君红袖的身份,绝对会成为叶府的一大困扰,他可不觉得他们家公子有这个能力再娶个君红袖回去。

君红袖睁开眼来,第一反应便是去看叶落,看见她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才轻舒了一口气,作了个手势,让风间影跟着她走出去了几步。

“你有什么事?”君红袖问道,她知道这是公子身边的侍卫,而且看起来似乎还颇受重视的样子。

风间影看着她,老实说,他对这个女子其实没什么坏印象,但凡接触过公子的人很难不被她吸引,尤其是一个情窦初开又在那种情况下与公子朝夕相处的女子,但是,天意弄人啊,他很想感叹一句。

“郡主,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我家公子已经成亲了。”

君红袖低下头去,好半响,才轻声道,“我知道。”傅青月的幸运她早已有耳闻,可是要在知道她是公子的妻子那一刻开始,她才知道,什么叫作羡慕。

“那么,郡主,为了公子好,您最好还是稍微与他保持距离。夫人知道了,肯定也会难过。”

君红袖使劲摇头,“我并不想让公子为我做些什么,我就是想陪在他身边,没有奢望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这个郡主,到底是太单纯还是心计太深?风间影揉揉眉心,说得语重心长,“郡主,就算您不作他想,可是能保证别人不想到别处去么?比如说夫人,她看到公子身边陪着人情深意重的红颜知已,还年青貌美,身份高贵,心里头能一点不介意?再说王爷,他要看见您对公子这样情深不忘,他能无动于衷,不定哪天就十万大军杀到叶府,灭了夫人,绑了公子来当您的新郎,就算不这么血腥,他稍微用点手段,就像刚刚这样,暗示让太子来逼公子娶你为妻,你让公子如何处理?再说到公子自己,他心地良善,看着你为他耽误青春,看着夫人为了你的存在黯然神伤,他又该如何难受…。”

“你别说了!”君红袖猛然抬头,眼里的泪意被硬生生的逼了回去,在睫毛根处闪烁,“我不会让公子为难的。”

她咬了咬唇,“我已经有未婚夫婿了,就是叶十一。”

飞快的转过身,向自己的院落跑去。

她死死的捂住嘴唇,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落下。

这样,她可以陪在公子身边了吧?

她多么痛恨自己,如果当初她能再主动一些,再勇敢一些,又怎么会跟公子错过。再次相遇,已经物是人非,公子的身边,已经容不得一个嫣然。

风间影也是被君红袖的话吓得不轻,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花草之间,他才回过身去。

石桌旁,叶落显然已经醒了很久,清澈的双眼不带半点睡意。

她也望着君红袖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公子,这样真的好吗?”他也是刚刚出了大厅过后,被公子狠狠的揪了一把,指了指君红袖,又做了一个“让她走”的口形,他才意识到公子想让他做坏人,棒打纯情少女心。

叶落收回视线,勉强弯了一下嘴角,“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对她更好。”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沉默少言,只敢拿眼睛偷偷望她的少女,居然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若是她早意识到,她会更早扼杀了这份心思,也省得耽误了君红袖这一年的青春。

“那,她真的会嫁给十一吗?”风间影问得小心翼翼。

“王爷不会让她这样做的,”叶落一笑,“吩咐下去,准备收拾东西吧,我们要赶回京城。”

“公子,你就这么确定王爷会帮太子?”

叶落站起身来,“你当真以为就凭那半块兵符我们就能毫无障碍的调动王府亲兵?昨夜所做的一切,只是告诉王爷,我们已经盯上他了,我们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胆量让他王府日子不好过,既是展示实力,也是警告。他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照我们的意愿去做。”

“公子,你说若是你与花间国一字并肩王对上,会是谁输谁赢?”

叶落仰起脸来,微微弯了唇角,“我不想输。”

“公子!”风间影跳起来,一把抱住她,“我发现我越来越爱你了。”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阴森森的声音。

两人回过头去,就见脸色阴沉的太子殿下和一脸惊诧的闲云王爷,正站在走廊处看着他们,明显是刚从大厅走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殿下的目光太有杀伤力,风间影不自觉的松开了还搭在叶落背上的手,清咳一声,“殿下,你们谈完了?”

君泓冷冷的看他一眼,大踏步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瞪着叶落。

叶落眨眨眼,笑了开来,“殿下,我们是不是可以回京了?”

“…。”不作声,继续瞪她。

叶落笑得更灿烂了,“不作声就是表示我说对了,是吗?”

“…。”

叶落越过他,向闲云王爷走去,微微弯腰,“王爷,看来我们要告辞了。”

闲云王爷看着他,心里有些复杂,最后,他道,“叶知,当真一世只娶一个傅青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