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躬着身子紧按住妹妹额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正是沈庆娣。她只回身望了姚景程一眼,惊怔之余冲姚景程胡乱点了点头又继续和护士说话。

“这是什么事?”姚景程抓抓头发,走过去问:“爱娣你又抢谁男朋友了?”

沈爱娣半昏半醒间从姐姐肩膀头辨清了姚景程的脸,才露出惊喜的笑瞬间因为那后半句话垮下嘴角,护士正帮她洗着伤口,她一时间忍耐不住,眼泪唰唰地滑下来,掺着脸上残余的血渍,看起来极是可怜。

一路过来,妹妹没喊过痛没流过泪,这一下庆娣心也跟着疼了几分,转头和姚景程说:“你少说两句行吗?”话没说完,便看见姚景程背后的姜尚尧。他表情平静如旧,可眼里的关切分明。这丢人的当口遇上他,沈庆娣连声音也不由抖起来。

这边厢早有一人扑过来,一把抱住姚景程后背:“拖这么久,姚……”

那人瞅见姜尚尧木无表情的脸,声量立时放弱,堆起笑喊了声“姜哥。”

闻山出来混的人知道铁路大院有个人姓姜,这个人是黑子的铁杆兄弟,而黑子是德叔的亲侄儿。但是见过姜尚尧的人没几个,只限于德叔的徒弟们和姚景程的玩伴而已。

姜尚尧微微阖了下首,那人见他没因为姚景程受伤的事发作,当下定了不少,一瘸一拐地扯着姚景程回到原来座位。

姚景程初见庆娣的惊诧过去,这才又想起腰上被抽走的那把刀,心神不宁地问:“黄毛呢?”

小板指指天花板,“楼上。等着交钱拍片呢。”

旁边的剩儿不耐地走到窗口,瞅瞅外面的动静,骂了句什么。

这几人不论从外表还是气场一眼能看出不是好东西,因此急诊室里很诡异的一半挤满了大人孩子,一半孤零零地坐着他们几个。连小护士也不时往这边望几眼,眼神不屑而疑惧。

姜尚尧慢慢踱步到姚景程面前,“你把钱给他们,跟我回去。”

“哥——”姚景程移开目光,刚好望向猫腰蹲下在妹妹脚边的沈庆娣,“我等沈庆娣那边料理好了再走。”

“给我滚回去!”姜尚尧不由吼了一声,感觉到周遭人循声投来的视线,这才放低音量说:“我在这里守着,你们先回去。你、小板、还有你。”说着目光随着点名扫过三个人。

“这个时候走不够义气,老小陪着黄毛在楼上拍片呢。”

“你不要命了?马回回你也好惹?说话功夫喊了人堵到医院来怎么办?”

小板小声嘀咕:“他们不敢。”对上姜尚尧目光立刻住嘴低了头。

姜尚尧沉默数秒冷笑,“我倒不知道你们这么本事了,连马回回都怕了你们?”开回民饭店的马回回可是闻山有名的宰牛人,一把剔骨刀使得出神入化,剥一整张牛皮下来不沾半丝筋肉。

姚景程扯扯小板,示意他别说了。站起来把钱递回给姜尚尧:“那哥,我们先回了。黄毛你认识?羊白头那个。”

姜尚尧面色稍稍和缓,点点头:“你姐睡了,回去小声点。”目送姚景程背影,他下意识地摸摸后背坚硬的那块。

这小子大了,快管不住了。

第 13 章

姚景程走前来和爱娣打招呼时,那丫头昏昏沉沉挤了个笑,目送他们一行三人的背影消失后,眼泪才涌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庆娣妈妈心疼地搂着爱娣,先哭出声。自己的掌心被妹妹的指甲抓得生疼,庆娣知道傲气倔强的爱娣又在故作坚强,她唯有哄她,低声抚慰道:“景程说过两天来家看你。”

她一心二用,既担心妹妹,又挂念随姚景程一起出去的那个人。趁着和舅舅一起去交钱,视线在走廊梭巡,没看见那人踪影,不免失望,失望过后又是释然:丢人的事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小爱血是止住了,可还要拍片检查。上了二楼,庆娣意外发现姜尚尧竟然还在。医院惨白的灯光斜斜地投下来,地板上他人影颀长。送妹妹进了X光室,她不知是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来,还是该过去问候一下。犹豫间,姜尚尧已经缓缓走来她身旁。

“又见了。”

她干笑,“是啊,下午才说完再见。”指指X光室,“你朋友在里面?”

他边坐下边摇头,“景程朋友。小孩打架打过火了。”

见她只是表示了解地点头没再说话,他问:“爱娣是……?”

“撞到电视机柜,撞了头。没什么大事。”她抢着说,只是交错的两手绞得紧紧的,泄露了内心的不安和尴尬。

舅舅过年来闻山,说上次舅妈问妈妈借钱盖房子的事他不知情,坚持要还钱给妈妈。妈妈推拒的时候刚好赶着爸爸回家,吓得钞票散了一地。晚上爸爸追问妈妈钱是哪儿来的,是不是经常偷他的钱给舅舅。两人争执起来,当时庆娣在洗澡,赶不及出来,爱娣上去拦阻被爸爸一脚踹开。就这样撞上了电视柜。

住在她家的舅舅跳起来要揍混账妹夫,爸爸大怒之下吼说叫他们全部滚。那阵阵咆哮此刻仍在庆娣耳边嗡嗡萦绕不休,震得她耳膜隐隐作痛。她抬手捂住脸狠搓了几下,心想滚就滚,天大地大难不成还活不下去了?

再仰起脸时撞上他眼中的关切,庆娣象小爱一般,也有种万分委屈的时刻见着想见的人欲哭欲发泄的冲动。可猛吸了下鼻子,究竟是忍住了。

他沉默地把目光从她捏住的拳头上发白的关节处收回来,“没事就好。让爱娣先在家养着,吉他班过完年开课也暂时别去了,不会的到时候我给她补。”

她勉强一笑,“谢谢了。”

姜尚尧交齐了一应费用仍未离开医院并不是因为他心地善良够义气。他看多了闻山地面的人物听过太多传闻,这些混混们几乎都是出身于平常家庭,不乏贫苦人家,可他们好勇斗狠恃强凌弱并以此为乐以此为荣,浑忘记自己出身于哪里来自于同样的家庭。对于这些人,他吝于付出自己的同情心。

黄毛出来时姜尚尧一眼就看见他颈间一圈深紫红的印,心想这么细的脖子没被当场扭断也算是个奇迹。

黄毛皮肤枯白干涩,头发像打谷场里的干稻草,形容猥琐。白化病的他从小受得歧视多了,眯着眼看人的眼神格外阴郁。姜尚尧知道这小子除了景程之外看谁都是一副死了老娘的面孔,所以黄毛此时话也不说、人也不喊,只拿一双狼崽子般的眼睛盯着打了石膏的手臂,他毫不介怀。

倒是老小过意不去,说:“姜哥,大半夜的要你跑过来。”

姜尚尧拦住他,“别说这个,我可没本事帮你们什么忙,就这一次而已。医药费也不是个小数,以后遇事悠着点,别泼了命的打架斗气,不值。”停顿了数秒,等黄毛投向他的目光收回去之后他才接着问:“还跟谢小龙他哥混呢?”

之前匆忙没来得及和姚景程对口供,旁边的黄毛又是一副爹死娘不管的样子,老小不确定姜尚尧是不是准备问他们老大要回垫付的医药费,迟迟疑疑说:“早没跟了,去年下半年河西丧狗哥开了个场子,我们跟着讨口饭吃。还是小龙他哥介绍的。”

所谓场子,无非是赌场浴室练歌房。黄毛这些混混的工作好听点叫保安,实际上就是打手。

姜尚尧顿时就明白了。

这时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他正打算说两句就分道扬镳,只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一辆小面包转眼已经来到身后,想是之前就伏在人行道上医院围墙根许久了。

他心下一凛,手随心动探向后腰。只见车门打开,探了半个脑袋出来。“上来。”车里的人喊。

身边两人紧张的姿势即刻松懈下来,车里的应该是他们同伴,人影憧憧,不下五个。姜尚尧心想丢了这几个小家伙在医院作饵,其他人悄无声息地守在门口围捕和放风,进可攻退可散,这一招也够狠的。

老小说了声“姜哥我们先回了”,黄毛更是连招呼也没打径直上了车。车门一开一阖不过眨眼功夫,就是这一眨眼间,医院昏黄的路灯下,姜尚尧还是看见了一张脸似曾相识。

直到那辆车一溜烟驶出视线之外,他仍未能在记忆里搜寻到那张脸的主人,只得忽略掉心底莫名而起的那抹紧张不安。

与此同时,景程在小客厅里数着挂钟的秒针等了许久,如坐针毡。明白他哥有话要问,可他万没想到的是姜尚尧回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赚了多少?”

惊慌失措之下,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几次拿到的票子,一时算不过来。只听他哥又问:“呼机也是丧狗给的?”

老大的名字都被叫出来了,姚景程心想完了。哭丧着脸问:“哥你都知道了?”

姜尚尧脱下的大衣还没挂好,用手挽着站门厅里也不知道想了一会什么,然后说:“出来。”

姚景程再次心想完了。

“别吵着杨阿姨和你姐。”随着他出门,姜尚尧边说话边小心阖上大门。

第三个完了还没晃过脑海,姚景程就觉得被什么东西兜头蒙住了,想躲开,头上那东西大力一扯,他整个人被扯了过去,跟着肚子被狠撞了几下,力道之大他招架不及险些呕出胆水来。意识到是膝盖,他慌忙吸了口气顶住,那口气还没来得及理顺,背上又被硬物接连磕在脊骨上,他痛得半边身子脱力,胡乱抓住了手边的走廊栏杆,象只蜷缩的虾米一样跪倒在地。

姚景程不敢出声求饶,见他哥停了手,这才掀开蒙住大半个身子的东西,果然是他哥之前拎在手上的大衣。他收回一只跪地的腿老实坐好,见姜尚尧眼眉也没抬一下,正拿着那把套了鞘的匕首往后腰放,不由冷汗直冒,如果不是他哥下手减了力道,刀把又避开他脊柱中央三分,他以后就只能坐轮椅数着少了的那几根脊椎骨玩了。

“衣服。”他哥冲他扬扬眉,姚景程连忙把手上抱着的大衣递过去。

姜尚尧穿好了在他身旁坐下,伸直了两条长腿。“我都忘了上回揍你是几年前了。”

姚景程想了想,也记不起来,七八年是有了的。妈妈糯性子,只会絮絮叨叨说半天也说不到正点上,姐姐又随妈,从小到大唯一管教过他的就是身旁这位。偏偏这位学了自己妈的教育方式,二话不说先抽一顿,打服了再慢慢细谈,所以姜尚尧喊他出来门口楼梯的时候,他就明白这回免不了一顿拳头。

姚景程知道他不应该和黄毛小板走太近,不应该跟丧狗混,可他同时又认为不应该做的事如果必须要做,那也不算太错。

楼道的窗户没关严实,漏风,他吸吸鼻子,今晚吃的拳头不少,感觉全身快散了。

“那些事哥没参与过,可听的不少看的不少。一拨拨人出来,一浪浪淘过去,跟在河里淘沙筛金似的,淘掉多少人?德叔那一辈,残废的、劳改的、死在街上连家里人都不愿去收尸的,还剩下几个?就连德叔——”姜尚尧谨慎地收了口,踌躇着,还是低声把下半句说完:“也不知道有几个晚上能踏踏实实睡一觉。”

“我没想过出去混。”姚景程闷声反驳。

见他不继续,姜尚尧平静的目光凝视他半晌,问:“那你脑子在想什么?好玩?”

姚景程想我只要钱。

“现在更是比不得当年,以前德叔那一辈还讲个江湖道义。现在出来混的,几张票子就能把媳妇兄弟卖了。你觉得你能好好混下去?”

姚景程听出话里的那丝轻蔑,不由倔强地咬紧牙迎视他哥。

姜尚尧岿然不动,“不是?”

“我只想赚钱。”姚景程移开脸,这句话说完,沉滞压抑的气氛里他盯着楼道口的眼神逐渐涣散,“都知道我爸在哪,都瞒着我们,都以为我们家的人好欺负。他过年还知道寄钱给小叔就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们?我小叔假惺惺拎几条香肠上来,我妈还忙前忙后地招呼,背地里被人笑话过多少回了?当我们家都是女的除了哭只会哭、当我不是男人是不是?”

姚景程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心里翻滚的浓郁恨意,以至于五官都有些变形。“就想让他们看看,没他我们一样过得好好的。等我姐大学毕业了,我再多赚点钱,让我妈住大房子,班也别上了,找几个人天天陪她坐家里打麻将!让以前笑话过我们家的再去笑去!”

沉默在空气里延展,姜尚尧第一次发现身边这个看着大的小子竟然还有这么重的心事,一时不知如何开解。

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丧狗是河西的?以前没听过。”看晚上的形势是连马回回都怕了他的,姜尚尧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闻山地面冒出个这样的人物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今晚——是去收账。丧狗在东门口弄了个馆子,那位置好,有个大地下室开赌局。马回回的舅子去过两回,来了劲这段时间见天往那跑。今晚丧狗哥说看马回回的面子这账年前拖到年后,可不能再拖了,我们几个就去了马回回舅子家。在他家话说到一半,刚巧他们的人来找他,就这样撞上了。平常真没什么事,丧狗又不是傻子,没钱的人他哪会随便赊账啊。一般吓唬两句谁不是爽快掏钱?这次遇见钉子了。再说,这笔数收不到的话丧狗也不可能不出面找马回回的是不是?那就轮不到我们管了。”

姜尚尧沉吟,“轮到你们管的时候就该出命了。”

“哥!”姚景程气馁,他哥怎么就不明白呢?

青春期的叛逆是秋风里的火种,禁不起半点撩拨。姜尚尧站起来,面庞惯常的平和与波澜不兴,说话的语气却不容置喙的坚决,“你给我把他们的联系都断了,好好上你的学去。过两年毕业了,脑子会想事了,爱走哪条道随你。”

“哥!”姚景程跳起来。

“就这么说了,呼机你自己明天还给人。还有,那把匕首是我爸的遗物,上回你说好看拿去玩就算了,以后别再和我提这事。”

“我说,哥,我还打算给我姐攒大学学费的!”情急之下,姚景程只想出这一个理由。

姜尚尧开门的手停滞了数秒,“你姐有我。”

第 14 章

“暗恋是乳侧腋下一粒小小的痣,只有自己才知道她隐秘的所在。”

庆娣咬住笔头想了想,在中间添了一句:“她与心房毗邻而居。”

写完,看着暗恋两个字,她有些失笑。

那晚妈妈坚持回家,舅舅无奈,在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回了冶南。

这些天家里阴森安静得像经年未发掘的旷古洞穴,她走路都是踮着脚尖。而爱娣也一直情绪消沉,自从姚景程提了一袋子桔子来家看她之后,脸上才多了些许血色和笑意。

那次姚景程从坐下来就没停过逗乐,一会说“脑震荡好啊,你这人脑子笨点才可爱。”一会说“我俩巧了,一个青了右眼角,一个肿了右脑勺。倒真配!”

那话说完爱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拿眼睛余光偷窥姐姐反应,庆娣只是混不在意地笑着剥桔子。

爱娣那实际的小脑袋不允许自己喜欢姚景程那种家境的男生,又或者懊恼自己把喜欢姐姐的人放在了心上。可又奈不住少女情思,同时不忿姚景程对她的无视,所以一有机会总是刻薄地抨击姚景程的无数缺点以抵消自己种种情绪。而当姚景程说到做到,真上门来看她时,她又不免有些控制不住一腔柔肠婉转。

一样的暗恋,妹妹比她更要矛盾。

庆娣叹口气,把纸上潦草的字句重重划掉。

爱娣已经推开门,脑袋上裹着纱布,眼里都是兴奋的光,说:“姐,晚上姚景程又要请看电影了。”

姚景程妈妈在铁路文化宫电影院卖票,借着这个便利,姚景程这些天已经请她们看了几场。庆娣手上玩着笔,微笑着打量妹妹打开衣柜翻检的兴奋表情。

“这件不好看,”爱娣又翻出一件,随即鼓起嘴,“这件上次穿过了。”然后又捞起一件左右看看,又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用眼神问庆娣好不好。

庆娣点点头。

爱娣立刻满意地笑起来,“这件配这顶帽子也挺好。姐,姚景程还说,晚上看完电影请我们吃东西。”

不管是出于补偿心理还是为了此时爱娣脸上灿烂的笑容,庆娣没有推拒。只是问:“他这些天买这买那,哪来那么多钱?看完电影回家就好了,别乱花人家的。”前天出去在夜市,爱娣磨着姚景程买了个半人高的娃娃。

“我管他呢。”爱娣撅嘴,“反正他会赚钱就行,不然怎么叫男人。趁他手上有点多花他点,过完年穷起来又抠门得要死。”

他们约好了在电影院门口碰头,庆娣没料到今天居然多了两个人。离了十多米远,那两人的恩爱甜蜜象通过空气传播,渗到她骨头里,又酸又涩又冷。她当下顿住脚,既想拔腿往回走,又想多看一眼。

爱娣也慢了下来,阴阳怪气地说:“咦——我说姚景程一直催一直催,原来他姐姐在。”

远远地,姚景程冲他们挥手不已,姚雁岚偎在姜尚尧身侧,笑眼弯弯地目注庆娣姐妹。

“别说了。”庆娣拉住妹妹,快步迎上。

互相打过招呼,庆娣最后才看向姜尚尧,“你好。”

姜尚尧如往常一般微笑点头,他揽在姚雁岚腰间的手移开,又顺势拖住了女朋友的手紧紧握住。“快开场了,我们从侧门进。”

细白如葱段的手指握在骨节粗大掌心宽厚的手掌里的样子,身侧那两人脑袋凑一起时的低语和偷吻……这些和银幕上的片段在眼前交错,两个小时后电影院突然一片大亮,神不守舍的庆娣惊悟原来电影结束了。

姚景程大概想等她一起走,却被爱娣先一步扯住袖子往前,而庆娣本就故意慢了些,散场时人群熙攘,没一会就被甩到最后。

她打算就着走散了的事实直接回家好了,不成想出了门口,那两对竟然还在风里站着等她。

庆娣唯有苦笑。

几个人正在合计去哪儿吃点东西垫肚子,爱娣打定了主意敲姚景程的竹杠,姚景程又赖在姜尚尧身上,直说这五人只有一个是上班拿工资的,他不请谁请。

姜尚尧看着极力维护他的雁岚和弟弟斗嘴不休,心情大好,说由着他们爱去哪去哪。

都是半大丫头小子,能想到什么高档场所,对他们来说,能去羊肉馆撮一顿已经大是不易了。

老童家羊肉馆除了环境不好之外,其他样样都好,又是老招牌,这个种数,馆子里客人也不比平常少。

几个人一进门,姚景程先瞅到一张空桌,拉着正重复着说第十五遍“张国荣好帅好帅”的爱娣坐下来,准备喊庆娣,循着她视线望过去,不由楞了一下,接着挤眉弄眼问爱娣:“嘘,你的粉丝,不过去招呼一下?”

姜尚尧也注意到这两姊妹的表情,问:“认识的?”

沈庆娣没来得及说明是她们表哥,那一桌另有一人已经站起来往这边走,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个头高而粗壮,剃了个平头,更显得脸上肌肉横生。那人走路也是一副螃蟹架势,所经之处人人避让。

他老远就粗着嗓门喊:“沈爱娣,装啥不认识呢?”

看见他那一瞬,爱娣动作神速地扯下帽檐挡住眼睛,手肘伏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听见这一吼,知道躲不过去,索性推开帽子坐好了扬起脖子。

见那人来势汹汹,姚景程早站起身,顺手就抄起桌上的一把筷子;姜尚尧皱皱眉头,拉住姚雁岚的手把她拖到自己背后。

这一幕让庆娣如何不叹息。

她自嘲地抿抿嘴,脸上复挂起往常那般敷衍客套的笑容,看向那人身后,喊了声:“怀源哥。”

前面那人满脸横生的肉一僵,扭身问:“魏子,你认识?”

魏怀源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融化不了僵滞的气氛,没待他开口,沈爱娣仰着脖子冲那人不屑地说:“我表哥,怎么着?聂小四,你脸皮又痒痒了?一耳光还不够?还想问姑奶奶讨一巴掌?”这回不同上次,她身边有姚景程姜大哥、有姐姐表哥、还有一堆吃饭的人看着,她沈爱娣不怕。

这一说姚景程立马回头给她做了个“别给我找麻烦”的恐吓表情,庆娣也狠狠瞪了她一眼,那个叫聂小四的闻言嘴一歪,呲起半排牙就想动手,姚景程横过半步拿胸脯挡住他来势,同时说“聂小四,上回我们说好了那码事揭过去了,还有什么你冲我来。”

这边魏怀源也笑眯眯拉住聂小四胳膊,劝着说:“怎么了怎么了?和我表妹有交情?有话慢慢说,大老爷们对女孩子动什么粗。”

沈爱娣低声嘀咕:“谁和他有交情,死胖子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对上姐姐寒气逼人的眼睛,她气鼓鼓地闭上嘴。

魏怀源仍在和气相劝:“我说你怎么不出声就过来了,原来都认识的。我这表妹脾气可泼辣,要是得罪你啥的看我面子。行了行了,跟小姑娘置气是爷们不?”聂小四面色稍霁,魏怀源笑得更是一朵花般,“叫我妹过来陪你喝两杯解解气,这总成了吧。”

“我才不要!”沈爱娣大喝一声。话说出口看魏怀源有些下不来台的样子,想起平日里表哥对她不错,不由轻声补了一句:“怀源哥,我和朋友一起来的。要喝酒什么的下次好不好?”

魏怀源之前阴沉的脸恢复少许笑意,说:“那也是,都忘了你朋友们。”说着他目光扫向这几个人之中年纪大些的一个,却不由一愣。

面前高高这人肩膀后探出半张脸,白皙细嫩的脸庞,镶着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子,望住他时眼波灵动撩人。对上他目光的一刻,那眼睛一闪,又躲了回去,只剩半边身子和后脑勺扎起的马尾辫。

魏怀源反应极快,这一眼怔愕不过一秒钟事,他已经满面笑容望住姜尚尧问:“你是……”

姜尚尧旁观已久,即使姚景程准备动手的那刻也是镇定自若,此时唯淡淡一笑,说:“我是他们哥哥。”

魏怀源又是一愣,心想庆娣爱娣除了我还有哪个哥哥?还想开口再问,对方却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

“怀源哥,”桌子另一侧庆娣喊了一声,“我爸昨天还问起你呢,姑妈说你回闻山了,我爸说不见你人影,过年也没好好和你喝一顿。”

众人一愕,没想到这个时候庆娣竟然和表哥拉起了家常,只有姜尚尧嘴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说气氛缓和了不少,魏怀源回过神,顺势道:“和舅舅说我这两天就过去,我从省里拎了几瓶好酒回来孝敬他。”说着拉住聂小四,“行了哥们,有事我们回头再说。”他心里有事,颇有些不耐烦,见聂小四仍和另外一个小子斗鸡一般大眼瞪小眼,不禁烦躁起来,边劝聂小四边喊服务员结账。

整个羊肉馆的人客围观至此时,眼看一场架打不起来,纷纷无趣地拿筷子斟酒继续吃喝。小妹怕架打起来了走单,早算好了帐等着。听魏怀源一呼喝,立刻抖着手递了账单过来。

那聂小四气还没消尽,临走前犹有些忿忿地冲姚景程轻轻点头,“你行,姚景程,冲你来是不是?”说着趁姚景程不留神,大手伸过去抚上他后颈,用力一推,推得姚景程一个踉跄。

姚景程手上仍拿着那把筷子,吼了一声就要往聂小四眼睛上戳去,背后大力袭来,被他哥一把拉回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