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凉凉的眼睛望向天际一角,拷问了自己一夜的问题此时又重归于心。当第一声呜咽潜入耳际,悲沉压抑,将这深山穷野涂染得无穷寂寞时,那答案也浮于心头。

庆娣吸一口气,那一方天地,是不容第三人侵入的交融;而她的骄傲,也不容许她踏进寸步。

她沿着来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次更新:星期五晚上9点前

我想说,暗恋不等于卑微和失败。暗恋决胜的技巧在于激发对方的兴趣,保持适当的距离。庆娣算不算无师自通呢。

第 39 章

课业并不繁重,人事又清静,菲薄的工资外时有稿费的惊喜。如果没有感情的烦扰,一切还是很美好的。

但庆娣偶尔剖析内心时,总藏不住几分无奈。年纪越大,性格的锐角便越圆滑。盘古热烈悍桀的情感须于不断进化演变的文明之下叩首,若如此论,她孜孜不倦地读书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她间或也问自己,为什么在她苦候了几年,终于浅尝到些微甜蜜的刹那,却劈桓断壁地,任她的感情与努力碎如一地瓦砾?

每至此时,他低低地垂下头,谦卑地匍匐于他的爱情前,如令世间众神也为之动容的那一幕,浮现眼帘。

他的爱情折翅断羽在那一方墓碑上,他需要时间自愈。或许是几年,也或许,是一世。

而她能做的,唯有乐观地守候。一个男人的胸襟气度,正是在面对危厄失败时体现。她坚信她的眼光。

十多天后的一个傍晚,当放学的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儿吱吱喳喳冲出校门,庆娣招手和他们道完再见,齐腰高的石墙外,他转过身。天气很好,夕阳洒在他宽厚的肩膊上,在他黑色的瞳仁反映出她的笑靥时,他再一次笑进眼睛里。

“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

庆娣愕然,“你一直在校门口等着?”

“没有,”此刻的姜尚尧眉目疏朗,与记忆里的他叠印,只多了些壮硕与稳重。“我去找活儿,在附近一个矿里,工资挺高,还是日结的。”

日结的那种小煤窑。庆娣之前被他感染的轻松顿时消匿无踪,不赞同的望着他,“那种随时有可能塌方穿顶的小煤窑?”

“工作早没了,我现在很需要钱,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能在家干坐着吃我妈的。”姜尚尧凝视庆娣依旧不满的表情,语气软了下来,“在里头几年都是下矿劳动,矿下的环境熟悉,我会注意安全,命也够大,你放心。对了,你答应过请我吃饭的,今天算不算数?”

情知最后那句是转移焦点,庆娣还是抿抿嘴笑了。

所谓的教工宿舍不过是一排平房,厨房的灶也是共用的,平常单身的几个几乎都是做好菜大家凑一桌子吃。今天姜尚尧来了,庆娣特意问过他的意思,见他无所谓,于是循旧例把饭碗搁在厨房旁边的大桌子上。

其他人打趣说:“沈老师,我们今天可是沾光了啊。”

庆娣切了一大碟腊肘子出来,反驳说:“可不是白请你们啊,马上过年了,谁回家不带点好东西回来?你们可少不了要还我。”

虽然在信里、在狱中的接触已经感受到她随和活泼偶露针锋的一面,可真实的她仍让姜尚尧微觉震动。

庆娣看见他异样眼神,不由羞赧地解释说:“肚子里都缺油,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家打秋风,大家都共产惯了。”

和狱中的生活倒是有些相像,姜尚尧笑起来。

“现在算好了,听我舅说,往前几年煤卖不出去的时候,学校连电也省着用。”庆娣的话引来一片附和。

围坐着边吃饭边谈家常,姜尚尧认真地听他们从学生说到家长,再谈到年底的收成,还有明年乡里能有多少教育补贴。他在庆娣投向他的目光中搜寻不到怜悯与同情,只有从容与随和,晨有烟暮生霭的天然。他分外自在。

吃过饭他坐在庆娣宿舍的门槛上抽烟,一只膘肥体壮的土狗冲他甩甩尾巴,见没有收获,又匆匆奔向厨房。

庆娣半路上截住它,喝了声“福头!”接着扔了半个馒头,那只狗飞跃而起,叨住馒头一溜烟不见。

“怎么不进屋里坐?这么冷的天。”

“该走了。”姜尚尧站起来。饶是庆娣向来自诩身材高挑,屋里的灯光投在他身上,仍给她造成压迫的阴影。

“我回矿上,明早开始算工,能挣点是一点,眼看着要过年了。”

“那你当心。”庆娣深知他眼下的困境,心底万般担忧只化为这一句语气轻缓的叮嘱。

他点点头,将烟头碾息。

庆娣忍不住,“还是少抽点烟吧。”

姜尚尧不置可否地向她摆摆手,转身去了。

再见时他带来一个麦秆编织而成的圆形物体,庆娣欣喜地接过礼物,拿在手上研究好一会,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姜尚尧半倚着门,指指小屋正中间吊下来的灯泡,然后径直拖过一张椅子,站上去取了灯泡灯头下来,套好麦秆的灯罩,再将灯泡装好。“开灯试试。”他指挥说。

随着啪一声,光线穿过麦秆粗疏的缝隙,投射到拙笨的大木桌和旁边的黄格子床单上,罩出淡淡的光晕,再看木桌上大玻璃瓶里插着的一把枯黄野草,整个小屋顿时有股浑然天成的味道。庆娣惊喜的目光在小屋与屋里的男人之间流连,姜尚尧颇有些难为情,自谦说:“效果还行。”

“这哪里是还行,简直太棒了。”

“有空去外面捡些大的枯树枝来,我给你粘在这面墙上,再用颜料勾一勾,就是一面墙画了。”他跳下椅子说,接着问默不作声只顾打量他的庆娣:“怎么了?”

“我知道,爱音乐会唱歌的人,对美,一定会有自己不流俗的见解……可我不知道的是,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这话问得姜尚尧顿时尴尬起来,温和的笑容竟带着些许羞涩。

这本性袒露的笑容令庆娣一时瞠目,随即惊觉自己的赞美与眼神太过露骨,掩饰地倒杯水递给他,“捂捂手。”

为了避嫌,小屋的门大开着,乡间的风灌进来很是彻骨。庆娣拿了两个红薯塞进小煤炉的炉膛灰里,听到他提议:“不如出去转转?”她点头说好。

屋后的槭树林叶子落尽,伶仃的枝桠向天。福头奔前顾后,来回梭巡,间中发现了落叶堆里的小昆虫,激动地狂吠不休。

“你养的?”

“不是呢,不知道谁家不要的,天天蹲在厨房守着,给过两次东西吃,它就住下了。我舅说自来狗有福,留下帮我看门口。”

暮色低垂,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走停停,直到村口林子尽头,两人相顾一笑,又往回走。

“我记得在里面的时候,有一次你说,我是中正平和的人。我,”姜尚尧顿一顿,“我没那么好。在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是你、也是以前的我不敢想象的。庆娣,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

“比如说呢?”庆娣停下脚,认真地问。

“比如说……”记忆飘掠心影,一丛寒火于眼底焚烧。

他胸膛起伏,步子迈大了些,如前方悬崖裂壁也无畏的决然。

庆娣急追上两步,“姜大哥。”她喊住他,“你不觉得太极端些了吗?”

见她喘息,他脚步变缓。庆娣裹紧前襟,接着说:“我看南怀瑾,曾经写过一篇心得。人有千百相,是精明是狠辣、是人情练达、还是中正平和,不都是因人而异,因缘而化?不都是你一念之间的事?”

姜尚尧闻言旋身而向,片刻间的凝视,他的眼神从紊乱到了解,最后归于平静。他问:“你觉得我做得到?”

“当然。”庆娣坦诚相告,“只要你骨子里的东西没有变。”

她的坦诚换来他唇角苦笑,庆娣怔怔问:“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一定要我相信你不是个好人?你打算做什么?”

他打算做的事很多。

回家的当天就从黑子那里得知于胖子的新闻,于胖子的矿山与当地的势力因利益纠葛火并,影响大到出动武警。姜尚尧对于自己入狱的几个关键人物格外留意,听黑子一说立刻就上了心。他非圈中人,信息渠道有限,猜不出既得利益者是哪一方。但衡量左右,不外是闻山的几个风云人物。

第二天去见德叔时,他也是打醒十二分精神。

从私人感情方面来说,这几年,光耀授命于德叔频频去探监,还有看守所的那个大人情,德叔对他这个晚辈可以说是呵护备至。以他今时今日的困境,托身于德叔羽翼之下再好不过。可当初他洁身自好地划下界线,到如今仍然沦为工具,他何以甘心。

另外一个关键,在狱中数年,最让他琢磨不透的就是德叔。按理说,以聂二如今在闻山可堪倾天之势,德叔是无法安居一隅的。可事实上,德叔的势力并不比以往有所缩减,老谋深算处可见一斑。既如此,那么多年前的深夜,在积沙围高速路匝道前与丧狗的那一错面,是否能认为德叔不单只与于胖子共谋了些什么,甚至局中有局,连丧狗也是德叔的人?而丧狗在导致景程冤死的事件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这一想不由得人不冷汗淋漓。姜尚尧环顾四周,竟无人可信任。包括他的兄弟黑子。

姜尚尧临风燃起一只烟,见庆娣冻得跺脚,他又踩熄了,说:“回去吧,别感冒了。”

庆娣明瞭他不愿深谈,暗怀惆怅,喊一声:“福头,快跟上!”

送她回了宿舍,姜尚尧道别后走了两步,回头一顾,庆娣仍站在门口目注着他离去。他心口莫名的酸软,脚步不受控地扭转回去,近前了就见她温柔一笑,那似水的温柔就这般滋润了他的枯泽。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更不会又回去蹲监狱。”

“那就好。”她松口气,“别让姥姥和阿姨担心。还有,我明白你想做什么,可是,能不能想想别的路子。我不太懂,我只是觉得或者有正经的、不犯法的途径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呢?”

姜尚尧神情郑重地思考着,嘴角浮起一个恍惚的笑,“这几年,我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些。你说的,也就是我忌讳的。现在是万事起头难。没关系,我总能找到办法。”

她狠狠点头,好像他的承诺给她带来莫大的安慰,眼里是纯然的信任。姜尚尧不自觉地抬起手想揉搓一下她的脑袋,手举起来才恍悟伊人非伊人,心口一阵剧烈的收缩,他扬手道别:“我先走了。”

清冷的空气深吸进肺腑,姜尚尧走出校门,远眺前方,无星之夜,归去的路漫漫于黑暗,他必是要踏履而上的。

“姜大哥!”身后庆娣疾奔而至,边跑边喊他的名字。“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腊月二十三四吧。”

她的黑眸闪闪,声音敞亮,“那你来找我,一起回去。对了,这个路上吃,热乎的。好冷,受不了了,我走了。拜拜。”

不待他回应,她已消失在校门里。脆生生的声音像是还旋绕在凛冽的风中,呼呼地席卷而来,在他周围打个转,又随着风消散去。

姜尚尧对着空气说了句“拜拜”,掂掂手上热乎乎的烤红薯,笑意盈于眼底。西南偏南的位置,长庚破云而出,踏上归途的他收回视线,心想怪不得前头没那么暗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就发了。为过节贺一贺。冬至快乐!

下次更新:星期日晚上9点。

第 40 章

2005年的春节时逢暖冬,到年初二的夜里才下了第一场雪。

初三庆娣和妹妹在广场看完大叔大婶们舞的威风锣,又在广场附近新起的购物城过足了眼瘾填饱了肚子,才慢慢往家走。

爱娣埋怨说:“姐,好歹你也买个小灵通吧,有事也找不到你。”

“回了冶南用不上,浪费钱做什么?”

“那买个手机?”爱娣忍不住拿出自己的显摆,“就是方便。别说,向蕾蕾那姑娘还挺有良心的。”

“乱改人名字的坏习惯就是戒不掉。”庆娣为向雷小朋友掬一把同情泪,“花人家钱你好意思?”

“多数是他打给我,让他出一半不过分吧。”爱娣不迭叫屈。“不在一起不觉得,在一起了顿顿吵架。小我一岁就活该我让着他啊?不说这个,姐,这几天给你用,方便联络。”

庆娣窘红了脸,拨开妹妹的手,走快两步,“胡说什么。”

“哼,我就不信你没等着。回来几天恨不能把家里电话搂怀里。”爱娣发完恼就张大嘴,然后瞟一眼立定在她旁边的姐姐,笑得不怀好意的,“我懂了,电话没有在家门口守着有诚心。”

在院子门口等着的姜尚尧走近前,问:“去逛庙会了?”

爱娣叫了声:“姜大哥新年好。”说完冲姐姐呶呶嘴,“我先上去了啊。”

待妹妹身影消失不见,庆娣才将克制的喜悦释放,眉眼都是笑,问说:“来了很久了?怎么不早点说,我今天就不出去了。”

“约了朋友晚上吃饭,时间还早,我顺便过来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才到没多大会。”

“方便吗?”

“当然方便,老童家羊肉馆,吃火锅好不好?”

一说老童家,庆娣心底汩汩地泛出蜜。老童家在铁路文化宫对面,从他家那个方向过来可不是“顺便”能解释的。

庆娣竭力端着脸上的持重表情,眼里闪着小火花,说了个“好。”

他双手插袋,很是洒脱随意。庆娣稍稍落后半步,就为了看他微转过头来和她说话的侧影。又想象别人眼中两人同行的样子,瞬间攥紧了手上的袋子。

老童家年前才装修过,庆娣这是第二次来,上次……她眼睛凝在姜尚尧宽阔的后背上,七八年的光景,际遇颠沛,再有七八年,剩下的他们三个,会在哪里?

小妹延客进包房,沏了茶,姜尚尧解释说:“他们晚点到,老凌带闺女买东西,黑子今天值班。”

庆娣低低应了声,喝口茶,纯粹没话找话地问:“这几天忙吗?”

“初一走亲戚,初二早上去了看黑子的叔叔,下午去了疗养院。”

庆娣闻言垂下眼,突然很想冲回家问问爱娣向雷是不是也会这样向她报备行踪。听见最后三个字不禁抬起头来,“杨阿姨还好吗?我有小半年没去过了。”

“还是那样,吃药控制着。”姜尚尧眉头紧锁。

“那她住院的治疗费用……”庆娣问出担忧许久的问题。

“没多少了,所以才急着赚钱。”

正沉默间,包房门被人敲了两下推开。门口人一头白发,背着个七八岁的女孩,看见姜尚尧颇为激动的样子,放了孩子下地就喊“姜哥。”

姜尚尧早站起身,近前两步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那人看起来比姜尚尧年纪还大些,感慨之下,眼眶微红。

姜尚尧拍拍他后背,“兄弟,进来坐。”那人回过神,哄着女儿叫叔叔阿姨。坐定之后,庆娣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凌万强。

她听姜尚尧提起过减刑的起因。那年他在矿上,一排空的翻斗车直冲下井,姜尚尧临急硬生生地拖了两个蹲在井道边打瞌睡的人出去,其中一个就是凌万强。

庆娣向来关注人情故事,听得两人互诉别来光景,知道凌万强出狱后四处打散工养活女儿,再看他眉宇间潦倒之色,不禁黯然,连带着看着他女儿时,眼中多了几分疼惜。

怕生的小姑娘渐渐放开了,自己动手剥碟子里的花生,又将剥好的放庆娣面前。

凌万强万感安慰,“我这闺女可不好带,平常和人多说几句就不耐烦。”

“她本来就擅长和孩子打交道。”姜尚尧取笑。

庆娣听出他语带调侃,想横他一眼,眼神撞击间,倒是自己先胆怯地避开。一面着恼自己的情绪总是被他拿捏着,一面为他刚才的夸奖窃喜。

“以前读你的信就知道是好姑娘。”凌万强赞说,接着又不胜唏嘘,“讨老婆可真是一辈子的事,男人下半生好不好过就决定在这一关。”

庆娣起先听头一句惊愕莫名,继而尴尬不已。眼睛瞥向姜尚尧,只见他垂目喝茶,杯子遮了半边脸,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庆娣只能呵呵讪笑两声,打定了主意不管他们再说什么她只管装耳聋。

“二货呢?”姜尚尧问。

“他比我们早出来两年也好不到哪儿去,还不是流离浪荡地混着?前段时间听他说去原州,这过年了也没消息。”

说话间就听见个鸭公嗓子在门外问小妹:“我弟兄是这间?”也不待服务员回答,问完就推门,“草你大爷的,搞错了。”说着顺手将夹在腋下的皮包横括小妹半脸,“怎么带路的,你?”

姜尚尧和凌万强都是里面出来的,见过大风浪,这点小事自不会搁在心上,俱都皱皱眉头而已。却见另外几个人堵着通道,一个开口教训说:“怎么说话的,你?有点礼貌没有?”听声音正是黑子。

鸭公嗓子顿时王霸之气凌霄而上,转身就想挥拳头,“说谁呢?老小子,眼睛长屁/眼了?”

黑子泰然自若,连脚也没移半步。那人挥出的手臂半路被黑子伙伴打横截住,“哟,徐老三,几天不见,抖起来了?”

这一番争执,隔壁包房里的人都出来了,打头一个堆了一脸笑,嘴上不迭喊“梁队”,上来就想勾肩搭背套近乎。黑子那伙伴冷冰冰地撇开他,指指黑子,说:“市局区队在这,今天会朋友,你们长点眼色,长点记性,别见谁都二五八万的。犯了冲,别怪哥不提醒你们。”他说一句,就连敲带打地在徐老三的脑门上拍一记,徐老三哪敢反抗,众目睽睽下也只好生挨着。

区胜中暗暗皱眉。他离开家乡几年,闻山大不一样,很多新冒起的混子,他以前连听都没听过名号。现在他主管治安管理,虽然有叔叔的拜把子兄弟、他的顶头上司提点,可初来乍到,任他脾气再暴躁也得憋着,哄着底下人,摸清楚局势再说二话。

当下他也不理那些谄笑的嘴脸,摆摆手,示意这事就这么算了。站在房门口围观的姜尚尧见他官威十足,不觉笑起来。

黑子老脸一红,也不理门口一堆人,走上前想说话,已被姜尚尧抢先一步打趣说:“区队大驾光临,三生有幸。”

“靠,两兄弟,至不至于这样啊。”

其他人哄笑起来,又是好一阵寒暄。

这种知交会晤的场面,黑子带来两个同事,想必都是信得过的。姜尚尧也明白兄弟用意,他出狱后新生活开始,黑子这是帮他拓展人面。闻山是小地方,谁也不知道谁家族谱上有什么样的人物,人际广了,说不准时候就能用上。

坐在角落的庆娣也不觉得拘束。她虽说疏于与陌生人交往,但对形形色/色的人等总怀有几分好奇。开席后,她照料身边凌万强的女儿,自己竖起耳朵仔细听。

几个能喝的爷们聚在一起照例是一阵扰酒,有黑子自然也不会冷场。与官家人坐于一桌,凌万强似乎是找回了多年前的感觉,喝得脸红耳赤,落魄之色大减。倒是姜尚尧,杯觥交错时豪气不逊,举箸停筷间淡定依然。

庆娣偷眼打量一圈,目光停在姜尚尧身上,不由叹一句时事造化。他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安抚一笑,又转回头去。

酒酣情热之下,区队梁队长翘起大拇指,指指身后隔壁包房,大咧咧说:“以前区里的小混混,大号叫钟魁,老姐在聂二场子里做妈咪,抖起来了。另外那个叫徐老三的,四乡八里走动的煤贩,专干联络当地煤花子,偷了煤倒卖的勾当。”

听得聂二两个字,姜尚尧停下筷,脸上笑意淡了几分。

黑子另外一同事是铁路分局的,对这块地头再熟悉不过,闻言诧异:“这两人怎么坐一起了?聂二的人一向在新城区混,今天怎么会来这儿摆席面?”

“管他那么多,除非活得不耐烦了,谁敢来这闹事?”黑子豪气干云,“来来来,走一个换大杯子上。”

正闹着酒,隔壁一声拍桌子的巨震,之前那鸭公嗓子徐老三嚷嚷开来:“钟鬼,别给脸不要脸!事给你办成了,说好的一毛都不能少!”

话音未落就是一阵劝慰声,徐老三不依不饶地继续:“怎么着?欺负我徐老三乡下人?你是地头蛇,我也不怕你,回了我的窝,谁认识你这个捆在裤腰带上的货?还真以为靠你老姐那骚娘们的肚皮功夫,你这个干舅子能坐得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