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智突起怒气,瞪视他两秒,接着噘起嘴,居然有几分孩子气,“你这人真没劲。既然打算用美色诱惑我,干嘛不坚持到底?不带你这样半路逃跑的。”

姜尚尧哭笑不得。

“忽悠了我一晚上,不就是为了电话里说的事。怎么,吃你一顿饭,吊了吊你胃口就彻底没耐性了?”翟智瞟他一眼,自得地笑,“说到你心坎上去了吧?”

他睨视她片刻,突起疑惑:“如果是事实,你不会生气?”

“当然会。”她眼神幽怨,“不过人呢,能被人利用说明他有利用的价值。人能利用我,我能利用人。说到底就是利益交换,看明白交换的是什么,值不值就行了。”

姜尚尧暗自点头,想来家传身教那句话倒是真没用错,如果不是耳濡目染地接受利弊关系的分析,并将此为立身守则,又怎么可能这般的坦荡。她和庆娣倒都是很纯粹的人。一个纯粹的利己,一个纯粹的无私。

“你想起谁了?”翟智目光如炬,没忽略他眼中刹那的柔情。

他沉吟片刻,说:“一个女孩子。”

“经常写信给你那个?”见他贯来平静自制的脸上晃过一丝诧异,她笑起来,笑得胸有成竹,“又不是什么新闻。有好几封信被三监区的管教借给二监区,大会上读过呢。据说那可是温暖犯人心,劝导早点回头是岸的范本。怎么,是你女朋友?”

姜尚尧凝视她脸上微妙的笑意,心中突涌一阵厌烦,甚或有些厌恶此时莫名其妙坐在这个无论灯光还是座位无不充满暧昧气息的地方,虚与委蛇的自己。他皱皱眉头,直接问:“开门见山地说吧,你想要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翟智抿紧嘴,打量陡然失去耐性的他,一晚上的好心情也随之消褪,孩子气地反问:“你又能给我什么?”

“矿山股份。明年中能达到年产一百二十万吨,你要多少自己开价。我手上有九成,说话算话。”

“一晚上和我耍太极、兜圈子,怎么?耐不住了?”她拨弄水晶瓶里的玫瑰花,一片片撕下花瓣,凝视那惨兮兮孤零零的花蕊数秒,然后望向他说:“我要钱做什么?我只想要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为我将来的孩子找个男人。当然,这个男人的标准和我妈的标准不尽相同,我要他英俊、帅气、高大、身体健康、脑子好用。其他的我不在乎,哦,也不是,最好这个男人是个有故事的人,这样我也能对他多些兴趣。”说着,她对他嫣然一笑。“至于我能为他做的……关系、人面、更上一层楼的助力。”

话已经说到如此露骨的地步,姜尚尧不再作伪,点了支烟,透过烟雾看她,“这样看来,这桩生意完全没商酌的必要了。你需要的我没法满足,我能给的你也看不上眼。”他招呼侍应买单。

翟智后仰向卡座沙发背,静静打量他的一举一动。心想那样的家庭条件怎么能养出这样的人来?精明而不市侩,内敛却偶露傲气,连认真在信用卡单上签字的侧影也有股旁人不及的男人味。

“傅可为,你听过这个名字吧。”瞥见他签字时手指一顿,翟智顿感愉悦,“傅叔叔那人可不好亲近,连我爸私下都说他的位置让给傅可为的话,不定谁更胜任。我还是问他秘书才知道,能源集团最近看上了闻山炼焦厂……”

姜尚尧暗自深吸口气,这倒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抿了口怎么也喝不习惯的咖啡,平心静气等待下文。

“他们有意在附近投资兴建一个大煤化工基地。我虽然不太懂生意上的事情,但总觉得,这个机会似乎比整改名单更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攀上能源集团,等于换个身份了。”

这个社会,有官方背景的商人永远比私营企业主更具优势。这个道理,姜尚尧了然于胸。但是……“你有把握?照你说的,傅可为可不好亲近。”这一点德叔也提醒过。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能不能成,取决于我的关系,你的能力。”

姜尚尧低头沉吟。孟时平曾透露过接下来几年将会加快基础建设,眼看房地产行业也越来越红火,钢铁铝业需求势必加大,而冶金焦……他抬眼望向翟智,果断说:“一成干股。”

翟智嗔怪地瞥他一眼,不出声。

姜尚尧暗自咬牙,蛊惑她:“你想想,不用多做什么,欧洲美洲大洋洲,任你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说不准就给你遇上个英俊高大聪明世故,还有故事有背景的男人……”

翟智被他逗得扑哧一乐,“说得跟真的似的。就算照你说的这样,一成也不够花。”

姜尚尧笑意盈于眼底,轻声说:“这个可以商量。”

直到车上了高速、出了原州,姜尚尧仍在闭目沉思。刘大磊侧脸看了他数次,最后鼓起勇气试探说:“姜哥,那女的……”

“回去别和你嫂子多嘴。”姜尚尧不动声色地说完这句,继续假寐。

“我懂。”刘大磊有些不甘心,“可要是我嫂子知道了,那得多生气啊?”

姜尚尧微蹙眉头,好一会才说:“所以叫你管好嘴巴,别让她知道。”

他语气严厉,刘大磊窥一眼他脸色,当即噤声。

姜尚尧长舒一口气,望向前方,脑海里蓦地掠过翟智临走时说的那句话“钱这东西对我来说真没多少吸引力,不过聊胜于无。可这结果我一点也不失望。姜尚尧,你的坚持,无非因为没尝过权力的滋味。那可是男人的春/药……”

她那笑容现在回忆起来,让他感觉有些冷。

第57 章

回到南村,不过十一点,庆娣已经早早睡下。迷迷糊糊给他开了门,她躲回热乎乎的被窝里,姜尚尧自然欺身过去,好一会缠绵。

庆娣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软声求他:“我身上难受呢。”

“几天了,还没好?"

他口中热气喷进她耳朵,痒痒的;人又被他从后面搂得紧紧的,庆娣躲不开,无奈地嗯了一声。

“那我多给你揉揉。”

低沉笑声中,他的手更加不规矩起来。庆娣被上下搓弄得浑身酸软,犹自抵抗着说:“上次没戴那个,这次又这样!要是我… … 怎么办?"

他的吻移向她耳朵,含糊说:“那就更好了,提前结婚。满月和周年纪念一起摆酒庆祝。”厮磨之下,只能遂了他的意。可是庆娣万分后悔地发现,他那欲念一开闸,就跟洪水猛兽似的,奔腾不可止。到了最后,由着他摆弄,自己只有咬着枕头哑着噪子吟哦的力气。

终于肯放她睡觉时,庆娣舒了口气,偏他还慵懒地枕着手臂,耷拉着眼皮,一副无比满足的样子,扫着她头发,问:“是不是比上次好了点?"

庆娣心中哀叹,何止好了点,快把她折腾死了。

见她只是点头不说话,姜尚尧放下手揽住她再次认真问:“庆娣,是不是比上次舒服了些?… …我是说后半部分。”

庆娣把发烫的脸埋进他臂弯里,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在监狱里无聊时能聊什么?除了在外面做过什么、为什么进去,其他都是谈女人。他们都说… … ”他故作神秘地停顿,然后凑近她耳朵,小声告诉她:“这种事是越做越有滋味。”

“难怪你这么色!”她想拧他,可肌肉结实得扭不动,改拧为捶又被他握住拳头放在唇边不停亲吻。“笑得真淫荡。”

他笑声放大,庆娣忙掩了他的嘴,说:“你当这是你家呢?小声点。”

他翻身躺正,窝在他怀中的庆娣因此大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这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亲吻连连落在她额角,“睡吧。”

可到了半夜,怀抱着庆娣像抱了个大暖炉一般,姜尚尧听见她梦呓,伸手一摸,立刻惊醒了过来。打完电话给刘大磊,他扶了庆娣起来帮她套上衣服。

周村到南村不过几分钟车程,等刘大磊到,他已急了满身的汗,留下不停在脚边打转的福头看家,他抱着庆娣上车。

冷风一激,庆娣清醒了些,问去哪。他再摸摸她额头,说:“发烧去医院,这么大的人了不舒服不知道说一声?”话音未落想起睡前她确实说过身子不舒服,是他一味痴缠胡闹,顿时既愧又心疼,“庆娣,你要学会拒绝我。”

“我嫂子实心眼,看准了谁就是谁了。”刘大磊似乎又记起白天的事,嘴上嘟嚷着为庆娣抱不平:“外头那些花心肠的哪比得上。”

姜尚尧木然无言,只将庆娣整个人连毯子一起在后座放平,半身横抱在怀里。

刘大磊见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问:“姜哥,去哪?"

“回闻山,镇上小诊所我不放心。”

话毕刘大磊立刻踩足了油门往闻山狂奔。

扎针时她痛得一抽,醒了过来。姜尚尧帮她抹了汗,记起雁岚小时候打针是屁股上挨着,嘴巴里咬着,于是将手递过庆娣嘴边,问:“很疼是不是?疼了咬我一口。”

庆娣烧得有些迷糊了,闻言仍不由好笑,推开他手,说:“哪就疼成那样了?"

他火烧火燎的一颗心因她那一笑软化,柔情似水漫溢。将她抱起放置在自己腿上,小声安慰说:“再撑一会,还有一针,打完等吊瓶也挂上了慢慢睡。”

那细细的腕子不够手掌一握,输液的静脉更比他发丝粗不了多少,他小心翼翼地托着,俯脸看一眼靠在他胸前再次沉沉入睡的她,稍微松了口气。

三点来钟,手机狂震。姜尚尧看一眼是黑子来电,将庆娣放下后,甩甩酸麻的腿走至走廊。

“和你说一声,晚上老梁喝多了,拷了几个聂二的人回去。可能事闹得有些大,你那边小心点。”黑子那头闹哄哄的,想来仍在单位里。

姜尚尧皱眉,之前已经再三嘱咐过,年前谨守本分,井水不犯河水,一切等整改名单下来再说。

“为了什么闹起来的?"

“支队一个关系户请去玩,撞上隔壁房居然是新城区分局的,本来没什么事,就是后来喝多了,看隔壁房待遇明显比我们好,老梁压不住火就搞起来了。”黑子顿了顿,想起说得有些含糊,接着解释,“聂二的场子,几乎快砸烂了。”

姜尚尧忍俊不禁,“他这也够倒霉了,好端端的城门失火。”

“你还笑呢?我怕他不敢找我麻烦,跑你那撒气去了。”

“没事,我这看得有多严实你知道。”

回去庆娣已经醒过来,楼着毯子望着他,“矿上有事?"

“黑子电话,问几时回闻山,说请我们吃饭。”他坐下,就势揽住她肩膀,托住打点滴的腕子,说:“小心着。”

“已经好很多了,脑子也没之前那么混沌。”

“哪有这么容易好的?起码还要养几天。再睡一会。”

庆娣应了声,头倚着他肩膀,却大睁着眼打量了一圈半满的输液室,忽然绽开微笑。“还记得吗?那一年,爱娣坐那个位置,你和景程就站我们现在这里。”

姜尚尧想一想,是入狱的前一年,他夜里接到景程求救的电话来送医药费,结果在急诊室遇上庆娣姐妹。遥想中,他脸上笑容有些恍惚。隔世经年般已被他封存的过往,再翻出来检阅,仍旧清晰如昨日。

“那时你喜不喜欢我?”他悄声问。

庆娣许久不说话,然后低低叹息,“何止那时候呢?在你吉他培训班重遇见,在火车站候车室,在医院… … 在医院的那晚,你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既有惊喜,又有些难堪,总担心你问我为什么爱娣会受伤,又担心你什么都不问,把我当做陌生人。”

他吻她额角。

“熟悉了,又想见到你又怕见到你。知道你是雁岚男朋友,感觉你们俩好般配,替你们高兴。可有多高兴也就有多难过… … ”多少付之一炬化为灰烬的情思。庆娣此时回味十七岁时一页页烧掉日记,凝望那小火苗怔怔流泪的心情,依然有些怅然。感觉肩头他的手倏然一紧,她抬眼望向姜尚尧,展颜一笑,说:“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人不欠我,我不负人。我不够聪明,只能靠本心和直觉处事。心里觉得该怎么,就怎么。所以,那时的难过,我一点也不后悔。现在就更不后悔了,你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

击窗碎雨道破万千爱意满怀。

“庆娣。”他的吻再次重重地落在她的额角上。

出医院时,姜尚尧与庆娣僵持了一会,他说回铁路小区的家,庆娣坚持回冶南。

“三更半夜的,吵着姥姥。我明天还是要回去,备课呢,眼看着快开学了。”

“姜哥,你也太不机灵太不会哄人了。嫂子说东,你偏向西,有你这样的男朋友?换了是我,嫂子还没说话,眼神膘哪儿我先窜过去哪儿了。嫂子,我说的在理吧?”刘大磊帮腔。

姜尚尧的表情令人发噱,庆娣连忙扶额咝咝抽气,“这针打得头犯晕。”

余光瞥见他瞪一眼刘大磊,接着抄起毯子裹住她,庆娣于是老实窝他怀里,再听他反唇相讥:你能开慢点吗?你嫂子眼神被你晃得四处飘,你也跟着四处窜?”她不由咬住他大衣纽扣笑得肩膀微颤。

车到了学校门口,只见栅栏大开,远处宿舍灯光亮了一排。姜尚尧和刘大磊互望一眼,刘大磊熄了火,说:“姜哥,我先进去看看。”

庆娣不明所以地望向姜尚尧,他安抚地帮她掖好毯子,交代说:“把车门关好。”接着随大磊一块下了车。

不一会两人冒雨回来,神色凝重。姜尚尧搀了庆娣下车,“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回矿上。”

庆娣默不作声,进了宿舍一看倒还整齐,只是门被撬开了,地上的一滩血让人心悸。

“你同事说宿舍遭了贼,福头先发现的。它一吠全村的狗跟着吠,贼是吓跑了,不过福头挨了一刀,你舅帮忙送去乡里兽医站了。”

庆娣沉默着收抬些衣物,和同事打过招呼,上车后,她才问:“是聂二的人?村里的贼也就是偷鸡摸狗,不会用刀。”

姜尚尧见瞒不过去,唯有点头。

“我想去兽医站看看。”

“你去矿上!”他惊觉语气严苛,顿一顿柔声劝慰:“我先陪你一起回去,安顿好了我替你去兽医站看福头。听话。”

刘大磊不待他发话,早往周村而去。

进了矿场,姜尚尧脸色明显舒缓了许多。看她睡下,他才悄悄关上门。

听见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越传越远,庆娣睁开眼瞪着天花板,突然心中一寒,不期想起多年前在表哥网吧门口遇见的聂二,那肥硕的后颈,那后颈至后脑蜈蚣蟠曲般丑陋的疤痕。

窗外薄雾里透出熹微晨光,庆娣隐约听见男人的声音,她由梦中惊醒,发现是在姜尚尧的宿舍、他的床上,心弦一松,人更感疲累。

只听得门外那人继续说:“他敢动我老婆,自然是不想要儿子了。”

第58 章

除非丧心病狂或者灭门大仇,出来混的行事风格即使再狠厉,也多少要讲究点江湖道义。而到了德叔那个层次,更是恨不能做个匾额悬挂在堂梁之上,广而告之其望重德勋。

道义这两字并无定规,只能意会。

比如惹了事的当事人还在,一般不会牵延他无辜的亲友,除非是不识相主动包揽祸事。这一是因为“祸不延两家”的老话。二是因为不去找正主麻烦,反而骚扰无辜人,未免叫人小觑。

姜尚尧实在未曾料到聂二会不顾道义到这地步。思绪触及雁岚,他心痛难当;再念及今晚如果庆娣孤身一人于宿舍… … 他血液几乎倒流。

“他敢动我老婆,自然是不准备要儿子了。”

聂二的大儿子在原州一间贵族学校读高中,和他爹一样,也是好勇斗狠吃喝嫖赌的货色。

年初八,他和一干同学在原州一间顶级KTV 包房唱完歌,半醉之下带着陪酒娘离开,之后再不现行踪。聂二专门派上原州服侍聂大少的两个保镖在KTV 的停车场苦等了一夜,又在原州各处寻找了一天,不得已而回报闻山。

消息传来,聂二手上骤然发力,那按摩女被他捏得忍不住痛叫一声,低头一看胸脯的青紫,顿时淌下泪。

聂二一蹬腿,将那女的瑞下按摩床,骂咧说:“滚你妈的,给你爹哭丧去!”接着坐起来,

问手机里传讯那人:“陪酒那个姨子逮住了?"

邻床的魏怀源皱皱眉,挥手示意几个按摩女离开,听见聂二痛斥一声:“你们吃屎长大的?串场的也敢叫她来陪老大?”魏怀源眉头皱得更深。

聂二挂了电话后,抓抓光脑门,咬牙切齿恨声骂咧:“哪个不长眼的,太岁头上也敢动土!”略一沉吟又开始拨打电话,发散手下找人。

魏怀源暗赞多年风浪过来,聂二也算是个人物了。事关骨肉,不过失态了数秒而已。“还能有谁?除了姓姜那个。想想你最近做的什么事?有心想伏他,守他家门、矿场随便哪儿都行。你去动我妹子做什么?”他倒不心疼那个吃里扒外养不熟的妹妹,实在是打狗不看他这个主人脸。聂二的轻怠,让魏怀源想起仍有些窝火。“早交代过你,年前别碰他,等整改名单出来自然有他好看。我现在说的话,二哥你压根不当回事了,是不是?"

聂二其实也有几分无辜,年初四的夜里他正骑在新姘头身上畅游仙人洞,哪知道场子里发生的事?手下不敢逮过年的时候触他霉头,自作主张集结了些人去冶南,不料姓姜那小狗的女人除了养了条凶狠的大黑狗之外,更像全村领袖一样,狗一叫半村子人涌过来。

事后他倒觉得没啥大不了的,那小狗崽子又不是老虎屁股?摸摸还不成?殊不料转头就给他好看。

“绑了我儿子,这是想我上门赔罪呢。”聂二拧眉锉齿,脸上横肉轻颤。“魏子,你有什么办法?"

魏怀源有心想聂二吃个亏长点教训,脸上徉作苦大仇深之色,嘴上顺水推舟说:“你先让弟兄四处找找。放心,他有心谈条件,不会拿你家大小子怎么样。我回原州帮你往内部通通气,这可是绑架勒索的大案子。要是能顺藤摸瓜到他身上,也省下我不少功失。”

一等又是一个多星期过去,大儿子像是凭空从世界消失,半点音讯也无。魏怀源那边调查的结果,连那引人入彀的三陪也是查无此人。聂二心中凉意越来越盛,大致猜到对方风声不漏,那是根本就没协商的打算。他一方面被仇恨的火焰烧灼得坐立不安,一方面偷偷庆幸还有个小儿子,一方面惊惧姓姜那小狗手段狠辣恶毒,不亚他半分。

聂二耐性将近,横起一条心。他瞒着魏怀源,暗中调派人手,一部分人伏在铁路小区,一部分人准备派去闻山。元宵刚过去,闻山道上却有风声鹤唳之势,这十多年来鲜见的大火拼,引得无数知情人观望着、甚至开盘贴上双方赔率。

而姜尚尧的骤然失踪,更让局势难估胜负。聂二的人遍寻不获后,伏在铁路小区的混子们终于接到指示“先绑了他家两个老母狗囊子,我就不信他不冒头。”

大过节的,在铁路小区门口守了两天,都困得眯缝着眼。带头的吐喝一声“精神点”,再一人一脚踹醒了抱胸打磕睡的,刚钻出面包车门,从后座地毡下抽出两把开山刀,黑子带着支队警察从墙根一拥而上。

这一边聂二听说铁路小区的那部分手下违反治安管理条例全部被提溜了进去,脸上横肉一抖,拨通电话破口开骂:“老汪,你他妈做人太不仗义,前头收了我多少东西,喂饱了你屁事不干,纵着手下人往我眼里扎针?"

电话里的人也不生气,只是打哈哈,最后待他发泄完才慢条斯理地告诫:“二哥,你凭心说,平常有事我哪次不是睁只眼闭只眼随便你玩,可不能玩过火了啊!局里不是我的一言堂,还有几个副的天天盯着我屁股底下的位置,唯恐我不犯错。姓区的那小子人粗心细,做事依足了规矩条例,我要是强为你出头,那是明着告诉人我是你保护伞。二哥,这不是让我难做嘛!眼下不是十多年前,凡事还是… … ”

“去你娘的!老子用你教?”聂二撂了电话。

身边大徒弟瞅瞅他脸色,胆战心惊地问:“二哥,周村矿场那边… … ”

… … “二哥,好歹你学学铁路老德是怎么做的?刀切豆腐两面光,人家钱也赚到了,谁家也不得罪。这才叫正经生意人。你以前那套没大用了,如果还是什么仇口都挂嘴上… … 别怨兄弟不帮你,实在是帮不了你。”

魏怀源这番话旋绕在耳际,聂二一时有些踌躇。他缓缓地吁口气,想起大子心中愤恨再起。

“姓姜的肯定把老大藏在周村矿上… …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大徒弟沉默地点点头,转身准备出门,听见电话响起,顺手接来。电话里的女人哭得抽抽噎噎地,辩不真切,他将电话递给聂二,小心翼翼说:“像是嫂子的声音。”

聂二骂了句娘,“这时候来给我搅乱。”接了电话,他老婆哭得泣不成声:“老大回来了在家呢。”

他住的那个别墅区防卫森严,得知监控线路全部被剪断,来人是何时放下老大、车牌号码多少… … 蛛丝马迹不曾留下半缕时,聂二暴跳如雷。

他儿子哭号声止了之后说:“说和我们家有亲,赶着过节专程接我去玩几天。天天喂我吃药,开始还挺高兴,吃了药有女人陪。后来见他们不放我出去… … ”

聂二抓起儿子染成棕黄色的头发,让他仰脸望向他,咬牙问:“看见人长什么样了?"

聂家大少被摧残得苍白浮肿的脸上涕泗滂沱,摇头说:“那药吃了人糊里糊涂,看见什么都想草。爸… … ”

聂二大掌飞起,狠狠说:“废物!"

他老婆扑过来架住他的手,撒泼地哭喊骂:“儿子已经够委屈了,你当爸爸的这样说他还是不是人?自己在外面惹了一屁股烂帐,拿仇家没奈何。聂二,我跟了你几十年,今天才知道你也是个废物点心!"

聂家闹得鸡飞狗跳时,积沙围的院子里春色满堂。几上水仙开得姿容清雅,书桌上钓叟喜鱼的陶制线香盘上一支沉香青烟直上。

光耀详尽地叙述了一遍经过,当听到聂二家小子被囚于自家同个别墅区里的一间地下室时,德叔惯常自矜身份喜怒无形的老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干净利落。”又扼腕,“石头到底还是存了善心,手上不愿意沾荤。”

光耀说了声“是”,接着补充:“看样子石头也有些忌惮聂二背后的人。他自己也说这一次是摆明态度警告一下,让对方以后行事有些顾忌。现在的底气不足和对方掰手腕,聂二又把那两个儿子看得跟命一样矜贵,下手太狠,逼急了聂二反倒不妙。至于别的,等往后计较。”

听完这番说辞,德叔低声念道:“避其锋锐、击其惰归。这孩子也磨练出来了。”他摩挲手上那方印信,许久后缓缓叹口气,“世道不同,聂二以前那套没什么大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