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耀莞尔,“欺负老实人还是可以的。”

德叔默默点头。以暴制暴是道上信奉的不二法则,可从早些年开始,他努力洗白,生意事尽量依循正道,所以对聂二这个泼皮诸多容让。一方面来说导致聂二坐大,但另外一方面,这种平衡关系又何尝不是上头乐于看见的?

不过这一来,年初整顿小煤矿,石头麻烦更大。”

光耀深以为然。“德叔,我们能不能帮上点忙?"

德叔目光投于锦盒上思索良久,摇摇头说:“孟局不沾外事,傅可为那条线也确实不好牵。等石头自己处理吧,年轻人总要经点风浪。实在不行,回来货运公司还是大把的生意好做。”又问:“和他住一起那姑娘你见过?"

光耀点头回说:“见过,挺好的姑娘,在望南乡小学当语文老师。听黑子说,已经见过石头他妈和他姥姥了,打算年中结婚。”

“她姑父是魏杰?"

光耀闻言一滞,于德叔目光笼罩之下,他有些无所遁形的感觉。刻意隐瞒的后果是什么,跟随德叔多年,再清楚不过。光耀强自镇定,回说:“德叔,听黑子说他们两家不多来往。我想着既然这样,一个小姑娘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所以也没向您汇报。”

“以石头的为人,我自然知道他不可能因为姻亲关系倒向魏家。但是事分轻重,你们兄弟感情再好,不该瞒的也不能瞒。”

德叔虽然语气平静,可那句“感情好”听在耳里,光耀后背薄薄起了一层汗。“德叔,我以后不会了。”他谦恭地说。

等光耀出了书房,室内回复静谧,德叔将小印收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到底不是自己的,还是隔一层肚皮。”又怅惘地想了想旧事,念念地说:“英子,要是我们那时有了孩子,到现在恐怕也早该办喜事了。”

第59 章

庆娣感冒痊愈后就在姜尚尧的坚持下,收抬了宿舍的东西,搬来矿上,两人算是正式同居。而姜尚尧自那天起连续多日不在冶南,再回来己是十五过后,矿上复工的日子。

矿场明显加强了安全措施,工人宿舍和办公楼外起了一圈围墙,进来需要经过两道门岗,姜尚尧出入也多了一部车随行,大磊却赋闲在矿场,直到庆娣开学后他负责接送。

这样的举措究竟在防范什么?她每日必翻看市报的社会版,至于究竟希望从报纸上寻获到什么样的新闻,自己也不甚了了。

相比较庆娣的心神不宁,回到矿场的姜尚尧虽则忙碌,神色却从容,再不曾提及那晚之事。

庆娣始终认为两人即使爱得如胶似漆,但相处时仍然需要独立的心灵空间,所以她向来不喜欢盘根究底地询问他的工作。可每每念及那日清晨不小心窜进她耳朵里的那句话,那平静话音里的狠厉总让她回忆起当初在监狱确知雁岚噩耗时,他问“聂二?”那一抬头间眼中的庚气与杀思。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相询,姜尚尧却顾左右而言他。再问,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都不是绝户人,谁没有家口?"他神态越淡然,庆娣心中越是莫名的惶恐。多年相识,性格相近,她总觉她与他之间如镜子的两面,知悉彼此。但是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转身继续面对电脑时,庆娣端详他的侧脸,那清晰的轮廓在眼中竟有几分模糊。

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感觉到她的目光,姜尚尧再次转过头来,一笑,随即又收起笑,凝视她片刻,问:“怎么了?"那温暖的笑容令庆娣眼中他刚毅的脸与初识时那个少年的面孔重叠,他的歌声若有似无地于这凛夜里在她耳畔漫游。

她想,生活的履带屡屡从他身上碾压而过,她怎能自私地苛求他依然保留青春的热诚与真挚?她想,一个笑容如此温暖的男人,必是胸有丘壑,那淡然话语中渗出的森冷气息一定出于她的错觉。

庆娣托颐沉思说,“喜欢看你,好看。

他故意扬扬眉,眼中得意不加掩饰。刮一下她的鼻子,然后郑重其事地许诺:“庆娣,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别担心。

她曹l ' d 这句话背后的意义,轻轻说:“其实,我更担心你。

他怔住,掌心从她腮旁滑下她下巴,托起她的脸,认真地看了会,说:“我也不会让我有事,我许了那么多愿望还役实现。比如,要陪你走很远的路。”见她终于发自内心地笑,姜尚尧说起正事来,“我妈不好意思追你,只能追着我不放,问什么时候亲家方便出来坐一坐聊聊天。

“不是定好了五一拿证吗?"“那也要两家合计一下该怎么办,还要查农历,找五月份的好日子;年中结婚的人多,酒店的宴席也要事先定好了;还有门前那幢房子有两家愿意卖,我们也要抽时间回去看看,合不合意总要你点头。再算上装修的工期,我妈急得在家直打转。”他虚张声势地瞪她,“知道你嫌麻烦,可这事别打算给我随便糊弄过去。

被他说中心思,庆娣有些尴尬。对于婚礼,她和爱娣的梦想从小就不同。爱娣关注婚纱是否梦幻,仪式是否隆重,而她只要那个人是愿意将一生付托的便己足够。

见识过妹妹的“简单”婚礼,再将自己设为主角在脑中预演一遍那繁琐的过程,己经令庆娣万分的头疼。

“你不是忙吗?所以我想等你忙完再说。”她耍赖。

“再忙我也能挤出时间。

庆娣怀疑地问:“你确定?"他不屑地捏捏她下巴,“居然敢怀疑我?胆子练出来了啊?"“霸道l 话问我妈妈。

”庆娣以鄙夷眼神还击,嘴角的笑意却泄露了真实想法,站起来说:“那我去打电“什么你妈妈?应该说我们妈妈。”他一抄手握住她手腕,将她人旋了个半转,摔进他怀里,凑近她凶巴巴地说:“该罚l“是你先说的… … ”庆娣话未说完己经被他堵住嘴。

两家见面前,姜尚尧大慨事先告知过母亲沈家的家事,所以姜妈妈体贴地避开了关于亲家公的所有话题。她是爽快人,说话做事不拖泥带水,略有些怯场的庆娣妈开始有些适应不了她的快节奏,熟悉后渐渐自如。两个中年妇女一边投机地聊着,一边时不时看向庆娣和姜尚尧,压抑不住眉梢的欢喜。

听说姜家买房子装修包揽全部费用,庆娣妈不好意思起来,连连道谢。晚饭时又问庆娣:

不如回家和你爸爸打个商量?他能拿出点陪嫁,你嫁过去也好看一些。

爱娣立刻沉下脸翻白眼,庆娣语气有些僵硬地拒绝:“妈,我还想把你接出来一起住呢,你反而把我往回拖。几十年了,你还指望着他临老能变成好人?"庆娣妈有些委屈,“我这不是怕低了人家一头,你嫁过去受欺负吗?”说着眼眶红了,“怪妈,役给你俩存下几个钱。现在你们俩姊妹连个娘家也没有,我们娘三个想说说话也要躲外头。

每逢她妈一副小媳妇模样道怨诉苦,无力感就油然而生,庆娣想起这半年来劝妈妈跟她一起回冶南,费尽口舌仍不奏效,她只能选择沉默。爱娣对她笑笑,打圆场劝解:“妈妈你担什么,已?有我姐夫在,谁敢欺负我姐?姜阿姨是脾气硬,不过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何况他们家那个老太太,几年前就定了我姐做孙媳妇了。

庆娣瞪妹妹一眼,“你就记得这个。

庆娣妈仍在忐忑,“什么都好,就是寡母带大的孩子,心眼总是向着娘长的。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我们家能好哪去?不也跟寡母带大的差不多?”爱娣抢白。

这一说庆娣妈脸上顿时一僵,庆娣在桌子下踢了妹妹一脚,爱娣冲她呱呱嘴,想起什么,把话扯开问:“姐,那个大黑塔,他的电话号码你有不?有的话给我。

庆娣微怔,忽然意识到是指黑子哥,莞尔问:“你要他电话号码做什么?”说着拿起手机翻找号码薄。

“他姐。年前闹离婚,搬回来了。算盘打得可真精,自己的房子租出去收租金,大人孩子在娘家蹭着白吃白住。还要把户口迁回来,说为了孩子就近读书。我找那大黑塔跑跑关系,看迁户口的事能不能办快点。

庆娣妈心思立即从大女儿转到小女儿身上,忧心忡忡地问:“女婿家那么小怎么住?"“客厅支一张小床,有时向雷睡,有时他姐和孩子睡。”爱娣脸上乌云顿起,眼里也役了神气。“我跟向雷说加油赚钱买房子,不然一家六口人挤一起的日子没法过。我这还役生孩子呢,生了说不准要往厕所搁。

“老二,忍一忍,啊?以前妈那一代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看爱娣苦恼的样子,庆娣虽然心疼,但也役别的话好劝,“忍忍吧,向雷也不容易,起早摸黑的。先攒着钱,将来买房我能帮你就帮点。

婚姻确实能加速人成长,像爱娣,以往赚钱的动力无非是买新衣和化妆品,现在在现实压力下,也不得不操心未来。

庆娣有些感慨,婚嫁生育,大部分女人逃不脱的宿命。做那一天的公主,一个月的皇后,付出的是半世的辛劳。纯真逐梦的少女被生活磨蚀得姿容· 愉障,渐变为锚铣必较的妇人。但是,以丰饶的爱作基石,明亘寻幸福的意志为骨架,支撑延续一个家庭,无论结果,这样的付出都是极其值得尊敬的。

如此,她看向母亲的目光温柔起来,“妈,等我结婚了,我和姜大哥商量商量,你搬出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回冶南时,姜尚尧也提起这个话题:“下午看的房子合不合意?我想着你喜欢的话,两个都买下算了。小的那间给我们妈住,虽然不是一层,但也比现在这样好。

庆娣想起晚上妈妈迟疑的脸色,重复了一遍她妈说的话:“穿受有女婿养丈母娘的道理,何况,我爸爸… … ”

“谁规定女婿不能养丈母娘?半子的叫法是哪来的?至于你爸,我上回瞅他肤色不正常,还想跟你提呢,总忘记。我看你爸该去医院看看,像是· 漫胜酒精中毒。

庆娣瞥他一眼,役出声。

“别不以为然,像你爸那种常年饱酒精里的,脸上皮肤那颜色,又长酒疹,真该注意点。

“不是不以为然。”庆娣忽然意识到他这个做女婿的真敢把老丈人丢医院里长期疗养,深究他的动机,不由好气又好笑。“你现在好坏l 一肚子坏水l他无比坦然,“有病就该抬,天经地义。”看她抿嘴偷笑,忍不住就去揪她耳朵,“一肚子坏水的是谁?心里骂我什么呢?不老实了吧,耳朵又红了。

“你开车呢,小心点。”拨开他的手又被他紧紧爆住,庆娣嗦见后面跟随的那部车,慎怪说:“你也不怕你… … 伙计们看见笑话。

他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嘴角扬起,“伙计们… … 这词真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以前老票号的大掌柜。

“那该怎么称呼?我不想把你形容成那种人一样。”庆娣慎他一眼,转头向车外。

久,光亮玻璃上映出模糊的光影,隐约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她有些遗憾地怀念起当初他刚出狱不站在学校石墙外,转身相向时的笑容。眉目清朗,夕阳洒在他肩上,那眼中的笑意,让世界“庆娣,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端详她,靠向路边。

“我没事。”她努力地笑。

“你最近情绪不太对头。”他眼里皆是研判的意味,不容她躲闪。“是… … 上次的事情吓着你了,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喜欢?"“役有,你很好。”她极力摇头,“我只是有时会突然发觉,你有点不像你。

下午看房子时,他站在阳台许久。看起来是在注视楼下街景,可她知道他游离在记忆里。他眼神凝于一处时那种冷摸与阴沉似乎于周围筑起一堵无形的墙,生人勿进。

她不喜欢那一刻的他。

“我不像我。”他低声重复她的话,笑得微苦,“庆娣我做错什么让你不喜欢我了?下午看房子时就见你提不起劲。

庆娣役料到他心细如发,居然感觉到她紊乱的.思绪。她再次摇头,想说话却被叩窗的声音打断。

“姜哥… … ”车窗滑下,外面的人意识到什么,止住问话。“嫂子。

姜尚尧说没事,示意他离开。庆娣的视线随着那人直到梢失在后面那部车里,才转向姜尚尧,心想他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默不作声,低头凝视掌中她的指尖许久。庆娣怔怔注视他黑色的脑袋,几欲冲动地抚摸他的头发,想将他揽入胸怀。

这两年虽说不知他除了矿场之外还做了些什么,但是他从不怨天忧人,努力与勤奋是她亲见的。即使他奋斗的方向与她以为应该走的路出现了偏差,可他终归是她爱了十多年并且将会继续爱下去的人。

不道怨憎苦,无畏行路难。爱他,嫁他,厮守一生,难道不是她期待的?为什么在下午被那道无形的壁垒隔绝于他心灵之外时,她会产生一丝动摇?

“可能是有些不同,可是我保证,有些事是一定不会变的。对你的感情是其中之一。庆娣不要讨厌我。”他抬眼望向她,眼中一片真挚。“再答应我一次,愿意嫁给我?"那次是在壶口,他从背后拥着她,站在龙洞里一起眺望那似是从天而来的黄河水,然后吻她的头发,在她耳边求婚。他当时说的是“我们过完年结婚吧,庆娣。”顺理成章地,她红着脸怀着欣喜点头允诺。这次他以这种惶恐的眼神望着她,祈求她答应,庆娣无由地有些心酸,“我投说不嫁给你,不结婚,我只是有些担心,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不好。你别这么紧张,就当我莫名其妙吧。

他目光审慎,然后像是终于认可了她的说辞,释然地吁一口气综合症,还是,大姨妈来了?”接着· 隆恼起来,“这么快就来了?

。低声问我们… …“听说有什么婚前才fL 天?"那言下之意像是说:我还役吃两口就撤席了?

庆娣无可奈何,只能拿眼瞪他。心里期望真跟谭圆圆发来的表情图片一样:瞪谁谁怀孕第60 章车进了矿场,直入两道门,刚停在办公楼前,就有一条黑影急如电般窜过来,把牵绳的刘大磊扯了个踉跄,差些摔阶梯上。

庆娣稍推了一下车门,那只傻狗兴奋难耐地半直起身,门又被它撞回来,大舌头狂舔着车窗玻璃。“喜疯了?”姜尚尧极度无语,问刘大磊:“不是说再养几天?"刘大磊使劲把福头拉回去,庆娣这才得以推门出来,福头一见娘亲,更是猛摇尾巴,呜呜地低诉别来衷肠。

“那也要人家肯啊.这都快一个月了。你们早上才走,兽医站就打电话让我们去领人… … 领狗。说它活蹦乱跳的,天天在站里偷鸡摸狗,惹得其他的病号精神紧张。昨天准备煽的一只猪,被这家伙吓得跑了半条村才捉回来。人医生说,再不领回来,明天请我们吃红炯狗肉。”刘大磊被福头扯得半身一踉,干脆丢了狗绳,对庆娣诉苦:“嫂子,好歹我也当了一天的保姆,又是洗澡又是喂饭,你也关心关心我吧。

庆娣正蹲着揉福头脑袋,闻言嫣然一笑,“辛苦了。

刘大磊见如此敷衍,悻悻地嘀咕:“挨了一刀成爷了。

这头姜尚尧将车钥匙丢给后面的手下,老凌带了几人也迎了上来:“姜哥。

姜尚尧见他这个时候还在办公室,料到是有事,当下拦阻:“等会进去说。”目光转向老凌身边的严关,“事办好了?" 严关部队当兵回来后在王霸龙的车队开了几年车,姜尚尧看他办事沉稳牢靠,要来矿场当保安队长。他不苟言笑,回姜尚尧问话也只是略一点头而己。刘大磊想补充两句,被姜尚尧一个闪着寒火的眼神制止,看向庆娣,立刻闭上嘴。

庆娣眼角余光瞥见他们这一番做作,猜到又在谋划什么隐秘事,搓搓福头脑袋,说:“走了,我们先上去。

姜尚尧恃她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这才面色郑重地问严关:“还顺利?投人看见吧?"“他出来后在对面车站等车,我喊歪棍开了部大卡从门口经过,错车时挡住门岗视线,绝对保险。

姜尚尧拍拍严关背膊,“漂亮。

刘大磊不待他发问,自己先汇报:“人在老矿坑里丢着,现在去看看?

姜尚尧望向二楼,自己住那套屋子己经亮了灯,他心头莫名一紧,率先进了办公室,边走边交代:“夜里过去,你们先招呼好客人。

“那还用说。”刘大磊笑得挤眉弄眼的,和严关转身离开。

老凌己经拿了他的杯子泡了杯热茶递过来,姜尚尧掏出烟,“本来就老相,再愁眉苦脸的,怎么讨老婆?说吧,什么大事?

递给老凌一支,直接切入正题问:

老凌不由苦笑:“姜哥,我是为你愁得,你倒打趣我。下午去乡里交管理费,乡委会确定今年要提高管理费用,幅度还不小。神情和说话语气都不大妥当,我琢磨了下,晚上跑去老乡长家喝了顿酒,顺便探探口风… … ”

他猛吸了一口烟,和姜哥你猜测的差不多见姜尚尧端坐着,神态倒是镇静温和,叹口气,继续说:“听老乡长的意思,。说是市里明令今年严抓小煤矿的安全问题,响应省里的决策,另外重点点名批评了望南乡。姜哥,我看,这是冲着我们来的。

姜尚尧点点头,淡然问:“老乡长还有什么说的?"老凌神色渐平静,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最近可能会有检查组下来,其他役什么了。

室内陷入沉寂,香烟燃至指节姜尚尧才醒过神来。他将烟蒂碾熄,用力之大俨若按的不是烟灰缸,而是魏怀源瘦削阴险的脸。“明天你通知其他两个矿长,加紧安全管理。至于检查组,来了之后该怎么接待就怎么接待。其他的事情你别管,一切照常。

老凌闻言一愕:“二井道继续?"开年之后就筹备开挖二井道,跑地矿局勘察院,采购设备· · · · · 一应事务权责都交给老凌。老凌之前心中· 湍湍,周村矿场不光是姜尚尧的老本,也是他安身立命之所,如果被一道行政指令强行关闭,万事皆休。可是见姜尚尧一派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继续。定了五月开挖,七月产煤。这个计划不能变。”魏怀源的谋划是意料中事,省里的关系不好走,但是县官不如现管,以魏杰在闻山的绝对影响力,魏怀源假借整改之名偷偷在整改名单上给他添一笔,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魏怀源能掐他七寸,他也同样可以釜底抽薪。姜尚尧想起元宵前后的数次原州之行,所有人以为他上原州是为了聂二的大儿子,却无人知晓他其实由翟智牵头,与傅可为的秘书私下里几次会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能源集团在闻山建立一个煤化工基地的意向己确立,无数人闻风而动,但是傅可为确实原则性很强,大方向也抓得很稳,碰壁而归的人不少。几番试探接触,姜尚尧也不过大致了解对方的整改态度和方向而己。

国企改革一旦牵涉到国资问题就变得极其敏感复杂,特别是闻山炼焦厂这种大型企业。股权结构,债权清理,注资形式,人员分流… … 无一不是让人焦头烂额的问题。

姜尚尧越深入了解越深觉知识的贫猜,审慎评估,他决定向老凌透露些许。“元宵我上原州,和省能源集团的董事长助理见过几面… … ”

回到宿舍,庆娣半躺在床上,支着胳膊看书,福头趴在床前的地垫上打吨,见他进来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

“还不睡?明天还要上班。”姜尚尧脱了外套,走近前亲亲她脸颊,“嘴巴冷,帮我捂捂。

庆娣好笑不己,拨开他的脸数落:“福头在兽医站呆了一个月,洗了澡还臭烘烘的,你居然比它还臭l 老实交代,抽了多少烟?"他吸吸鼻子,“我怎么不觉得,你好好闻闻再说。”话音未落,脑袋己经伸过去往她胸口钻。

庆娣拿手上的书挡着往床里躲,一边嬉笑着用脚踢他,“快洗澡去,不洗不给你上床。

光影中,她睫毛羽翼般忽闪,屋里的热力将双颊晕染成浅浅的配红,她常用的沐裕露的柠檬味从睡衣衣襟里钻出来,沁入他肺腑,吸引他注意那片阴影里的活色生香。

他忽然间情绪有些低落,刚才在老凌面前的岿然笃定之态于此时瓦解,似有什么从胸臆间挣脱而出,类似初进监狱时强自镇定掩盖下的傻惧。他语声艰涩:“庆娣,要是… … 我变成穷光蛋你还会不会爱我?"她佯怒,望南乡住下来,“这话真侮辱人。

“我认识你时,我教书,你种地。

”又如春华初绽般笑,我们当一对村夫村妇。

你不就是个穷光蛋?正好就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胃里的痉挛瞬时平复,那种冷彻心脾的锐痛也被她那一句“村夫村妇”缓解。“好,跟你舅一样,农闲我也下矿,赚了钱给你和娃们买花衣裳。”他凝视她嫣红的脸缓缓说。

“娃们?你别带个‘们,字吓我。

他嘿嘿一笑,“这个真要好好讨论。你说究竟几个好?"“快去洗澡l 还不戒烟,天天这样臭烘烘的,我保证你一个也投有。

睡下时,他解开她束发的皮圈,梳理她的长发。丝滑柔顺,一缕缕与他手指缠绵。夜里的风很大了,在空旷无阻的荒原上呼啸,风里卷来的声音碎片令福头时不时抬起头竖起耳朵。姜尚尧与庆娣静静依偎着,他的心浸润在这温柔乡,柔软到极致。

半夜时,他聆听庆娣低沉而绵长的呼吸,俯脸想亲亲她又半途而止。他习绝大的自制力将庆娣的手从他腰上轻轻移上枕头,悄无声息地下床,然后披衣关上了房门。

被惊醒的福头嗅了嗅门缝透进来的新鲜空气,嘴里低呜了几声,快快地踱回床前地垫。

“你看看是不是福头伤口疼呢?”庆娣半梦半醒中推推枕边人,忽然意识到掌下的柔软,微启睡眼,发现表枕余温,人己不在。

她躺回去阖上眼想继续睡,再是难以入眠,手臂探出被外抓挠福头的耳朵。“福头,你爹又瞒着我们什么了?"回答她的只有福头满意的低哼。

“… … 福头,你说以后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睁哪只,闭哪只好呢?"冷冰冰的黑暗里,带给她温暖的是舔甜着她指尖的福头的舌头。

庆娣与谭圆圆发短信聊天时这样说:“他和过往大不同的不只是沉稳凝炼中偶露的草莽气,而是一种近乎于黑暗的冰冷的锐利。当然,他隐藏得极其巧妙,开怀而笑时眼神明朗。但是,象摄取了白日的阳光般,越是明朗,笑容背后也越复杂。

我讨厌闻山。我讨厌闻山的空气里潜伏的一些无形的东西,吞噬篡夺了青春梦想,蹂瞒践踏了灵魂信仰,可是,他在这里,我必须陪伴在他左右。

相隔许久,谭圆圆终于回了一条信息来:“庆娣,我觉得你为他做得够多了。你自己呢?你想想你自己,你的梦想呢?我总感觉,如果,你对你婚姻的对象抱有怀疑的态度,肯定是有些不能忽视的隐忧,即使真结婚了,也会放大,大到无力挽救。

“我懂你的好意,我也知道问题所在。可是,人世多变幻,一个人一生能紧紧抓住的幸福有多少?唯一不变的,是恒爱之心。它告知我,我爱他。那我就爱下去。

“… … 我不知道怎么劝解你。那就祝福吧。”谭圆圆说。

“嫂子… … ”大磊打量她神色,语带忧虑地问。

“我役事。”庆娣转向窗外。回原州补交了学费拿回了毕业证,回到冶南就该向乡小学校长辞职了。闻山的房子委托给了装修公司,黑子哥时不时过去帮忙看两眼。接下来,要采买一应的用品。姜尚尧说正在和省里的大公司商谈合作事宜,给了她一张卡。庆娣体谅他辛苦,再兼自己本就是化繁为简的性格,大小事又有大磊代劳,几日奔波倒不觉怎么疲累。只是,删掉与谭圆圆的所有短信,她凝望窗外风景,有一丝寂寥悬在眼睫上。

“等一下,停车,大磊,停车。”庆娣直起身,视线向车后。

刘大磊一个急刹,顺着她目光望向冶南镇最大的马路的街角,瞬间白了脸。

第 61 章

灰砖铺就人行道被乱停放摩托车占去半,转角处种了棵歪脖子泡桐,枝桠上扯了条铁丝,彩旗似晾晒着旁边店家衣裳,树下堆了几个快餐盒,汤水四溅在树根周围泥土上。

庆娣注目那个人缓缓爬行到树下,手臂撑起半身,翻捡垃圾袋里食物,不知发现什么,小心翼翼地用手托出来,置于边快餐盒里。

三月末天,春光柔软,连风也甜,可置身于嘈杂纷扰街头,那人那般专注地捧起饭盒,用手挖了坨残羹喂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表情,看见这幕,庆娣竟觉有些秋凉瑟缩,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人满脸灰垢,但眉眼和记忆中万分相似,庆娣再次确认后,心中激涌起股拔脚回头狂奔冲动。

刚才发给谭圆圆信息里那句话浮起心头,七年前那只魇魔,究竟粉碎了多少人青春与梦想,摧毁了多少人灵魂和信仰?

庆娣站在不远处强迫自己细细打量那乞丐,衣物污秽,裤腿上似是血液凝结后紫黑色,他伏坐于地时,那裤腿仍像结壳般支棱起角,露出两只沾满黑泥光脚。。

“嫂子,车不能停马路边上……”大磊小声提醒。

庆娣置若罔闻,步步走近前,在那人身边蹲下来。

乞丐吃得香甜,阴影笼罩半身也浑然不顾,直到将半盒残羹填进肚子里,打了个嗝,才抬头。

“认识我吗?”庆娣轻声问。

他看两眼,不为所动地将豁裂饭盒底剩余点菜汁倒进嘴里,转身拾起身边只破碗举到庆娣眼前。碗里有两张毛票和几个硬币,庆娣对上他那双呆滞眼睛,记忆如潮起。

乞丐见没有动静,也不纠缠,手持碗手沿路爬行向前,时不时发出两声碗底撞击地面闷声。

庆娣走上前两步,“那认识姚景程吗?”

听得这个名字,像听见极恐怖声音般,他身体僵直,随即半身瑟瑟作抖。他望向庆娣,污浊脸上双眼瞪大,黑白分明。“不认识。”他语声干涩,极艰难般说出这三个字,接着继续向前。然后他似看见更恐怖东西,双手大力在地上撑起半身,连碗中硬币滚去远处也不顾,喉间荷荷,转了个方向竭尽所能地往前爬。

庆娣顺他之前目光看去,不远处大磊抱胸站在电线杆下,表情扭曲,说不出是尴尬还是懊恼,抑或烦躁。

“小板。”庆娣回头喊那人。“我是景程同学。”确信无疑,他就是姜尚尧那个案子同犯,曾经在法庭上有过面之缘,记得他当时对数罪供认不讳,初审被判十年。

小板在听见自己名字时停了下来,抵着墙根蜷缩而坐,庆娣目光停伫在他连皮带肉但明显不听使唤双脚上。。

“你们还想怎么样?”小板瞪视,手指撑地,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