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是有点道理,我说的就是真理!”黄氏正色叮嘱道:“你现在既然是替朝廷办事,就该有朝廷的章程,一切都要按规矩来。陛下虽说允了你自由行事,可也不是让你挖自己的墙角补贴朝廷,不说补贴不起,就算真能撑下来,最后也不仅落不着一个好字,同僚们还要说你的不是。你不是说要组个商队出海?就用工部的名义去办,京城里谁想要合伙的也都拉拢过来,有钱大家一起赚,日后人家也替你说话。至于能赚多少?难道赚个十万两银子,皇帝陛下就不肯要么?”

辛一来点头,“你说得对,我又不是户部尚书,可管不来赚钱这事儿。能挣一点是一点,挣个十万那也是我的功劳。至于军饷,朝廷里总能想出办法来的。”内阁大臣们又不是只会张嘴吃饭,大家群策群力,总能想出办法应对。等到海关正式开始挣钱了,水军的军饷自然就有着落了。

辛一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他以前明明不是这么大公无私、大包大揽的性格,不知道怎么最近忽然变得有点喜欢管事儿,今儿竟然还会傻乎乎地想把玻璃镜子的技术给献出去,简直是愚蠢。他虽然不在乎这点钱,可问题是这就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尤其是对于将来的皇家科学院来说,如果大家研究出来的成果自动归属朝廷,这将极大地影响众人研究的积极性。研究员不吃饭了么?

辛一来郑重地朝黄氏行了一礼,道谢道:“亏得你把我给骂醒了,不然我今儿就要犯下大错。”

“行了,”黄氏笑道:“你也就是一时迷糊,过不了一会儿自己就会想明白,难能真让自己吃了亏。对了,你组建商队的时候跟囡囡说一声,她今儿还来问呢,说是想掺一股。我手里头也有些闲钱,到时候也算我一份。哎,家里头孩子多,得替他们着想。”

辛一来脸一红,“哪能让你操心养家。要不,我还是先把玻璃镜作坊给做起来?大郎也有十八了,过不了两年就该成亲,这聘礼可不能寒酸。”

“哟,你还有心思操心这个,可真不容易啊。”黄氏似笑非笑地道:“大郎媳妇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就想到送聘礼了。”

辛一来却一点也不担心瑞禾的婚事,“我们家瑞禾聪明又能干,长得还一表人才,还怕找不到媳妇?我就怕他挑花了眼!你知道衙门里有多少人跟我旁敲侧击地提他的婚事?我都装听不懂。他的婚事嘛,还是要他自己喜欢。等过段时间科考完了再慢慢议亲也不迟。”

过了几日,果然有御史上书要改户丁制为田亩制来遏制土地兼并,一时激起千层浪,朝堂上顿时吵得翻天覆地,之前开海禁时的那点小打小闹完全不能比。辛一来反正是假装不知道,好像这事儿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内阁几位大臣自然也不会把此事透露出去。

就这般大吵大闹了好几日,钟尚书终于将设定好的诱饵抛了出来,不出大家所料,双方各退一步,朝堂上终于安静了。

辛一来特别淡定地开始组建出海商队,消息也刻意透露了出去,当然仅限于特别要好的小圈子里。辛一来岳父黄家自然不必说,黄家老爷当晚就亲自过府共商大事,武英侯府里与辛一来交好的顾兴不在,老侯爷便派了世子过来,还有钟尚书和李阁老都殷切地表达了自己愿意合作的期望。

而玳珍这里,也收到了徐庚的请柬。

“太子殿下怎么不来我们家,非要去外头酒楼里议事?”玳珍心中狐疑,却还是立刻换了男装出了门。

为什么呢?徐庚想,那大概是因为他察觉到瑞禾的隐隐敌意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徐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悄悄地行事。说起来瑞禾还真是不可爱啊!

地点依旧是在得意楼,徐庚一边喝茶一边趴在窗口朝外看,街上行人穿梭,热闹非凡。喧闹的大街上,一辆小黑马车缓缓地驶过来,越走越近,最后停到得意楼前。车帘掀开,一个纤瘦的身影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还顺势抖了抖衣袍,姿势并不怎么优美。可是徐庚的心却莫名其妙地砰砰跳了起来。

一直到玳珍上楼进了屋,徐庚都还有晕乎,脸上一阵阵地发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啊,殿下您脸上怎么这么红?是屋里的炭盆烧得太旺了吗?”玳珍进屋就瞧见徐庚的大红脸,不由得关切地问。

徐庚脸上愈发地烧得厉害,连忙吩咐金子道:“屋里太闷了,把炭盆收走一个。”说罢,他又赶紧转移话题,“听说辛先生要组建商队出海,不知道我能不能也掺一脚?”

“当然可以啊。”玳珍理所当然地回道:“不过这事儿您直接和家父提不是更好?他还能拒绝您不成。”

徐庚脸上笑容一僵,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就是想找小三郎说怎么办?

“那不一样。”徐庚信口道:“我若是去寻辛先生提起这事儿,那便是太子要入股,可若是找你,就是朋友要合伙,自然不一样。对了,这商队大概什么时候出发,我该投多少银子比较合适?”

玳珍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想了想才回道:“天津的码头听说都已经建得差不多了,真要出海,什么时候都行。不过船难找,我听我爹说,大梁朝的船都太小了,多只有三千料左右,能装的货物不多,而且万一途中遇着风暴还容易翻船,他现在也头疼呢。”

徐庚对船只了解不多,既然辛一来觉得船只小,那一定就是太小了。“就不能多组几只船吗?”

“他倒是想,可就算是三千料的船也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呀。大梁朝海禁这么多年,能找几条就不容易了。我爹说工部现在正打算开个造船厂呢,这生意一准儿好得不得了。海关一开,多少商人想出海,你要是有多余的银子倒是可以投到这里头来,不过这生意投入高,回报慢,你得有耐心才行。”

徐庚面露为难之色,“我手里头闲钱也不多,三五万两银子恐怕辛先生看不上吧。”他年前投了不少银子在玳珍的铺子里,虽说生意不错,可想要全部收回成本也不是几个月就能办到的,这会儿徐庚手里头还真没多少钱了。

“怎么会看不上。”玳珍笑,“工部现在穷得要命,我爹说毛尚书的眼睛一直盯着天津水泥厂,就想咬下一口肉,偏偏现在水泥厂挣的钱全都投进了剩下的两个码头上,毛尚书气得都上火了。你这会儿送钱过去,不管多少,好歹能让他缓一缓,他一定喜欢死你了。”

“咳咳…”徐庚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想起毛尚书的吨位,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胖老头子的喜欢他才不稀罕呢。

徐庚又仔细问了关于造船厂的种种细节,只可惜玳珍了解得不多,回答了几句就有些迷糊,只让徐庚去寻她父亲细问。

“我爹什么都知道。”她特别自豪地道。

“对了,我还带了礼物给你。”玳珍猛地一拍手,总算想起今天非常重要的事来了,“你稍等一下,我让人把东西抬上来。”她说罢,就飞快地开门冲了出去。

徐庚颇觉期待,到底是什么样贵重的礼物竟然还需要有人抬?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玳珍终于回来了,跟在她身后的是两个高壮的护卫,二人抬着个方方正正裱糊着纸的东西进了屋,貌似还挺沉的样子。

“你看。”玳珍三两下将胡在外头的纸撕开,露出里头平整的透明玻璃窗,四周用木架子框上,还仔细打磨过了,平整又光滑。徐庚立刻站了起来,惊呼道:“这…这是…玻璃?”这玩意儿终于来了么!

玻璃这东西在大梁朝属于稀罕玩意儿,是波斯商人大老远从欧罗巴贩运来的,大多数都制成酒器茶具,亦或是一些赏玩的物品,价格贵得吓死人。但徐庚却知道这东西成本低廉,做起来也简单,因为上辈子辛先生就靠着这小玩意儿赚了不少多少钱。

“这是玻璃窗,我家作坊做出来的新东西。”玳珍得意道:“把它装到窗户上,家里头亮堂堂的,看着就书信。我不知道你宫里房间窗户的尺寸,就按照我家窗户大小做的,主要是让你先看看,回头你把你屋里窗户尺寸给我,我让作坊给你定做。”

徐庚缓步上前抚摸着玻璃窗,连声感叹,“这可真是个好东西,辛先生大才。”

玳珍仰着脑袋沾沾自喜,“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父亲。对了——”她语音一顿,态度变得有些微妙,“还有件要请您帮忙。”

“别说什么帮忙,你直说就是。”

“就是,陛下的寝宫…”

徐庚会意一笑,故意逗她,“收钱吗?”

“您就别开玩笑了,哪敢啊。”

“那不就得了。”徐庚笑道:“这么大的便宜,我都想占,我父皇自然也一样。要我说呀,除了父皇的寝宫外,那什么太极宫、御书房通通都给装上才好。”

玳珍立刻露出商人嘴脸,“太极宫可不是陛下寝宫,那是大朝之地,正经翻修都得国库掏钱,殿下您替陛下内库省银子还好说,这国库的银子总不能省到我们这些小人物头上来。要不,我做主给您打个折?”

徐庚被她这副小财迷的样子逗得直想笑,摇头道:“行了,逗你玩的,还当真。”

“我被您吓住了呀。太极宫多大的地方,真要我免费装就得血本无归。”这广告费也太贵了!

第39章

“一个在西城的南瓜胡同,就是小了些,拢共才三进院子,我们这一房人多,住进去恐怕有些挤,价钱也贵,那买办说了,最少也要一万四千两银子,等买到手还得再休整一番,没个万八千恐怕也不能住人。”史三太太一脸愁苦地道。

史三爷皱着眉,无奈地问:“这也太贵了。要不,就别在西城找了,去东城看看呢?”

史三太太立刻反对,“这怎么能行,东城那边宅子虽然便宜,可你也不看看四周住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们真要搬到那边去,还不知道被大嫂埋汰成什么样子。我反正是逆来顺受惯了,可几个孩子难道也要受这种委屈?”

她越说又是气愤,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忿忿不平,“都是史家正经嫡出的郎君,也没见大房当年对皇后娘娘怎么爱护有加了,真要算起来,皇后娘娘还是母亲教养大的,现在却独让他们沾了光,逼得我们在这府里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哪里还有天理。你真是没用,大伯是太子殿下的舅舅,你就不是么,怎么就不见你去找他。功劳什么的我们不想要,总不能被大伯逼得赶出去吧。”

史三爷是个老实人,闻言却连连摇头,“皇后娘娘都过世多少年了,太子殿下一个人在宫里连个护着他的人也没有,多不容易。我们半点忙帮不上就算了,怎么好再拿府里这点小事去麻烦他。”

史三太太气得直哼哼,“所以我们就活该被你大哥欺负!难不成他对太子殿下做过什么好事了,先前依仗着自己是长辈,非要把元哥儿兄弟俩塞进宫去给殿下作伴读,结果呢,反倒把殿下给带坏了。不是我非要编排他们兄弟俩,你看看,自从他们俩守孝回府后,太子立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瞬间懂事多了。以前三天两头地把几位太傅气得卧床不起,而今呢,哪个太傅不夸他,差事也是做得有模有样。以前谢家那一派还上蹿下跳地在朝中蹦跶,而今你看他们还敢骂?”

她这话说得还真是有几分道理,史三爷连连点头,“元哥儿兄弟俩确实不像样,幸好没一直待在太子身边,不然太子殿下都要被他们带坏了。”连他都这么想,朝中肯定也有不少人是同样的看法,鸿嘉帝说不定心里头一直都在埋怨史府呢,不然,也不至于过了这么久了,大房的爵位一直没批示下来。

“那东城的宅子?”史三爷到底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道:“要不,我还是亲自去看看。眼下西城不够住,也有不少官吏在东城置办府邸,我们挑个合适的地方,总比在西城挤着好。”

史三太太哼道:“你要想不挤也不是不成啊,戴帽胡同就有个五进的大院子,里里外外怕不是有十来亩,你就算想在里头建个跑马场都够了,只要你出得起银子。”

史三爷一脸赔笑,“也不是买不起,可真要置了那个院子,咱们一大家子人就要去喝西北风了。眼看着几个孩子都大了,总不能到时候连置办聘礼嫁妆的银子也没有。”

“宅子的事儿我也懒得管了,你爱买哪里就买哪里。可有一件事你得听我的。”史三太太说到此处,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分家的时候,你可不能再这么窝窝囊囊了。都是史家嫡子,你又不是小老婆生的,爵位轮不到你头上,家产难道也要给他通通占了去,这还讲不讲理了。”

史三爷只是笑,并不敢作声。

“你到底应是不应?”史三太太把脸一板,眸中带了寒气,“史禀皓,别怪我没提醒你。分家的时候你要是再不吭声让大房欺负我们,可别怪我到时候做得太难看。”

“这…这…”史三爷心知理亏,只是他的性格实在温吞,打小就不爱跟人争抢,加上又是继室所出,难免没有史家大爷那般有底气,长此以往,便被大房压在头上习惯了。而且,他的心里头还存着些许家和万事兴的期待,若是分家时闹得大了,太子脸上也无光。

史三太太见他这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就心中镖火,偏偏每次不论她怎么生气发火,甚至无理取闹,史三爷都是一副赔笑的表情,史三太太拿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抚着胸口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三太太一走,史三爷也甚是无奈,坐在屋里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决定去东城看看宅子。

史三爷坐着马车刚出巷子,车忽然停了,史三爷只当是前头有人挡了路,并未放在心上,不料旋即便有人在门帘外低声道:“请问可是三爷,我家郎君有请。”

那声音有些沙哑,低却不沉,里头透着微微的凉意,史三爷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就起来了。是宫里的内侍,莫非是皇帝陛下派来的人?史三爷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他虽然没有干过什么亏心的事,可史府是一家,谁晓得是不是大房那边干了什么蠢事,前几日他还听见大房那边嚷嚷着要给詹事府荐人呢。

马车一路驶到得意楼,史三爷战战兢兢地下了车,偷瞥了一眼领路的内侍,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瞧着有些面生。内侍态度很客气,上楼时还提醒史三爷注意楼梯,史三爷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些,也许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上了三楼,内侍一路将他引到门口,敲门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史三爷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缓缓进屋。

雅间里很安静,屋里燃着淡淡的熏香,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味儿,清心雅制,香馥若兰。

“三舅舅到了。”徐庚起身相迎,态度热情而不亲昵,姿态控制得恰到好处。

史三爷听到称呼明显一愣,旋即整个人也松了下来,行礼时依旧一丝不苟,“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都是亲戚,无需如此大礼。”徐庚上前将史三爷扶起身,笑着道:“因有要事与三舅舅商议,所以才贸贸然请了您过来。”

史三爷心里直打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徐庚见他战战兢兢的,不由得笑道:“三舅舅不必拘谨,虽说我们平日里不多见,可到底是亲戚,母后当年在史府也多亏了老太太照顾。父皇还曾与我提过,说当年母后在府里与三舅舅最是要好。”

史三爷见他笑容可掬,一脸亲切,心中的不安渐渐散去,脸上也露出真情实意的怀念之意,“皇后娘娘素来知书达理,当年在府里的时候,倒是微臣常常受她的照顾。”

二人提起孝惠皇后顿时有了话题,史三爷渐渐放开了些,说起旧事还感慨万千,“…当初殿下刚生下来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子大,皇后娘娘总担心您身体不好,将来养不大,每天地发愁啊。没想到您现在竟然出落得这么高大,娘娘在天有灵,不知道多高兴呢。”

徐庚点头笑,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而后突然道:“关于史府,我听说了一些不大好的传闻,所以特意过来寻三舅舅问一问。”

史三爷心中悚然一惊,慌忙低头道:“殿下请问,微臣定知无不言。”

“听说三舅舅正在外头找房子准备搬出去?”

“这…这个…”史三爷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老实交待道:“自从家父过世后,府里大兄便说要分家,所以微臣才出去找房子。若是殿下觉得不妥,微臣这就把那房子给推了。这事儿闹出去毕竟不好听,恐怕有损殿下您的名声。”

“我倒是无所谓。”徐庚摇头道,一脸认真地道:“我只是有些抱不平,就算分家,凭什么是你们搬出去?若说大舅舅德行无亏也就罢了,这爵位给了他也无所谓,可偏偏他行事嚣张又目中无人,连朝廷律法都不放在眼里,还在守孝呢就不知惹出多少祸事,再这么下去,史家这爵位还保不保得住我可真说不好。与其有这么个糙心的亲戚,还不如让父皇把这爵位给夺了呢,也省得我三天两头地丢人。”

史三爷闻言只当他恼了史家,顿时吓得不轻,连说话都哆哆嗦嗦的,“殿…殿下,微…微臣回府后,一定…好好地劝劝大兄…”

“你劝了有用吗?”徐庚冷笑,“他可是连我詹事府的事务都敢指手画脚的人,会把你放在眼里?府里老太太都还在世呢,他这就闹着分家,三舅舅若在史府有一份体面,也不至于还在孝期就被逼得到处找宅子要搬走吧。”

史三爷顿时哑口无言。

徐庚见他还是一副痴痴愣愣没开窍的样子,索性开门见山地道:“孤的意思是,这爵位您来继承,但大舅舅那边,还得麻烦您多看着些,别让他再生事,不然,真要把孤惹恼了,到时候可就不止丢了爵位这么简单。”

史三爷都傻了,直愣愣地看着突然变得高高在上寒气凌厉的徐庚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徐庚拧着眉头瞥了他一眼,史三爷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殿下,这这…”

“行,还是不行?”

史三爷的一颗心简直快要从胸腔跳出来,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听到自己瑟瑟发抖的声音,“是,殿下。”

史三爷梦游一般地回了府,进屋便坐在床上发呆。史三太太听说他有些不对劲,以为他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赶紧过来询问,关切地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是去了东城看那宅子,是没看上还是怎么的?没看上也没事儿,咱们再另外找个地方。哎呀我说你到底怎么了,这一声不吭的是要吓死人啊?”

史三爷猛地站起身,蹭蹭蹭地跑到门口将大门关上,然后又快步坐回原处,一脸严肃地道:“出大事了!”

史三太太被他吓得不轻,背上全是冷汗,“你说吧,我听着。”她道。

“太子殿下说,家里的爵位要给我。”

史三太太一骨碌从床上摔了下来…

第40章

史三爷扶着三太太坐下,三太太依旧像是在做梦,半晌后忽然伸手在史三爷的胳膊上狠掐了一把,史三爷吃痛惊呼,“哎哟你掐我作甚?”

史三太太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这竟然不是在做梦?”

史三爷欲哭无泪,“我也以为是做梦呢,一路掐回来的,胳膊都紫了。结果回来还是照样挨掐,你说这事儿怎么就落在我头上了。”

“你什么意思?”史三太太急得要打人,“这天大的好事落你头上,你还不高兴了?这要是换做二房,这会儿估计都得疯了。我警告你啊史禀皓,你要是敢把这事儿往外推,你就是个没胆子的孬种,糊不上墙的烂泥,我要跟你和离。”

史三爷吓得一哆嗦,特别委屈地道:“我…我哪儿敢呐。你是没瞧见太子殿下当时的样子,刚开始还客客气气的,我就以为殿下是个温柔和顺的性子,结果,他一提到这事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那脸绷得跟陛下一样可怕,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史三太太这才放心,“是太子殿下亲自来跟你说的?那就没错了。”

她心里头其实还在暗暗嘀咕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不然,天上怎么会突然掉下来这样的大好事。而今晓得是太子亲自作保,史三太太的心里头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兴奋。难怪朝臣们都说太子殿下英明,果然如此!

史三爷依旧心里没底,“那…那我眼下怎么办?”

“太子殿下都跟你说什么了?”史三太太知道三爷懦弱的性格,就算后头有太子殿下撑腰,可真要闹起来,也不一定辖制得住大房,关键时候恐怕还得她出场,反正她可不像三爷那般抹不开面子。只要一想到以后自己能住上史家正屋,儿女将来能在侯府成亲出嫁,史三太太浑身上下就充满了干劲。

史三爷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被三太太追根究底地问了一通,才终于陆陆续续地把徐庚的要求说了个清楚,史三太太也总算是悟了。原来太子殿下也是受不了大房三天两头地惹是生非,所以才要把他们给换下去。史家真要让大房当家作主,以后还不定要怎么拖太子殿下后腿呢。

“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也亏得大伯行事无方,不然,这爵位怎么也落不到你头上。”史三太太正色道,想了想,又叮嘱道:“不过,就算太子殿下开了口,这爵位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若是大伯那边你辖制不住,他再闹出什么丢人的事来,到时候就是你的责任,太子殿下能对大伯动手,自然也不会对你客气?”

史三爷吓得不轻,“那…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还要问我?”史三太太气得真想骂人,“殿下不是跟你说得清清楚楚嘛,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好的坏的他通通不管,只要你能把大房给管好了,他就算你的功劳。你要真是承了爵,整个侯府都是我们三房说了算,要这样了你还管不住你大哥,你就太没用了。”

史三爷依旧头疼,“可是…就算太子殿下有心,这爵位也不能说换人就换人啊?大哥到底是原配嫡长,只要他在一日,府里的爵位就落不到我头上来。就算他不行了,不是还有安哥儿吗?”

“你操心这个做什么?”史三太太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有时间想这些事儿,怎么不去好好想想把你大哥给治服气了?太子殿下既然都有了主意,你且等着就是,问那么多,难不成还让太子殿下解释给你听?真是没脑子!”

史三爷唯唯诺诺地点头,“那…我要怎么把大哥治服气?他那脾气你还不知道,最是不讲道理,又素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我承了爵,他也照样不会听我的。”

史三太太冷笑,“真要到了那会儿,你就让他分家呗?他不是一直闹着要分家吗,岂不是如了他的意。你看他到时候还舍不舍得分家?我们史家能起来靠的是什么?先帝在世的时候是看着三太爷的情分,而今则是因为太子殿下。现在连太子殿下都恼了大伯,他们一没个争气的小辈,大房那边从上到下连个童生都没考中过,第二更是连爵位都没了,若是连侯府都不住,京城里还有谁还会给他们面子,他怎么敢分家?”

“可…可是长兄如父?”

“我呸!”史三太太怒道:“他要是敢说这种话,我们就把老太太请出来。正经的嫡母还在世呢,哪有他说话的地方。就算不是亲生母亲,可也到底教养过他多年,他自个儿不讲孝道,还敢拿什么兄长的架子来压人。”

史三太太说到做到,立刻就拖着三爷去找老太太议事,求她到时候出来帮忙说话。

史家老太太在府里头一向没什么存在感,老太爷一过世,府里的中馈立刻就被大房抢了去,虽然不至于苛刻了老太太,但也谈不上多么恭顺,不然,断不至于家里长辈还在世,就要明里暗里地逼着几个弟弟要分家了。

听得儿媳妇把事情一说,老太太又是兴奋又是担忧,“这…这事儿真能成?”

三太太道:“这可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还能有错。反正爵位没下来之前也不需要我们特意做什么,不过一旦事儿成了,以后大房那边还得靠母亲您多多出面,不然,您也知道三爷的脾性,他是最最好说话的人,性子太软,到时候大哥摆着兄长的架子一训斥,我就怕三爷压不住。”

“好好!”老太太连声道:“我来我来!这么多年我是受够了他们的闲气,老爷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护着他们,成天地疑神疑鬼,总以为我会苛刻了大房。等他一过世,老大他们愈发地无法无天,看看这大半年来他们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府里府外都一塌糊涂,亏得太子殿下目光如烛看透了他们的德行,不然,还不晓得要给太子惹出多大的祸事。日后大房丢了爵位,我看他们谁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三太太面露微笑,“有您一句话,儿媳就放心多了。”

老太太点头,转头看看史三爷,脸上露出挑剔的神色,厉声道:“给我站直点,别成天一副瑟瑟缩缩,连背都挺不起来的样子。你可是要承爵的人,要是自个儿都立不起来,我跟你媳妇儿使再大的劲儿也没用。以后都听你媳妇儿的,放厉害些,说几句硬话怎么了,别怕抹不下脸,吵架就吵架,咱们站在道义这一边,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史三爷被他娘和媳妇训了一通,再加上太子殿下的威慑尚存,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杆,“母亲教训得是。”

老太太和史三太太又仔细叮嘱了一番,待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三爷和三太太准备回屋,前院忽然来报,说是大爷把腿给摔断了。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史三太太低声喃喃,“太子殿下好快的动作。”

史三爷吓了一跳,大惊失色道:“你是说这是太…太子殿下使人做的?”

老太太和史三太太对他侧目而视。

老太太没好气地道:“不然你以为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太子将将说要换个人承爵,转头大房就出了事,这不是明摆着么。当然,这也给老太太和史三太太敲了警钟,太子殿下虽然年轻,可行事之果断狠辣实乃少见,毕竟,半年前他还对大房有求必应呢,这才半年过去,说翻脸就翻脸,下手还怎么狠,这让他们几个如何不胆战心惊。

不过,老太太原本也没期望着太子能对他们敬爱有加,史三爷那性子,被人吓唬吓唬反倒是好事,太子真要对他恭恭敬敬的,老人反而会浑身不自在。

“我过去瞧瞧。”史三爷道。

“慢着,我先问清楚。”老太太出声拦道,又将下人传唤进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好好的,大爷怎么会把腿给摔断了?早上不是说去庙里烧香,烧个香还能摔断腿,护卫都干什么去了?”

下人面露尴尬之色,“回老太太的话,这个小的也不敢说。”

“让你说你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下人这才整了整脸,正色回道:“小的也就是听前头院子里的人嚼舌根子,说大爷是京兆尹衙门的人送回来的。唔…好像是他在小红楼吃酒,不知怎么跟人打起来了,对方人也挺多的,护卫们一时没顾上,大爷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屋里众人全都惊呆了。

小红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勾栏之所,京城里几大青楼各有特色,比如玉枝楼的姑娘最为年轻貌美,绿云轩的姑娘最有才情,而小红楼,则是以床上功夫而闻名。大梁朝虽然不禁止官员嫖妓,可谁也不愿自己身上沾染这些不好的名声,就算真有应酬,要么有自家养的瘦马作陪,实在不行便去绿云轩、玉枝楼这样名声稍稍好听些的地方,似小红楼那种勾栏,大家便是再怎么心痒痒也不肯去的。

可偏偏史家大爷却去了,他不仅去了,还跟人打架,不仅打了架,还闹得出动了京兆衙门,仿佛生怕闹得不够大。这要是平时,虽然丢尽了脸面,到底责罚不重,也就是一通训斥或是禁足了事,可问题是他正值孝期!这要是在别人家里,赶出去都是轻的。

大房完了!

屋里众人心中齐齐生出这么个念头,孝中嫖妓是什么罪名?就算鸿嘉帝轻轻放过,御史们能放过?史家大爷这辈子都别想有什么出息了,别说什么爵位,就算将来太子登基,史家大爷也别想依仗身份讨到丝毫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