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三爷完全惊呆了,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大房居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另一方面则是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真的就把这事儿给捅了出来。史家丢这么大的脸,太子脸上恐怕也要蒙羞的呀。

老太太却看得开些,摇头道:“太子殿下此举算是壮士断腕,虽一时有损颜面,于长远看却是利远大于弊。老大那边毕竟只是私德有亏,算不得什么要命的错,朝臣们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将此事归咎到太子头上,太子殿下才多大,娘娘又去得早,太子能办好自己的差事就不容易了,难能兼顾到史家。所以,朝臣们不仅不会责怪太子殿下,反而会同情他,就算某些有心人想要暗中煽动些什么,朝臣反而会替他说话。”

而且,大房出事的时间极为恰当,一来尚在孝期,史家大爷满身是嘴没法把这事说清楚,二来,太子浪子回头幡然醒悟也就是这半年的事儿,且还做出了不少政绩,朝臣们正为此倍感欣慰呢,结果史家突然冒出这种事,大臣们便是想说太子什么不是,还得担心会不会一不小心训得太过,太子一生气就变回原形呢…

史三太太心中有些振奋,“娘,我们现在怎么办?”太子都把刀送到她们手里了,这要是不动一动,殿下会不会觉得她们太没用了。

史老太太挑眉一笑,素日温和的脸上一瞬间竟露出凌厉的气势,“把我的诰命朝服找出来!许久不穿,他们还真忘了老身也是一品诰命。还有我的龙头拐杖,今儿我要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孝之子!”

第41章

史老太太与人为善了半辈子,府里府外谁都知道她是个和顺的人,以至于史家族长接到老太太派人来请的消息,下意识地以为史家大房又作了什么幺蛾子要对老太太动手,一时又气又恼,赶紧叫上族里几位族老火急火燎地冲到了史府,谁晓得才进大房院门,就听见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史家族长只当是史三爷挨了打,顿时大惊,撒腿就往院子里冲。

几人冲进屋里,顿时愣住,方才撕心裂肺大喊大叫的并非族长以为的史家三爷,而是史家老大,而他们特特地跑过来想要救的史家老太太正轮着龙头拐杖往史家大爷身上砸,那凛厉的气势连族长都给吓到了,一时竟忘了上前去拦。

于是,史家大爷眼看着救兵进了屋,却半天等不来帮忙的人,硬生生地又挨了好几拐,痛得哇哇直叫。

史家大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到底不是亲生的不心疼,我家大爷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打人,这是要我们家老爷的命啊…”

史老太太这一回却完全不受这些话影响,拄着拐杖厉声怒喝,“没错,我就是打他了,我要打死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这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把我们史家的脸面都丢光了,老爷这才过世多久,你就连脸都不要了。怎么着,觉得这府里头就属你最大,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吧,就算你做出这种不忠不孝的恶心事我也不能把你怎么着了?我倒是要看看,今儿谁敢拦我!”

虽说这些年来史老太太从来没有发过威,可到底还是正一品的诰命,孝惠皇后在世时,她也是经常入宫走动的人,这些年来居移气养移体,通身的气派绝非史大太太能比,别说还没承爵的史家大爷,连史家族长也吓得不轻。

史老太太在族里名声不错,虽是继室,却从未欺凌过原配子女,又将府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更重要的是,当年孝惠皇后还受过她教养。史老太爷过世后,她也一直安安分分地守在府里,并不曾替亲生儿子讨要过什么,故族中上下都对老太太十分敬重。而今见她陡然发火,还如此震怒,大家没有任何犹豫就认定一定是史家大爷不对。

族长见史家大爷瘫在床上嚎哭,那要死要活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可到底是史家嫡长,若真被老太太给打出了什么毛病,他瘫了是没事儿,可别坏了老太太的名声。于是,族长赶紧出声拦道:“弟妹啊,有什么事儿咱们好好说,您可千万别动气。快坐下歇歇,顺便也让我们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史老太太掩面而泣,“你问他,看他有没有脸跟你说。大哥啊,我们史家的脸面都丢光了啊!老爷这才走了半年多,他竟然…竟然…我真是说不出口。可怜我们府里的小辈,平白无故地牵连坏了名声,以后可要怎么说亲。还有太子殿下那里…摊上他这么个舅舅,太子殿下的脸都被他踩到脚底下去了。”

竟然这么严重!族长和几位族老相互对视一眼,俱看出对方脸上的担忧。若是把太子殿下给得罪了,那史家可就完蛋了。这杀千刀的老大到底干了些什么?

史家大爷自然不会吭声,史大太太也尴尬地别过脸去,史三太太悄悄踢了史三爷一脚。史三爷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站了出来,“我也是听下人说的,大哥早上出门说是去庙里烧香,结果去了小红楼,也不知跟谁起了冲突打了起来,惊动了京兆衙门。”

几位族老已经惊呆了,旋即都想骂脏话。

他妈的这老大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吧,他妈的到底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了要赶在孝期去小红楼那种地方,他妈的去了小红楼就算了,你好歹安分点,竟然还跟打架,还闹得京兆衙门都出动了,这不就意味着满京城皆知了么?这消息传出去,不说太子,皇帝陛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史三爷一脸无辜地帮老太太说话,“大哥也是倒霉,好端端地竟然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这不,腿都骨折了。原本是叫了太医过来看的,结果老太太听说了刚才的事,一时气不过才过来发火,我拦都拦不住。”

史家族长气得一脸煞白,“还拦什么拦,这不要脸的东西就该打死算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床前冲,捋着袖子也要开打,被史三爷慌忙拦住,“族伯,您冷静点,大哥本就伤了,您再动手,恐怕会伤上加伤啊。”

史大太太先前还在撒泼,而今见族里一个两个都是一副恨不得要将史大爷千刀万剐的姿态,终于意识到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他这一顿打恐怕要白挨了。

“族长,您可要帮一帮大爷啊,他可是我们府里的支柱,若是他倒了,我们史家还能靠谁呀。”

族长压根没理她,他巴不得这惹事精死了才好,史家有这么个人杵在最前头,别人都会以为史家上下全是一坨屎。

“这怎么办?”族长扶着脑袋恨不得立刻晕过去算了,“能不能找找人把事情给压下去?”

史三爷摇头作无奈状,“京兆衙门都惊动了,岂是我们压得下去的。更不用说还有个谢家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府里,不管怎么说,陛下和太子殿下那边肯定瞒不住,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得了消息。”这事儿幕后主使就是太子,他特意把事情闹大,谁能拦得住。

族长都快哭了,“这是要命的呀。”他嘴里没说,但心里头却清楚得很,别的惩罚且不说,史家大爷的爵位肯定是保不住的,至于到底是干脆地夺爵还是换人,这就要看陛下对史府是否还有维护之心了。

若是换人——族长心中微动,老大是不成了,史家二爷是庶出更不可能,那便只有眼前这位。虽说老三老实了些,可好歹不惹是生非,早换了他就好了!

一大家子人都在唉声叹气,史家大爷也被这凝重的气氛吓得不敢再嚎,大太太愈发地不敢作声,原本的伶牙俐齿这会儿全都消停了下来。

一晚上就在众人各自不同的心境中过去了,第二日大早,御史参人的折子像雪花一般飞上了鸿嘉帝的案头。鸿嘉帝虽然知道这是徐庚的手笔,依旧被史家大爷气得不轻,当场就摔了笔,气得直说要削了史家的爵位。

最后还是徐庚“硬着头皮”出面求情,又说史家大爷虽然该死,可老侯爷过世前并未为他请封世子之位,如今出了事,倒不要因此而牵连到侯府的爵位。鸿嘉帝到底要给太子这个体面,好说歹说终于打消了这个主意。

早朝刚过,宫里便下了旨意,史三爷亲自出来迎,却被告知是圣上口谕,要史家大爷出来领旨。于是,一家人只得把史家大爷从床上抬了下来,又是沐浴又是更衣,折腾了大半天,才终于领了旨。

鸿嘉帝平时是个特别温和的人,可真要骂起人来,那简直能让认恨不得没投生在这世上,围观的众人都表示史家大爷干脆还是自杀以谢天下来得妥当。臭骂了一通后,鸿嘉帝给史家大爷下了禁足令,且将府中事务全部交由史家老三,最后,史家大爷还挨了三十板子。

那可是真的三十板子,颁旨内侍带着宫中侍卫来的,也不顾史家大爷的腿还残着,不由分说地扒了裤子,当着众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打了三十大板。史家大爷刚开始还能嚎几声,到后头就渐渐没了动静,三十板子打完,整个人就晕死了过去。

这事儿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虽说史家大爷挨了打险些去了半条命,听说那断腿也恐怕长不好,十有八九会成瘸子,可对史家众人来说这已经是太好的结局了,起码府里的爵位没有被削掉,史家大爷也没有被赶出家族,族老们表示皇帝陛下十分仁慈。

至于史府,史三爷难得利索了一回,飞快地将史府从内到外地清理了一番,先前依附大房在外作威作福的下人大多被他借故打发了出去,府里的事务也被他和三太太全都抓到了手里,大房的几个孩子也被拘束在府中不得外出,府里的风气顿时为之一清。

史家的事儿处置得快,没多久便被压了下去,但辛家到底还是听说了来龙去脉,辛一来直撇嘴,“太子殿下动手还挺快的,快、准、狠,一击必中。”

黄氏微微蹙眉,“你说的是什么事?”

“史家的事儿呀。”辛一来笑,“这次分明就是太子的手笔,朝臣们不晓得,还以为是谢家动的手脚,都同情他呢。谢家那边吧,从里到外没个聪明人,想要夺嫡你好歹低调点,心机都写在脸上,怪不得只要太子这边一出事他们就第一个被怀疑上,也是倒了血霉。”

“史家大爷啊。”黄氏撇嘴,“是该收拾收拾了,在外头没少借着太子的名义胡作妄为,风声都传到我这里了。”

“这回可被收拾得惨了,挨了板子是小事,两条腿是真断了,便是接好了日后走路还是会有不对劲,史家大房就算是完了,以后想惹事都惹不来。”辛一来琢磨着真要有上辈子的话,这史家大爷一准儿是干了什么吓死人的事儿,不然太子怎么会下如此狠手——他对谢家都没这么狠呢。

说话间,玳珍进了屋,抖了抖披风朝辛一来道:“阿爹,府门外那个杂货郎是怎么回事?在我们家门口转了好多天了,谁派来的?”

“还能有谁?谢家的人。”辛一来提起这个就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向黄氏抱怨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谢家派来的,还是二皇子派来的,这不是鄙视我的智商吗?好歹也长长脑子把人放在胡同外吧,成天蹲在家门口,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呢。”

黄氏笑道:“你这算什么,那货郎还三天两头地在我们家后门附近溜达呢,嗓门喊得不知道多响亮,只可惜我们府里的小丫鬟都不上当。后门管事的婆子也来回报过,说总有人打听府里的消息,还问起囡囡的行踪,这谢家打的什么主意?也太恶心了。”

就因为这事儿,玳珍最近出门都少了许多,偶尔出去看看铺子和作坊都是领着浩浩荡荡一大群护卫,她自个儿都觉得特别不方便。

“就不能把他们弄走吗?”玳珍抱怨道:“我都快被他们烦死了。”

辛一来面沉入水,“回头我去找京兆衙门帮忙找个捕快去查一查他。不过你也别担心,出门多带新些人就是。”他先前还不知道谢家打着玳珍的主意,所以反应并不激烈,而今既然晓得了,心里头顿时一阵火起,只恨不得弄死徐隆那小子。

他家的姑娘,也是徐隆那做白日梦的混账东西能肖想的。

第42章

虽说辛一来很想找个理由给徐隆点颜色看看,但他很快发现这有点难度,甚至不止是有点,而是很困难。一来徐隆还在宫里住着,身上也没领差事,辛一来就是想找他麻烦也没地方下手,二来他到底还是鸿嘉的亲生儿子,就算鸿嘉帝偏爱太子,可也不至于视二皇子为无物,要是辛一来真的敢对徐隆做点什么,鸿嘉帝绝对饶不了他。

这让辛一来很是忧伤,一气之下便决定去找府门口蹲守的那几个小子的麻烦,不想那几个眼线居然不见了!

“在辛府门口守了这么久,竟然半点消息也没有打探到?”宫里的徐隆气得掀翻了桌子,“一个个都是废物,废物!”

“我们也没办法,辛家那小娘子根本就不出门,我们派的人从年前就在辛府门外守着了,足足两个月,拢共就见她出去了三次,还都是跟着府里的长辈出的门,前前后后光是护卫都有十几个,我们的人根本靠不近,只能远远地瞥上一眼。辛府的下人嘴巴也严,不管怎么利诱,都没人敢说府里的事儿。这几日辛府的护卫总盯着我们派去的人看,属下担心恐怕露了马脚,所以才把人给撤走了。”

徐隆沉着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下人们不敢吭声,半晌后,徐隆才终于挥手将他们打发下去,又叮嘱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要走漏了风声。”虽说他没见识过辛一来的雷霆手段,但心里头总有种隐隐的预感,那一位看似温文尔雅,一派读书人的风度,其实是个惹不起的厉害人物。

不能不说,徐隆在这方面还是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也亏得他收手得早,不然辛一来就算对付不了他,要对付谢家人还是手到擒来。谁让谢家的摊子铺得大呢,只要用心总能找出麻烦来。

虽说谢家的人撤退了,可辛府的守备却比以前更加森严,黄氏甚至开始管束着玳珍不要三天两头地总出门,“铺子里的事儿不都有掌柜看着,你每个月盯着账本不就行了,哪里需要往铺子里跑。”

“那还有作坊呢。”玳珍辩解道:“眼下可是正跟陛下做生意,我不盯着不放心。万一下头的人出点差池,那可就麻烦大了。”

“能有什么麻烦?大不了就是弄错尺寸,再换一个就是。”黄氏不以为然地道:“再说了,作坊的人不知道那是给陛下寝宫做的窗户么,谁敢不尽心?真要算起来,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还能比不过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玳珍顿时哑口无言,支吾了半天,才小声嘟囔道:“憋在家里头闷得慌,才想出去转转么。娘,您都不会觉得闷吗?”

“真要闷了,过几天你爹去天津,你就跟着一道儿去散散心。”黄氏忽然抛出个重磅炸弹,玳珍先是一愣,然后欢喜得一骨碌蹦了起来,“真的吗!您肯让我去天津?真是太好了,我做梦都想出京走走,到时候您和我们一起去吗?”

黄氏摇头而笑,“我可不能去,若是一家子人全都出去了,这府里头岂不是空了。再说你大哥还得考试呢,总不能不管他全都跑光了吧。”

“对对对,大兄还得科考呢。”玳珍猛地一拍脑门,“真可惜,原本还想跟大兄一起出门的。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仔细想想,一大家子人出门也确实麻烦,尤其是双胞胎弟弟还年幼,若是奔波劳累生了病可就麻烦了。

“阿爹什么时候决定要再去天津的,怎么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

“是为了造船厂的事儿。”黄氏解释道:“今儿早上才说定的。厂子就定在天津,朝廷出了一半的钱,太子、我们家,还有相熟的几家也投了银子,一个个急得不得了,陛下也在催,所以你爹才决定亲自去一趟天津,胡家大郎也一道儿。原本你爹还想让二郎也跟过去长长见识,那混小子不肯,说要读书,准备下场。你说他多大,就着急下什么场?你爹也不管管。”

玳珍哈哈地笑,“您还不知道二郎的脾气啊,他一门心思想要考个三元及第给我们家争光呢。”瑞昌有时候看起来呆呆的,甚至有些迂腐,其实是个特别有想法有主意的人,他去考科举其实也并不一定是想要做官,相比起走仕途,他对格物之道其实更感兴趣,可他却考虑得十分长远,若是身上没有功名,将来发展势必受限。他若是考个前三甲,甚至三元及第,将来不管做什么,别人提起他来都不敢指指点点。就算他去研究格物,人家也只能说他视功名利禄为粪土,有高人隐士的格调。

黄氏倒也知道瑞昌是个有心眼的,可心里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叹气道:“他才多大,成天地窝在国子监读书,连门都不出,我是真担心他把自己压得太厉害。小孩子家家的,就该多动动,多玩玩。”

她说罢又看着玳珍长叹了一口气,“你也是,从小到大也没缺过钱花,怎么就一门心思掉钱眼里头了。你爹和我都会挣钱,不会亏了你们几兄妹的聘礼嫁妆。”

玳珍挽着黄氏的胳膊撒娇,笑嘻嘻地回道:“兴许是我上辈子缺钱呢,反正就觉得有意思。”她无比庆幸自己生在辛家,虽说大梁朝民风还算开放,女孩子也能出去走动,但像她这样在外头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却实属罕见,反正整个京城玳珍都没瞧见谁家姑娘像她这么自由,而今黄氏更是主动提起让她去天津,光是想一想玳珍就一阵兴奋。

“你也别光顾着高兴。”黄氏提醒道:“这次出去可不仅仅是散心的,你爹说了,天津设了海关,过不了多久就会热闹起来,让你过去也是提前探探路,好把家里的生意开到天津去。”

“知道了,阿爹不说我也会留意的。”玳珍说罢又惋惜道:“可惜不能陪大兄科考,回头我去庙里给他求个护身符带上。”

母女俩说说笑笑,一会儿双胞胎午睡醒了,下人们牵着俩孩子过来,见了玳珍,双胞胎一把冲上前抱住玳珍的腿就要抱。

玳珍原本还想一手一个,结果才刚刚抱起三郎,胳膊就垮下去了,“哎哟,小三郎你吃什么了,怎么胖了这么多,姐姐都抱不动了。”

三郎勾住玳珍的脖子不撒手,奶声奶气地回道:“我…我就吃了饭,没长胖。”

四郎在底下急得直跳,一边喊着“姐姐”,一边伸长了胳膊去拽三郎的腿,黄氏也不阻拦,在一旁看得哈哈直笑。

玳珍到底抱不动这已经长成团子的小双胞胎,只得把二人放到榻上,自己也坐了上去,三郎和四郎总算满意了,一个抱着玳珍的腿,一个勾住她的脖子趴在后背,姐弟三人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要出京,临走前玳珍将生意理了理。太极宫里的玻璃窗已经装上了,广告效果好得可怕,作坊接订单接到手软,生意已经排到了两个月后,还不断地有人上门寻辛一来拉关系走后门。

皇帝陛下到底不好徐庚和他俩人享受,便从内库掏钱把太后寝宫的窗户也给换了,至于别的宫殿,皇帝陛下表示自己没钱。后宫里头别的妃嫔也就罢了,独有谢贵妃气得不轻,只因依旧在禁足不敢吭声。

这日慧王妃进宫,见了太后羡慕地道:“到底还是母后这里舒服,瞧瞧这屋里多敞亮。”

太后瞥了她一眼,“你又不是花不起银子,说这种作甚?没来得让人家瞧不起。”

慧王妃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谁不舍得花这点钱了,这不是还没轮上吗。我们就慢了一下子,结果居然排到了下个月,那辛家的掌柜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连通融一下都不肯,王爷都生气了。”

太后面色不变,低头轻哼,“让他最近老实点,别给我惹出什么事来。上回天津的事我还没骂他呢。不就是多等些时日,怎么就不能等了?既然知道那是辛家的铺子就老实点,要把辛家那老狐狸给惹怒了,他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慧王妃原本想告状,不料却被太后借故训斥了一通,颇觉委屈,偏又不敢狡辩,只得窝窝囊囊地回了王府,跟慧王大吵了一架。

慧王府的完全影响不到出京的节奏。相比起上一次来,这次去天津的队伍人数之多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太子殿下又跟过去了。除了徐庚之外,京城里还有不少世家也派了人跟着,美其名曰增长见识,实际上大多存着与玳珍一般存着过来探路的心思。广州和泉州虽然也有海关,可毕竟离得远,而且建得也慢,而今都还没建成,大家的目光自然全都集中在天津。

因玳珍是个姑娘家,辛一来特特地给她单独弄了辆马车好让她自在些,只可惜他虽然想得周到,真上了路,根本拦不住那些热情洋溢的少年郎们。别人也就罢了,黄家的两个表兄却是晓得玳珍这个“点金小能手”的,刚出城门就借故过来寻玳珍聊天来了,言辞间颇有请教之意。

“你们俩怎么都跟了出来,不用科考么?”玳珍狐疑地问。

黄家大郎笑道:“以为谁跟你们家人似的一个顶一个聪明,我这才将将考上秀才呢,家里长辈说学问还不够火候,不准去丢人现眼。又说我那作的文章虽是花团锦簇,外表好看,却全是虚话,每一句在点子上,所以才赶了我出来走走。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该到处看一看才好。”

二郎也抢着道:“我是读书不行,挨了不知道多少打,还是读不进去,干脆就学着打理府里的庶务,以后大哥入仕也轻松些。不过我也是头一回跟着学,许多地方不懂,还得靠表妹多指点。”

玳珍连忙客气,“二哥千万别这么说,我也就是跟着阿爹胡闹,你要是有兴趣,就和一起跟着我爹到处转转。他才是真正的行家呢。”

“就等你这一句了!”黄二郎拍手笑道:“老实告诉你吧,我可是一直打着个主意想跟在姨夫身边,就是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拉了大哥过来找你帮忙。”

“其实你直接跟我爹说一声就成,我爹他可好了。”

“咦——”黄二郎和黄大郎对视一眼,齐齐地发出不认同的感叹,“呵呵”。

辛一来回京前,黄家两兄弟对这个姨夫的印象一直都是个斯文和气的老实人,甚至还有点迂腐的书生气,可真见了面,才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年幼无知,这分明就是个披着羊皮的老狐狸,跟斯文温柔一点也沾不上边。虽然辛一来对他们兄弟十分慈祥和蔼,可黄家两个小郎君依旧对他犯怵,就连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第43章

中午的时候,队伍停下来休息用饭。黄家兄弟早就准备了东西来讨好玳珍,不仅带了炉子热了饭菜,还有点心和滚烫的茶水,服务得十分周到。

玳珍晓得他们俩意在辛爹,也没推辞,毫不客气地笑纳了,一边吃还一边与两位表兄说笑谈天,好不融洽。

徐庚远远地看着,心里怪憋得慌,只觉得面前的食物全都没了味道。金子见他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担忧地问:“殿下可是觉得东西不和胃口?要不要奴婢让随行的厨师重做一份?”

“不用了。”徐庚端着面前的汤碗狠狠喝了一大口汤,目光又忍不住挪到玳珍和黄家兄弟那一处,“他们在聊些什么,说得这么开心?那俩人是谁啊?”

金子凝神看了看,“似乎是黄家大郎和二郎。”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是辛家太太的亲侄儿,黄大郎去年刚刚考中的秀才,名次不错。”

徐庚愈发地不喜,撇嘴面露鄙夷之色,“瞧着比辛家大郎年纪还大,怎么才刚考中秀才,脑子恐怕不大好使。”

金子傻乎乎地接话道:“也不大,才十九呢,去年的秀才里头他还算年轻的。”

徐庚没好气地瞪着金子,“你到底帮谁说话呢。”

金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徐庚,“奴…奴婢…”他到底说什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把太子殿下给惹恼了呢。

徐庚继续斜眼盯着黄家大郎挑刺,“既然是要科考的,怎么不好好呆在京城里读书,跑出来作甚?本来就不像辛家几个郎君那么聪明,还总往外跑,哪有时间读书,是打算一路考到七老八十岁吧。那个小的又是干嘛的,什么事儿说得这么高兴,还手舞足蹈,一点世家子弟的气度也没有,就不怕被人见了笑话…”

金子低着脑袋不吭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徐庚吐槽了半天,偏偏玳珍和黄家兄弟恍然无察,依旧说得高兴,他实在忍无可忍,把手里的茶杯让地方一放,起身抖了抖衣服,朝玳珍她们走了过去。结果,还没到呢,就被几个没眼色的人给拦住了,讨好地用各种借口和话题搭讪。

“殿下这是去消食?”

“殿下去过一次天津,不知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

徐庚都快呕死了!

这要是换了以前,他想都不用想就让人把这些没眼力的混蛋拖下去了,现在可不成,太子殿下还得顾忌他这大半年来才慢慢树立的平易近人的形象,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跟来人寒暄,好不容易把他们打发走,定睛一看,咦,小三郎人呢?

“太子殿下在找人?”辛一来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站在徐庚身后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他,笑容很是高深莫测。

徐庚无端地心中一虚,僵着脸笑笑,“刚刚吃多了,出来走动走动。辛先生不如一起。”

辛一来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也好,我也吃得有点多。”

然后,徐庚只得硬着头皮陪着大叔辛一来在附近溜达了一圈,还得时不时地回答辛一来突发奇想的各种问题,那叫一个心塞。

好在天津并不远,队伍走得也快,两天的工夫大部队就到了天津城。

严举早就被撸了下去,天津知州换了鸿嘉帝的心腹,得知太子要驾到,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把自家宅子清理了出来请徐庚入住,却被徐隆婉拒,“我住会馆就好,不必兴师动众,弄得大家人仰马翻。”

他热情地邀请辛一来和他同住,“反正地方大,我们带的人也不多,先生不如就在隔壁院子里歇下,总比在外头舒坦自在。”

辛一来却摇头拒绝,“多谢殿下好意,不过下官早与顾将军打过招呼,码头那边也有我们家新盖的房子,建好后还没去住过呢。若是下官一个人也就罢了,可这回不是带了三郎和长锦么,还有两位表亲,到底不方便。”

哪里就不方便了,明明就很便宜啊!徐庚在心中大喊,面上却还要摆出一副“没关系,我不在意”的脸,真是痛苦死了。

等辛一来领着玳珍和胡长锦一走,徐庚就像忽然泄了气似的蔫蔫地往榻上一倒,胸口闷得很,有些喘不上气。他觉得问题好像有点严重,这不对头,一点也不对头!

“殿下,您怎么了?”金子见他脸色忽明忽暗,一会儿阴沉得吓人,一会儿又呆呆的像个傻子,不由得十分担忧,“您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要不,去叫个太医给您看看?”

徐庚猛地坐起身,揉着额头道:“没治,治不好。”

“哈?”金子吓得不轻,脸色唰地变得煞白,“那…那可如何是好?”

徐庚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地小声嘀咕,“我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大正常呢。辛先生难道也看出来了,不然,以前那么好说话的,怎么今儿都不肯住在会馆里。”

“还是不大方便吧。”金子小声解释道:“到底带着家里的小娘子呢,若是跟殿下一起住,旁人恐怕要议论的。”

徐庚整个人都傻住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金子,半张着的嘴都忘了合上。

金子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不轻,慌忙上前去扶他,声音都急得发抖,“殿下您没事儿吧,您这是怎么了?”

“你刚刚说什么娘子?谁家娘子?”徐庚做梦一般地呓语,“哪里有小娘子?”

“就…就是辛家的小娘子啊。”金子被徐庚看得浑身不自在,哆哆嗦嗦地小声解释道:“辛侍郎家的娘子,跟辛家二郎是龙凤胎,殿下您不是老见她么?”

“她…她她不是小三郎吗?什么时候变娘子了?”徐庚都快疯了,从榻上跳起来大叫,“你都知道了为什么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啊啊啊…”害得他险些以为自己…算了,还是不说了。

金子被徐庚这疯魔的反应吓得不轻,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小心翼翼地道:“奴婢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您跟辛侍郎一向走得近,还总往他府上跑,怎么会不知道辛侍郎膝下有一对龙凤胎?这事儿朝臣们大多都知道吧。”

“不是…”徐庚抓了抓头顶的乱发,不一会儿就把它挠得跟鸡窝似的,“辛先生家里头不是有两对双胞胎么?”

“对呀,还有一对双胞儿子,才两岁。”

徐庚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

可是,再仔细想一想,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消息,他应该高兴才对。不过,这么大的事金子怎么能不提醒他呢?徐庚还是生气地把金子痛批了一顿,金子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十分坦然地承认了错误,“是,都是奴婢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