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呀!小三郎要是个娘子,那黄家两兄弟岂不是…徐庚都不敢往下想了,霍地跳起身大声吩咐道:“快去打热水,我要沐浴更衣。”他得赶紧跟到辛先生那边去,可别让黄家兄弟趁机占了什么便宜。

黑色太沉闷不够活泼,紫色太风骚肤浅,蓝色太艳丽不够稳重…徐庚挑了半天,很是生气,“怎么就带了这么点衣服?”

金子看看屋里的三个大柜子没吭声。最后,徐庚还是选了件平日里常穿的半新不旧的藏青色长袍,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还算顺眼,这才出了门。

他乘着车往码头方向走,出城之初路上还比较冷清,可越往码头码头方向便越是热闹,徐庚认不出掀开车帘往外看,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才多久没来,居然就这么热闹了?”

金子也颇觉意外,附和道:“可不是,上回过来的时候只有三三两两的工人,现在这一路看过去,什么样的人都有。殿下您往那边看,路边都盖房子了,这一排还挺多的。”

徐庚干脆让车夫把车停下,自个儿要了匹马骑了上去,一边走一边朝四周打量,“还真是日新月异啊。”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脚下,黛青色的山峦下方是一片白色的房子,建得很是规整,样子倒没什么出奇,不过大老远瞧着明显比寻常房子要高上不少。那地儿离码头有点距离,也不是水泥厂的方向,会是什么地方?

他开口问,很快便有人过来回复说是军营,“顾将军领着人新盖的小楼,才盖好呢,还没搬进去住。大家不知道多眼馋。”

徐庚又惊又喜,“这才多久的工夫连小楼都盖起来了,顾兴真够本事啊。”

“听说是从工部那位大人那儿学来的法子,好多人都想去看呢,被顾将军赶出来了,没瞧见。后来再去看热闹,那房子都盖好了,两层楼,可结实了。”说话的人一脸艳羡。

徐庚直觉那位工部的大人就是辛先生,愈发地欢喜,两腿一夹马腹,拍着马臀飞快地朝码头方向冲去。

码头外的路修得特别宽,全用水泥砌成,干净又平整,光是走在上头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好起来。路边还种了树,应该是刚从山里挖出来的,除掉了枝桠,只剩一截光秃秃的树干,不过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徐庚能想象等它们长开后的美景,再这么发展下去,这码头倒比京城还要整洁漂亮。

路边陆陆续续盖了些房子,还有不少工人在忙碌。辛家的房子在码头背面,是个小小的别院,拢共才三进院子,因刚刚盖好来不及修葺,看起来还颇有些野趣。

听说徐庚到了,辛一来颇觉意外,“他不是住会馆吗,怎么来这里了?”他脑子里忽然闪现出瑞禾曾经说过的话,不会被那小子给说中了吧?

与此同时的京城里,瑞禾正气呼呼地向黄氏抱怨,“怎么能让阿珍也一起过去呢,两个表兄就算了,好歹一个已经订了亲,另一个已经在议亲了,可太子也跟着,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黄氏哭笑不得,“你怎么就总是跟太子殿下过不去?那孩子我看着挺好的呀。”

“谁跟他过不去,是他自己心思不正。”瑞禾义正言辞地道:“您和阿爹就是太单纯了,一点都不知道防着点人。太子都已经十六了,正是情犊初开的时候,成天跟阿珍在一起,没点什么心思才奇了怪了。您没瞧见他总往府里跑,还总是找阿珍说话吗?”

黄氏忍俊不禁,“说到情犊初开,人家十六岁都开了,怎么你都十八了,还一点动静没有啊。”

“说阿珍呢,您把话题转到我头上来干嘛?”瑞禾气恼道:“那可是您亲生女儿,真要被太子给拐走了,到时候您就哭吧。”

“我是不担心。”黄氏淡然地道:“有你爹看着呢,怕什么。”

第44章

辛一来警惕地打量着缓缓行来的太子殿下,洗了澡,换了衣服,头发也梳得整齐,托他那身半旧长袍的福,徐庚的样子看着清清爽爽,倒也不像是特意打扮过的样子。

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辛一来满腹狐疑,但没有因此放下戒心。

“殿下怎么来这里了,会馆住得不舒坦么?”

“就是出来走走,听说辛先生在这边盖了房子十分好奇,所以绕过来看看。”徐庚十分敏感地察觉到辛一来的警惕之意,心中顿时一惊,言行间便注意了许多,状似随意地朝院子打量了一番,笑着打趣道:“先生这院子似乎还没修葺好,瞧着有些乱。”

“是,房子才刚盖好没多久,屋里的家具也是前两日才刚从城里送过来的,不过好歹能住人。到底是自家的地方,就算暂时比不得会馆,住起来却自在许多。”辛一来一边说话一边引着徐庚进正厅坐下。

下人们赶紧奉上茶水,徐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应是辛一来从京城里带来的茶叶,口感鲜爽,香馥若兰。

作为活了两辈子,经历过各种变故的“妖怪”,徐庚就算发现自己对辛家小姑娘有点想法,也不会傻兮兮地立刻表现出来,那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才会干的蠢事儿,所以,太子殿下一如既往地正色向辛一来请教。

“船厂的地址先生可选定了?现在要招到能造船的工匠恐怕不容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工?方才过来的路上我瞧见了顾将军的军营,一溜儿白色的小楼房,真是气派。听说是辛先生教他们盖的房子…”

辛一来果然是工作狂,注意力迅速被这一长串问题所吸引,沉声一一地回答。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下人过来问是不是摆饭,辛一来稍一犹豫,便开口留徐庚在家里用晚饭。

徐庚心里头巴不得,立刻应下,又笑着道:“赶了两天的路,别说还真是有些累。我一向是越累就越能吃,一会儿先生见了可不准笑话。”

辛一来果然放松下来,脸色愈发地和蔼,“殿下说笑了,您吃得多可不正说明我们府里厨子手艺好,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罢,又起身引着他往饭厅方向走。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玳珍她们早就在桌边候着了,见他们进来,玳珍和胡长锦还好,毕竟与徐庚常见,算是熟络,黄家兄弟俩却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要见礼,被徐庚一脸和气地拦了下来,“又不是正经朝见,不必行此大礼,不然,我以后都不敢随便到辛先生府上走动了。”

大家到底年岁轻,黄家兄弟又不是拘礼之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很快便放开了,黄家二郎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与徐庚商议起造船厂事务,又道:“这船厂我们家就算是跟风,姨夫说了,船厂投入高,回报慢,不过风险小,又能看得长远,实在合适不过。此次我与大兄特特地来天津,一是为了增长见闻,第二则是想要看看这边有什么买卖可以做。不瞒太子殿下,说起黄家,京城里的人大多数人都觉得是世家大族,总该不缺钱花,可但凡是大族,谁家里不是一摊子人,麻烦事儿也多,这一年两年的下来,渐渐地入不敷出,眼下都靠着老底子撑着,要是再不想办法,过几年都该喝西北风了…”

原来黄家二郎是打算管理府中庶务的,如此辛先生应该不会相中他了,徐庚脸上露出真情实意的笑容,“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朝中缺钱,我也不会赶着这春寒料峭的时候出京了。朝中总有些迂腐的老古板,张口闭口就是圣人之语,说什么不能与民争利,好像这钱朝廷不去挣就能落到普通老百姓手里了似的。国库若是空虚,什么事都没法做了,别的不说,军饷第一个就要受影响,总不能让那些出生入死的士兵们寒了心。”

黄家二郎笑道:“殿下说得对,正所谓国富民强,若国库不充盈,咱们大梁朝还谈什么盛世气度。不过,那些成天在朝上反对得要死要活的也不一定都是老古板,说不好里头藏着些什么人呢。”他到底年纪轻,心里想到什么就直说了,换了朝中的老油条,是绝对不会开这种口的。

徐庚立刻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潜在含意,顿时觉得这黄家二郎十分有意思,既然不是竞争对手,而且又是辛家表亲,就可以实施拉拢之计了。而且,徐庚手底下还真缺这样的人——总不能每次有赚钱的差事儿都自己亲自出面吧。

于是徐庚点头笑笑,若有深意地道:“二郎倒是看得透彻。”

辛一来见他对黄家二郎颇有好感,赶紧趁机把帮腔道:“这孩子虽然读书不怎么出众,脑子却机灵,处事也圆滑,就是年纪小了点。不过年轻又年轻的好处,比我们这些老头子有进取心,也有冲劲儿。”

说实话,他眼下带的就是一群孩子兵,最大的瑞禾也才十八岁出头,胡长锦跟他差不多,徐庚过了年勉强能说是十六岁,就更不用说瑞昌和玳珍了。虽说这几个孩子都挺聪明稳重,可年纪轻了到底经验不足,辛一来就算有什么事儿也不敢轻易托付,以至于他现在忙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徐庚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顺杆而上,“若是二郎不嫌弃,不如暂且在我詹事府做事?先前瑞禾也是詹事府做过一段,只是他要准备春闱,年后才回了府。他一走,我就忙得焦头烂额的,到处找人帮忙。旁人倒是也有举荐的,可我实在放心不下,二郎是辛先生的外甥,自然不同寻常。”

黄家二郎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徐庚招揽,顿时呆住,傻乎乎地看着徐庚,一时竟忘了回话。好在黄家大郎反应快,一边偷偷拽了二郎一把,一边朗声替他应道:“能在殿下身边做事实乃二郎之幸,不说能进詹事府,便是做个寻常的小兵他都要高兴死了。”

二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应承,“多谢殿下栽培,我真是…受宠若惊。”他确实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饼砸得头晕眼花,连话都不会说了,愣了半晌才回了这么一句,黄家大郎气得都想打他。

也不怪二郎如此,他自幼就是个惫懒淘气的,虽然被长辈们逼着读了些书,可到底不出众,不说跟大郎比,就是族中其他寻常子弟恐怕都有所不如,因为这个他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偏生一直没有长进。

好在黄家老太爷开明,见他实在读书不成,便召了他来问是否愿意打理府中庶务,二郎仔细斟酌后便应了下来,这一个好字事实上也基本断了自己的仕途,二郎便绝了这方面的念想。不料这才刚出京竟然就遇到了这样的好事,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黄二郎这都高兴傻了。

好在徐庚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不满,反而笑着与辛一来道:“我再也不用担心顾詹事三五不时地来找我抱怨了。”

辛一来笑道:“二郎机灵是机灵,不过到底没正经办过差,刚进詹事府恐怕还得适应一段时间。”说罢,又叮嘱二郎道:“顾詹事是个特别正派严肃的人,不用担心要怎么讨好他,把事情办得漂亮,他一准儿重用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来府里问我。”

二郎连忙应下。

玳珍终于忍不住吭声道:“能吃饭了吗?菜都凉了,一会儿吃了小心肚子疼。”

辛一来大笑,“好了好了,这就吃饭。都是我们不好,赶在吃饭时候说这些事儿,都耽误我们家…三郎用饭了。肚子都该饿扁了吧?唔,这天气冷,我让下人再把饭菜热一热”辛府就这么一个姑娘,辛一来当玳珍当眼珠子一般疼,说话的时候语气和态度都与其他几个孩子截然不同。

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他之前竟然没有半点察觉,徐庚觉得他以前一定是瞎了眼睛。

“我已经让人去热了。”玳珍摇头道,然后,她又笑眯眯地朝二郎道:“恭喜二表兄要步上我大兄后尘去詹事府做牛做马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詹事府那地方简直忙得要命,就拿几个月,我大兄都瘦了好几斤。”

黄家二郎只晓得笑了,“没关系,我本来就胖,瘦点好看。”

玳珍:“…”

用过晚饭,徐庚虽然很想继续留下来,但也知道以辛一来的心眼儿,他稍一不留意就被会被发现异样,只得知趣地告辞,临走时还特意与玳珍道别道:“若是有什么挣钱的门路可别忘了我。”

玳珍笑,“我娘笑话说我算是钱眼里了,没想到您太子殿下也不遑多让。”

徐庚作委屈状,“当谁愿意啊,还不都是被逼的。要不是攀上你这财神爷,我想挣点银子简直难如登天。”

“行了行了,别哭穷了。”玳珍爽快地道:“你放心,我们俩什么交情?有好事儿还能忘了你吗。”她一双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笑容如同山涧清泉一般,干净、清澈,徐庚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不过,想到身侧如同鹰隼一般敏锐的辛一来,徐庚又赶紧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微微笑着与玳珍辞别。

虽说徐庚动了点小心思,不过眼下却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造船厂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别的不说,光是找工匠就费尽了力气。好在新的天津知州是个能干人,天津官场也被清理过一番,现在身居官位的就算不跟太子一路,也不敢明里暗里地拉后腿。

第二日大早,顾兴便到了府上寻辛一来议事,见面便先谢道:“还是辛侍郎厉害,你写信过来说用竹筋代替那个什么钢筋,没想到还真管用,我让人一试,哎哟,小楼房盖起来结实得不得了,营地里那些小子都快乐死了。我们那小楼房多气派,比天津城里的房子好多了,盖得快不说,屋里又高又敞亮,住起来别提多舒服了。”

辛一来客气道:“我也就是提了个建议,还是顾将军您找的人靠谱。话又说回来,那房子结实是结实,不过跟城里的房子还是没得比,人家那雕梁画栋的,那才叫好看。您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这要是传到毛尚书的耳朵里,保准他连夜从京城赶过来跟你打架。”

顾兴显然也是知道毛尚书的名头的,闻言立刻闭嘴,脸上还露出后怕不已的神情,“那个…咱们是兄弟,私底下说说就好,可千万别跟毛大人提这个。我可是真怕他,你是不晓得,这胖老头收拾起人来那个叫狠啊,我家老爷子都不敢招架。”

辛一来点头表示赞同,“我明白!”

第45章

造船厂的厂址已经基本确定了下来,就在码头和军营之间。赵员外郎早得了令在召集工匠,这一次没有严举捣乱,赵员外郎的工作顺利了许多,只可惜招来的都是寻常工匠,离辛一来的要求相差甚远。

赵员外郎颇觉无奈,但在辛一来面前却依旧信心满满,“大人请放心,下官已经使人在河北全境遍发召集令,又打听了好几位老工匠的住址,这几日就准备亲自登门拜访,一定将他们请回来。”

辛一来点头道:“大梁朝几十年没造过大船,想要找些有经验的工匠不容易。那些老人若是身体不济也不必强求,实在不行就请他们回来授徒。工钱记得要给足。”

提到工钱,赵员外郎的脸上露出肉疼之色,斟酌半晌后终于忍不住道:“大人,这个工匠们的工钱是不是给得有点太高了?这普通工匠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年就是二十四两银子,还有您说这个高等工,一个月更是二十两,造船厂上下几百号人,光是工钱,这一年的开支就得吓死人啊。”这工钱都能赶上县令的俸禄了,普天之下,哪个地方能给工匠开这么高的工钱。

辛一来却不以为然地道:“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儿,总不能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吧。至于高等工,整个船厂才几个人?你要是真能帮我找到得力的,别说一个月二十两,两百两我都照给不误。”

光是听一听赵员外郎就已经肉疼不已了,哆嗦着回道:“下官可舍不得那么多银子。”他到现在都没跟工匠们说起工钱呢,就是想着能不能劝一劝辛一来别胡乱撒钱。眼下既然劝不动,好吧,反正那又不是他的银子。

“你在这里这么多天也辛苦了,听说过年都是在码头上过的?”辛一来对这个属下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有点胆小,也不算太机灵,但胜在老实本分,做事情一板一眼,不会假惺惺地唬弄人,这一点就已经够不容易了。

赵员外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是,码头上不是一直都在忙吗,工人们没歇,下官也就陪着,倒也没什么事儿。”

辛一来见他并不居功,愈发地满意,点点头,朝身侧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小匣子递给他,“你做得不错,该赏。原本是年前就要给你的,算是年底的奖励,结果一直拖到了现在,你看看满意不满意。”

赵员外郎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激动又兴奋的神情,“属下谢大人赏赐。”别看他嘴里对钱财斤斤计较,那都是因为这是朝廷的钱,他自己对财物看得倒并不是很重,毕竟赵员外郎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虽然不算什么世家大族,但从小到大都从未因为钱财发过愁。对于辛一来的赏赐,赵员外郎欢喜在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上司肯定,对于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他还真不怎么在意。

辛一来好生一番勉励,罢了又在赵员外郎的引领下绕着选定的厂址看了一圈,这才打道回府准备找徐庚商议接下来的进程。赵员外郎则喜滋滋地抱着沉甸甸的匣子回家找妻子儿女显摆,“瞧见了没,侍郎大人亲自赏赐的。你老说我成天憋在天津没出息,现在可知道错了吧,要不是来天津,我哪有机会做事,虽说前头艰难了些,可眼下的日子却越来越好过了,侍郎大人也看到了我的努力,留在京城才没有出头之日呢。

赵妻胡氏虽然也觉得欢喜,可见赵员外郎那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又很是碍眼,忍不住道:“到底赏了你什么好东西,看把你乐成这样。人家说不定就是哄哄你呢?能做大官的都精明着,也就你一根肠子通到底。”

赵员外郎哼道:“你就见不得我好么?当官的那么多,谁不是都伸长爪子只顾着自己捞钱的,我在工部做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见有谁赏个东西给我?可见还是我这勤勤恳恳的人终于入了侍郎大人的眼。”

他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匣子分为两层,上头那层是两排整整齐齐的小元宝,样子跟世面上常见的不大一样,更加精致小巧些,成色也好,两排元宝加起来约莫有五十两,难怪这么沉。

“收起来,别花出去了。”赵员外郎笑呵呵地把银子递给胡氏,又打开了第二层,然后就傻了眼,“这是什么东西?”底下这一层赫然放着个椭圆形带手柄的玩意儿,看起来像镜子,却并非铜质,而是黄花梨木制成,手柄上还刻着精巧的云纹,十分雅致。

赵员外郎好奇地拿起手柄对着看了一眼,赫然瞧见那镜子里头清晰无比的大脸,高额头圆眼睛,古铜色的面皮上还泛着油光。

“哎哟妈呀——”赵员外郎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玩意儿都给摔了,“这什么鬼东西,吓死人了。”

胡氏到底是个女人,在这方面见识多了去了,立刻眼尖地认了出来,尖叫着把他手里的东西抢了过去,动作干净利索,“这是玻璃镜,玻璃镜!你这没见识的东西,差点就把它给摔了。它要是碎了,我跟你没完。”

胡氏把玻璃镜抢到手,举在面前左看看,又看看,口中啧啧称奇,“还真是纤毫毕显,就跟看个真人似的,我还有点不习惯呢。”她嘴里说着不习惯,举着镜子的手却一动也不动,抬抬下巴,睁睁眼睛,摆出各种姿势…

赵员外郎很是惊奇,“这玩意儿好贵的吧?”

“那还用说,有钱都买不到。”胡氏瞪了他一眼,道:“而且,以前京城里卖的那些都是从欧罗马运过来的,上头刻着红毛子的画,难看得要命,哪有这镜子精巧雅致。这要去买,少说也得上两银子。”

赵员外郎顿时发出惊呼,“上百两银子!这是脑子烧坏了才去买这玩意儿吧。”

胡氏不悦地踢了他一脚,“说什么你,你脑子才烧坏了。”

“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赵员外郎话刚出口,瞥见胡氏闪躲的眼神,脑子里灵光一闪,陡然猜到了什么,指着胡氏不敢置信地道:“你你你…你不会是去买了吧?”

胡氏撇嘴,“你喊什么喊,我又没买到。你以为那玩意儿跟大白菜似的想买就买啊,都说了有钱也弄不到。我本来也就是想买一面以后给元娘当嫁妆,让弟妹去了好几次都没买到,没想到侍郎大人竟然会想到拿这个当赏赐,真是有心。”她顿时觉得辛一来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赵员外郎扶额,“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这些东西以后还是少沾。一面镜子就上百两银子,都快够我们家一年的嚼用了。”

胡氏有些不情愿,“知道了,说得好像我是个败家娘们似的。这银子不是没花出去吗?”说罢,她又拿起手里的镜子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番,口中连连赞叹,“真是巧夺天工,比欧罗巴运来的精巧多了。那欧罗巴的工匠手艺糙得很,哪比得上我们大梁手艺的万分之一…”

赵员外郎:“…”

辛一来并不知道他送出的镜子会让他在胡氏心里树立了一个高大形象,送镜子的主意还是玳珍给他出的,他们此行出京带了不少玻璃镜,除了用来送人外,玳珍还存着要把这玩意儿卖出大梁的想法。欧罗巴虽然也产镜子,但正如胡氏所言,风格不符合大梁和周边国家的审美,相比之下,自己的镜子就要受欢迎多了。

这批玻璃镜跟相对平价的玻璃窗不同,玳珍是打算把它当稀罕物卖高价的,这一主意也得到了辛一来和黄氏的赞同,辛一来私底下还悄悄与黄氏道:“我们家囡囡还真有经商的天赋,照这么下去,我看用不了多少年,大梁首富估计都得姓辛了。”

不过,玳珍初来乍到,并没有急急忙忙地去城里做宣传,除了给胡氏和林阁老的侄媳妇各送了面镜子外,她其余的时间都在天津城和码头附近转悠,寻找新的商机。而辛一来则领着胡长锦一头掉进了造船厂的大坑。

辛一来上辈子研究军工,虽然对造船略有涉及,可现代的造船业跟古代是两码事儿,一个是钢铁铸造,一个是木构,内在的结构也千差万别。他以前的那些知识和经验完全不管用,唯一起作用的就是脑子里关于古代宝船的一些依稀印象。

“五千料?”老工匠一声惊呼,而后连连摇头挥手,“不行的,不行的,我们现在连三千料的船都不一定造得出来,就更别说五千料了。已经很多年没造过船了,手上生得厉害。”这老工匠六十多了,脾气不大好,虽然知道辛一来是大官,可依旧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辛一来绷着脸,“图纸拿来我看看。”

老工匠把图纸递给他,絮絮叨叨地道:“您是官爷,哪儿知道我们这些造船的活儿。”那些当官的,什么都不懂,一张嘴就要求这样那样,他们可没少吃苦头,老工匠觉得,这位侍郎大人十有八九就是这种。

辛一来就当没听到,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的图纸,半晌后才无奈地道:“这图纸画得也太简约了吧?”特么的他居然都看不懂。

老工匠强忍住鄙夷之色,但语气难免奚落,“您是大官儿,哪儿看得懂这个。”

胡长锦鼓着脸不高兴地瞥了老工匠一眼,想要开口反驳,被辛一来止住了。

“这个我先拿走,让家里小孩儿帮忙看看。”辛一来笑眯眯地道:“造船的事儿也不用太着急,把工匠们找好了再说。咱们这船厂不是都还建好吗?”

赵员外郎连忙回道:“大人请放心,地基已经在挖了,匠人请得多,建起来快得很。”

辛一来满意地点头,又朝闷闷不乐的胡长锦道:“别傻站着了,一会儿回去有你忙的。学过这个吗?”他挥了挥手里的图纸,胡长锦眼睛一亮,使劲儿摇头。老工匠见状直撇嘴,不知嘟囔了句什么,很明显不是什么好话。

第46章

辛一来被老工匠鄙视的事儿顾兴没多久就得了消息,幸灾乐祸地上门取笑。他跟辛一来打的交道多了,愈发地觉得与辛一来志趣相投,“辛侍郎”虽然是个白面书生,行事风格却很有军中人的气概,偶尔笑话他两句也不会往心里去,所以顾兴才如此肆无忌惮。

“笑吧笑吧,”辛一来不以为然地掏了掏耳朵,轻描淡写地威胁道:“你也就趁着现在赶紧多笑几声,回头求着我的时候我有你好看。”

顾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可没忘了今儿过来的主要目的,于是赶紧把面容一整,装得比谁都义正言辞,“我这不是替你抱不平吗?那老头子没见识,不知道我们侍郎大人的本事,才说出那种瞧不起人的话。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回头把大船建起来了甩他脸上去,看他还敢胡咧咧。”

辛一来不吃他这一套,“我可没那么幼稚。”

“您当然不了,我幼稚,我幼稚行吧!辛兄您可别跟小弟我一般计较,那个…船的事儿,您看是不是帮我给想想办法?”顾兴一脸谄媚地陪笑,还上手去给辛一来扯衣服,“瞧您这袍子,都皱巴了。”

辛一来嫌恶地赶紧躲开,没好气地笑骂道:“你这混蛋小子给老子滚远点,瞧瞧你自己身上脏得…都没几处干净地方,你这是多久没洗过澡,换过衣服了,臭得要命。手拿开,别把老子衣服弄脏了。”

“哪有很久?我昨儿还洗过澡呢,就是没换衣服。”顾兴特别委屈地抬起胳膊闻了闻,“没什么味儿啊?男人不都是这味道。我已经算干净的了,成天在营地里摸爬滚打,能有现在这样不容易。衣服也是没办法,拢共就这么几套,哪能天天换洗,前头洗的衣服都还没干呢。”

他生怕辛一来把话题转走,赶紧又继续纠缠,“辛兄,辛大人,算我求求你了!要是你不给我们想办法,我能去找谁啊?没有船,营地里几千号兄弟就没法练兵,我们这不就是白来了吗?我也不求要什么三千料的大船,你给我整十几条一千料的就成,我不挑。”

“还挑?你想得倒美!”辛一来都被他气笑了,“你以为一千料的船就是大白菜,你想要多少要多少呢?我又不是孙悟空,拔根汗毛吹一吹就能把它们给变出来。就算是渔民打鱼用的小渔船那也是钱造出来的。十几条,哼,还真能开口。”

“什么大白菜?”一个声音忽然问,辛一来和顾兴齐齐回头,才发现原来是徐庚到了门口。二人赶紧起身相迎,徐庚挥手止住他们行礼,“不必多礼。”罢了又笑着问:“顾将军是为了船来的。”

顾兴垂头丧气,“是,可辛大人不肯松口,下官正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呢。殿下您可得站在下官这边。”

辛一来哼了一声,插话道:“呵呵,这造船厂殿下也是入了分子的,你嘴一张就是十几条一千料的大船,还不给钱,这不是挖殿下的银子么,他才不会替你说话。”

顾兴泫然欲泣,“陛下不给银子,下官能怎么办啊?我这营地每天都是好几千张嘴要吃饭,一个月光是饭钱都吓死人。上头就那么点军饷,士兵们吃饭都不够。殿下您看看我,衣服都没得换,您闻闻这臭得…”

他作势就往徐庚面前凑,徐庚撒腿就往辛一来身后躲,一边躲还一边大声道:“你别在面前哭穷了,以为我不知道呢,水泥厂里全是你们的人,一个月工钱都是好几千两银子,就算买不起船,吃饭穿衣可不成问题。你手底下这些兵,比西北大营的士兵活得可滋润多了。”

顾兴被他喝破真相,很是不甘,悻悻地停下脚步朝辛一来道:“我们从水泥厂拿的都是辛苦钱,再说了,也不是人人都有啊。”

“能有你就偷笑吧。”辛一来道,顿了顿,又想起面前这位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态度又软和了许多,“那个…你想要船也不是不行,可现在船厂都还没建起来,说这些都太早了。而且,你这开口就是十几条,就算是我也作不了主,毕竟朝廷还投了一大笔钱呢。钟尚书要是晓得我轻易就应允了你,回京后他非得杀到我府里来找我的麻烦不可。”

顾兴察觉到他似乎有些松口,赶紧道:“那您说怎么办?陛下可是答应过我,说我有事儿就来找您的。”

“反正你手里那些并大多都是北方来的旱鸭子,真要练,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练好的。而且,我们这船厂也不能一开张就造大船,得先从小船开始练手。等到年中,我先给你十条五百料的小船,你要练兵,这么大小的最合适不过。说句不好听的,就你手底下那些人,多少人连船都没上过,就算要练水军,那也得从头开始,眼下他们根本就用不到大船。”而且,真要有什么冲突打起来,大船固然需要,可真正起着先锋作用的还是灵活的小船,毕竟,现在可不是什么炮弹钢甲时代。

徐庚也附和道:“辛先生说得有道理,别说眼下我们根本没有大船,便是有,恐怕顾将军您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岂不是浪费。”

顾兴原本也没期望自己一开口就能要到船,而今得了辛一来的许诺,心中已经很满意了,但脸上依旧作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叹了口气摇头道:“哎,既然如此,就只有这样了。”

顾兴目的达到却依旧不肯走,笑嘻嘻地问起别的事儿,又旁敲侧击地向辛一来打听有什么挣钱的门路。辛一来摇头,“我府里的庶务都是贱内与犬子在管,想要挣钱,你得去问她们。”

徐庚心里猛地一跳,不等顾兴开口就抢在前头道:“顾将军也想做生意,不如与我合伙?”

顾兴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太子殿下都开了口,他总不能傻乎乎地拒绝,连忙笑着道:“这可真是平白地掉下个大饼来,我家里头要是晓得了,不知道要怎么夸我呢。”

徐庚不欲他再问起别的,赶紧向辛一来打听起船厂的事儿,毕竟他此次来天津也主要是为此而来,“先生脸色不大好,可是为了什么事情在发愁?”

顾兴闻言“呵呵”直笑,辛一来白了他一眼,揉了揉眉心,正色回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不是嫌弃三千料的船太小么,想造条大船,结果工匠们说有难度,于是这俩晚上都在跟长锦熬夜,想看看能不能把图纸改进改进。”

顾兴嗤笑,“你以为造船就跟包饺子似的,你想包大点就往里头多塞点馅儿这么简单。熬两个晚上就想造条新船,你这是做梦呢,还是做梦呢,还是做梦呢?”

徐庚扭头看着他,沉默不语,表情里隐隐带着些许同情。辛一来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完全没有把顾兴的揶揄放在心上。

顾兴被徐庚看得心里发毛,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道:“那个…该不会是真的做出来了?”

辛一来“呵呵”笑,“你这是做梦呢,做梦呢,还是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