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帝曾经的宠妃一身绛紫, 辅以鲜亮的秋叶黄纹饰,贵气里刻意带了一丝年轻的色彩。她削减了贵重头饰,头上只别了一支素钗,临下马车, 似乎想起了什么,将手上的镂金护甲也捋下来,顺手交给了宫婢。

后面紧跟着又来了一辆马车, 宫女佩云先跳下车来,伸手去扶车里的端阳帝姬。

李淞敏生得很像赵太妃, 一双眼睛大而水灵,但身为公主之尊, 无需讨好他人,她比母亲要更自信,神态里总是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骄横。

赵太妃远远等着女儿过来, 一见她彩衣华裙,不紧不慢的模样,眉头蹙了起来:“佩云,怎么给帝姬选衣裳的?”

佩云吓了一跳,回头去睨端阳的神色,帝姬撒着娇挽住赵太妃的手臂,“母妃,是我选的裙子,今日天气好,适合出来踏青。”

“淞敏,都说了多少次了,佛祖面前,你姿态要放低些。”她顿了顿,见到端阳精神不济的慵懒模样,摸了摸她的眼皮,心疼道,“又做梦了?”

她回过头去寻觅着,瞥见远山脚下柳拂衣伫立的身影,面色稍霁,扶着端阳的手,压低声音:“母妃已经找到解决办法。多半是从前咱们心不诚,才让神明怪罪下来……这回母妃捐了三百斤香油钱,亲自磕头赔罪,你肯定不会再做噩梦了。”

端阳满脸不赞同,想争辩什么,最后还是颓然放弃了。

她顺着母亲若有若无的视线看去,碧蓝的天空之下远山叠翠,那里似乎立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脊背挺拔,衣袖和披散的黑发随风摇摆,那身影宛如谪仙。

她还想要好奇地看两眼,转眼已经走到了正殿门口,被赵太妃拉着进去,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门在她身后缓缓掩上。赵太妃微微侧过脸,半张脸落在阴影中:“都在门口等着。”

宫婢们恭敬地垂袖,分两列守在门前。

烈日已经西斜,偶有一阵风吹来,寺中遮天蔽日的松柏轻轻抖动,发出波涛般的响声。巍峨的殿宇在一片柔软中岿然不动。

树下细碎的光影洒落在柳拂衣脸上,他用好听的声音低声吟诵:“青青伊涧松,移植在莲宫。”

慕瑶的声音如玉石撞击,清冽动听:“……藓色前朝雨,秋声半夜风。”

他闻声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

“阿姐什么时候学了这首诗,我怎么不知道?”慕声微眯眼睛,习惯性地打破这种和谐温馨的画面。

慕瑶又好气又好笑地朝前面抬了抬下巴:“现学的。”

慕声扭过头去,果见到不远处的树木掩映的墙壁上,不知被哪个张扬恣肆的文士,以苍劲笔触题了一首诗。

“……”

凌妙妙低笑一声,被慕声一记眼刀吓得缩在了柳拂衣身后,探出个脑袋,见慕声一张青春鲜活的脸上满是阴沉,心里忍不住偷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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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儿,你可有感知到妖气?”柳拂衣把玩着那小巧玲珑的九玄收妖塔,露出沉思的神色。

“没有。”慕瑶有些迟疑,“不过,我想帝姬不会无缘无故被梦魇缠绕。只是现在赵太妃不许我们直接插手,查起来束手束脚,实在为难。”

柳拂衣劝道:“家丑尚不外扬,何况是皇家秘辛。”

慕声眺望着层叠阑干上巍峨的皇家寺院,错落的朱漆柱外站着两排训练有素的锦衣宫婢。

他忽然冷笑一声:“马上,她便不得不求着我们接受这皇家秘辛了。”

“信女赵沁茹,带着女儿李淞敏来了……”紫色裙摆拖在地上,赵太妃合拢的手掌微有颤抖。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既说我诞下个神女,应该福泽不尽才对,为何……为何反降困厄?”

莲花宝座之上,一座巨大的金身接引佛像,以某个轻微的角度向下倾斜,和蔼地微笑着俯视芸芸众生。跪在大殿中的端阳不敢抬头,只觉得那栩栩如生的神像仿佛一团金光四射的云,压在她头顶。

她惶惶不安,一旁的赵太妃却闭着眼跪伏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

“信女已按指令,将全部身家尽数上供,求佛祖保佑我儿身体康健,不再被噩梦缠绕……早年的因果,应在我身上便是,那些恶毒之人……”她脑中轰然闪过许多画面,紧闭的双眼猛地挣开,闪出一抹决绝的光,“统统入地狱,不得超生!”

许完了愿,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她长舒一口气站起来,在案前净了手,点燃六支香插入香炉中。随即再次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向下至嘴边停顿,再向下至心口,摊开双掌,掌心向上,上身虔诚地拜倒。

烟雾缭绕着,斜升入空中。

“敏敏,你快拜一拜。”她急促地唤着端阳,扯着不情愿的少女跪在了蒲团上。

檀香气息浓郁,恍惚间耳边传来一声轻唤:“神女……”

一阵风仿佛若有若无的手,拂过端阳的脊柱。

刹那间头皮一阵发麻,她几乎是被人踩了尾巴,立即跳了起来:“母妃!你有没有听到,你有没有听到……”

耳边却传来越来越多的声音,“神女……”“神女,快随我们来……”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狂喜的,焦急的……

一声叠一声,被狂风搅散,空气被旋转的气流切割得破碎了,那些声音语不成句,慢慢变做了风的呜咽。

眼前的光线慢慢暗下去,延伸出一条长而黑暗的甬道,两旁微有亮光,分列摆放着色彩斑斓、神态各异的菩萨像。

为显皇家气派,佛像用足金,观音像用白玉,纯粹而威严,高不可攀。可眼前这些菩萨像,充满了青绿、靛蓝、朱红、藤黄等颜色,犹如民间城隍庙里泥塑彩涂的神像,艳丽而诡异。

端阳难以置信地望着,脸上渐渐涨红,几欲滴血。

那些佛像栩栩如生,连衣带的褶皱都活灵活现,更不要说面上神态:

男男女女们衣衫半褪,足上、头上、腕上带着层层叠叠的金饰,三两个挤在一起,将私密之处毫不避讳地展露出来,以各种令人咋舌的扭曲姿势,行鱼水之欢。明明应该是冷冷清清的佛像,却比红尘男女还要疯狂恣意……

端阳耳边的音浪冲击着她的耳膜,“神女,吾等候您多时了。”

她的脸色由红转青,牙齿咯咯吱吱地上下碰撞,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噩梦,那个噩梦成真了。

呼吸间几乎要从肺部牵扯出棉絮,恐惧像看不见的手攫住了她,她像一个瞎子在冰天雪地崩溃地逃窜,颤抖着大喊:“我不去……别叫我!别叫我!”

“敏敏?敏敏!”赵太妃看见端阳忽然发疯似的大叫起来,朝着空气拍打,急忙去拉,却被猛地推开。

端阳脸色铁青,扑过去用力地拍打着紧闭的殿门。凄厉地喊了几声,动作突然减缓了,黑色的血液顺着耳孔流出,在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拉出一条竖长的线。

赵太妃的脑袋轰地一下,发出了颤抖破碎的尖叫:“我的儿啊——来人,快来人!”

耳边响起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讥笑和讽刺,像一阵刺骨冷风灌入她的耳朵:“信女赵沁茹,你是不是拜错地方了?”

赵太妃因焦急而涨红的面孔瞬间变得煞白。她倒退了两步,转头茫然四顾。

“别叫我……”帝姬凄厉的叫喊声越来越弱,向后退去。身子软软倒下去的一瞬间,看见大门由外向内推开,随即所有恐怖的声音戛然而止,耳中只剩下树上的蝉鸣。

清风带着赤红的晚霞涌入,漫天绚丽的华彩,都在那一人身后。

柳拂衣稳稳接住了帝姬的身子,目光冷淡地扫过了阴暗的大殿,落在了呆若木鸡的赵太妃脸上。

“娘娘。”他不动声色地提醒,刻意抬高了声音,“帝姬中暑昏厥,需要叫太医吗?”

柳拂衣的脊背挺得笔直,保持着十足的警惕,衣袖里揣着九玄捉妖塔。但凡有一丝妖气,这宝物一定会跳出来,照得作祟之物无可遁形。

可惜没有,带着热浪的晚风卷过他的发梢,寺外天际的晚霞与莲花座上金身佛像相映,端庄肃穆,华美异常。

见到佛像真身,外面的宫婢不敢逼视,齐刷刷地跪伏在门口,透过她们光亮的发髻,远处拉马车的良驹百无聊赖地扫动尾巴,四面寂静得只剩风声。

柳拂衣怀抱帝姬,衣袂摆动。

“对……”赵太妃紊乱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手指将帕子扭得变了形,她伸出颤抖的手理了理发梢,找回了一些体面:“帝姬中暑昏厥——来人,回宫。”

赵太妃慢慢靠近了柳拂衣和其身旁神情严肃的慕瑶,似乎仍然心有戚戚,声音都蔫了下去:“佛寺里确有古怪……拜托诸位了。”

“太妃娘娘……”慕瑶清清明明的眼睛盯着她,那双琉璃眼瞳中,容不得一丝隐匿的丑恶,“寺里并无妖气。”

赵太妃猛地一凛:“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懒洋洋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

慕声雪白的脸半隐在阴影之中,唯独一双黑润润的眸子,似乎倒映着满池星光,是阴暗中石破天惊的两抹亮。

赵太妃望见他的脸,眼中闪过一抹惊色,嘴角不自知地痉挛了一下。

慕声手里捏着烧了半截的六枝香篆,从黑暗中走出,嫌弃地伸到了众人眼前:“小小几根迷幻香,便把你们都唬住了?”

他没有在意赵太妃的神情,而是低头掀起香案上的桌布:“妙妙,快点。”

香案后爬出手里捧着两大把香的凌妙妙:

“没来得及烧的香都在这里了,回去查一查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场景描述参考1:“大启灵塔,广置天宫。像设赁虚,梅梁架迥,璧当曜彩,玉额含辉,画拱承云,丹栌捧日,风和宝铎,雨润珠幡,林开七觉之花,池漾八功之水。召六大德及四海名僧,常有三百许人,四时供养。”(《辩证论(卷三)》)

诗句参考2:“青青伊涧松,移植在莲宫。藓色前朝雨,秋声半夜风。”(崔涂《题兴善寺隋松院与人期不至》)

唐确有皇家寺庙大兴善寺,断句:大兴/善寺。作者知识背景有限,本文兴善寺设定全架空,与大兴善寺无关,如有常识性错误请提出,虚心接受一切斧正。感谢!

稍后还有两更:)

☆、帝姬的烦恼(三)

“太妃娘娘, 说来真是巧, 下官从太仓过来,遭遇船难, 还是这几位大人显了灵通,救了下官一命……”郭修庞大的身影立在殿内,半躬着身子, 满脸横肉的脸上讨好的笑, 别扭得有些滑稽。

赵太妃没做声,尖尖的护甲翘起,有些心烦地用茶杯盖子剐蹭着沿口。

柳拂衣专注地看着一旁的满头大汗摆弄着香篆的老太医和一个穿绸布衣裳的年轻香师, 不自知地拧起眉头,不知道在考量些什么。

慕瑶安静地盯着自己的手,案前的茶水飘起如云的白气,凝结在她的睫毛上。

“都是下官消息不灵通, 几位大人受太后所托远道而来,又是下官的救命恩人,应该早作安排才是……”郭修睨着地板, 径自絮絮叨叨。

“行了!”赵太妃砰地一下将茶盏搁在桌上,语气不悦, “我叫你来为了什么,你心里不明白吗?”

郭修顿了一下, 尴尬道:“娘娘,臣……臣实在冤枉啊。”

“哼,你冤枉?”赵太妃狠狠剜了他一眼, 回首扬声道,“陈太医,陆先生,你们说说,本宫冤枉他没有?”

那年轻的香师陆九,是按照慕声的意思特意从民间请来的,身上特意准备的一件崭新的丝绸长衣,在这华美宫廷里仍然显得有些寒酸。

他有些紧张,本来略显苍白瘦削的微微发红:“回娘娘……这香,这香……是、是上好的檀香。”

郭修闻言,腰杆挺直了:“臣自打当上这个礼部侍郎,夙兴夜寐,战战兢兢,唯恐不能为娘娘肝脑涂地……臣知道娘娘礼佛心诚,又怎么会做那种以次充好之事?”

他面上满是委屈,甚至伸出手夸张地揩了一下眼角。

赵太妃忍耐地闭了闭眼睛:“陈太医?”

“回太妃娘娘……”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巍巍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费劲道,“这里面的确掺杂了可以安神和致幻的药草……”

“郭修!”话未说完,赵太妃便神情猛变,怒不可遏地爆发了,猛拍一下桌子,“你还有什么话解释?我让你一路高歌走到这个位置,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郭修让她吼得一哆嗦,大脑一片空白,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脸色发白:“不可能,不可能呀……”

“陆先生。”慕瑶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年轻香师身后,身上一股梅花冷香若有若无,惊得他向后退了两步。

她纤细的手指捏了一小块香篆,在指尖捻开,嗅了嗅,沉默半晌,问道:“你既然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香师,辨不出这里还有一种多余的成分吗?”

陆九咽了口唾沫,下唇微微颤抖:“草民……草民……”他定了定神,回答道,“的确还有一种多余的……但是依草民之力,难以……难以辨别。”

“陆九,不肯说?”赵太妃的声音有些尖利刺耳,“要本宫求你吗?”

“娘娘不要生气。”慕瑶平静地打断,自然地挡在了身子发抖的香师前面,“陆先生是本分生意人,辨别不出是正常的。因为他未曾做过那杀人放火的勾当。”

她刻意咬重了“杀人放火”四字,目光凌厉地掠过了郭修的脸。

溪水从巨石上流淌而过,发出清脆的声响,水流分成无数股,分开又汇聚起来,奔向远方。

“哎,倒霉摧的。”凌妙妙蹲在大石头上,将手中衣服翻了个儿,装衣服的木桶被水冲得微微飘动起来,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拖到了一边。

无数绵密的水雾打在她脸上,在这酷暑天里带来一阵清凉,她停下来,将红彤彤的脸颊凑近了溪水,弄得眉毛上全是水珠。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来,将手臂也泡进水里。

“哗——”她将手臂从水里猛地捞出来,感受水顺着伸直的手臂流进衣服里痒痒的触感,自娱自乐得相当开心。

缎子似的长发泛出栗色的光泽,头发多而顺滑,一根簪子定不住,有一半已经掉落下来,她干脆扯掉了簪子,任凭头发披散在背后,用湿着的手理了理发梢,斜放在肩膀前,开始对着半桶衣服发呆:“我凌妙妙也算是娇生惯养,连自己亲爹的衣服都没洗过,居然要帮黑莲花洗衣服?”

她对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长吁短叹:“完成任务之后,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再去信息部投诉这个辣鸡系统。”

伸手将湿透的外袍再次泡进溪水里,开始新一轮的自娱自乐。

直到风送来一抹玄色衣角,妙妙动作骤停,抬起头来,看到慕声居高临下的一张脸。

他躲在那里,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慕声慢慢地蹲下来,注视她的眼里满含戏谑:“凌小姐很不情愿。”

四面溪水奔涌流淌,他满意地看见她的神色由惊转惧。

妙妙憋了半晌,憋红了一张脸:“你说啥?听不清!”

“……”他抓住她的后领,将她拖到眼前来,二人的脸贴得极近,几乎要鼻尖相碰了,妙妙紧张地盯着他的嘴唇,那两片色泽粉红的薄唇相碰,轻柔地吐出一连串毒液来:“我说……既然不情愿,就别装腔作势了。”

“哈?”她冷笑一声,将脸向后闪躲了一下,“说得像我不情愿就可以不洗一样!”

她将差点被水冲走的外裳一把抓回来,放进桶里,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们现在住在皇宫里,大把宫婢等着服侍你,你非不让她们洗,硬要折腾我,我有抵抗的能力吗?”

比起把她丢在人堆里让她找路,还是洗衣服温和一些,毕竟这个世界的夏天如此难挨,她就算坐在大块坚冰旁边也待不住。

慕声睫毛颤动了一下:“我嫌她们粗手粗脚,想来凌小姐娇生惯养……”他的目光落在她白嫩的手上,水葱似的手指紧紧按住他的玄色衣服,对比十分明显,他语气顿了顿,“我就喜欢娇生惯养的手帮我洗衣服。”

“……”凌妙妙无言以对,半晌,继续认命地揉搓起来,“行,这就洗,你闪开吧,挡我光了。”

慕声还是蹲在石块上懒洋洋地注视着她。妙妙的头发柔软顺滑,服服帖帖地垂在胸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荡。

他的头一阵眩晕,恍惚中有些褪了色的场景如片片雪花涌进他脑海,那个美艳如花的女人卸了拆环,像是世间所有的平凡妻子,眉宇间满是沉静的温柔。

院子里飘起了雪花,她头上星星点点的白,有许多落在她面前的盆里,半天都不融化。

“娘,手冷吗?”

她抬起头来,笑得万物失色:“给小笙儿洗衣裳,不冷。”

那张脸……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被一只手一把扶住。

“怎么回事,蹲都蹲不稳当。”凌妙妙的手是湿的,嫌弃揽住他的腰,冰凉凉的,她顺手在他衣袍上故意擦了两下泡沫,这才悄悄收回手,闪着水光的杏子眼里含了一丝调笑:“盆要跑,衣服要漂,你还要倒……我就是活的八爪鱼,看我顾不顾得过来?”

他目光闪了闪,避开了她衣领下那块雪白的肌肤。

妙妙早就习惯黑莲花的突然变脸,继续洗她的衣服,睫毛低垂,嘴唇满不在乎地翘着。

慕声忽然道:“……手冷吗?”

妙妙皱皱眉头,心里奇怪:“……不冷。”

“夏天嘛,玩水多凉快。”她抿唇一笑,心里冷森森地接道,“要是你敢让我冬天洗衣服……老子把盆扣你头上。”

慕声半晌没吭声,换了个姿势,干脆盘腿坐在了石头上。

“对啦,慕声。”凌妙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其实你的衣裳也挺好洗的。”

这骚包一天换一件衣裳,换下来的几乎都是干净的,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梅花香。那是他怀里的气味,黑莲花连香气也要跟姐姐保持一致。

“是吗?”

“对,只不过……”妙妙扯起一件来给他看,“没有土,都是血……”她玩笑地望着他,“你以后少流血好不好?血印可比土要难洗多了。”

他一顿,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今天的凌妙妙,格外的惹人亲近,不知到底是她手上拿着自己的衣服,实实在在沾染了自己的气息,还是因为这溪水腾出的雾气,柔化了她的眉眼。

垂下眼睫,恰看到一颗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滚落下去,眼看要无声地落在她衣裙上。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飞速接住了它。水珠落在手心的瞬间,碎成了八瓣,顺着掌纹飞速蔓延开来,仿佛一个最温柔不过的亲吻。

他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攥紧了拳头。

“任务二进度提示:恭喜宿主,待攻略角色【慕声】好感度达到30%。”

没错,太仓郡主线之后,妙妙如愿以偿地从系统那里得到了攻略对象的好感度通知,每增进5%,都要通知一下。

四分之一的路程已经刷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好感,她还是相当欣慰的。只不过,作为毫无经验新任务人,她就像盲人走路,在这条根本不熟悉的路上摸摸索索……

慕声慢慢站起来,水珠早变作掌心一点濡湿,少年优美的侧脸被阳光镀上金边,一星耀眼的光聚集在刷子的眼睫上:“你明知道这一路上是我故意刁难,为何还对我言听计从?”

凌妙妙被他这一问,愣了半天,猛地爆发出一声笑:“我说了要一直跟着你们,被折腾两下就退缩,岂不是太孬了?”

慕声不作声,望着她在阳光下的脸,细细的白色发带被风吹动,犹如蝴蝶展翅。

二人衣袖摆动,在这个无言的瞬间,像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少男少女,在写什么两小无猜的初恋故事。

妙妙看着他笑,声音又甜又脆:“我也问问你,你这么折腾我,你是不是觉得挺开心?”

妙妙俯身将洗好的衣裳装进桶里,捶捶蹲麻了的腿,麻利地跳了起来,浑不在意,“这一路上,我看你玩得挺开心的,我也没觉得不高兴。”

凌妙妙哼着歌往回走。

她的心大,可是家里人和学校老师盖了戳的,连最不拘小节的豪放男生,都对她的心宽似海拜服。

真人体验都不怕输,遑论是完成任务。

她一向不跟小心眼的人一般见识,重要的是过程中的体验嘛。

慕声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转身就走:“胡说。”

妙妙脚步一顿,遭了,又说错话了?

脑子里叮地一声:“任务二进度提示:恭喜宿主,待攻略角色【慕声】好感度达到35%,请再接再厉。”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还有一更。

☆、帝姬的烦恼(四)

“热死了, 热死了。”小宫女佩雨匆匆跑进凤阳宫内, 上襦的两只袖子挽到了肘上,额头上满是汗珠, 抱怨道,“姐姐,外面蝉叫得跟疯了一样!”

当值的大宫女“嘘”了一声:“小声, 帝姬在休息——快把衣服穿好, 像什么样子?”

佩雨“哦”了一声,蹑手蹑脚地向内殿走去。

层叠的纱帐如轻云,掩藏着轻柔的声音。

“当时我们守在外间, 听到里面好像有拍门的声音。但娘娘先前嘱咐,无令不得进入,大家都在犹豫,那个穿白衣的公子便走过来了。”

佩云低垂眉眼, 端着圆形的小盒,手法轻柔地给端阳手臂上的患处敷上药膏,“在场的都是内宫奴婢, 谁也没注意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还没顾得上拦, 他一把就将殿门推开了。”

端阳的两只耳朵被纱布包着,显得有些滑稽, 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远方,她收回手来抱在怀里,嘴角泛出一丝笑:“佩云, 你可有仔细看过他的相貌?”

“帝姬?”

“我长这么大,从未在京中看见过如此潇洒俊逸的人。”她语气越发低下去,眸中仿佛有一团星火在闪烁着,不知是惊喜还是惆怅。

那天满天晚霞里,他站得笔直,衣袍在风中飞动……

佩云卷着床上的帐幔,脸上有些犹豫,“可是帝姬,那位公子是个江湖捉妖人,他……”

“江湖捉妖人又怎么了?”端阳的眉宇间划过一丝不悦,旋即又浮现了一丝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母后不也在重用他吗?我看他比那些世家公子有胆量得多,若是能留在长安,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一旁的佩雨年纪稍小些,梳了个紧紧的发髻,额头上绷出了许多碎发,站着听了半晌,插嘴道:“柳公子真的能留在长安吗?我见他身旁有一位白衣女侠,好像是一起的。”

端阳的娇容阴了下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半晌才稳住心神:“那个女人梳的还是姑娘头,你怎么知道她与柳公子就是一对?”

佩雨睨着她的神色,眼珠一转,笑嘻嘻接道:“帝姬说得对,他们肯定只是结伴而来——再说了,世上女子,谁能比得上我们帝姬呀?”

佩云低头安静地听着,不置一词。

端阳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却佯怒地抄起蜀锦圆枕,虚虚朝佩雨砸过去:“净会谄媚!”

佩雨接住了,蹦蹦跳跳地凑到端阳身边,为她舒服地垫在背后,端阳作势推了几次都没推动,二人在床边玩闹了一会儿,佩雨身子一退,不经意撞在了佩云身上。

佩云仿佛感知到自己与这样的场景格格不入,宛如一只被火舌燎到的猫,不作声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