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封印,而且只是第一道。这种封印,意在隔绝进出,镇压鬼神。”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神色晦暗不明,“这是我家的封印符。”

“慕……慕家的封印符?”凌妙妙听得背后直发凉,“看这张符也有些年岁了,难道赵太妃有所隐瞒,她早在很多年前就召唤过慕家人?”

阳光照着慕声脸上毫无温度的笑:“好有意思,慕怀江和白瑾,曾经联手将兴善寺封印在这处荒地中。”

妙妙仔细看那宛如海市蜃楼的建筑,里外空无一人,荒草连天,怎么看都像是鬼蜮:“这真的是兴善寺?”

慕声冷笑一声:“背山,立子午向,坐亡空线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才是真正的兴善寺。”

“当年的流言传说,曾被先帝一力镇压。”陆九的声音越压越低,导致慕瑶不得不靠近了他,侧耳凝神。

“传说十年前,兴善寺刚刚建起不久,便出了事,当时的三位住持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寺院上方红光满天,三日夜不散,自此之后,旧寺被封。皇室大兴土木,在长安城南,修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兴善寺。”

说到最后,他嘴角勾出一个诡秘而嘲讽的笑。

慕瑶嘴唇颤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略微吃惊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慕姑娘明白在下的意思吗?”年轻的香师很瘦,面颊上的颧骨略微突出,带着一丝病气,他说话时,没有看慕瑶的脸,而是直直地看着前方,“太妃娘娘,乃至整个皇室,他们都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单纯。”

慕瑶的脚步站定,脑中飞速闪过许多念头,忽然道:“在殿内的时候,陆先生看出来那里面混有骨灰了?”

陆九低眉一笑,五官隐没在阴影中:“怎么会呢。正如慕姑娘所说,陆某只是个本分生意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貌似有点少= =

所以今天双更吧!(好随意的双更XD)

☆、帝姬的烦恼(七)

端阳帝姬以一种厌恶又挑剔的神情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手指抚摸着一双明眸下两团乌青, “叮当”一声将缀满珍珠的云脚簪子掷在了桌上,声音里带着烦躁:“龟兹进贡的那一盒蜜粉呢?”

为她梳妆的宫女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慌忙回过神来:“回殿下,前些日子用完了……我拿咱们自己产的珍珠粉补上的。”

端阳盯着镜子的目光慢慢游移到了宫女脸上,面无表情地盯了半晌, 语气有些古怪:“佩云, 服侍本宫久了,连一声‘奴婢’也忘了吗?”

佩云呆呆望着她阴冷的神色:端阳虽然一向性子骄纵,但从未苛待过他们, 更别说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当即慌乱地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错。”

佩云低着头,惴惴不安地看着地板,没有发现端阳胸脯起伏, 眸光里气愤和委屈交替浮现,似乎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半晌才冷声道:“你下去, 换佩雨进来。”

佩云与佩雨擦肩而过,佩云一直低着头, 显得有些心神不属。

佩雨是一年前入的宫,比她小四岁, 今年只十五出头,个子才到她胸脯,模样是不及她周正, 但胜在天真烂漫,笑起来的时候也外有感染力。她很瘦小,颧骨高,头发有些稀疏,发髻扎的紧紧的,显得脑袋挺大。

端阳已经趴在桌上假寐:“来了?”

“殿下,你怎么还放任她在身边……我们明明都看见……”佩雨愤愤的声音格外清脆,端阳立即直起身子“嘘”了一声,冷笑道:“还不到时候,等我抓她个人赃俱获,看她如何抵赖。”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通红,宛如一只被攻击后发怒的小兽,“这五年,我哪里待她不好?吃里扒外的东西。”

佩雨垂下略大的脑袋,悄声嘟囔:“她原是陛下的侍女,肯定打心里看不上我们这处,心气高了,自然要往外牵线搭桥。”

“呵,皇兄……”端阳脸上一丝笑也没有了,任凭佩雨给她梳妆,手里死死捏住一把橡木梳子,“皇兄是让先皇后娘娘养大的,心和我们不在一处。母妃辛辛苦苦生下他,却连个太后都当不起,我又算什么?”

那些虚名和宠爱,从来就没落实过。

她今日才算是不吐不快,出了一口浊气,若是佩云在侧,一定会严肃地提醒她“谨言慎行”,果然是帮着外人欺负她!

佩雨却不同,这是个忠心护主的,跟她在一起,随心所欲的舒服。

佩雨年龄虽小,可手劲儿却很足,捏端阳的肩膀上,力道恰到好处,令她眯起了眼睛,语气也缓和下来:“那天,你看见我和柳公子说话了吗?”

佩雨甜甜地笑了:“奴婢瞧见了,真是一对璧人。”

“他懂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是我见过的最温柔守礼的男子。”端阳帝姬的嘴角刚勾起又落下,“只可惜他身边总有一个人,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我约他陪本宫逛花园,他也不答应。”

佩雨的按摩使她浑身放松下来,倦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哈欠。

“帝姬昨夜没睡好?”佩雨瞥她半晌,急急转身,踮着脚尖从柜子里找到一盒香料,“还好,佩云先前燃的香料剩了不少,帝姬回床上躺一会吧。”

“点上吧。”端阳在背后心不在焉地应道。

打开纸包捻出一块,在香炉中点燃,一缕淡淡的幽香弥漫出来,“帝姬觉得这安神香如何?”

一扭头,端阳竟然已经趴在妆台上睡着了,小宫女轻手轻脚地凑近了她,试探地推了推:“帝姬?帝姬?”

没有得到回应,她在一片昏暗中长久地望着端阳的睡着的脸。

“既然你们已经在南郊找到了那处兴善寺,证明陆九所言非虚,至少不全是捕风捉影,这件事中有蹊跷。”慕瑶的眉头微微蹙起。

“如果要隐瞒或者封存什么,南郊那么大一座废弃的兴善寺,不可能不做任何处理地置之原地吧。”柳拂衣撩摆坐下,一语击中要害。

慕声答道:“那里很偏僻,四周长满荒草,不仔细看很难看得出来。”

凌妙妙察言观色,发觉慕声刻意隐瞒了慕家封印的事情。

她想了片刻,跟着点头:“那条路上人极少,就算有人看到那座大殿,多半也会当做海市蜃楼,不会冒险一探。”

话音刚落,她感觉到慕声的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在打量。

只是他们两个的说辞显然不能说服慕瑶,她当即做了决定:“阿声,明日你带路,我亲自去看。”

“不行。”慕声登时变了脸,“太危险了,阿姐不能去。”

慕瑶勾起嘴角,目露嘲讽:“你方才不是说只是偏僻一些吗?”

慕声润泽的眼珠微微一转,显得迟疑又无辜:“……柳大哥说得很有道理,万一那里有封印,我们那日去得仓促,未曾发现呢?”

“好了好了。”柳拂衣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太阳穴,“实地勘探不是什么要紧事。在此之前,我有几个疑惑,跟诸位提一提。”

“先前我们猜测,帝姬的噩梦是由于檀香里添加了致幻的草药,那赵太妃每次都与帝姬同入同出,她为什么没事?”

慕瑶作势要答,柳拂衣抬袖阻止了他,接着道,“瑶儿发现檀香里有死人骨灰,这么多骨灰从何而来?骨灰不能燃烧,点燃之后只会扑簌簌地往下落,随风浮在空中,若说是以次充好降低成本,实在说不过去。”

“据郭修坦白,这批檀香的来源是泾阳坡一个叫李准的江南商人,此人在这一串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与十年前的旧事,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拂衣,均陷入了沉思。

“还有一个,据陆九所说,十年前兴善寺落成不久,寺中僧人暴毙,红光漫天不散,这种怪事显然非人力可及,必有神怪参与,为什么我们在探访的过程中,从不曾感受到妖气?”

一阵沉默,慕声面无表情,慕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凌妙妙轻轻开了口:“柳大哥说‘此事必有神怪参与’,就已经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柳拂衣的眼神赞许,接道:“没错。致幻的草药未必真的会招致噩梦,就算有效果,也会一视同仁,只有神怪参与,才有挑选和控制的本事。”

慕瑶蹙眉:“可是我们的确不曾感知到妖气,难道是对方修为高深,深不可测……”

“阿姐不要把敌人想得太强大了。”慕声的语气温柔怜惜,“我们捉妖人探寻不到妖气,对方可能真的不是妖,却有同样故弄玄虚的能力。”

慕瑶和柳拂衣同时抬头:“鬼?”

凌妙妙安安静静地听,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柳拂衣为她悉心解释:“妖是非人之物修炼得来,通常具有浓重的煞气,妖力越高者妖气越甚;但鬼是人所化,本质上是人存在的另一种方式,对捉妖人来说,鬼的怨气是不容易被感知的。”

妙妙诚恳点头:“所以,十年前的兴善寺红光和十年后的帝姬噩梦,很可能都有鬼魂的参与。”

柳拂衣思忖片刻,解释道:“鬼魂与妖不同,它们移动的能力有限,基本上会被困在死亡的地方,如果要强行移动,需要依附于‘媒介’。”

妙妙听得头皮发麻:“按柳大哥的说法,有没有可能,这个“媒介”就是檀香里的骨灰,骨灰随着风飘飞,沾染了女眷的衣襟,就跟着端阳帝姬回家了……”

如果她那个胆小的丫头在身边,听到这番话,只怕会尖叫着抱头鼠窜。

可惜在场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捉妖人,面色并没有多大变化,都点头默认了凌妙妙的猜测。

慕声玩弄着自己的腰带,歪头笑道:“既然有鬼魂,那必是死了人。你们猜这些人究竟是死在兴善寺赵太妃那里,还是死在泾阳坡制香的李准那里?”

慕瑶冷清的眉眼有些郁结:“枉死之人化作鬼,生前身后事,皆为因果,此事是阴司插手,我们捉妖人以什么立场来管?”

事已至此,真相扑朔迷离,平静的局面下仿佛酝酿着暴风雨,她迫切地想追查下去,但是……

慕声笑道:“阿姐若是想查,我就陪着姐姐查下去,想必捉鬼和捉妖一样有趣。”

慕瑶回过头,恰好撞进弟弟带着无限纵容的眼眸,这么多年来,他谁也不听,却对她言听计从,总是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她心中微微一动:“阿声,姐姐谢你。”

“咱家有礼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剧烈的蝉鸣声一下子涌进内室,一身崭新深蓝官袍的内监捧着拂尘,背后是两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

内监迈进门槛,直冲着慕声而去,笑得满脸褶子:“慕公子,太妃娘娘请您去前殿吃酒。”

慕声微微眯眼,回头望了一眼茫然的三人,指了指自己:“只叫我?”

“呃……”老内监有些尴尬,但急忙圆回了话,“诸位大人劳苦功高,一起去也无妨。只是太妃娘娘说了,先前慕公子和这位姑娘急着出去查案,都没能好好见一面……”

“阿声,你去吧。”慕声还未说话,柳拂衣便替他做了决定,他猝不及防地伸手猛推了一把凌妙妙,不容拒绝地笑道,“妙妙也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60%防盗(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怎么用)

感谢 九呀九 小天使的雷w

☆、帝姬的烦恼(八)

阳光穿过宫廷内巨大的梧桐树, 斑斑驳驳地落在凌妙妙头上。

一行人在宫道中行走, 穿过曲折的廊桥,时而被树荫笼罩, 时而落入灿烂的阳光下。

不知为何,慕声走得格外缓慢,一路上不紧不慢地欣赏着皇室宫殿, 凌妙妙走在他旁边, 努力无视着前方徐公公和宫女们频频回望时那热切的眼神。

迎面过来一群小青衣,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打头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那太监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 压不住人,小丫头们便放胆叽叽喳喳,惹得前面的徐公公老远见着就皱眉头。

忽然孩子群里小小地骚动了一下,飞出一道黑影, 直冲到这边来,慕声出手如闪电,伸手接了个正着。

小太监见徐公公面色像要吃人, 心里暗叫不好,立即带着他们呼啦啦跪到一旁, “都闭嘴!谁乱扔的东西?”

慕声低眉看着手中的小玩意。

是一只竹蜻蜓,小小的, 做工很粗糙。

徐公公察言观色,见他神情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松了口气, “都是民间来的野孩子,不懂规矩……”

慕声眼睫微动,伸手将竹蜻蜓还给他:“无妨。”

徐公公挂着笑,转身便阴了脸,对着吓得战战兢兢的一群小青衣斥道:“你们的脚踏进了皇宫里,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后谁再没规矩,抓到慎刑司里往死里打,听到没有?”

小太监吓得头如捣蒜:“是,是,公公说的是。”

徐公公冷哼一声,将那竹蜻蜓一折两半,信手扔进草丛里,转身冲慕声笑道:“慕公子这边请,仔细误了时辰。”

慕声看他一眼,没有做声。

徐公公触到他的眼神,激灵了一下。这个瞬间,他觉得眼前这少年和陛下的眼神有些相似,淡漠,冷厉,让人有片刻恍惚,当下心里打了鼓,没敢再催。

妙妙和慕声仍然缀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妙妙回头望去,那群小青衣还在原地跪着,风刮着道旁大树,绿浪翻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你怎么回事?”凌妙妙轻轻碰了碰慕声的手臂。

“别说话。”慕声仍旧在四处观望,语气出奇冷淡。

“慕公子……”短短的路走了足有一刻钟,徐公公实在忍不住了,顶着一脑门热汗,迈着小碎步快速折返回来,笑眯眯地刚要开口,只听得“啊呀”一声,慕声突然弯下了腰,登时吓得他手足无措:“哟!慕公子这是……”

凌妙妙也吓了一跳,一把扶住了慕声,他慢慢直起身子,脸色苍白如纸,那双润泽的黑眸宛如迷蒙的湖面,闪动着水光,嘴唇毫无血色,他勾勒出一个勉强的笑:“实在抱歉,我突然间不大舒服,想必是无法赴娘娘的约了……”

徐公公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他这样子,哪像是“不大舒服”,感觉像是下一秒就要过去了一样……

赵太妃在宫外请的方士,要是不明不白在他手上出了事……

他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慕公子快,快回去休息,咱家回去报娘娘一下就是了。”

回头一摆手,呵斥两个吓傻了的宫女,“还不快去叫太医!”

他凑过来,看慕声脆弱得像个玻璃娃娃,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从哪扶起:“慕公子坚持一下,咱家扶您回去休息。”

“不必了。”少年微微笑起来,强撑精神的神情格外招人怜惜,“老毛病,妙妙知道怎么办,回去躺躺就好了。”说罢,眸光轻飘飘地扫过凌妙妙的脸。

一脸茫然的妙妙被这眼风一扫,立即以母鸡护崽的方式将慕声搀着,避过了徐公公的手,坚定道:“我送他回去就可以了,您快去回了娘娘吧!”

老内监纠结了片刻,“哎”了一声,提着新官服的下摆,着急忙慌地跑远了。

慕声还软塌塌靠在妙妙怀里。

她见人走了,压低声音问道:“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哼。”慕声冷笑一声,念诀松开了手腕上的收妖柄,白皙的手腕上被勒出一条青紫的印子,脸上慢慢地回过血来。

凌妙妙看得心惊肉跳:“你这装病的方式……真别致。”

“扶我回去休息。”慕声把眼睛一闭,掩住了眸中满不在乎的神色,“待会儿人要来了。”

佩云在外间汲水,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额角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濡湿了。凤阳宫外有一处小内院,院里有一口井,是给宫女们打水洒扫用的,高耸的竹丛外紧挨着宫道。

内院里只有佩云一个,袖口挽在手臂上,咬着牙提水,桶里的水不住地泼在她的裤脚上。

宫道外闪过一抹深蓝的衣角,随即竹丛微微响动,一张惊讶的脸出现的竹丛外:“佩云,怎么是你在这儿,其他人呢?”

“都去午睡了。”纤弱的身影转过脸来,额头上布满汗珠,头微微低着,出声很轻,“我早上服侍不好,惹帝姬生气,被罚到外间来了。”

老内监越发震惊:“你在帝姬身旁有五年了,帝姬怎么突然……”

佩云冲他摇摇头,汗珠顺着消瘦的下颌落进了衣领里:“新来的佩雨活泼,更合帝姬的意。”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恳切道,“帝姬出事后,陛下一次也没来看过,她一定心寒。你们在御前的,要不要……”

“没商量。”老内监还没听完便开始摇头,“要是帝姬因为其他原因有个头疼脑热,陛下早就来探望了。只是……怪力乱神是陛下十多年的心病,谁也劝不动。”

沟壑纵横的脸皱成一团,扫视着佩云心事重重的脸,许久长叹一声:“小帝姬不懂事,不懂谁是真待她好,现在还追着一个方士跑……”

他上下打量着佩云汗珠密布的脸,惋惜道:“可惜你没有当娘娘的命,只能这样熬着。”

佩云惶恐四顾,急忙想要打断,待听到后半句话,眼中慢慢浮出一丝怅惘。

她许久才回过神来,点头笑道:“这就是我的命,没什么不好。”

凌妙妙将慕声安顿在床上,拉下了帐子,反身轻手轻脚地闭上了门。走到床边,拿膝盖顶了两下床,顶得那床晃了两下:“待会儿太医来了,你怎么应对?”

慕声翻了个身:“不见,说我睡熟了。”

妙妙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让我去给你挡人?”

帐子里的慕声不吭声,像是默认。

“哐哐哐——”敲门声适时响起。

凌妙妙只好瞬间收敛张牙舞爪的表情,换做一脸诚恳去应付御医。

妙妙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嘴皮子会说,脸皮又够厚,好说歹说糊弄走了太医,转身回来的时候,觉察到空气里飘荡着一股似曾相识的腥味。

她皱了皱眉走到窗边,狐疑道:“窗户怎么开了?”

帐子里慕声背对她躺着,似乎是睡着了,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妙妙在桌上餐盘里挑了半天,找了个鲜红的苹果,用小匕首坑坑洼洼地削了皮,坐在慕声床沿上边啃边问:“真搞不明白,见赵太妃见一面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帐子里慕声脸色苍白,顿了顿才翻过身来接话,语气中抑制不住的厌恶:“我不想见她。”

“为什么?”

“我头一次见她,就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妙妙回忆起兴善寺初见那日,慕声从大佛背后的阴影中走出,走到光亮中的那一瞬间,赵太妃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古怪。

那日风波,她已经被吓得面色铁青,可是慕声的出现,好像让她在惊异之上又看到了什么更恐怖的事情似的。

凌妙妙犹豫了一下:“你认识她?”

“不认识。”

她叹息一声。

原剧情专注于慕瑶、柳拂衣爱恨交织,或是联手打怪,对于慕声的背景着墨实在太少,黑莲花骤然升格为这个剧本的男主角,背后却是迷雾重重,令人无从下手。

凌妙妙的苹果汁水四溅,不由得离慕声远了一些:“你的感觉无凭无据的,檀香里的致幻草药,你也是猜出来的?”

慕声信手撩起了帐子,露出脸,黑墨似的眼瞳直直看出来,足像是试探:“光明磊落的手段我未必看得出来,邪门歪道,我怎么会不熟悉?”

凌妙妙望着他怔了片刻,一掀眼皮,接着淡然啃水果:“那也算是本事。”

她啃了一口,忽然注意到他衣袖上沾染了一团黑红的污渍,“咦,你手腕怎么了?”

慕声猛地缩回手去。

“哐哐哐——”又有人敲门。

凌妙妙叹了口气,起身挂着笑脸开门:“方才不是说过吗,慕公子已经睡下了,太医您老请回吧。”

“凌姑娘。”门外立着满脸笑纹的徐公公,怀里滑稽地抱着个黄白相间的毛绒团,“是奴才。”

“哎呀!哪儿来的猫儿这么……”凌妙妙伸手拎住了那毛绒团的后颈,满心欢喜地往怀里一抱,沉甸甸的,待到看到那东西琥珀般的黄色瞳仁和额头上不太明显的三横,声音顿时走了调,“可爱……”

这他么……这特么是老虎啊!

凌妙妙僵硬地抱着老虎,不动声色地抖着。

小老虎刚出世没多久,十分温和幼嫩,身上的斑纹还不明显,毛发软绵绵,不仅毫无防备地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妙妙的手背,还张嘴打了哈欠,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内监的神色笑眯眯的,不住地打量着拉下的帐子后慕声的身影:“不知道慕公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睡一觉就没事了。”妙妙表情僵硬地敷衍,伸手想要把老虎还给他,可这位公公完全没有伸手的意思。

她只好端着老虎一边哆嗦一边干笑:“公公,这大猫打哪儿来的?”

“今上围猎,打死林中一只凶猛的母虎,洞里还有只小的,同去的嫔妃见小老虎可爱,不忍伤它性命,便着人抱回宫里养着。太妃娘娘说慕公子是少年英才,一定喜欢这个,专程送来给慕公子养着玩。”

凌妙妙听着,心里冷笑:赵太妃只见慕声一眼,就识别出他的蛇蝎本质了吗?

啧啧,真慧眼。

“多谢太妃娘娘好意。”背后慕声的声音冷不丁传来,妙妙回头一看,只见慕声竟然下床走了过来,脸色苍白得仿佛大病初愈,只是脸上似乎弥漫着一层阴云。

他低眉望着凌妙妙怀里甜甜睡着的小老虎,看了许久,十分平静地问她:“妙妙,你喜欢吗?喜欢就留下来。”

留……留下来?

不对,重点是,问她干嘛?

凌妙妙心里别扭的感觉愈加强烈,见慕声似乎也压抑着什么情绪,干脆地将小老虎轻手轻脚往桌上一放,抽回手去:“还是算了……我不喜欢。”

“凌姑娘,它还小,不会伤人的。”内监以为她害怕,急切地解释,“爪子上的指甲都让宫人剪掉了,不会勾衣服。”

“我不是怕它伤人。”妙妙犹豫了片刻,“公公,老虎是林中猛兽,把它自小抱来当宠物养,难道它以后就会变成猫吗?”

“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虎毕竟是老虎。”

慕声仔细观察着凌妙妙,她眸中闪过一丝轻微的怜悯:“明知道再柔顺的小虎,实际都是猛兽,终有一日要露出利齿,等他长大了如何处理?杀掉吗?”

“这……”内监一时无言。

“既然一开始就免不了怀疑和防备,最后的结局都是一个死,又何必要给它几年装模作样的恩宠?对它来说,这样的人生,还不如一开始就和母亲一道死在猎场上。”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目光都猛然集中到她脸上,凌妙妙赶忙灌了自己一杯茶,飞快擦了擦嘴,笑道:“对不住,我的话有些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点半还有一更(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