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柳拂衣脸上没了笑容,声音很轻,但依旧能看得出来他有些生气了,“方才出什么事了?”

“……”

那块血迹戳了端阳帝姬的痛脚,她从小到大,从未那样伤过人。即使将手擦得干干净净,手上也还是似乎沾着凌妙妙又稠又热的血似的……她的手颤抖起来,气势也弱了许多,凭空生出许多怯意,“我……我……”

柳拂衣见她这般模样,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心中越发焦急,语气也更加冷淡:“我再问你一遍,慕瑶去了哪里?”

端阳脸色铁青,许久,哇地一下哭出声来:“柳大哥……慕方士是……是去追黑影了……”

柳拂衣心中一个咯噔,此处是陶荧的地盘,怨灵不知还有多少,敌众我寡,前路难测,慕瑶实在不该轻敌。

他了解她的脾性,这是个外柔内刚、外冷内热的女孩儿,坚强又倔强,一定是为了他,才急于报仇,孤身一人擅自行动。

他心中一阵惊痛,伴随着不可抑制的慌乱,抓住端阳问道:“哪个方向?走了多久?”

端阳见大势已去,抽泣地指了指密林:“有半个时辰了。”

柳拂衣眉眼一凛,放下她便起了身,袖子被端阳一把拉住。

向来骄矜任性的帝姬如同一个害怕被抛下的小女孩,缩成了一团,哭得小脸斑斑驳驳,小心翼翼地唤他:“柳大哥,你别走……”

柳拂衣回了神,让她一拉,才意识到自己昏了头,竟然想把毫无抵抗能力的帝姬一个人丢在幻境中,当即蹲下来,从怀中摸出一片符咒。

他咬破指尖,以鲜血代朱砂写符,将其贴在树干上,又在地上虚虚画了一个圈,对端阳帝姬飞速嘱咐道:“殿下别怕,我已造好结界,污秽之物不能入内。在我回来之前,你就在这树下等我,知道了吗?”

柳拂衣以鲜血绘符,威力巨大,寻常大妖,无人可破。

帝姬看着他澄澈的眼眸,肿着眼睛点了点头。

*

“慕声,慕子期!”

一把熟悉的嗓音响起,慕声疑心自己又出了幻听,睁眼一瞧,便看见那个让他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力逼出脑海的人影正端端站在他面前。

骤然见了她,现在那些不该想起的画面全都争先恐后地跑了回来,他气息不稳,心虚浮躁,眉间顿时笼罩上一层冷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凌妙妙额头上全是汗,脸色苍白,险些气笑了:“这林子是你家的吗,单单你来能来?”

语气不善。

他猛地发觉她衣裙上一大片血迹,腿上还插着一只小巧的匕首,匕首柄部镶嵌了玛瑙琉璃,光辉璀璨,并非凡物。他见过这只匕首,这是柳拂衣的私藏。

流了这么多血,带着这凶器这样一路走过来……

心里一股火气直顶到了喉咙,柳拂衣疯了,胆敢捅她?

他眸光一沉:“怎么回事?”

凌妙妙急得气喘吁吁,径自忽略了他的问话:“你快救救慕姐姐吧,她被黑影掳走了!”

为了渲染事态的紧急,防止黑莲花问来问去耽搁时间,她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刻意将事情拔高了好几个层级。

慕声整个人“哗”地从水中跃出,袍角还滴滴答答地落着水,他的眼眸漆黑,定定望着她,闪烁着骇人的光:“你说什么?阿姐怎么了?”

妙妙看着他的神色,顿了顿,往旁边一指,冷静地答道:“快去,那边,她已走了半个时辰。”

“你在这等。”慕声身影一闪,如风掠过她,转瞬就消失了。

妙妙闭了闭眼睛,眼前明月皎洁,独照空荡荡的密林,高耸的云杉像无数侍卫,密密地包围了她,清泉拍打溪石,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她苍白的脸对着月亮,轻轻一哂。

不远处有栖鸟长鸣一声,离开枝头,呼啦啦振翅而去。

*

端阳帝姬一个人坐在青桐树下,一阵有一阵风吹来,林间树叶响动,哗哗啦啦,犹如无数张嘴窃窃私语。她将自己缩成一团,乌黑的眼睛惊恐地四下张望。

“不能怕,我不能怕,我要在这里等着柳大哥回来……”

她骄傲地昂起下巴,左顾右盼:“我堂堂端阳帝姬,岂会害怕一个人呆个一时片刻?”

风声愈来愈大,她感到手臂一阵寒凉,好冷啊……

“端阳殿下?”隐约间有人在叫她。

她一怔,先惊后喜:这林子里还有认得她的人?

长时间的奔波颠沛,被困在这幻境中,她的情绪早就到达一个临界点,她无数次地幻想过,倘若这时候有母妃派的人来找她,接他们回宫去,该不知道有多幸运。

“端阳殿下,殿下……”

声音越来越近时,她反倒警惕起来,心内惴惴不安——那兴善寺内鬼魅也能说话,万一……

不行,不能想,越想越害怕……

她鼓起勇气,死死盯住不远处树木的枝干,默不作声,开始数起上面的叶子来。

那声音又清晰了一些:“端阳殿下,柳拂衣出事了。”

“柳大哥出事了?”她心内猛惊,脱口而出。

“嗯,殿下。”那声音显得很焦急,“他被困住了,急等着救援,殿下快随我来。”

端阳立即站起身来,刚想迈出一步,却猛然止住,一时间陷入两难。柳大哥说了,让她在这棵树下等他回来的……

“殿下,来不及了,快随我来呀!”那个声音催促着。

端阳一时间又急又慌,进退两难,许久才道:“那他找到慕瑶了么?”

要是慕瑶被救下来,肯定不会看着他遇险,或许还有一搏之力。

那个声音愣了一下,应道:“嗨呀,救谁呀,他都自身难保了。”他顿了顿,接着劝她,“殿下,柳拂衣现在只有你能救,快随我来吧!”

只有我能救了……端阳脑子里“嗡”地一下,热血上了头。

方才发过誓的,她想,我说过要保护柳大哥不受一点伤害,说到便要做到。

“那你等一等,我就来了。”

她想了想,回过身去,“刷”地撕掉了贴在树上的符咒,转而贴在了自己袖口。

这是柳大哥亲手写的符,只要带在身上,就能保她平安了吧?

端阳浑然不知,这威力巨大的镇鬼符纸从特定位置撕下来的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废纸。

她袖子上贴这废纸,毫不犹豫地迈出了安全区,向前走了两步,望见林中站着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穿着一身青黑短打,正眯眼望着她。她急急问道:“他在哪里呀?快带我去!”

那须发皆白的老头茫然四顾,冲着空气和蔼地笑了笑,小心翼翼道:“小老儿眼睛看不清楚,殿下随我来,跟紧些。”

端阳一路跟着他走,待到走过一丛高耸的蓬草时,她无声无息地蹲在了蓬草后面。

“殿下?殿下?”前头的人发觉她没跟上来,回过头来,四处寻觅。

蓬草背后,她用双手死死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浑身抖成一团,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这个老头,他没有脚。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它是一本剧情文不是小黄【哔——】文,所以接下来是剧情啊剧情——

秃头作者温馨提示:追求爽/感情戏的朋友建议攒到周六晚上连着看

追求剧情的佛系朋友咱们一起慢慢日更w

☆、魂魄与檀香(十三)

小小的一团火光是暖黄的颜色, 映着柳拂衣的脸, “倏”地一声,那抹黄慢慢变做了灰紫, 黄纸的边缘卷了起来,细细的烟雾升腾起来。

手中最后一片追踪符也燃成了灰烬。

寒鸦四起,一排乌压压的蝙蝠哗啦啦掠过他的头顶。

越往前走, 前路越狭。

他跟着那几乎淡得看不见的烟雾走, 冷静地观察四面的响动,猛地以手拨开树枝,果然见到前面的空地上出现了一队黑影, 左右各四,整整齐齐、无声无息地抬了个血红的轿子,正在飞快地走着。

那轿子也像是幻影似的,细节全融在模糊不清的光晕中, 随着前后摆动,几乎飘飞出了几缕红光。

最后的一点烟雾彻底消散在此处。

柳拂衣无声跟着,没有看见那棵被慕瑶刻了菱形标记的树。也就是说, 他现在彻底脱离了陶荧刻意困住他们的地方,正往妖物的大本营去。

不知为何, 他心中有一股强烈的预感,感到那红色轿子里坐着的就是慕瑶。

——她还好吗?

他决心不再等了, 将身上仅剩的十张攻击属性的符纸一一排开,飞快地抽了三张出来,沾了快要干涸的血迹, 一笔划过去。

三张符纸迅速燃烧起来,转瞬间凝成一把狭长的光剑,柳拂衣握住剑柄,从树丛背后一跃而出。

光剑带着熊熊烈火猛地向下劈开,血红的轿子“咣当”一下落了地,抬轿的黑影四散逃开,发出凄厉的鸣叫。柳拂衣轻盈地立在轿子顶上那个小小的攒尖上,剑锋转了一周,宛如砍菜切瓜似的将那八个小鬼拦腰斩断。

“呼——”黑气凝成的怨灵沾到光剑的刹那,全部惨叫着消散。

四周安静下来,荒郊野岭,林木葱翠,地上落着一顶血红的轿子。那红漆的颜色格外刺目,就好像被涂满了鸡血。轿子口的厚重帘子上依稀绘制着鸾凤和鸣的纹样,下面缀着流苏,一动不动。

柳拂衣犹豫了片刻,照理他应该警惕陷阱,不该轻举妄动。

可他此刻心乱如麻,脑海中依稀回忆起许多被他遗忘的事。

六年前破败的慕府门口,那个总是冷着脸的美貌少女捡到了他,一个人千辛万苦地将他拖回房间,每日默默无言,细心照料。

适逢慕家倾颓,慕怀江、白瑾遭遇横祸,未得善终,全家上下除了慕氏姐弟,全部因大妖一纸反写符殒命,整个捉妖江湖,都在看慕家的笑话。

那个少女年仅十五岁便不得已做了慕家的家主,她表面冷冷清清,雷厉风行,其实在夜里,她便做回了慕家大小姐,将白日压力磨难痛哭一场。

其实,第一日他便醒了,从那天开始,每天闭着眼睛听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女坐在他床畔,对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倾诉心事。

她只剩个弟弟,可她是姐姐,长幼有序,不能对着弟弟露怯,她走投无路,干脆对着个陌生的捉妖人说,反正他昏迷着,最能保守秘密。

只要门闫着,她就是十五岁的慕瑶,是他陌生又熟悉的朋友,会思念爹娘,忧心前路,面对挑衅气得浑身发抖,面对侮辱委屈得直哭。

但只要门开了,走出去的就是冷冷清清的慕家家主,术法高深,为人高傲,细细瘦瘦的肩膀,扛起整个没落的捉妖世家。

第六日,慕瑶喂他喝药,他一时忘情,动了眉心,少女当即像是受了惊的雏鸟,猛地将药碗放在了桌上,语无伦次道:“醒……醒了就自己喝。”

她想到数日以来,倾倒多少话,不知内心被他窥探几何,羞红了脸,夺门而逃。

他望着那背影,心中一片深重的怜惜。

他本独来独往,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慕瑶。他什么也未曾说过,却总是陪在她身边,尽他所能帮助她,照拂她,乃至于教她用符,陪她历练,两个人在一起肩并肩,心照不宣地做了一对游侠。

只是,她越长大,他们越熟稔,她越是独立倔强,不肯跟他敞开心扉,遇事只会自己扛着。

“瑶儿?”

轿子里无声无息。

他飞快地挑起帘子,与此同时,光剑在手,咬着牙斜着劈下去,直直削去了轿子的顶。

如果里面有埋伏,此举应该断了它的后路。

轿子没了顶,内里破旧的坐塌和猩红的地毯暴露在他面前。

里面空无一人,坐塌上放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不好。

他心头一坠,手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拿了了衣服,摆在下面的是淡黄襦裙,上面是月白上襦,中间夹着香芋紫色的抹胸,那紫色分外温柔,只是染了斑斑血迹,铁锈味混杂着一股熟悉的梅花冷香。

慕瑶的衣服。

他的手颤抖起来,眼里疏忽弥漫了浓重的杀意,小木塔自袖中蹿出,旋转升上天际,转眼间变做半间房子大小,窗口光明如火烧。

他已经认出这里的路,顺着这条小路再往前走,就是旧寺,如果他没猜错,陶荧会带着慕瑶在那里等他。

而慕瑶既是猎物,也是诱饵。

“九玄收妖塔听令:”他的拳头攥紧,声音格外低沉,仿佛依稀是独来独往的少年时期那股冷酷无情的味道,“妖邪秽物,死有余辜,许你大开杀戒,片甲不留。”

*

妙妙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自林中走回来。

她有常识的,知道这碍眼的小匕首拔不得。老师说了,腿上有大动脉,要是轻举妄动,搞不好血溅三尺,直接飚上天花板,她即刻就凉了。

就算是安全模式……她也怂。

林中树木潇潇,皆是冷意,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四处观望:不就是群众自救吗?现在她拼死拼活为慕瑶搬了救兵,怎么也算是将功补过的大功臣,到时候慕声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感激她,简直是再好不过。

那溪边又黑又冷寂,她待不住,溜达溜达就出来了。

她一路走回大本营,篝火已灭了柴火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被风吹散了,树下只剩她撇下的衣服,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了,柳大哥不是昏着吗,能去哪?”

她四下望去,发现不远处一从蓬草簌簌抖动。她靠近了看,突然发觉蓬草背后藏了一团乌漆漆的黑影,险些将她吓得背过气去,还没缓过劲儿来,身旁又凭空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殿下……殿下在哪?”

这……这怎么还有生人?

那团黑影瞬间抖得更厉害了。凌妙妙看见它挣了挣,头上露出了凤簪优美的轮廓——原来是端阳帝姬!

她心里明白过来几分,回头一看,清冷的月光下,嘴里殷切地唤着“帝姬”的那个老头,半隐在丛林中,虚虚浮着的一团,既没有脚,也没有影子。

嚯,堂堂端阳帝姬,让一只鬼缠住了。

妙妙走到蓬草背后,一巴掌拍在端阳肩膀上,吓得她险些失声尖叫,猛地回过头来,脸色惨白如纸。

她蹲下身来,眼带威胁地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扶住她的肩膀,压着她趴得更低。

眼见是熟人,端阳帝姬惊恐的神色消散了一些。

妙妙对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一把拔出了端阳发间那根价值不菲的赤金簪子,端端正正插在了自己头上。

端阳死死瞪着她,气得直发抖,都什么时候了,她还……

“殿下,您在哪里?时间不多了,快跟我来!”这叫魂般的声音一出,两人都僵住了。凌妙妙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蓬草丛。

“哎!你干嘛!”帝姬大惊失色,挥舞着袖子,对她拼命做着口型。

好不容易才来了个认识的人陪她,她才不要再一个人待着……

凌妙妙让她缠得脱不了身,转身指了指蓬草丛后面的小块空地,嘴唇微启,脸色格外冷淡:“蹲好。”

端阳的气焰顿时灭了——凌妙妙是有张小家碧玉的脸,平素颠三倒四,怎么看都是个有些咋呼的官家小姐,可是这一天却完全颠覆了她心中的印象。

这人裙子上满是血,腿上还插着一把匕首,再加上先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她如此表里不一,跟慕声一样,无论如何对端阳都是恐怖的存在。

妙妙在帝姬无声的控诉中,径自走到了老头面前:“本宫不是就在这里吗?走罢。”

那怨灵立即顿住,许久,才充满警惕地问:“帝姬……是你吗?”

开什么玩笑,连声音都不一样……

凌妙妙哼了一声:“老眼昏花的东西,不是本宫又能是谁?”她伸手抚摸着头上的簪子,声音又脆又响,如同珠玉噼里啪啦碰撞在一处,“你仔细看看我头上的赤金凤簪,方才那个丫头戴不戴得?”

她言语一出,那股娇纵睥睨的气势便将这怨灵唬住了,确实,比起刚才那颤巍巍的女孩,眼前这个凶巴巴的似乎更像帝姬一点……

凌妙妙幸灾乐祸地看着老头的鬼魂。他本就矮小,还佝偻着背,头顶只到她胸口,气势先矮了三分。

非但如此,原著里还说了,兴善寺怨灵因为火灾的关系,眼睛都让烟熏坏了。这帮教众鱼龙混杂,本就是乌合之众,莫名其妙成了怨灵,没几个人追求上进认真修炼,所以除了陶荧,其他人至今还是熊瞎子。

不仅瞎,而且傻,还是一盘散沙……

端阳在原著里让这伙人抓了去,差点搞成了神经病,虽然主角团搭救及时,她没丢性命,但被烧坏了脚趾,烙下了残疾,后文出场时,脾气变得愈加偏执。

现在由她这个知道剧情的人代为受过,也算是爱护队友。

况且,陶荧在慕瑶那边,想必此刻正在和柳拂衣大战八百回合,眼前这些小鬼成事不足……

送到门口的人头,捡不捡?

见他神色犹豫不决,妙妙气势汹汹地接道:“本宫不是你们的神女吗?”

老头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神色瞬间恭敬起来:“是……是,神女。”

妙妙在袖中一掏,掏出手帕,手心摊着两枚黑黑的舍利子:“喏,那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的圣物?”

老头伸手一摸,摸到舍利子的瞬间,登时面容扭曲开来,炸了毛似的跪地求饶,只差以头抢地了:“是圣物……是我们的圣物……”

妙妙越发疾言厉色:“我是神女,又有圣物,那你还在这里犹豫什么?”她拍了拍腿,“本宫刚才急急追你,摔了一跤,现在腿疼得走不了路,你还不快想办法!”

那怨灵趴在地上,伸手急急招呼。几乎是立刻,草叶响动,远远地来了一队小鬼,一共八个,左右各四,摇摇晃晃地抬着一顶红色的软轿,快步走了过来。

轿子落在她面前,八个小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呲牙裂嘴全都趴在了地上,老头趴在最前头,神色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支起手,将帘子掀起了一个角:“请请请……请神女上轿。”

☆、魂魄与檀香(十四)

软轿看着破旧, 坐上去却意外舒适, 只是小鬼抬轿不太稳当,颠得妙妙几乎有些困了。

她坚持将帘子撩开一个角, 看着飞速向后掠去的夜色。虽然她不识路,但死记住路还是必要的。

“殿下切莫着急……”老头一路飘在轿子旁边,非常贴心地帮她放下了帘子, “我们马上能找到柳公子了。”

轿子里传来一声冷笑:“找什么柳公子?”妙妙接着道, “我们难道不是去完成仪式的吗?”

老头愣了一下,脑子有点蒙,反应了半晌, 陪笑:“呃……是是是,殿下说得是。”

禁不住往轿子里偷瞄了一眼:神女不愧是神女,连这也知道……

凌妙妙打了个哈欠,敲了敲软垫扶手:“快一些, 本宫还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归位了呢!”

十年前端阳没完成的仪式,陶荧就是化成怨灵也依然念念不忘,在长安城副本的结尾, 它要用花式手段把端阳弄进幻境来,华丽丽地完成对皇家的报复。

本来他是想亲自来见证这个历史性时刻的, 只可惜慕瑶比想象中难缠,打乱了他的阵脚, 拖住了他。

这边的事情,只好先交给手下的教众。

轿子有规律地颠着,一阵浓重的倦意袭来, 即使妙妙心里清楚,怨灵这边的轿子经常有诈,还是没忍住,在昏暗暗的轿子里睡了过去。

*

轻微的喘息声。

兴善寺大殿燃着幽幽烛火,两侧的地面上分列着色彩艳丽的魔化“欢喜佛”,有的尚在如蛇一般缠动,有的已经碎成了粉末,地上狼狈不堪。

九玄收妖塔镇在高高的大殿横梁之上,飞速旋转着,发出一阵呼啸声,塔下金光直照得空气都干燥起来,不断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被宝塔吸入肺腑,隐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哀嚎。

柳拂衣手上、衣服上沾着的怨灵之血,全部变成风干的红蜡——整座大殿中都是怨灵,已经没有活人的存在。

没有确认慕瑶安全,他已经破平生大例。经过一个时辰无休止的杀戮,他立在供桌旁边,任由九玄收妖塔大开杀戒,仰头看着那座被熏黑的金身大佛,任由汗水流入衣领。

佛像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柳拂衣……”一个恍恍惚惚的声音传来,黑影虚虚地凝出一个人形,站定在他背后,因为被九玄收妖塔金光灼伤,他的脸只剩下一半,显得更加怨毒可怖,“捉妖人除魔捉妖,灵鬼之事当属阴司,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柳拂衣转过身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要怪就怪慕家先出手。”怨灵伸出一只手臂,似乎是指着他的鼻尖,“此事一开始,本是我与赵沁茹的仇怨。是慕家人自恃才高,一而再、再而三加以干涉,我只好……”